侯琪已然被石块打伤了,原本就满腔愤怒,现在被女屠户这几句话,说得真有些火上浇油,立刻冷笑一声向陆七娘道:“你不要认为我是怕死贪生。我认为我们今夜形迹完全落在别人眼中,再往里蹚进去,诸多不利。今夜我们到公主岭来,原本没打算立时动手,先要看看这于宝义的手下究竟有多少弟兄、他有多大实力,现在分明已经有人暗中戏弄我们,真要是本山的瓢把子,我们这个跟头恐怕要栽不起。既然是你愿意蹚进去,看个真情实况,我倒要给你做个开路先锋。”侯琪是负了气,一压刀顺着这山冈上面纵跃如飞,直向里面蹚进来,侯琪索性也不再隐蔽身形。女屠户陆七娘见侯琪动了真怒,倒也有些后悔,赶紧压刀跟踪而进,向里面有房屋地方扑过来。离着这排房屋还有十几丈远,侯琪这时是在高处,蓦然见偏着北面一排茅屋,有一处门敞开,从里面走出两个壮汉,手中全提着兵刃。侯琪只好把身形往下一矮,先看看下面的形势。这时忽然前山一带,呼哨一声接一声响起来,呼哨的声音,是由外往里传递,这呼哨声越响越近,仔细辨别时,围着陆七娘侯琪停身处四周全接着响。这时侯琪向女屠户陆七娘说了声:“你听这种情形可不对,眼前的事可由你主张,我认为匪巢中的匪党们,已然发觉我们形迹,对我们暗取包围之势,我们落个身陷重围,可未免太冤。”
女屠户陆七娘此时也不肯再给侯琪难堪,听得呼哨声过于紧急,并且他们全是绿林中出身,对于这种调度更是清楚,遂跟侯琪找那隐身之处,先把身形隐蔽起来。跟着从外面山道下起了一片紧急脚步的声音,见两名匪徒从外面疾驰而入,一边走着,不住地撮唇打呼哨。这时外面靠东边一排房中,竟闯出六七名匪徒来,各提着兵刃,也是紧往外走,就在女屠户陆七娘侯琪停身的这段高岗下山道上,集合到一处。外面进来的两名匪徒,内中一人向里面出来的这几名壮汉说道:“赶紧去报告瓢把子,现在有来历不明的人闯进公主岭。他既然暗中蹚进来,定是不怀好意,请瓢把子赶紧传令搜寻他们,别叫他们逃出手去。”里面出来这一队匪徒,听得外面的报告,答了声:“你们照旧地分防暗卡子,把所有出入的道路完全地守住了,咱们倒要看看来人是怎么个人物,竟蹚进我们垛子窑。”外面这两名弟兄答应着,转身退去。这一队弟兄立刻由一名头目在山道中指点着,他们分头去各奔一个方向,单有一人转身扑奔里面。
陆七娘跟侯琪看到山道下面的情形,又是惊心,又是愤怒,想不到今夜在关东道上初试身手,就要栽到关东道上,两人此时索性伏身不动,要看一看这公主岭匪首的调度动作。哪知就在这匪首派遣弟兄的一刹那,女屠户陆七娘忽然听得身边不远,有人在低着嗓音带着戏弄的口吻说道:“女屠户你妄称英雄了,给我下去吧!”女屠户一惊之下,就知有人要暗算自己,果然从身左侧山壁上,悠地一块巨石向自己身上打来,陆七娘无论如何也得闪身躲避,往旁一纵身,任凭身上怎样轻,也带出声音来。下面山道上震东边金刀于宝义一抬头,已然发觉女屠户陆七娘隐身在山壁上,立刻喝声:“什么人大胆在此隐藏!”这位瓢把子金刀于宝义发话中抖手就是一镖,向女屠户陆七娘隐身处打来。
陆七娘再也掩蔽不住形迹了,只得又一腾身,向山道上蹿过来,飘身落在了山道上面。那金刀于宝义见现身的竟是一位女江湖,也自一惊,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自闯入我公主岭,既是江湖道中人,请你说明来意。”女屠户陆七娘从容不迫地向匪首于宝义说道:“于当家的,不必惊疑,我姓陆名锦云,过去在江南道上已经行道多年,因为江南不能立足,所以来到关东三省,要找一个安身之地。我一到关外,已经听到江湖道中人传说,震东边金刀于宝义威震绿林,关东三省的绿林道,没有比得起当家你‘万儿’响的,所以我亲身赶到公主岭,要暗中查看你的这垛子窑有多大力量。实不相瞒,我要借你这垛子窑暂用一时。”
这金刀于宝义一听陆七娘这番话,哈哈一笑道:“你这人口口声声还说是江湖道中人,无论是南帮北派,也该懂些规矩。这公主岭也不是姓于的祖产,你想要它倒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你的来路却叫我于宝义有些怀疑。你应该光明正大地递帖拜山!咱们从江湖道上的规矩讲,你能接我公主岭,我双手奉送,不过你这么暗入公主岭,这种行为,不是关东三省硬接硬拿好朋友的行为。并且我还没见着你什么,就凭一个女江湖敢说这种狂话,大约你有疯狂病。你有什么本领,也得叫你当家的看一看。”
女屠户陆七娘被他这么奚落着,也动真火,却向金刀于宝义厉声呵斥道:“于宝义你好糊涂,要没有取公主岭的本领,焉敢冒昧地闯进来自找难堪。既然你不服,陆七奶奶可要无礼了!”女屠户陆七娘这么现身相见,明知道是栽跟头,但是暗地里已经有暗算自己的人,不现身动手是不行了。这时她左手一压翘尖刀的刀背,挺身而进,向匪首金刀于宝义猛扑过来,递刀向于宝义的胸前就扎。
于宝义往后一撤身,他身边一名头目,名叫镇山豹子张彪,已经早打算动手收拾这女匪,此时看见她趁瓢把子猝不及防,猛扑过来动手,镇山豹子张彪,往前一纵身,抡掌中刀,照着女屠户陆七娘斜肩带臂便砍。陆七娘她是想暗袭金刀于宝义,镇山豹子张彪这一刀砍过来,她往右一斜身,人和刀一块儿翻过来,反向镇山豹子张彪的大臂上砍来。镇山豹子张彪见女屠户陆七娘刀法身形实有真功夫,赶紧往回一撤招,身形往下一矮,掌中刀盘旋着向陆七娘双足扫来。女屠户陆七娘往起一耸身,腾身蹿起六七尺,往下一落,已经到了山道边上。可是金刀于宝义认为今夜女屠户陆七娘闯进来,自己在公主岭,就算小人摘了牌匾一样,一顺掌中金背砍山刀,招呼声:“头目张彪闪开,待我擒这眼空四海的女帮匪。”可是张彪哪肯就撤身,两下里一齐扑上来,先后夹攻。
巡江舵主侯琪此时尚隐身在山壁上,女屠户已然现身下去动手,他更觉得这山壁上,时时在暗中有人跟缀。并且自己尽自隐藏,不敢现身动手,在女屠户面前未免叫她看着是怕死贪生,懦弱无能之辈。他见金刀于宝义也动上手,遂高喊了声:“堂堂公主岭的瓢把子,以多为胜,你们算得哪路朋友。”侯琪这句话落声后,就要纵身下来,可是竟没注意他往下闯的这段山壁本是一个大斜坡,他话声才落,听得身后头顶上不远,有人低着嗓音,用沉着的口吻叱喝道:“你还充好汉,不知自爱,迷恋淫孀,你算哪道朋友。”侯琪就知不好,刚一扭头听得哗啦一声,连石头带土向他身上砸来。侯琪只得奋力一纵身,就这样脊背上也被石块砸了两下。幸而他是先行发声喊嚷后遭袭击,在本山瓢把子面前,还可以保全脸面。他身形一纵下来,金刀于宝义怒吼一声:“好大胆的狂徒,你们把我公主岭看得也太平凡了。”金刀于宝义身形纵过来,抡金背砍山刀,向侯琪就砍。侯琪奋力接招,这四人在这山道上这一动上手,所有本山巡山盘查的弟兄,把山头全把守住。
陆七娘和侯琪在这种情形下,自知处于十分不利的地步,但是也不得不拼命一战了。镇山豹子张彪虽然刀法纯熟,究竟不是女屠户陆七娘的敌手。他正使“推窗望月”式,一刀向陆七娘的项上砍来,陆七娘往下一缩身,肩头往左一晃,掌中刀却是“叶底摘花”,反从下面刀锋翻起,向镇山豹子张彪撒右臂下撩上来。女屠户陆七娘手底下功夫实在是有很精纯的造就,她这口压把翘尖刀,刀法纯熟,变化灵活,这一式施展出来,那镇山豹子张彪再想撤右臂,可有些来不及了。眼看着刀尖子已经撩在他的胳膊上,只要被刀一撩上,张彪这条胳膊就得落个一辈子残废。
这时突然在这山道的右边暗影中有人喝了声:“淫孀看打!”陆七娘就觉得从自己的身右侧一股子劲风袭到,正奔太阳穴打来。这种致命伤哪敢迟延,用力地把全身往右一倾,掌中刀是自然之势,已经带回来,这镇山豹子张彪已经纵身蹿出去。女屠户陆七娘身形这一矮下去,暗器从头顶上打过去,叭啦一声暴响,一个石块子打在右边山壁上,四散分飞,全成了石沙子。这人手法的厉害,实在惊人!女屠户焉能不惊心动魄,自己若不是闪避得疾,被这石块打上,头骨全得粉碎。可是镇山豹子张彪脱手闪开这一刀,愤恨这女匪下毒手,他在身形一纵出去,已把兵刃交到左手,暗中发出一支镖来,一反腕子,反向女屠户陆七娘胸膛上打到。发这支镖并没有先行示警,女屠户才躲过这一石子,这一镖跟着打到,掌中刀往外一颤,当啷一声,震落在山道上。可是这一来招出她的恶念出来。此时巡江舵主侯琪下山道之后,跟镇东边金刀于宝义缠战在一起。
侯琪武功虽有根基,可是这金刀于宝义在公主岭开山立寨,完全是凭一刀一枪闯出来的天下,这口金背刀上实受过名师的指点,刀法惊人,崩、扎、窝、挑、削、砍、劈、剁,一招一式,全见功夫。更兼他内力充实,力大刀沉,巡江舵主侯琪和他连战了十余招,立刻觉出自己的功夫实在不是金刀于宝义的对手,安心想撤退,但是手底下正进招进步,撩阴刀向金刀于宝义下腹上撩来。侯琪原想着把于宝义逼得身形后退,他好撤身,哪知道这一刀递出去,金刀于宝义往右一斜身,用刀一绞侯琪的刀身,腕子上一坐力,刀头一振,正用刀背崩在侯琪的刀刃子上,这也正是刀法中最厉害的手法。当啷一声,侯琪的虎口震伤,掌中刀脱手而出。他翻身一纵,往外逃时,那镇东边金刀于宝义往前一个“虎扑”式,身形纵起,右臂往外一探,刀头已到了巡江舵主侯琪的背上。侯琪觉得金刀劈风的声音已经到了,自己左脚尖才一着地,急忙上身往前一倾,左肩头往地上一贴,一个“懒驴打滚”,往前翻出五六尺,“鲤鱼打挺”式,腾身跃起。可是镇东边金刀于宝义一个飞身,跺子脚,一脚正跺在巡江舵主侯琪的右胯上,把侯琪跺得身形摔出四五步去,摔在了山道上。早有手下一班匪党扑过来,把侯琪捆绑起来。
此时女屠户陆七娘仍然扑到那镇山豹子张彪的身旁,掌中刀如同疾风暴雨一般,步步紧逼,镇山豹子张彪也是拼命地招架。陆七娘此时眼中忽然瞥见侯琪的刀出手,知道他定要毁在了敌人的手内,女屠户陆七娘一边动着手,突然虚点一刀,脚下用力一点,腾身跃起,飞纵上右边的一块突起岩石。她在腾身跃起时,已把囊中的袖箭筒扣在掌中,身形在上面停时,一扬腕,拇指一拨机钮,叭的一声,一支袖箭打出来,向镇东边金刀于宝义脊背打去。她这袖箭发得还十分狠准,两下相隔不足两丈,箭筒中机簧一响,箭已经到了,金刀于宝义仗着把巡江舵主侯琪跺出去,是半斜身,这支袖箭到,于宝义往左用力一闪,可是袖箭已经穿着右肋旁打过去,衣服穿破,右肋上挫伤了二寸多的血槽。金刀于宝义盛怒之下,大吼一声,往起一纵身,猛扑过来,人和刀一块进,向女屠户陆七娘斜肩带臂猛劈。陆七娘往左一晃身,脚下一踏岩石,身形腾起,向山道上纵过来。金刀于宝义这一刀砍空,势子过猛,刀砍在山壁上,火光四溅,碎石纷飞,身形微往上面一停,一翻身,又翻到山道上。
陆七娘现在已经落了单,并且匪首武功纯熟,刀法惊人,自己若不赶紧逃走,被他们包围起来,再想脱身,可就难了。她一扑下山道时,镇山豹子张彪抡刀堵截,可是陆七娘虚砍一刀,腾身一纵,已经纵出两丈多远,往山道旁一片小树后一落,二次腾身而起,竟向山壁上奋力一纵,轻蹬巧纵往上面一连四五个纵身,翻到一面。可是这时公主岭所有守山的弟兄们,到处里全有,正在搜寻暗中侵入的奸细,女屠户陆七娘才翻到上面,就被本山的一队弟兄堵截。内中有两名驽弓手,一照面就是两排箭,向女屠户打来,陆七娘一面用掌中刀拨打着乱箭,一面腾身闪避,仗着身手轻灵,一连几个纵身,竟被她窜入一片荒林和乱草间,辨别着方向,从上面乱山头扑奔山口这边逃下来。可是匪首金刀于宝义,此次突被人侵入,自己更被一个女匪袖箭所伤,这次是在公主岭栽了极大的跟头,哪肯就这么甘心,带着手下四名得力的弟兄,跟踪迹翻上山头,紧紧追赶下来。
女屠户陆七娘此时只有尽力地隐蔽着形迹,躲避着伏守山头的弟兄们,逃出有一里多地,离着外面那里正式的山道,没有多远了。可是眼中望到山口一带,全有人把守着,灯笼火把,照耀着山口一带,凡是要紧的地方,全有本山的弟兄把守住了。女屠户心想,要想逃出山口,必须努力冲杀出去,可是她在这公主岭里面动手多时,翻山越岭地逃下来,已经累得她力尽筋疲,渐渐地欺近山口,必须从上面挨下来,欺向山道才可以往外闯。此时颇感有些气力不支,遂隐身在几株大树后面,略微歇息,回头往里面望了望,只见里面山道上,和西边悬崖峭壁间,全有火把之光,忽隐忽现,正是本山的弟兄们,在尽力地搜查着,看形势是齐往山口这边扑来。女屠户认为匪首金刀于宝义只要追赶到了,再往山口外闯,就不容易了。只得紧咬牙关,腾身从山头上翻下来,直扑下面的山道上。身形往山道上一落,嗖的一连两支利箭,从自己头顶和肩头上射过去,这一来把女屠户陆七娘惊得一身冷汗。自己只注意着有灯火的地方和明守山道的弟兄们,哪知道这一带还有伏桩暗卡,隐身在山壁两边的荆棘蔓草间。她身形一现,立刻利箭向她射来,女屠户越发不敢停身,赶紧腾身而起,这时是不管闯得出去闯不出去,只有舍命一拼了。女屠户到了这种死里求生的时候,她算是安心杀一个算一个,自己就是逃不出去,也得多饶上几条命。她猛往山口这边一扑时,那看山口那边一阵木梆子响处,火把完全撤去,在山口一带明守部队的弟兄们,一个个退得无影无踪。陆七娘是个久经大敌的女江湖,她一看这种情形,就知自己不易脱身了,把守公主岭要路口的定有能人,伏守的弟兄这一撤退,定然是完全撤向两边的山壁间,自己只要往前一闯,非死在乱箭之下不可。陆七娘虽然到了这种地步,不肯甘心,她却用压把翘尖刀封住了胸前面门,提防着暗箭射过来,她却以退为进,不往山口那边闯,拣了一处斜坡略大的山壁,腾身而上,反往上面扑来。她是安心要从这悬崖峭壁间闯出了伏桩暗卡的把守之下,至于从上面逃得出去逃不出去,亦要在这般强敌包围之下躲开,再想办法。
当时女屠户这一冲上来,可是这一带全有本山的弟兄布置着,哪能够容她闯上去,山上飞石嗖嗖的打到。陆七娘此时也好像凶神附体一般,把生死全置之度外,拨打些暗器,一连几番腾身,居然被她翻上山头。可是这公主岭的瓢把子镇东边金刀于宝义已经赶到,正从后面扑过来,此时也把火把撤去,不过最要命的却添了四五盏孔明灯,在匪首于宝义所带的弟兄们手中,向这乱山头上丛林蔓草间,照射搜寻。女屠户陆七娘知道,要被他这种灯光照到了,定然被获遭擒,因为这种灯光照射得极远,五六丈内逃不出他这灯光之下。陆七娘侥幸尚没被金刀于宝义望到她的踪迹,可是伏守在悬崖峭壁上的弟兄,已经在向上面打招呼,高声喊嚷着:“那女匪已经逃上山头。”那金刀于宝义率领着这里弟兄,仔细向这一带搜寻过来,陆七娘在刀箭闪避之下,渐渐地欺近了前面悬崖峭壁的边上。
就在这时,忽然贴近前山悬崖口那里,弓弦连响,呼哨齐鸣,竟自有本山伏守的弟兄呐喊:“弟兄们!留神有人闯上来了。”他们一面喊着,一面用箭向来人射击。这金刀于宝义听得手下弟兄呼喊的情形不对,一压掌中刀,飞扑地过去,向伏守地弟兄喝问:“你们发现什么人又闯进山来?”这时有手下一名头目,向金刀于宝义招呼道:“瓢把子你来得正好,来的这人好像是道上同行,不过他‘万’字报得不清,寨中又在出事之时,他明着曾叩寨门求见瓢把子。我们恐怕他是里面闯进来的同党,里应外合地要诈开寨门,弟兄们用话将他逐出山口。可是这人竟好生大胆,从悬崖峭壁上忙往上闯。这人手底下的功夫十分厉害,恐怕弟兄们要阻挡不住他。”金刀于宝义把脚一跺道:“这分明是绿林中的同道们,看着我姓于的在公主岭开山立寨有些眼红,安心想把我这垛子窑挑了。我于宝义倒得看看来人是怎样的惊天动地人物。”
金刀于宝义遂纵身扑向悬崖峭壁边上,这里沿着山头的边上,有十几名弟兄,各持着弓箭把守着,已经有守山口的头目刘大勇叫弟兄们把燃着的火把连抛下两支去,落在山腰上,尚在燃烧着。借着火把之光,为的想查着扑上山头的这人形迹,箭手们不住往下射着。于宝义到了悬崖边上,探身也向下查看时,果有一个夜行人往上猛扑。这个人的身形起落,迅速异常,那份巧快轻灵,实有惊人的本领。镇东边金刀于宝义认为此人绝非手下弟兄所能阻挡,遂喝令弟兄们闪开。于宝义立刻高声喊嚷着往下招呼道:“朋友,你再往上多闯一步,我于宝义可要得罪了。”镇东边这一发声喊阻止来人,可是来人并没停身。于宝义立刻一探手已经扣了两支三棱瓦,扬手欲发之际,忽然自己的右腕子噗的被人握住了。于宝义一扭头见正是镇山豹子张彪。于宝义怒斥道:“你这是怎么?”镇山豹子张彪竟自恳切地说道:“瓢把子,动手不得,来人是江南凤尾帮重要人物。”
于宝义这一停手,下面这人竟自轻蹬巧纵,从下面翻了上来。往崖头一落,于宝义既已被自己人拦住,不能发暗器,只好把两支镖纳入囊中。此时一打量来人,只见这人年约六旬左右,白净脸孔,修眉朗目,鼻直口方,唇上留着燕尾须,眉目间带着一派威严正气,身上穿着蓝绸子短衫裤,背后斜插一口宝剑,看这人的神情气度,绝不像绿林道中人。此人身形往崖头一落,立刻向镇东边金刀于宝义抱拳道:“这位敢就是公主岭当家的于宝义老师傅么?”金刀于宝义道:“不才就是于宝义,没领教朋友的尊姓大名。”那镇山豹子张彪却一边答话道:“于当家的,这位是名震江湖,浙南凤尾帮,十二连环坞,掌内三堂首座,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老师傅。全是江湖道中人,正可多说多近。”这时欧阳尚毅见这个替自己引见的人,虽然看着有些面熟,究竟想不起来,不由愕然!不过匆忙间不好细问。
金刀于宝义向欧阳尚毅抱拳拱手道:“这真是难得的很!欧阳老师傅为凤尾帮中主干,我于宝义在江湖道中早闻大名,只是远在江南,不过空怀景仰之心而已。不料欧阳老师竟会驾临关东,真是三生有幸。不过我于宝义在这公主岭一带领一班弟兄,从来没有开罪于凤尾帮中朋友的地方,欧阳老师这么登门问罪,实教我于宝义不知所以,还望欧阳老师指教。果是我有开罪之处,我即日把这公主岭双手奉让,绝不教欧阳老师多费手脚。若是说不出个理来,我于宝义虽是无能,尚不肯令人这么轻视侮弄,我在下情愿和欧阳老师周旋到底。欧阳老师定能给我于宝义个公道。”于宝义这番话说完,眼望着欧阳尚毅目不转瞬,注意着欧阳尚毅的举动。
欧阳尚毅微微一笑道:“本来我欧阳尚毅来得太嫌突兀,难免教于当家的多疑。于当家的请你放宽心,我欧阳尚毅是迫不得已,才硬闯悬崖,并且我凤尾帮从来不肯出山海关一步,关东三省绝没有敝帮坛下弟子,于当家的定能相信。此番我欧阳尚毅冒犯公主岭,实是另有缘由。我欧阳尚毅也曾在寨门前两次以拜山礼求见,不过来的正值寨中有事,无法给我通报,更兼在深夜之间,难免叫弟兄们起怀疑之心,所以才冒昧地从悬崖峭壁间闯入岭内。”
金刀于宝义虽则从入江湖以来,就在关外一带,绝没去过江南,不过凤尾帮这么大的声势,又哪会没有个耳闻。对于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也听同道们讲究过,此人果在江湖中一条好汉,武功本领全是超群绝俗的功夫。这时方要答话,镇山豹子张彪忙说道:“欧阳香主,你大约不识得我了,这也难说,事隔十余年,欧阳老师哪还会记得。我姓张名彪,当年欧阳香主尚没入凤尾帮,淮安道上齐家营深夜间所遇到的那个人,还记得么?”欧阳尚毅哦了一声道:“原来你竟到了关东地方,我哪里会记得起,更想不到你放弃了水面生涯,在关外入了公主岭的大帮。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镇山豹子张彪更向金刀于宝义道:“瓢把子,这位欧阳老师傅既然已经声明闯入我们公主岭有不得已之情,请当家的你把这个面子赏给小弟,一切由我承担。”金刀于宝义道:“张二弟,你不用嘱咐,愚兄我绝没有不懂情面的地方。江湖同道们只要拿我于宝义当朋友看待,我是远接高迎。”跟着向欧阳尚毅抱拳拱手道:“欧阳老师傅既来到敝寨,何妨到里边一谈?”欧阳尚毅拱手答道:“正要招扰,不过我要冒昧地领教一声,于老当家的今夜寨中防守这么严厉,是否有外人欺入寨中?可曾把这人扣留上。”金刀于宝义:“惭愧得很!到现在尚没有搜寻着此人的踪迹。现在所有要紧出入的道路已经把守住了,咱们到里面一谈。”欧阳尚毅点头答应着,所有弟兄们亮起火把,照耀着道路,由镇山豹子张彪引领着向里走来。
到了后面金刀于宝义所住的这一排木板房子,这里可没有什么十分讲究的陈设建筑。凡是在关东一带开山立寨,全是徒有其名,无论掌着多大帮的首匪,也不敢明着建筑什么聚义厅、演武堂,那全是演义的说话,就是在某一个地方盘踞住了,也不过是因陋就简,临时建筑一些房子在那人迹不到之处。那时官军搜剿得过紧时,放火一烧,立刻窜入山中,无论在关东有多大名的匪首,也全是这样。有时盘踞一个乡村,这里完全算被他们占领,出入可全是安善良民,一样遇到上线做买卖的,集合起来,立刻就是大队的人马。关东三省,拉大帮的大致全是这种情形。
这金刀于宝义把欧阳尚毅请进了大寨内,落座之后,手下弟兄也献过敬客的茶。金刀于宝义向欧阳尚毅道:“欧阳老师傅这叫你看着太见笑了,虽然没到过江浙一带,可是也曾听朋友们说过凤尾帮十二连环坞,那真是江湖道中百余年间仅有的一种成就。像十二连环坞那种声势,在我关东三省占山寨的比起来,真有天地之隔了。”欧阳尚毅道:“于当家的不要客气!你我全是江湖道的人,这种事情谁还瞒谁么?”于宝义道:“欧阳老师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只要我能尽力之处,定然愿效微劳。”
欧阳尚毅道:“我现在追踪凤尾帮的叛徒女屠户陆七娘。她此番侵入公主岭,实怀着一片野心,我想她绝不肯从此远走高飞,她是安心想在关外闯出名姓来。以她现在来到关外,一上手就敢先来对付公主岭,她的野心之大也就可想而知。我欧阳尚毅在凤尾帮忝掌天凤堂以来,在于当家的面前说句放肆的话,我就没究过坛下弟子背叛帮规违犯坛戒。想不到出了这个女屠户陆七娘,上至凤尾帮上龙头帮主,下至坛下效力的弟兄,全把脸丢尽。所以我欧阳尚毅在浙南事败之后,奉帮主坛谕,到北方来了结我凤尾帮和淮阳派、西岳派的不解之仇。风闻这个恶魔,竟自逃到了大河以北,仍然在兴风作浪,她眼中竟没把我凤尾帮十大帮规看重了。我在临榆总舵已自把她擒到舵下,被她逃出手去,我欧阳尚毅已发下宏誓大愿,我不能处治她,我情愿在江湖上除名。所以我在临榆县封舵闭坛之后,下关东也就是为访查她的下落。现在已经跟踪追赶到这里,冒昧闯入贵寨,全仗着当家的多原谅了。”金刀于宝义点点头道:“这种作恶多端的女江湖,实在也放不得她。我们虽然寄身江湖道,总还要保持着江湖道义,这女屠户陆七娘在江湖道上丑声四播,欧阳老师傅能够这么主持正义,令人敬服。我于宝义只要有可以效力之处,我决不会含糊了。”
这时天色已经东方发晓,金刀于宝义皱了皱眉头向欧阳尚毅又说道:“夜间闯进来还不只女屠户一人,跟随她另有一个江湖道中人。说来实在惭愧,在下这公主岭立寨的地方,凡是出入的咽喉要路,全有明桩暗卡,可是依然挡不住这女屠户的出入,我金刀于宝义算是栽到她的手内了。到现在把守各要路口的弟兄们,丝毫没有发现女屠户陆七娘的踪迹,想见她必然逃出公主岭。倘若她远走高飞,只怕捉拿她就不易了。”
欧阳尚毅道:“于当家的你还不知道,她那个性情虽然是女江湖,狡诈万分,武功造诣也不弱,并且性情十分的强。此番她来公主岭定有一番打算。虽然暂时未曾得手,只怕她必不肯甘心。我跟踪到来,大约她尚未觉查。女屠户她是不甘居人后,有极大的野心,我认为这公主岭或者她有重来的时候。我要借重于当家的力量,诱她入网,请于当家的在贵寨中挑选几个得力的弟兄,派他们下山,在公主岭附近二三十里内能够落脚的地方,仔细搜寻盘查她的下落。她分明是有夺占公主岭的野心,要把这个地方谋夺到她的手里,作为根据地,她必然不肯就立时离开这一带。所以我欧阳尚毅暂时还是不露面,倘若她重入公主岭,请于当家的助我擒住这个恶魔,为凤尾帮除去一个败类,也免得关东道上多添一个恶魔。于当家的肯帮这个忙么?”
金刀于宝义点点头道:“欧阳老师说哪里话来,我于宝义久仰欧阳老师为江湖道上威名久震的老英雄,现在竟因这种意外的事来到关东,这是很难得的遇会,何况这女屠户陆七娘又安心对付我于宝义,我也正应该和她做最后的较量。我若真个不是她的对手,我也就该早早地离开关东。欧阳老师不嫌我公主岭荒山野岭的简陋,就请在敝寨中小住几日,候我派手下弟兄四处找寻一下,倘若得着她的下落,或在她自投罗网,也就可把她擒获。关东三省地广人稀,倘若她知道了欧阳老师已经跟踪赶下来,远走高飞,可就不易缉捕她了。”欧阳尚毅拱手道谢,向金刀于宝义道:“于当家的这么慷慨相助,我欧阳尚毅永感盛情。倘若借于当家之力能把这恶魔除掉,凡是凤尾帮坛下弟子,谁不感激于当家相助之意,在下也不客气了,就在贵寨招扰几日。”
这金刀于宝义对于欧阳尚毅在大河南北的威望早有耳闻,更兼跟本寨镇山豹子张彪又有渊源,自己也很愿意结识这么个朋友,所以对于欧阳尚毅十分款待。在天亮之后,金刀于宝义召集本山弟兄,挑选了八名精明强干的踩盘子能手,叫他们分路下山,在公主岭附近四十里内尽力搜寻一下,要查访女屠户陆七娘的下落。这般人整装改扮,立时领命下山。欧阳尚毅向金刀于宝义问道:“于当家的所擒获女屠户陆七娘那个同党现在哪里?可否叫我在下看一看是否我帮中坛下弟子。据我欧阳尚毅想,恐怕我凤尾帮中再没有人敢和她结为一党,或者是绿林中人。”金刀于宝义道:“欧阳老师这也说不定。此人的口音也是江南下来的,好像许是贵帮中的同道吧!”欧阳尚毅点点头道:“难道这个恶魔手段十分恶辣,以过去本帮的外三堂刑堂吴青,也算是大江南北有数的人物,居然没逃出她手去,被她诱惑得身败名裂。或者也许是我帮中的败类,甘心跟这恶魔弄个同归于尽。”金刀于宝义向镇山豹子张彪道:“二弟,你去看看被擒的人押在哪里?把他提了来,我们盘问一下。”
镇山豹子张彪刚答应了声向外走,这时听大寨后面一阵嘈杂的声音,跟着有一名弟兄闯进来,向金刀于宝义道:“回瓢把子,大寨后柴草房起火,被擒的那个奸细竟被人救走。现在弟兄们已经四处追赶,火已经被扑救灭了,不至于把后山的林木燃烧。”金刀于宝义听了这个弟兄的报告,不由得脸一红,向欧阳尚毅道:“太叫欧阳老师见笑了,这次我不能把女屠户陆七娘擒获,我于宝义也只有散伙烧山,关东道上栽不起这个跟头。”欧阳尚毅双眉一皱,恨声说道:“好大胆的女屠户,她也太藐视关东道上的朋友了。于当家的不必介意,只要她不出了中国的国境,我决不叫她在关东三省亮出‘万儿’来。”金刀于宝义羞愧满面,令镇山豹子张彪陪着欧阳尚毅,自己亲自出去,到后面查看一番。虽然是后面并没有焚烧多少房间,可是在天色已亮之下,这女屠户陆七娘竟自潜伏没走,从容地把她这同党救走。这女屠户的手段,也实在是真够高明,自己在关东三省,也算是挂头牌的绿林,可是大河南北下来的江湖道,实在不可轻视。
于宝义把后寨的弟兄召集一处,严厉地吩咐了一番,叫他们不论白昼黑夜,全要加意防守,不可轻视了敌人。自己回转大寨,和欧阳尚毅谈起江湖道上一切事来。欧阳尚毅不止于武功本领超群出众,经验阅历也比别人高着一筹,虽则自己遭到这种意外的侵扰,可是遇到了这种难得结识的成名人物,倒觉得很是幸运。金刀于宝义对于欧阳尚毅尽情款待,招呼周到。赶到了晚间,他把欧阳尚毅安置在了大寨中。金刀于宝义他对于山寨中可不敢疏忽半点,亲自带着弟兄们把山寨中盘查了一番,各处伏桩暗卡,全挑选了得力的弟兄,嘱咐他们夜间要加紧防守。自己回转大寨,镇山豹子张彪和金刀于宝义商量好,两人分班守夜,领着班的到大寨一带盘查,把欧阳尚毅安置在大厅的里间。
金刀于宝义等到了二更之后,镇山豹子张彪已出去盘查,金刀于宝义在明间歇息着。因为每人出去盘查一周,需要很大的时间,金刀于宝义为了尊敬欧阳尚毅,所以在明间里行动极轻,恐怕扰乱欧阳尚毅不能安睡。于宝义来回在屋中转了两周,遂坐在迎面的桌子边,支颐假寐。正在朦胧之间,突然听得睡在里间的欧阳尚毅一声冷笑,那纸窗“叭”的响了一下。金刀于宝义懼然惊醒,这时见里间的软帘向外一甩,欧阳尚毅从里面蹿了出来。金刀于宝义方要开口问,欧阳尚毅忽然右掌一扬,把桌案的灯煽灭,却低声向于宝义招呼:“于当家的,大约是那恶魔又到了。”欧阳尚毅说了这句话,已经到了屋门口,轻轻把风门推开尺许,纵身蹿了出去,身形轻灵巧快,才往院中一落,已经又腾身而起,又飞纵出去,为是提防着来人的暗算。欧阳尚毅一转身,见那伏身窗前的夜行人,正在用那旱地拔葱的身法蹿上檐头。欧阳尚毅看见来人并不是女屠户陆七娘。
这时金刀于宝义也从屋中闯出来,他也是一翻身,向这座大厅的屋顶上查看,他也看见了这夜行人从屋顶上逃走。金刀于宝义厉声呵斥道:“鼠辈既敢来公主岭山寨,姓于的这里恭候多时,你若是这么没有一点交代就走,可算不得江湖道的朋友了!”金刀于宝义一压掌中刀,腾身纵上檐头。可是欧阳尚毅此时一声不响,从这大厅左侧施展着草上飞行绝技,轻蹬巧纵,捷如飞鸟,向大厅后面扑过去。屋顶上这个夜行人,他正向后面逃,可是哪会有欧阳尚毅脚底轻快,欧阳尚毅从后面转过来,正好堵截他。房上这人到了,欧阳尚毅扑过来,后面更有金刀于宝义追赶。他一纵身往大厅后面西北角纵身,欧阳尚毅一声冷笑道:“朋友,既来了,就别想走了!”脚下一点,腾身而起,从厅房后墙这边横扑过来。身形往下一落,耳中听到背后叭的一声,欧阳尚毅就知道有暗器到来,赶忙向左一晃身,擦着右肩头一支袖箭已打过去,欧阳尚毅已经向左侧斜纵出丈余来,辨别着暗器的来路,知道此人定伏身厅后的那排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