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吴青和陆七娘一到庄院后,反从这山村的房屋后面,穿着小巷转奔东南。这正是他们狡诈的地方。果然,他动手打伤看守帮匪时,扬言要从西北脱出重围。那周斌等人一接着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回到这小村里面,而被吴青所伤的弟兄,在他们逃出小院后,已经拼着死命地喊起来。前面尚有周斌布置下护坛守舵的弟兄,听得后面喊声起,立刻有人过来查看,发现了吴青逃脱,立刻响起了芦笛,早有本舵下报警。周斌还没进到自己庄院门,已经听见报警的芦笛声音,知道不妙。他一头飞纵进来,本舵下报告他,吴青被人救走。这时胡灿、焦宏已经引领着欧阳尚毅进了临榆总舵。周斌气急败坏地赶到欧阳香主面前报告他,吴青被人救走。
欧阳尚毅一听到有女屠户陆七娘在这里又兴风作浪,他十分痛恨地呵斥了声:“这淫妇竟敢在我凤尾帮中这么逞凶作恶,若再叫她逃出手去,我欧阳尚毅就枉掌这龙头总舵内三堂了。”
他一说完,略一沉吟,向张凤洲、唐鹤寿说道:“你们赶紧地从这里扑奔正东,奔这海边那条大道。赶紧下去,那是奔山海关的唯一道路,他们要想逃出去,必奔那条道无疑。夜间他们越不过关口去,长城上放哨的官兵守卫严密,他们不敢冒险往外闯。他们至早也得待天明开关之时,趁乱混出关口去,远走高飞。只要一路上追不到他们,赶到山海关那里暗中把守住,等着他们二人要混出关去时,动手擒他们。这二人如若是在你们到达山海关之后逃出手去,本座定要以帮规处治,决不容情。”
唐鹤寿、张凤洲领了天凤堂香主之命,立时起身,按着指示的道路追赶下去。欧阳尚毅更令周斌顺着这小村往西南搜寻,只要见着他们的踪影,立时用芦笛报警,自有人接应。这奔西南去的,正是提防他们返回路去奔昌平一带,往大河以北逃回去潜伏。欧阳尚毅自己带着胡灿、焦宏,从南村口翻出去,向这沿山一带搜寻下来。
那周斌他是恨透了吴青和陆七娘,认为他二个的手段害得他见不得人。他吩咐手下亲信弟兄十几名道路纯熟的,各自带着芦笛和火药制旗花,暗暗地沿着总舵四周,凡是能掩蔽身形之处搜寻下去。哪里见得着踪影,先把火药制的旗花燃起。这种东西钻到天空,在黑夜里二三里内全能看到。再把芦笛吹起,四下接应,谅不致被他们逃出手去。他自己却遵欧阳香主之命追赶下去。
且说海鸟吴青和女屠户陆七娘逃出临榆舵之后,竟没有追踪他们的人,两人十分侥幸,认为是可以脱出网去,在这荒郊野地中一路紧赶下来。这次是安心要逃出临榆县,先到关外躲避一时。吴青认为这种走法恐怕不易脱身,那欧阳尚毅比不得别人,他足智多谋,定然要想到我们脱身的道路。关口那里任凭他安置下什么人,我们就不容易闯过去了。最怕他到时候当着官兵的面,他们自己报出是凤尾帮的人,我们无论如何胆大,也不能在白天亮用刀杀伤官兵闯出关去。只要是退回关里,必然变成网中鱼,想要脱身谈何容易。还不如返回头来,往大河以北退回去,这倒可以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因为河南河北虽则把各小舵全封闭了,但是除了江南来的,本地坛下的弟兄依然潜伏在当地,何况陆七娘又掌过凉星山,认识的人过多,他们定然认为我们绝不敢往回走。我们行藏上谨慎一些,定可以逃开。可是女屠户绝不愿意听吴青的话,她认定了要想逃走,非得远走关外。只要仍在关里一带留意,任凭形迹多么严密,早晚定要毁在关里。这不止凤尾帮的党徒遍地,还有淮阳、西岳两派的人们,也多半散布在河南、河北,总是早早地离开这个容易和冤家碰头之地为是。
吴青因为这次死里逃生,亏陆七娘把自己救出来,只好听从她的主张,顺着海边一带转奔东北。但是这一条道路,尽是些崎岖难行的边山一带。二人施展夜行术的功夫,可是这二日来,一个被获遭擒,虽没受重伤,但是已经有好几处轻伤,陆七娘因在山中被人戏弄得力尽精疲,今夜更鼓着勇气潜入临榆总舵,可是到现在,已经感到气力不能支持,脚底下可慢多了。所幸的逃出十余里来,并没有人追赶下来,认为已经脱出了本帮这一群对头之手。眼前转过一带山坡来,再出去一箭多地,就是一条官道,可以直奔山海关口。才走下山坡,离着一片树林约有十几丈远,忽然听得树林中猛地有人“哎哟”一声。吴青他们全是惊弓之鸟,不觉各自一缩步,把身形停住,跟着听得一个怪声怪气的人带着哭声道:“我可没有活路了,我想活下去,老天爷不睁眼,偏偏地叫我走向这条死路来,完了!我算完了,这深更半夜总是没人救我了。天哪!这回我可算真正的完了。”
陆七娘气得啐了一口道:“真丧气!想寻死嚷嚷什么劲儿,你没有活路,那是你该死。”更向吴青招呼了声:“赶紧走,咱们的死活还不能保,管不着人家了。”
吴青也觉着树林中这人说话,好像讥讽自己,遂和陆七娘转下坡来,直扑奔大路。离着树林虽近,决不肯管这想寻死自杀的人。忽然又听得树林中“哎哟”一声,地上“砰”的一声,跟着一阵哎哟的怪叫声,更听得叫着道:“好狠的老天爷,我想死全不叫我落个痛快,可把我摔着。”
陆七娘和吴青在这种求生逃跑之时,心情是如何的烦恼,可是听到树林中寻死的人,自己和自己这么捣乱的情形,竟自被他逗得全笑了起来。陆七娘向吴青招呼道:“这个人真是作怪,咱们看看他去。”
吴青却带着冷笑的口吻道:“我们还管人家?自己何尝不是走向死路的人,咱们赶紧走吧!”
陆七娘却带着不悦的口气道:“我就不信这些事,怎见得我们是走向死路的人?要是真算计那么准,何必再费那些事,逃个什么劲儿呢?你也太把自己看得低了。”
吴青见陆七娘又犯了那种胡搅蛮缠的毛病,在患难同逃之下,不愿意尽和她作对,只随着她转进树林中。往里走着还不断地听到“哎哟”之声,可是走进树林子后只见里面黑洞洞,哪有人影。陆七娘“咦”了一声道:“怪呀!可真有点活见鬼,这小子上吊被摔,分明就在这里,可是他竟自失踪得这么快,这真可说是有点怪!”
吴青没好气地答道:“碍着你什么事?你非要多管,要做的事就做到底,总要找到他,救人一命胜造七层浮屠。”
陆七娘恨声说道:“那还是一点不假,我是非要找着他不可。”
陆七娘方说到这儿,忽然听到树林子外面又有人声,只听他说道:“这回许准成了,生有处、死有地,敢情里边不许我死,我就是这儿吧。天啊!我这回可算是真完了。”陆七娘只是听到这人口吻中带着玩笑的情形,不像是真个要寻死。这一起疑心,一纵身,从树隙间蹿出来。可是眼前哪有个人影。吴青跟踪赶出来。此时二人全明白了,分明这人是安心戏弄。立刻各自提着刀,绕着树林一阵搜寻。莫说是寻死的人无踪影,连一点声息也听不见。这时吴青却匆遽间从陆七娘身旁一过,在暗影中把女屠户的胳膊扯了一下,女屠户已然会意。吴青却故意扬言道:“我们何必这么自寻烦恼,其实任什么事没有,人家寻死未成后了悔,用不着找了,赶紧走吧!”
陆七娘道:“我也不是爱管闲事,世上哪有见死不救之理,咱们走吧!”
二人同时脚下移动。果然这次被他们算中。在身后相隔丈余外,竟自有人用沉着的声音呵斥道:“账还没有清,走得了吗?回来!”
吴青倏然翻身一扬手,一支三楞瓦面镖打出去。他这一镖打得非常劲疾,并且他口中是说着走,可是始终是半转着身躯,所以镖发出去,就斜奔一株树后,镖锋是紧擦着树干打过去。陆七娘已经没有暗器,她竟自一个“鹞子翻身”,猛扑了回来,也向那一株大树后面递刀猛戳过去。这二人是同时发动,吴青镖出手,是穿着附近的一排树,飞纵向树林子里。像这么两面堵截,暗器和人全都发动这么快,可镖也没听见打在什么地方,陆七娘刀也扎空。吴青扑进树林,依然没见着什么踪迹,这一来,二人虽全是一个老江湖,但在这种情形下,未免心惊胆战。
陆七娘刀扎出去,人贴在树干上,一转身也扑进树林,吴青和她正对了面,也向这边招呼:“七娘,暗地中有人和我们为难,不过藏头缩尾,不够朋友。”
他这句话可招出祸来。他停身的一根大树顶子上“咔嚓”一响,一棵大树杈子连着枝叶全下来,并且上面还在骂道:“我藏头缩尾,你们地道是男盗女娼,猴崽子接家伙吧!”
陆七娘在吴青这边树杈子一响时,她一抬头,却已看见树梢上正有一人往树林外面地上蹿去。陆七娘腰下往外纵身,可是在她穿着树隙往外蹿,万没想到在两棵树当中,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横拴了一段四五尺的绳子。这一下子女屠户这个苦吃大了。她纵身往外蹿时,身躯离着地不过尺许,这根绳子好像比好了尺寸似的,正兜在她脖子上,虽然绳子禁不住她这么猛力撞,绳子断了,但女屠户被这绳子一拦,她也仰面摔倒。还亏着这一段全是潮湿的土地,但是女屠户已被摔得鬓发散乱,握刀的右手腕子戳了个生疼。她左手一按地,腰上一用劲,腾身跃起,女屠户可骂出口来:“晚生下辈,竟敢算计你七奶奶。”
她才腾身起来,没离开树林前,猛听得树帽子上面声如怪鸟的一声狂笑道:“你给七老子做孙渣子,我全嫌你现眼。打!”
这个打字出口,陆七娘耳中已听过这人的口音,她脚下猛一用力,打算先逃开他手下。就这样身躯纵得很疾,可是树上人手法太以阴损,说打可没打,赶到女屠户脚下才一沾地,耳边“哧”的一股风声过去,只觉得耳边疼似火烧,看暗器竟自插在面前的地上。陆七娘疼痛难忍,又见这暗器竟有尺许长,愤怒之下,抬脚一踢,竟是一断树枝。陆七娘已知道这种折枝作箭的手法,定是那中鄂中巨盗、要命金七老了。此人已然追到,自己也别说是和他动手,逃命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再稍微耽搁,没命地向吴青招呼了声:“马前点扯活,点儿了了可过于扎手了。”
吴青也觉得在树林中戏弄的这人,定是武林中能手,本帮中虽也有这种好手,可万不会用这种手段对付自己和陆七娘。遂也顾不得什么叫保全自己威名,和陆七娘纵跃如飞逃命下来。这一路拼命地狂奔,一气儿竟自出来有三四里。虽然是武功高,有夜行术,但人的气力有限,也不能一个劲儿跑十里八里,人终是血肉之躯。这一阵急促紧逃,陆七娘累得香汗淫淫、气喘吁吁,停身站住,招呼吴青稍缓缓再走。在前面约有三四丈外,竟自有人说道:“对,在这儿歇一会儿也很好!”
这一下子把个女屠户、吴青吓得一激灵,停身缩步,往对面仔细辨别,只是稍远一些,见这人竟蹲在道边上,哪辨得出他的面貌。吴青忽然想到自己在江湖道中也是闯了些年的人了,焉能就这么不济事。前面这人的话,虽然说得十分恰巧,但是他既未发动,又没显出恶意样,更没听出口音来,我何必这么胆弱。遂向陆七娘呵斥了声,“你我身上、手上放着现成的东西,还怕个什么?只要来路不对,动手招呼,走!”
他立时倒握着刀往前闯过来,才走出四五步,只听那人又发话道:“冤家路窄,真好像约会好了似的准在这儿见了。相好的只要肯来,这儿准有你的乐子。”
陆七娘越听越不像话,自己往前走着,悄悄地把翘尖刀夹在肋下,竟把双筒袖箭全装上,往前紧走了两步,喝问:“什么人,半夜三更在这里捣鬼!”
那人哈哈一笑道:“真是怪事!我捣我的鬼,与你什么相干?我们这条路半夜三更里就没有女人走过。大嫂,这么黑的夜里,你出来找谁呀?”
陆七娘啐了一口道:“我看你这人是找死!蹲在这里定不是好人。七奶奶教训你。”
说着往前一纵身,蹿了过来。这人忽然猛起一长身,一声狂笑道:“死冤家,活对头,这回算是等上你了。”
陆七娘此时相距已近,并且这冤家对头的衣服打扮更易辨认,他这两截的长衫更是看得清楚,正是那活报应上官云彤。陆七娘在惊惧亡魂之下,把右手一扬,一支袖箭打出。可是上官云彤“一鹤冲天”式,腾身而起,竟蹿起两丈多高来。那支袖箭已然打空,“哗啦”的向庄稼地中打了过去,带得那高粱一阵乱响。吴青已经跟踪赶到,也看出来人,知道今夜性命难逃出此人之手,此时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了。他竟望着上官云彤往下落去的身形,抖手一镖,腕子上用了十足的力量。这一镖劲疾异常,可是镖离着上官云彤尚有二三丈远,忽然听得高粱地内有人喝了个“好”字,自己的一支镖,“当”的一声,被暗器挡落在了高粱地内。一个身体高大的人,竟从高粱地内蹿出来,落在了道路的当中,一声喝喊道:“两个活冤家,死到临头,还敢这么逞手段,我看你们往哪里跑?要命金七老子在这儿等候多时!”
吴青这一镖打空,那上官云彤身体已隐入高粱地内。可是要命金七老这一现身,越发地惊得他魂飞胆落。不过事已至此,也要做最后挣扎,焉能轻轻易易这么断送在他手中。吴青在情急之下,再也不顾惜这条命了,往前一耸身,腾身跃起,掌中刀搂头盖顶,向要命金七老劈去。
金七老在一声狂笑中,身体一晃,人已经捷如飘风地转到吴青的背后,一掌向他顶上劈来。吴青遇到这种厉害的对手,哪敢稍存轻视。刀一劈空,赶紧把身形往下一矮,左脚往外一探,身形斜着往前一倾,一反臂,这口刀向身后斜往上撩来。招数是用得真快,刀锋是正找金七老的右臂,要命金七老掌递出,刀到往回一带腕子,左掌换出来,身形微往右一带,用左掌反向刀背上猛劈下来。这真是棋逢对手。两下这招数,换得奇险无比。吴青的刀又捺空,腕子上一坐力,往回一带刀柄,随着往下一沉,身体也往回一带时,右腿塌着地盘旋过来,刀随人转,反向要命金七老的下盘斩来。金七老一连两招没有递上,不禁有了怒意,竟自怒吼一声,身形腾起,反往吴青身后纵来。吴青刀找下盘,仍然是被金七老躲开,他可知道,自己这身功夫,若尽量施展出来也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趁早逃命要紧。
他们连换了三招,不过刹那之间,金七老身躯这一纵起,可是吴青猛一个转身,脚底下用足了力,一沾地,飞纵起来,却向右边正旁的高粱地落去。因为他早已看出活报应上官云彤是隐身在这左边,自己逃命要紧,身形一纵出来,女屠户是跟他同时纵起,也向高粱地内逃来。可是陆七娘的双筒袖箭只打出一支,尚还有一支在箭筒内,她身形往高粱地中一落,耳中听得金七老喊着:“七老子要叫你再逃出手,我就枉着在江湖中闯这一辈子了。”
人随声起,已经纵身向高粱地中扑来。陆七娘心说,你这老头儿也有露空的时候。容他身形纵起,陆七娘腕子一扬,袖箭对准了金七老打去。她这一箭发得十分狠毒,金七老身形已然纵起,任凭有多好的功夫,在这种情势下也无法闪避。可是金七老听得袖箭机簧拨动之声,袖箭带着风声已到,自己往前纵出来,身躯上半身是往前探着,袖箭正好是奔胸口打上。袖箭头已经离着胸口不到三寸。这要命金七老竟在这千钧一发时,丹田气一提,双臂往上一抖,竟把上半身带得一个“千里翻身”倒翻过来,反退出五尺来落在地上。可是金七老哪肯吃这种亏,身躯才往地上一沾,两眼一瞪,往着高粱地中一注视之间,竟自施展开他成名的绝技“八步赶蝉”,身躯才往地上一沾,腾空而起,双掌封在胸前,望着高粱地的高粱稍动处,猛扑下去。金七老这种轻功绝技,凤尾帮中只有八步凌波胡玉笙一人能和他不差上下,就连天南逸叟武维扬那种一身绝技,软硬轻功全有超群绝俗的造就,比起这种功夫来也觉略逊一筹。淮阳派中燕赵双侠全是以轻身绝技出名,尚且不是金七老的对手,海鸟吴青他得这绰号,也是因为他身轻如燕。不过他这种轻身功夫,在平常一班江湖道中算个能手,今夜遇上金七老,他哪里还能逃开他掌下,不过现在是隐身在高粱地中,并且海鸟吴青有自知之明,他绝不能稍存侥幸之心,自己只要稍微地慢着一步,被这个江湖怪杰追上,就休想逃得活命了。他在拼命图逃之下,耳中已听到金七老的怒吼之声,他把一身的本领尽量施展出来,但是身形上无论如何的谨慎,高粱秆子很密,绝穿不过一个人去,稍一碰,上面的高粱必摇动。
金七老身形飞纵起时,海鸟吴青灵机一动,心想只要自己再向前闯,出不了高粱地必被他追上,身形猛然一停,他竟把自己掌中刀用足了力量,猛然向南甩去。这口刀一甩出去,高粱叶子一片暴响声,甩出去有五六丈远,才落在高粱地里。金七老果然身形如飞鸟般已经扑了过去。吴青在这时赶紧一翻身,不敢走得过紧了,轻轻地分拨着面前的高粱秆子,他却一路穿行,脚下遇到较大的土块就随手抓起,向东西两面打去,故作疑兵。这时眼前忽然已望到离着高粱地边不远,不由大喜。但突然间,从高粱地的左边猛扑过来一条黑影,猛然地往下一落。
吴青这时兵刃也没有了,自念生死在此一举,他把全身的力量运到双臂上,双掌猛然向来人推去。这掌力运足了,他只以死相拼,自己也不打算逃开了。对面来人猛往左一闪,竟自低声惊呼“吴……”,只喊出一个“吴”字,吴青赶忙把双掌往回一带,低喝声“噤声!”来的正是陆七娘,二人无意中又聚合在一起。吴青在惊惧亡魂之下,把陆七娘抓住,忙附耳低声道:“我们大约不易逃出去了。”
女屠户陆七娘却低声道:“不见得,我们还要拼着看。你的刀怎么出手了?”
吴青急切地道:“没工夫讲这些,金七老已在搜寻我,我们往哪里逃?”
可怜这海鸟吴青,在凤尾帮掌外三堂那多大的威风,又是一个极精明强干的主儿,想不到今日在这种日暮穷途之下,竟连逃命的方法全没有了。陆七娘遂抓住吴青的腕子,向西北这边逃下来,这陆七娘莫看是一个女江湖,此时反倒比吴青强得多,神志一丝不乱。她辨别出西北这一带有一片小山岗,她打定了主意,要想逃命非得找这种隐蔽形迹的地方,所以抓着吴青紧逃下去。
不过要命金七老只能被蒙蔽一时,此时已被金七老发觉吴青用的是声东击西之法。金七老已经早登上一株大树顶端,仔细辨查之下,已然望到了吴青和陆七娘的影子。这金七老在放声狂笑中,已经飞纵出来,竟向西北这边小山岗追来。
陆七娘和吴青拼命地逃出来,已经扑上了这座小山岗的上面。可是冤家路窄,天凤堂香主派出来追赶这两人的唐鹤寿、张凤洲也已经赶到这里,正在搜寻他们的踪影。其实他们本不走这里,往山海关是往正东走,却在前面岔道上隐听出这边有喊喝声,两人围着偏北一带搜寻过来,正转过这片高粱地,瞥见山冈这边两条影子直扑上去。这唐、张二人可不敢断定准是陆七娘和吴青,一面隐蔽着身形,飞扑上这座小岗。他们是斜刺里扑过来,正好横着劫上。赶到这一扑近了,张凤洲低声呵斥道,“师兄赶紧上,正是他二人。”
他身形往下一落,正把二人的去路挡住。唐鹤寿也跟踪而上,吴青是赤手空拳,陆七娘猛然往下一矮身,猱身而进,掌中的翘尖刀向张凤洲扎过来。唐鹤寿的青铜剑向吴青也劈下来。吴青虽是赤手空拳,但对付这种帮匪尚还能应付。空手进招之间,可是那金七老已经如一缕轻烟也似扑向这小山岗上。女屠户眼中已经望到金七老就要追到了,她才和张凤洲递了三招,猛然虚点一刀,一拧身向山冈上一排枣树间窜了出去。吴青尤是不敢恋战,也虚劈一掌,撤身逃出去。可是就在这时,金七老已然扑到,唐鹤寿、张凤洲好容易追着了陆七娘和吴青,焉肯容他们再逃出手去,全同时的一压兵刃追了过来。
要命金七老往山冈上一落时,唐、张两个帮匪已经蹿出三四丈去。金七老认定了他们两个就是陆七娘和吴青。在这种黑夜间,任凭目光如何锐利,身形又全没停住,哪里辨得清楚。金七老竟自怒叱一声,脚下一用力,身形腾起扑了过来,正赶到唐鹤寿的背后,金七老呵斥一声:“我看你还往哪里走?”一个“恶虎扑食”式,身形纵起,双掌向唐鹤寿的背后拍来。这唐鹤寿听得背风声到,更听到喝喊的声音不对,脚下猛往前一滑,左肩头往右一带,身形半转,掌中剑往上一捺,向背后袭击来的双臂斩去。可是他一转身,相离太近,已辨别出来人正是凤尾帮极厉害的对头要命金七老。
武维扬逃开十二连环坞之后,曾立过誓,无论凤尾帮成败,也得找金七老算账不可。不过唐鹤寿、张凤洲这般人,久仰他的厉害。唐鹤寿翻身现剑,蓦然一惊,忙把腕子往回一带,撤剑腾身,斜窜出去,口中却招呼着:“金老寿,姓唐的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竟要向我下手?”
金七老也惊异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们这群狗党,七老子是要那女屠户和吴青两条狗命,你们难道要做替死鬼么?还不快给我滚开!”
张凤洲本已蹿到头里,听得背后喊声,回身查看时,看出金七老竟在此地现身,并且口头上十分不逊。张凤洲往回一纵身,用掌中刀向金七老一指道:“老鬼,你是江湖成名的人物,竟自卖友求荣,倒反十二连环坞,你实不配做江湖道的朋友。在朋友们面前还敢耀武扬威?咱们无怨无仇,各走各的路,早晚自有人找你算账。”
金七老狂笑一声道:“小辈们放走了女屠户和吴青,七老子只好拿你们当替死鬼。”
这金七老现在已经认定了,凤尾帮中这班匪徒,一个不能再留了,立刻怒喝一声,向张凤洲扑过来。这张凤洲也摆掌中刀,竟和金七老动上手。唐鹤寿十分着急,知道这老儿手底下十分厉害,恐怕不易在他手下讨得活命,但拜弟张凤洲已然动上手,自己哪好再看着。他也一摆掌中青铜剑扑过来,口中喊着:“金老鬼,你也未免欺人太甚,武帮主有什么亏负你之处?你竟在他危难之时,背叛他逃出十二连环坞,武帮主还正找你哩。”
这两人刀剑一齐上,围住了金七老。这时金七老认为这两人的情形,分明有救陆七娘、吴青之意,手底下也加了几成力,竟施展开劈排掌、空手进兵刃。以金七老掌底下的功夫,唐、张二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只递到五六招,金七老一个“金雕展翅”式,竟把张凤洲右腕劈伤,刀飞出丈余远。张凤洲纵身逃出去。唐鹤寿掌中剑一个“狂风扫叶”式,向金七老下盘猛斩过来。金七老脚下用“倒踩莲枝步”,唐鹤寿的剑尖从金七老左腿穿扫过去,可是金七老的身形反欺进来,双掌是“云龙现爪”式,一抖腕子,向唐鹤寿肩头后和右肋上猛戳过来。唐鹤寿赶忙身形往左一倾,借着往下矮身之式,向前猛一窜,本可以飞纵出去,逃开金七老的掌。可是金七老双掌打空,唐鹤寿已然纵身蹿起,金七老竟自怒吼一声,脚尖往地上用力一蹬,双掌一穿,身形随着唐鹤寿的身后也纵起来,随起随落,身形往前纵得比唐鹤寿还快。这一来他哪还逃得开,竟被金七老抓住。
唐鹤寿觉得背后疼痛,知道自己再难逃开,右臂猛往后一扬,掌中的剑往后倒探着,猛向金七老面门上扎去。这种式子就是同归于尽。自己既不易逃开,却要在最后挣扎中剑伤金七老。不过他右臂往后一探时,金七老左掌已然翻出,横着向他腕子上一劁。唐鹤寿剑已脱手,金七老右臂往起一扬,竟把唐鹤寿举起来。
金七老是著名的手黑心狠,他只要往外一送,摔出去,唐鹤寿就得粉身碎骨。就在这时,他突听背后有人高喊:“金香主你手下留情,本座愿替他领罪。”
金七老听得背后喊声,也自一惊,“哦”了一声,右手往下一陷,轻轻地一松手,把唐鹤寿掷在山道上,从左往后一转身,双掌向胸前一封,口中已在招呼着道:“来的敢是欧阳老师么?”说着,身形已转过来,见相隔五尺外正是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
这时唐鹤寿虽被摔得在山冈上,可是没受重伤,已经腾身跃起。金七老看清了来人,也往后退了一步,却淡然地说道:“欧阳老师怎么这么闲在?竟会驾临这里,敢是有什么赐教么?”
这时,欧阳尚毅却拱了拱手道:“金香主,你我离开远的说近的,彼此无须作那种无味的应酬。我欧阳尚毅正想在你老师傅面前领教一件不明白的事,今夜相遇十分凑巧。”
金七老把面色一沉,冷笑着说道:“欧阳老师,我金七老已经离开凤尾帮还我本来面目,咱们以朋友论,不要再称什么香主领袖,金老寿听着实在厌烦。欧阳老师可是因为金老寿离开十二连环坞,有对不起大家的么?我这人做事光明磊落,还是不打自招。欧阳老师叫你不用问,我可以痛痛快快地告诉你,十二连环坞我早预备了甩袖一走。因为金老寿从少年闯荡江湖,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更不愿意以侠义道自己标榜门户,我活到现在,没脱了这张贼皮。可是金老寿虽然也做些强梁霸道的事,但我还时时顾念着天理人情,凡是那沽名钓誉、矫揉造作、作威作福、自私自利的人,我终归要叫他尝到了金老寿的苦头。总算我金老寿眼力不够,看错了武维扬。我原以为他是一个江湖中杰出的人才,掌管凤尾帮很可以在江湖道中扬眉吐气,想不到他羽毛既丰,竟自露出本来面目,忘了闯帮立教的艰难,坛下弟兄的卖命。他竟自把一班老兄弟们看作了愚蠢的人,拿着一般不义之财,来供着这般共患难的弟兄,既可示恩,更可为他保持威望,更把这般人收容在他掌中,设法渐渐地消灭,绝不令一人逃出他手去。他这种奸险行为焉能长久蒙蔽下去。十二连环坞造成了铁桶一般的主坛重地,他竟自妄听奸人挑拨煽动,逞一时的意气,抖自己的威风,激起了一场大祸,把淮阳派、西岳派引入腹地之中。在那种重要关头,他竟自残骨肉,和福寿堂中重要的前辈闹起意见来,把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逼迫得反出十二连环坞。他身为龙头帮主,措置失当,酿成大祸,凤尾帮完全毁在他一人手中。”
“金老寿并不是反复无常的人,净业山庄八老会双侠,我和追云手蓝璧有过去一段牵连,可是金老寿并没有对不起他。他竟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认为我金老寿有背叛他之心,在那群聚场合,绝不顾及金老寿在江湖中四十年的威名,只顾得抖他一人的威风,要当众折辱我金老寿。他不想想,七老子在江湖中是何等人物,我因为天南逸叟武维扬够得上江湖道中成名的人物,看着他把凤尾帮巩固起来,可是他在势力已成之下,竟自露出他本来的面目,对于我们存了妒视之心。我金老寿在净业山庄焉能受他侮辱,我含恨离开十二连环坞,可叹他不知自量,还要打发人找我金老寿。其实他把主意打算错了,我不过是为的怕被江湖道中笑话我金老寿有始无终,不肯和他当面翻脸,他还要再折辱我一番。我这才在分水关把阻拦我的人,全给他好好地打发了回去,这也是对得起他了吧?我放浪江湖,天地吾舍,四海为家,我决不肯在武维扬势败途穷之下落井下石,凡是凤尾帮中人,我金老寿全远远地躲开。我认为也足对得过他了。”
“武维扬在雁荡山重建凤尾帮,能够声望日著,也就因为十大帮规、护坛十戒全是江湖正义。就是凤尾帮以外的人,也应该本着他那种帮规、坛戒去做人,可以令人敬服,才能够把凤尾帮推广到大江南北,以及河南、河北全树立了分舵。淫孀女屠户陆七娘是江湖中的败类,可她那种荒淫无道,武维扬竟姑息养奸,为了私人的情面,竟自把凤尾帮的威名任她破坏,这正是凤尾帮致败之由。淮阳、西岳两派十二连环坞践约赴会,也因为轻信了坛下弟子的煽惑,激起了极大的是非。女屠户陆七娘凉星山粮台总舵被挑后,她的丑形毕露。以武维扬的威望和内三堂香主们的铁面无私,只用一道书札一面竹符,足可以把这破坏帮规的陆七娘处治了,以振帮威。我金老寿就不明白,对以往所有触犯帮规的全那么严厉处治,独对于陆七娘反倒作哑装聋。我就知道凤尾帮气运告终,才会有这种是非不明、赏罚不清的荒谬措置。果然在净业山庄竟自把凤尾帮的脸面丢尽,淮阳派前辈铁蓑道人把这淫孀献出,武维扬就该立时将她碎尸万段,但仍然是怀着一种偏见,竟自把一个江湖好朋友毁在这种措置失当之下。可惜武维扬从入凤尾帮,直到净业山庄群雄相会,也就定下他一生的命运。可是陆七娘拐着海鸟吴青逃出来之后,若是远走高飞潜踪隐迹,悔过自新,也倒可以恕得她,不想她竟自依然逞淫凶,到处拨动些是非,安心扰得江湖道中风波屡起。这种万恶的淫孀,你们竟要她逃出手去,我金老寿看着太觉不惯了,这才赶来,要替你们凤尾帮中这些成名人物多一回事,把她处治了。焉想到欧阳香主你已来到临榆县地面,居然率领着手下一班得力弟兄,反倒保护着淫孀,要叫她远走高飞,为江湖道中人留下这个恶狼,将来好多造些丢人现眼的罪孽。欧阳香主,你是何居心?我金老寿倒要向你请教请教。”
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冷笑一声道:“金七老,你这可叫强词夺理、血口喷人,怎见得我欧阳尚毅袒护那淫孀,甘心纵容她远走关东。金七老,这些事用不着你替我欧阳尚毅打算,我只要有三分气在,尚能执行凤尾帮十大帮规、护坛十戒,我决不会叫她逃出关外。老朋友们本身的事,既和我欧阳尚毅遇到之后,我非得请教到底不可了。武帮主对于金七老你入凤尾帮待若上宾,很拿你当个朋友,你绝不该在他十二连环坞形将瓦解之下,反出分水关。你这种行为,既为江湖道中所不容,也为我凤尾帮规所不许。我们本帮中对于龙头帮主措置失当、不孚众望一样有办法。金七老你若认为武维扬做事不对,以福寿堂前辈的身份,不妨开大坛请凤尾帮福寿堂一班老前辈公评是非。武维扬他虽执掌龙头大权,也不敢违祖师爷的家法,何竟这么不为武帮主留余地。他离开凤尾帮也得有个交代,何况你已经入了福寿堂,受两代弟子敬奉供养,竟这么藐视帮规,藐视武帮主。我欧阳尚毅那时因为实在无法抽身,任你逃走,我知道定有狭路相逢之日,想不到今夜在这里我们竟有一会。我要请金老寿你与我论是非曲直。你若承认你还是我凤尾帮中人,我身为内三堂香主,我要借地立坛,和你金七老请教家法;你若不承认是我凤尾帮中人,为什么多管我帮中事?陆七娘她无论犯了多大的罪,我自有处治她法,金七老你又何必借着这个无足轻重的妇人,和我为难哩?我们是应该哪儿讲,我敬候一言。”
金七老哈哈一笑道:“欧阳尚毅,我看你和武维扬一样地自命不凡,在凤尾帮中掌着极崇高的地位,把你们全养成了这种狂傲无人、目空一切的习气。十二连环坞已经瓦解冰消,武维扬说不定这时早落个断头而死,你来到北五省还在痴心妄想他能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欧阳尚毅,你也是个聪明人,你还要和我金老寿开大坛,你断了这种念头吧!金老寿一生是替天行道、杀恶济贫,我要收拾这作恶多端的陆七娘。我是主持江湖正义,我又怎么管不得?我素日很敬服你的为人,我劝你不必再存这种痴念,还要以凤尾帮以往的那种威名来撑持你个人的门面。我金老寿天生来是疾恶如仇,这女屠户若是再逃出关外,欧阳尚毅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你可知道这个狐狸精足智多谋,十分狡诈,你不要把那大话说满了,叫她逃不出榆关地面,我看欧阳香主你是痴心妄想,或以为可以用凤尾帮的威力来治服这个恶魔,你还要栽个大跟头。我金老寿若是不伸手,只怕是你未必能把女屠户擒回临榆总舵。我离开十二连环坞的事,你若心有不甘,这件事最好办,金老寿是何如人物,你也尽知。你们把女屠户这件事做个了断,然后咱们再结算这本账,金老寿还不会栽在你的手中。你能够有把握在榆关以内,把这女屠户擒回,我金老寿不会就逃开这里,对于十二连环坞的事,依然承认你这内三堂首座,听凭你开坛一决是非,分个生死。可是你若把女屠户放出榆关,金老寿可对不起你,认为凤尾帮已经没有统率坛下弟子之力,金老寿只可替你了结了。我久仰你是一个言行谨慎的朋友,敢说敢做,你可敢依我金老寿这种办法么?”
欧阳尚毅此时被金七老用话扣住了,无法反口,只有恨声说道:“金七老,你既然这么和我约定,我也很愿意叫你再见识见识内三堂首座底下究竟如何。到那时陆七娘被擒到了临榆总舵后,你还用我去请你么?”
要命金七老一声狂笑道:“金老寿还用不着你多费事,我不会叫你多等半个时辰,到时候准到。金七老是个爽直的人,不办阴损事。那女屠户已经在此脱身,我看你还是赶紧下手,咱们就这么办了。”说罢,向欧阳尚毅一拱手,又说了声:“祝你马到成功!”他已经飞身纵起,飞扑向那来路上一排荒林野树间。
欧阳尚毅也在一转身时,数丈外竟有人发出一阵冷笑道:“可惜英雄一世,竟要毁在一个淫孀之手,可叹!可叹!”
欧阳尚毅喝声:“什么人?”立刻一腾身,飞纵而起,向黑影中扑了过去。可是欧阳尚毅扑过来时,暗影中果有一人如飞纵起,从一道乱石岗上忽起忽落,眨眼间,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欧阳尚毅愤怒异常,知道这人脱不过淮阳、西岳两派中人,只是自己急于要搜寻陆七娘和吴青,只好停住身形。那唐鹤寿、张凤洲在要命金七老和欧阳尚毅现身答话之间,也全翻回来。这时欧阳尚毅向两人一点手说声:“随我来!”这两人随着欧阳尚毅从山坡上往下走着,欧阳尚毅吩咐道:“你们赶紧到关口上守住了,只要这二个叛徒逃不出关去,这一带休想逃出手去。”
他们走着,欧阳尚毅又附耳低声向唐鹤寿说了几句,唐鹤寿点头答应。欧阳尚毅却折转道路,返奔归途。其实欧阳尚毅他何尝不知道“八步赶蝉”金老寿是个极刁钻的难惹人物,此番遇到了他,要想在他手中讨得出好来,实非易事。不过此次从浙南下来,奉到龙头帮主武维扬之命,去淮上清风堡绿竹塘寻访鹰爪王,不料清风堡早有提防、准备,自己为保全以往的威名,算是知难而退。再访西岳碧竹庵侠尼慈云庵主,并没在庵中。这样一来,欧阳尚毅和一班江湖道中不同,虽则也算走入歧途,可是他仍然保持着江湖道的身份,不肯做那种卑鄙的行为,以强压弱对付那一班不是自己对手的沙门子弟,这才想把大河以北的凤尾帮坛下全调集起来,封舵闭坛,叫他们全赶奔浙江省,要以凤尾帮整个力量扶助龙头帮主,重建凤尾帮。可是竟在这时,派赴临榆县搜查双掌镇关西辛维邦的人,竟自连番受辱,不只是没侦查出这位老镖头到十二连环坞去是否卖友求荣,所去的一班舵主们没有讨了好回来的。欧阳尚毅他对于辛维邦的以往认识不清,只于耳中有这么一个人。虽则天南逸叟武维扬认定了辛维邦到十二连环坞是安心出卖本门的师兄弟。欧阳尚毅可不敢深信。在武维扬把双掌镇关西辛维邦、飞天玉鸟项林困在紫砂谷之时,欧阳尚毅虽则不以为是,但是他们无论如何疏远,总算是同门的师兄弟,自己阻拦也不好,劝解也怕起了武维扬的疑心。现在凤尾帮总算是瓦解冰消、一败涂地,欧阳尚毅倒要趁这时把内幕弄清楚了,所以这才赶奔临榆县。想不到女屠户陆七娘、海鸟吴青逃出凤尾帮后,竟自隐匿在临榆县境内。他认为当日凤尾帮和淮阳派结怨为仇,固然是由于要命郎中鲍子威和鹰爪王之仇,引起了那场大祸,及对青鹰堂香主天罡手兰智处置不当,可是凉星山女屠户陆七娘的淫乱行为,尤其引起了淮阳、西岳派的不平,龙头帮主不肯一秉大公地处置那陆七娘,致使凤尾帮清白之名,断送在这女人之手,这尤其使欧阳尚最为痛心的事。所以,听到报告之后,自己把对付辛维邦的事放在一旁,要先行解决陆七娘和吴青。可是横生波折,竟遇到了这个恶魔,此人的本领武功为自己所深知,恐怕一生的事业,要在他手中作个结束了。现在却用明退暗进之法,故意地示意唐鹤寿、张凤洲,叫他们赶奔临榆关,自己暗返回临榆总舵,并且已推测到陆七娘和吴青他们,定要离开关口,越着长城一样地能翻到关外。凤尾帮中已然这么举全力对付他们,更有金七老,并且风闻那活报应上官云彤和淮阳派燕赵双侠,也全赶奔这条路上来。陆七娘虽然狡诈多谋,她也不敢再在这里拖延下去自取杀身之祸,这样他二人今夜非要逃出关去不可了。
欧阳尚毅转奔归途,走出没有半里来,已把身形隐入丛林荒草中,施展开一身轻身本领,飞扑山海关的关口。相隔只有七八里路,用夜行术的功夫,不到半个时辰,已然到了关口附近。
这里长期驻着官兵把守,在关门附近扎营寨,夜间虽然门已紧闭,有一队官兵驻守着城头上,更有巡逻的兵丁。这座长城是顺着山势起伏修建起来,欧阳尚毅往西顺着长城下一带高低起伏的道路,直出来有半里多地。这是一个极荒凉黑暗的地方,离着关口已远,自己暗想,虽则陆七娘和吴青是早逃下来的,可是他们已经连番受阻,在这时未必奔得到这里。自己施展轻身绝技,身形纵起,脚尖点着倾斜的城墙,猱升到上面。欧阳尚毅已经加了十二分的谨慎,才翻上城头,就把身形隐起。这座古老的长城,已经是二千多年的遗迹,上面到处是荒草丛生,一个人在上面隐匿踪迹是极容易的。他更细查下面道路,认为他两人想逃出关外是必然得走的地方,遂隐身后城垛间,望着下面的情形。按着平常人看来,欧阳尚毅近于武断过甚,可是欧阳是一个极精明干练的人,他所估测得绝不会差,所以认定了只要陆七娘、吴青不能走了先步,在自己头里下来,便绝不会由别处逃走。这城头上面因为地势太高,一阵阵风过,吹得上面的荒草唰唰地作响,并城墙灰土剥落之处很多,有时一阵风卷,靠垛边残砖灰土滚了下去。欧阳尚毅把心气沉下去,认为不到天明绝不能失望,陆七娘在关里多延避一时,就多一时危险。他正在伏身查看时,突然身后一片乱草间“唰”的一响,这次的响声跟被风吹的不同。欧阳尚毅是脸向着里面,微一拧身,左肋这边正靠着一个垛口,恍惚地见城墙的里口那边,似有一条黑影往起一蹿,可是跟着竟自沉了下去。欧阳尚毅十分疑心,这条黑影起落的情形太以离奇,倘若有人,他除非是贴在城墙上面的城砖残缺处。自己手下一按垛口,斜着往城墙东纵出来,已经到城墙的里口,仍然借着城墙的垛口挡着身躯,探身查看,可是丝毫看不出一些形迹来。
就在这时,忽然在西边城墙头上发出一声阴森森的冷笑来,总在四五丈外。欧阳尚毅往起一耸身,飞纵起来,直往发声处扑去。他这一纵身就有三四丈远,身形往下一落时,眼前丈余远之外竟如一缕黑烟凌空拔起出,退出去足有四五丈远,往城头一落,跟着往外一翻,已经滚向里口的垛口下。欧阳尚毅认为,这人若不是邪魔鬼魅,在江湖道中还没见过这么好的身手。他自己不再往前追,横着往城墙的垛口微一纵身,已经贴近了垛口旁,往里查看时,眼中竟望到城墙下一个矮小的黑影,纵跃如飞,直向那一排枯树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