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屠户听候脚步声往这里来,赶紧从树林子北边一纵身,蹿出两丈多地,纵进一排枣树后,隐着身躯向这边看时,果然是那活报应已经从树林里闯了出来,眼下不住地正张望着。这时陆七娘竟听得偏东北、东南连响了几声呼哨,自己虽听不出是哪一方所使用的呼哨,可是也暗作打算,只恐怕是临榆舵那班帮匪搜寻过来两下夹攻,自己非落在人家手中不可了,遂赶紧往枣林深处走去。可是耳中却听到树林外一阵口角相争之声,自己把身形停住,细听外面的口角争论是何人。稍一辨别,已然听出是活报应上官云彤和要命金七老,两人不住地争论着。那上官云彤被金七老说成是安心卖放陆七娘,要不然不会叫她逃出手去。活报应不住地连声怪叫着,认为金七老是血口喷人,要问金七老为什么既是见着她,还叫她逃出手去。

那金七老说道:“我正待追赶捉拿,这临榆舵的帮匪也进来搜寻。我深恨这班帮匪狐假虎威,平日只会仗着凤尾帮的势力欺压百姓,本帮中出了这种败类,宽容她由江南逃到这里,把凤尾帮脸面算丢尽了。帮匪们竟自骂她恬不知耻,辱骂她是叛帮背道的人,反来责备别人,我和他们动起手来,把入山搜寻的这班帮匪们全打发得逃出山去,这才赶了过来。不想这一耽搁,竟被她逃入林中。穷酸,我金老寿在大江南北闯了这么些年,想不到来到临榆县竟栽了这么个大跟头。这个万恶淫孀,她真要是逃出我们手去,我们也太丢人现眼了。”

上官云彤冷笑了一声道:“金老寿,你别和我套近乎,我看你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慈悲之念,安心把她放出手去,这时在我面前却这般装腔作势,我才不会轻易相信你编的那套话呢。”

要命金七老立刻怪叫着道:“穷酸,你不要血口喷人,我看你是居心不良,想要把这个女人收入你掌握之中。你从冀南跟缀下来,为什么还容她活到今日?你所说的完全是欺人之语。好在现在她还没有逃出我们掌握之中,不过仗着这段乱山尽是狐兔隐匿的洞穴,这东西易于逃避。我若是安心下毒手,我就不信搜索不着她。”

这两个江湖怪杰,你一言,我一语,他们又像玩笑又像口角,可是紧守着这片树林,不肯走开。陆七娘吓得哪还敢移动,只有紧贴在一棵树干后,伏身不动,等待着机会。这两人说着说着,竟自在树旁一堆荒草上坐了下来,陆七娘一看这种情形,自己若是这么等待下去,工夫大了,难免带出一点声息来,会被他们察觉,这一来仍然逃不出手去,反不如早作脱身之计,免得落到他们手中之时,后悔不和他们一拼。

女屠户打定了主意,自己轻身提气,从树干旁移动身躯,脚底下尽力地留着神,竟退出两排枣树,正有一阵风过,吹得枝叶哗啦啦作响,尤其是干枯的树叶子发的声音更大。陆七娘趁着这种机会,把囊中袖箭取出来,轧进两支箭去。这女屠户真可以说是胆大包天,眼前这两个人,全是出了名的难惹人物,江湖路上真是令人闻名丧胆。现在女屠户她的打算也好,她认定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任凭你有多大的本领,我出其不意,也能伤着你们一个,只剩一个时,就好脱身了。陆七娘心意已决,左手倒提着翘尖刀,右手扣着袖箭,蹑足轻步,从树后转过来,赶到望见了上官云彤、金七老的影子,她暗中欣幸,这真是该着这两个恶魔阳寿告终,我陆七娘竟做了这追魂夺命人。原来这时,他两个全各倚着一棵树干,坐在干草上沉沉睡去。陆七娘心说:天予不取,我难道坐失良机么?她这双筒袖箭,若是同时发出,只能打一路并行的人,这两人中,她最恨的是那活报应。她从树后一探身,可是下半身仍然用树干隐蔽着,照定了活报应的胸膛上“叭”的一声打了出去。两下相隔不到两丈远,陆七娘这种冷箭打得手法十分准确。第一支袖箭发出,她的右掌向左一偏,想要给金七老一箭。打出袖箭不过手指一动之间,第二支袖箭没容她发出,耳中听得一声狂笑,那活报应竟从树根下拔起,身体贴在离开地五尺多高的树干上,那支袖箭自打入树干,入木寸许。这一箭要是打中了,上官云彤就得立时废命。可是没见他做动作,就能这样闪躲,并且他还悬身在树干上。

在武林中有一种轻身绝技,名叫“打挂画”,这种功夫,陆七娘只听三阴绝户掌罗义说过,可武林中会这种功夫的尚没见过一人。这一来,陆七娘惊惧之下,向要命金七老要打出的这一袖箭,竟不敢再发出去。可是那金七老怪叫一声从树根下猛然把身形拔起,竟向这边扑来。陆七娘此时知道暗算未成,自己反要落在他们手中,只有拼命地先逃开他二人手下,遂穿着树林中,一路拼命地急驰。可是那要命金七老和上官云彤喝骂的声音总在耳边。陆七娘明知道树林中不过暂时隐蔽,工夫一大,非被他两人堵截住不可。可是又不敢立时逃出林外,没有藏身之地,越发地非落到他们手中不可了。这么东一头、西一头,仗着她身形灵巧、机警非凡,辨着声音,尽力地躲避,算是还没被这两个武林怪杰擒获。

天渐渐地黑暗下来,陆七娘耳中忽然听不到这两个怪人的声息了,自己心想,我真是命不该绝,论武功本领,不论遇到哪一个,全不易脱身,可是在树林中居然没被他们寻着。我陆七娘福大命大,天这一黑,就可以逃命了。陆七娘坐在树根底下歇息着,这一天的功夫,把她折腾得力尽精疲,并且饮食未进,饥肠辘辘,已经不能支持了。遂悄悄从树林中慢慢地出来,仔细查看着四周,恐怕上官云彤和金七老隐蔽在附近,连着试了二次,外面绝对没有人了,这才放胆走出来,辨着方向奔西南边的山口,先得找着人家,寻些饮食,以解饥渴之苦。不过一路上仍然是隐蔽着身躯,不敢稍行大意。出了山口,这时天也就是起更之后,旷野中一片黑沉沉,往远处看,任什么看不到。陆七娘辨认着从前所走过的路径,恍然记得,离着这山口不过一里多地,就有两处村庄。陆七娘此时觉得浑身发软,脚底下也觉着力气比平常减去了一多半,此时若再遇上敌人,不要说是那两个怪杰,就是临榆舵下的本帮弟兄,自己也休想再逃得出去。好在旷野中黑暗,脚下又轻,离开数尺外有人经过,也不至于被他察觉。

陆七娘走出约有半里多地,耳中听得一片野犬狂吠的声音,心中大喜,知道离着村庄不远了。辨着声音的方向,在精神一振之下,脚底下也加快了许多,渐渐地来到了这个小村边。陆七娘稍微地停住了脚步,稍缓了缓精神,直奔这小村口,要看看附近的民房,只要是不太高的房屋,谅还能上得去。她贴着村边,见这小村边上全是茅草的房屋,只就这种情形看来,这小村是一个极贫寒的农人聚集之所。自己暗想道:在这地方要我寻找饮食,可有些不容易了。她提了全副精神,耸身一纵,跃上了民房。

这时星月已经出齐了,略辨得出附近的形势。这片小村庄,不过数十户人家,一处处关门闭户,连些灯火全没有。陆七娘焦躁万分,在这种深夜,一个孤身的妇人,要想招呼人家的门求饮食、投宿,定要遭人的拒绝。陆七娘自有生以来,还没遇到像今夜这么为难的情形,把这小村走过一半来,竟找不着有灯火的地方。她是由东北这边转过来的,一直来到西南这片民房上,这就算把全村走过。自己不禁暗自打算:我现在若是再顾忌什么,简单是自趋死路了,还不如拣一家人口较多,房屋略微整齐的人家,把他们惊动起来,叫他们好好地给我预备饮食,顺情顺理地打点了我,万事皆休。不然的话,我掌中这口刀,也就是他们的对头了。

女屠户恶念一生,立刻从正南面转过来,扑奔这小村的当中的一条街道,眼前忽然看到临街有一处人家,虽则前后也有二十余间房屋,可是也全是土的,不过比较别处略微整齐而已,往这院中仔细看时,只见院中偏着东边一道小院内,窗上现着灯。陆七娘遂一直地扑奔到这里,一飘身,落在了小院中,直奔有灯光的房屋窗前。才走近窗下,屋中猛然“叭”的一声,倒吓得女屠户一跳,赶紧往后一撤身,停住脚步,翘尖刀撤在手中,提防着屋中有什么举动,可是听得屋中有人自言自语道:“可恨的东西,竟想偷我的食物,可恨养个猫儿不会捉鼠,竟被这些东西搅得你夜间不能安睡,让我捉着你,剥完了皮,再用火烧。”

陆七娘知道,这屋中人并没有发觉自己,这真是贼人胆虚了。自己二次贴近他的窗下,刚要伸手点破窗纸住里看,忽然“砰”的一声,屋中一件东西打在窗上,震得前面所有窗扇全作响。陆七娘惊得倒纵出丈余远来,伏下身去,预备着屋中有什么动作时,只好也动手和他们一拼了。但是这一声暴响过后,又听得那屋中人怪叫道:“我看你哪里跑?这回你可再也逃不出手去了。”

陆七娘一听这人疯疯癫癫的话,多半是说自己,可是跟着又声息寂然了。不由愤恨十分,真是在运败时衰之下,竟会遇到这种出奇的人,半夜里不好好地睡,这么胡乱地折腾。陆七娘看了看天色将发晓,再耽搁下去,这里也无法隐身,遂由这正院中翻出来,绕到东跨院内,找他这宅中厨灶之所。因为她已看出,这所房子定是一个富户人家。从东边翻过两座房头,在坐东向西一排较矮的房前详细查看一下,还算凑巧,正是厨灶仓房。不过这时一片黑暗,也不知厨房中是否有人住着。在饥火燃烧下,陆七娘可顾不得许多了,来到房的门口,两扇木板门虽关着,尚错着一线,她轻轻地把门板推开,探身向里面侧耳倾听,里面一点声息也没有。她摸了摸自己囊中的千里火,尚在里面,遂走进厨房,把两扇木板门仍然关闭,从竹管中把火折子拔出来,随手晃着,可是厨房中却是清锅冷灶,陆七娘十分失望。本来在一个深夜之间,哪会给自己预备现成的食物,这不是妄想么。

陆七娘虽然生长在江湖道中人的家中,长大后嫁的也是帮匪,她个人仗着一身本领,一份俏丽的容貌,在江湖道中这些年来,虽则是胡作非为,不行正道,也曾遇到许多阻拦,但是始终还没尝到过饥渴之苦这种滋味。她哪里忍受得下去,并且把平日那种骄傲的情形竟会没有了,在这厨房中东张西望,一路搜寻,竟被她找着足够两天吃的食物。在橱柜中有一大盘馒头,灶旁一缸子碱蛋。陆七娘心想,任何多大的英雄,遭到穷途危困之苦,也能把壮志消磨。我陆七娘今夜竟也做出这种偷鸡摸狗、形同乞丐的举动。这时,耳中听到小村中的鸡鸣声起,天就快亮了,这里不便尽自耽搁。遂用火折子把墙上挂的一盏油灯点着了,把火褶子拢起纳入囊中,自己把包头解下来,铺在案子上,把那馒头捡了七八个放在包头内。那碱蛋虽然可以用的,但是时间仓促,无法把它煮熟,遂在那案子下又找到了半盘冷肉,也放到包头内,想着把这点东西带着仍然逃进山中,找一个隐僻的地方,把饥饿先解决了,再定脱身,或是搭救那海鸟吴青之计。

陆七娘边收拾着边想,就在这时,听到那扇木板门“吱扭”一响,把她吓得一回头,身形往前窗这边一纵,为是避开门口,就是有人闯进来,自己也好猛扑过去。可是她身形后一纵,炉灶那边墙上的油灯灯焰自灭。陆七娘把刀撤下来,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往里闯,自己就先给他一刀。可是门响灯灭,跟着陆七娘撤刀斜身,冲着门口预备应付来人时,突然头顶上“哗啦”一响,落下来许多灰尘。陆七娘再顾不得手上带声息出来,一纵身,已到了厨房门口,压刀向门外查看,可是门两旁冷冷清清,静悄悄一点声息也没有。女屠户心想:这可是怪道,难道我阳寿将尽,邪魔歪道全来侵扰么,这分明是有人把墙上的灯打灭,怎的现在竟会没有一些踪迹?自己这么冒险来的,哪肯就这么空手退出去,于是仍然转过身,从囊中把火折子取出来着了,往案上和炉灶上一看时,那刚才所放的馒头和包头,全不翼而飞。

陆七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知道又有劲敌暗中和自己为难,刚要开口低声辱骂时,突然听得夹道南边,一片脚步之声向这里走来。陆七娘辨查来人的情形,绝不是夜行人,定是本宅的人,厨房中并没有隐身之地,自己赶忙把火折子拢起,插入竹管中,仍然放到囊内,纵身到了厨房门口,斜着身躯向南张望,见正有一人脚步踉跄,紧走着向厨房门口扑来。陆七娘暗中咬牙切齿,认为这人他是该死在自己手中,你此时赶来,我焉能放过你。可是这人离着厨房门口还有数步,突然站住,自言自语道:“好小子,竟敢拿我张二开玩笑,愣说是厨房着火,把我捉弄起来。好小子,我非跟你算账不可!”他转身,仍然顺着来的方向,往南走出去。

陆七娘自从一进这所住宅,所经所见,全是这么离奇怪诞。她略一思索之间,猛纵出厨房,一拧身翻到屋顶上,这些动作迅捷异常。果然竟被这狡诈的女屠户料中了,在她身形往房头一落,这上面早有一人潜伏。陆七娘这一猛扑上来,那人竟“扑哧”一笑,腾身而起,一纵身就出去三四丈远。陆七娘算就了此人暗中跟缀自己,故意捉弄,所以想到他定然伏身在附近。此时已望到他的背影,焉肯再容他逃开。也用足了力气,轻身飞纵追赶前面那人。女屠户这种情况,她自认聪明,究竟是十分失计,在穷途末路之下,这人既然是敢暗中捉弄她,哪会不是她的对手。

陆七娘竟自追赶下来,一连几个纵身,已经从这片宅子内翻出来。前面那人忽隐忽现,扑奔了这小村的东村口。陆七娘追出村口,那人已离开她有七八丈远,从村前一大片大田旁,飞驰着逃了下去,看他的方向,却奔了东边的那片山岗子。可是这时向天空一望,东方已现了曙色,野地外凉风阵阵,女屠户忽然惊醒,自己忽地把脚停住,暗叫自己:陆七娘、陆七娘,你好糊涂,现在你到了什么地步,这条性命还不准能够保得住保不住,还在这里争强好胜。你现在到了生死关头,只能脱身逃出临榆县,那才是上策。这暗中戏弄我的人,定是敌人,自己人单势孤之下,尽力逃避还恐逃不开,怎么竟会赶起他来,不过这人所走的道路,也正是自己要走的地方,尽管天色已然快亮了,虽则饥饿难忍,也只好忍耐下去,索性将计就计赶紧脱身。自己身边又有千里火,只要逃入山中,不怕打不下一只鸟来,也能将就一日。

陆七娘心中这么转念,不过刹那间,脚底下仍然没有停住,不过比较慢了许多。这时离小村已有一箭多地,正追过了一片大田,陆七娘带着十分愤怒的神情,望着那人的背影喝骂道:“七奶奶今天不把你亲手剐了,我决不放手,我倒要看你能逃到哪里?”

陆七娘使用这种诈语,为的是叫前面这人知道,自己决不肯舍开他。眨眼间,那人已扑到山岗子上,陆七娘却脚下加紧追赶过来,赶到陆七娘追近了,那人已经又出去了七八丈远。陆七娘已经打算好脱身之计,身形扑到山岗子这边,眼中已然早寻好了撤身之处。一翻上山冈的一道斜坡,随手捡起两块石头,猛然往上一纵身,蹿到上面平坦之处,竟自一抖手,运足了腕力,石块连环向那人背上打去。可是陆七娘石块打出,身形却往道旁一片丛杂的草木中飞纵出去,往里一落,赶紧一矮身,已把身形隐在里面。可是绝不敢停留,用掌中刀轻轻地拨开着荒草山树,穿着里面一阵紧走,到了一处较矮的峰头下面,正有一股子羊肠小道斜奔西南。陆七娘把力气完全使用出来,顺着这羊肠小道转入山峰后面,耳中听了听来路上并没有什么声息,可见那人并没有追来。陆七娘叹息了声,站在这荒凉的山坡上,抬头看看天空,晨星乍敛,转眼就要大亮了。可是随身的包裹也失落了,现在腹中又在饥饿着,这真是到了穷途末日,不由得滴下泪来。

像陆七娘到了这种地步,就该痛悔已往之非,可是她虽然狼狈到这种地步,仍然不肯后悔,自己深恨帮匪们没有力量应付和凤尾帮作对的人,反这么骨肉自残,和我一个女人为起难来,逼得我陆七娘走投无路,不死不活。只要我能够缓过这口气来,我定要把临榆总舵这群万恶的东西全除掉了。到那时叫他们也再认识认识陆七娘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自己站了片刻,打量了眼前的形势,顺着这山峰后溜进来。可是耳中却时时在留着神,提防着被人撞见,打算到林木深处,或者寻着一只野兔,或是打一两只野鸟,用火烧熟了,也好充饥。她这么一边盘算着,无精打采的已经把这山峰后这段路走尽了,往前看时,是往下的一段崎岖山道。陆七娘才往前一迈步,突然在身躯的右侧山峰上面“哗啦”一声,是石块滚下来的声音。陆七娘赶紧一纵身,回头看时,只见那上面有三四块大石头往下滚着,一阵“砰砰”之声,全砸在山峰下面。陆七娘抬头向上仔细看时,任什么看不到。可是跟着在左边背后一股风声,向自己身上扑来。她一闪身时,黑乎乎的东西从肩头旁打过去,“扑通”撞在山壁上。陆七娘一眼看出,正是自己在小村窃取的食物,被人盗走,如今竟在这里被人送回来。这真是有生以来奇耻大辱的事。

陆七娘咬牙切齿,决不想再活下去,一斜身向山壁道边一个转角飞纵过来,因为她测度此人定然隐身在这里。身形蹿过来,顺着一个倾斜的山坡往上搜寻,可是一直地盘旋到山顶上面,再也找不到这人的踪迹。她是腹内饥火燃烧,又遭人家这种尽情的凌辱,此人若真个现身,无论他是多有名扎手人物,也敢和他一拼生死,可是始终见不着人迹。陆七娘站在山顶上,急怒之下,几乎晕倒,倚到了一丛小村边喘息了片刻。

像女屠户到了这样时候,她若是少生悔愧之心,想想以往的事,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不是欺天灭理,现在已经到了被人暗中跟缀上,并且连着本帮的人,也全做了自己的仇人。这一来哪还有自己的生路,此时或是痛改前非,或者是横刀自刎,全可以脱胎换骨。她真有悔过之心,大约也不至于叫她自刎了。无奈女屠户她这种恶念随时随地在生长着,所以非落到极残酷的报应不可了。眼前既是这样情形,她就不想想是否能逃得活命。可是过了一刻,天色也全大亮了,没有一些别的动静,她又把一切的危险忘掉,仍然顺着那斜山坡翻下来,更找到用包头包着的那些食物,先解决了难忍的饥饿,在这山沟里面找个隐身僻静之处,安安静静地歇息。这一天的工夫,她竟自这么消磨过去。

日色西沉,天空渐渐黑暗下来,陆七娘反倒觉得自己又有了无限的生趣。她认为无论吴青救得了救不了,自己在这一夜间,无论如何也要设法逃出榆关。只要一出榆关,那时海阔天空,江湖路上到处是自己的天下。离了凤尾帮,何尝不能另打开一条出路。凭我心中的智谋,掌中的利刃,无论如何,在这江湖道中也不会落在别人的后面。女屠户她这样打算,更坚定了她作恶之心,遂从山沟内走出来,辨着方向移奔山口。

凤尾帮临榆县总舵,设在了这临榆县陆家塘,是一个偏僻的小村。陆七娘虽然避着凤尾帮中人,但是她随着吴青逃到这里,因为原本想着一直地逃出关去,便提防到关口这一带已经布置下帮中的弟兄做眼线,在那里堵截。他们二人当时险些就落在这临榆县七星鞭周斌本舵弟兄手内。所以两人退回来,暂在那乡村中隐蔽一时,再设法逃出关去。没容他们施展,就出了事,但陆七娘和吴青已把这临榆总舵的情形暗中查明,所以她今夜再找了去,毫不费事来到这陆家塘附近。这是靠近海边上一个小小的村落,海边上有周斌二十只船散布在附近一带。这小村中就是临榆总舵立坛之所。凤尾帮在北五省势力还没有伸张过来,像临榆县这种舵口,若是搁在江南一带,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从来是天高皇帝远,离开了主坛总舵,不怕是一个极小的舵口,他也能作威作福,凤尾帮在江南有那种声势,周斌来到临榆县这里立起舵口来。他已经收了一百余名弟子在他舵下效力。这陆家塘一个小村中完全为帮匪占据,原有的人家也被他们驱逐走了。在白天里任什么看不出了,不过是一个极穷的农村。但是一到晚间,他这小村中立刻调动起来,颇具声势,从海边直到小村内,沿途全设置有暗卡子,小村的四周全有盘查的弟兄。只要他这里开坛时,就是夜路的人,莫说是贴近了这村子,连离陆家塘一里地内就不准别人经过。

陆七娘是一个久走江湖的女帮匪,对于凤尾帮的情形十分熟悉,她避着一道道的卡子贴近小村附近,施展开一身本领,从屋面上冲进了小村内。这小村不过百十户人家,从村东可以望到村西。总舵设在街东,是一个很大的宅子,不过没有什么建筑,全是茅草房屋,只多着一片墙垣把这宅子圈起,这也是村中仅有的建筑。两扇走大车的门,此时门已敞开,门首挑着一盏红纸灯笼,虽有这盏灯笼,依然是昏暗暗。在门前站着四名短衣壮汉,手里没有兵刃,每人全是双手叉在裹腿上。陆七娘从墙头翻进里面,从车门进来是一片极宽敞的大院子,前面能停放一二十辆大车。大车门两旁一边盖起五间草房,这是他护坛弟兄歇息之所,平时不论有事没事,他这里总有二十名帮中弟子。迎面上有大扇屏门,这屏门里面也就是他临榆舵主舵的所在。

陆七娘从他这里西房翻进来,此时屏门紧闭着。女屠户蹿上了后院西房的屋顶。这里面是一个极大的院落,南北长有二十丈,全有一对对的二三十岁的壮汉站立着,手中全是雪亮的尖刀。直到正房前,从风门纸窗上显露出里面有闪亮的灯光。陆七娘看到这种情形,暗自窃笑,想不到凤尾帮的外舵竟敢这么铺张。她在屋顶上轻翻巧纵,直到了正房顶上面。这里院中全有人把守,不容易检查屋中的情形,这座正屋有五间长。自己从后房坡翻下来,这正房后面尚通着一道院落,可是后面也是三合房,只有东房内亮着灯光,西房和正房全是暗着,只有东房门口站着两名帮匪提刀把守。陆七娘从屋顶上面看前面,这上门正房后檐上倒是开着两个后窗,只是在这两个帮匪监犯之下,也无法查看里面的动静。陆七娘方要设法把后面这两名帮匪诱开,耳中忽然听到前面一片云板连响,陆七娘知道这是他这临榆县总舵开坛了。跟着夹道边一阵脚步响,一名少年帮匪提着灯笼走进后院,向厢房门口那匪党各打了招呼,一同开了屋门走进里面,跟着一阵呵斥之声。陆七娘伏身在房上侧耳细听,正是吴青的声音,正向那进去的帮匪呵斥着,不该对他那么无礼,又在一阵争辩下,门开处,提灯笼的匪徒先走出来,身后跟随的正是吴青。在吴青后面有提刀的匪党监视着,一同向前面走去。这时后院已然无人,陆七娘飘身落在院中,扑奔房檐下,正房的后窗离地有七八尺,陆七娘把背的刀扶了扶,一耸身纵蹿起,双手掳住了后窗口,身躯悬在那儿,微把身子偏了偏。这后窗上虽则糊着纸,但是时间一久,已经有许多破洞,陆七娘正好从窗口往里面张望,只见里面有三四丈宽,紧贴后墙下摆设着香案,上面排列着香炉烛台全份的供祀。再靠墙可就看不见了,不知他怎样供奉祖师神位。在那香炉后面放着一只大盘,里面放着几面竹符和一张朱札,陆七娘知道是周斌所领得的龙头总舵所赐的朱札。可是那几面竹符看着十分扎眼,这种东西是凤尾帮中重要的信物,非是内三堂不能发出。他一个小小的分舵,哪里来的这些竹符归他调动使用。

这时,两支尺许高的蜡烛已经点起,可是炉里只有安神的香,那是三炉三香,整封的香尚没有动过。七星鞭周斌面色惨白,站在下首,尚有一班临时集合在临榆舵的帮匪们,全分左右侍立。这时神案前静悄悄地,跟着门开处,走进一名少年帮匪,向上俯首躬身道:“回舵主令,现在把吴青已经带到,听候舵主的旨意。”

周斌呵斥了声:“把他带进来!”

立刻,那名帮匪答应了声,转身站到门口,招呼传吴青入坛。跟着两名提刀的帮匪押着吴青进屋来。吴青此时被他们倒剪着双臂,进得屋来往当中一站,抬头向迎面墙上看了看,却自一躬身,向着迎面致了礼,然后扬着脸站在那儿不言不动。周斌向下呵斥道:“吴青,你现在还敢这么摆架子。我只问你现在还是不是承认算是凤尾帮坛下弟子?”

海鸟吴青慢条斯理地答道:“我吴青蒙祖师爷的嘉惠,在龙头总舵外三堂效力多年。我吴青入帮效力之时,还没有你姓周的这一号呢!你问这些有什么用?”

周斌厉声呵斥道:“吴青,你还敢这么卖狂!你身为凤尾帮坛下弟子,既知道曾得祖师爷慈悲,如今已经触犯帮规,是本帮有罪的人,还敢这么狂妄。入坛不拜,你先犯了坛规,你还不给我跪下!吴青你明白些,现在落在我临榆舵上,想抖你往日的威风,那是妄想了,也不过是徒自取辱。”

吴青哈哈一笑道:“姓周的,你居然也敢跟姓吴的讲这些话,我已经在帮中效力多年,什么事不比你明白。我是执掌凤尾帮家法的人,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姓周的,你赶紧离开神案前,我吴青拜的是祖师,你想站在那里受我的叩拜,不怕折了福么?”

吴青这种话出口,分明是故意凌辱周斌。周斌哪肯栽这个跟头,一声断喝道:“吴青,我周斌入帮年代虽浅,可是我遵帮规坛戒,现在我就有权管你。你若再敢再和我抗拒,我可要对不起你了。”

吴青冷然答道:“周斌,你对不起我又该怎样?吴香主在没有追回票布之前,周斌,你就没有权利来问我。现在姓吴的落在你手中,任凭你收拾好了,你想凌辱姓吴的,我可要出口不逊了。”

周斌此时真叫骑虎难下。这里不光有他本帮的弟兄,还有总舵下来的刑堂舵主胡灿、张凤洲、唐鹤寿,宣河舵主柳森,乌鸦嘴舵主焦宏。自己这个坛要是开不下来,这临榆县就不必执掌分舵了,何必现这种眼,今夜死活也得跟吴青拼一下子。他立刻厉声呵斥道:“吴青,你可知道,这不是我姓周的跟你有冤有仇。你身犯帮规,我接到天凤堂欧阳香主的竹符,我这临榆县舵领有龙头帮主朱札。姓周的按着帮规和你讲话,你敢扰乱神坛,我先用本舵下坛规处治你。你不是看不起我,你简直是连祖师爷全瞧不起了。来呀!把这叛帮背教的吴青先给我打他二十大棍,叫他好好领受坛规,听凭宣布帮规,替祖师爷、龙头帮主处治他。”

海鸟吴青忽然往旁一撤身,见门口有四名年轻力壮的帮匪们已经要过来动手,厉声呵斥道:“你们动姓吴的一指,我先要你们的命。你们可知道他在这临榆分舵,只不过是凤尾帮中坛下效力的弟兄。姓吴的在龙头总舵执掌外三堂,论职权,论身份,这临榆分舵没有处治我的权柄。漫说姓吴的是否犯了帮规坛戒,还没有敢和我当面证明的人。就是我真个叛帮背道,除非是本帮的首座龙头帮主亲自来处治我,别人焉能过问。你们敢向吴香主面前无礼的,你们是自找死,我杀了你们还不至于落了罪名,看哪个敢来动我。”

门口这几名弟兄,真个被吴青这几句话震吓住,竟自不敢过来动他。那周斌原就在昨夜受伤未愈,今夜强自支持着,要抖一抖威风,哪知道反倒找了这个灰头土脸,自己手下弟兄全畏惧,因他是执掌外三堂的香主,并且是刑堂的,真就不敢来动他。周斌羞愤十分,咬牙切齿说道:“吴青,任你怎样张狂,反正今夜你逃不开姓周的手心。既落在我临榆分舵之内,我就敢动你。你既然不服我,我也没法子让你低头认罪,我现在按着帮规开坛,姓周的若是要不了你的命,我情愿死在你吴青的面前。我先把你废了,叫你死不了也落个一世残废,姓周的也情愿被帮规处治了倒也甘心。”

立刻伸手把香炉旁那封香抓起。吴青只是冷笑着,依然是面不更色。

外面偷窥的陆七娘,此时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儿,明知道光棍不斗势,何况凤尾帮已在瓦解冰消之下,周斌纵然处治不当,又有谁来过问他。反正现在他是有权有势,落在他手中就无法逃开。陆七娘此时已经安心要作最后挣扎,已经看出周斌不怀好意,吴青绝逃不出他手去了,周斌只要一动手,她定然要往死处下手对付。真到不得已时,自己也只好破出这条命去和他拼一下,能够把吴青救出来固然是万幸,若是救不出来时,那也只好认命了。此地人单势孤,自己有多大本领也难以应付双方。本帮的人全与自己和吴青成了势不两立的仇人,何况还有那淮阳派燕赵双侠和那活报应上官云彤、鄂中要命金七老,全聚在这里。自己不能那么糊涂了,不得已时,只好先把自己这条性命保全住了。

陆七娘盘算之间,那周斌已把那束高香燃着了,他却双手往下一举,这股香烟火腾腾、香上的火苗子着起一尺多高来,双手高举着向上祷告道:“隶属凤尾帮内三堂金雕堂座下,北路第十七舵掌舵,临榆舵弟子周斌谨遵帮规,依坛规开坛处治背叛帮规,罪在不赦的叛徒、刑堂香主吴青。弟子处治如有不当,情愿领受帮规处治。”

他祷告完,把这束香插在炉内。伸手从木盘中抓起一面竹符,转身去把竹符一举,向吴青呵斥道:“叛帮背道的吴青,你敢抗拒祖师爷所留家法,不守坛规,不服从龙头帮主命令么?还不赶紧跪在坛前自承罪状。”

那吴青又是一阵狂笑。他笑得真是可怕,几乎流出泪来。他这笑声把个周斌气得脸上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吴青笑声一敛,立刻冷然说道:“周斌,这是你搬出来的这点家法,要来处治姓吴的么?你既然自己报出是隶属在金雕堂下,我劝你是好意,你赶紧到胡香主那里求他多慈悲你,多受些教训,免得贻笑于人。这凤尾帮的帮规坛戒,你还没弄清楚,你就敢在你吴香主面前卖弄,就这么你就想叫姓吴的在你面前低头领罪,你自己先犯了坛规。”

这周斌几乎要气死,厉声说道:“吴青,你要是敢任意地和你周舵主弄这种狡猾手段,我可要动手了。”

吴青道:“姓吴的不怕你不讲理。我被擒遭获,那还不是任你处治么?你若是还拿着帮规和姓吴的讲,你可以去问问和你结为一党的刑堂舵主的胡灿,叫他亲口地告诉你,你自己犯了什么罪。”

这时,那刑堂舵主胡灿连眼皮都不撩,不过那神色上,周斌可看得出来。自己不禁立时醒悟,今夜的事算办糟了。自己抱怨自己,怎么竟这样糊涂,胡灿、张凤洲、唐鹤寿、焦宏全是龙头总舵上效力多年的人,何况胡灿是外三堂执掌刑罚的舵主,论身份比自己高得多。个人入凤尾帮虽则也有五六年的工夫,但是终归所谓长辈老师慈悲太少,虽然是执掌临榆分舵,绝不该当着他们的面前开坛宣布帮规,大约今夜的事,定是于帮规不符了。事到如今,只有将计就计,先把这个脸面圆下来,任凭它事后落了什么处分,这时也不便承认错误,更不能向刑堂舵主胡灿面前领教,只得把面色一沉,呵斥道:“吴青,用不着你再逞伶牙俐齿,我周斌只知道秉承天凤堂香主之命,来处治你这叛帮背教的恶人,你还不赶紧认罪,我可要动手了!”

这时,刑堂舵主胡灿却一转身,向那周斌躬身致拜道:“请周舵主把祖师爷的神幕打开,海鸟吴青在本帮是外三堂香主,除去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和龙头帮主,没有人能处治他。周舵主身为外舵掌舵人,在帮规中实不能开大坛处治外三堂香主。现在正在本帮多难之时,尽可以权宜从事,周舵主以一道竹符,哪能用大刑,还是请祖师爷慈悲他吧!”

这一来,把个周斌羞得满面通红,心中暗恨这刑堂舵主胡灿太阴损,我在未开坛以前也曾和你商量过,因为女屠户尚未能擒获,这吴青实在留不得,只好草草地开坛处治他,就是不要他的命,也得先把他废了,叫他落个残废,永绝后患,那时你就看在全是凤尾帮效力的弟兄分上,明白告诉我处治他之法。直到这时你却当众来这么给我难堪,姓胡的你这种好处,我姓周的这辈子不会忘掉。这时周斌被他说得只好是先把竹符放在神案上,吩咐执坛的弟兄,把迎面黄绸子神幕撩起。迎面是一支木牌,金漆的底子、朱红字,这时周斌首先跪在神案前,向上叩头,刑堂舵主胡灿等也全转身,面向着祖师神位叩拜下去,拜毕全站起来。

周斌向神案一撤身,向下呵斥道:“刑堂香主吴青,你可愿领受帮规?”

海鸟吴青往前抢了一步,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虽然倒绑着二臂,依然向上叩头,口中却祝告道:“待罪弟子,执掌刑堂吴青求祖师的慈悲。”

周斌到这时越发后悔事情做得莽撞了。好厉害的吴青,他被获遭擒之下,其实当场一刀把他料理了也一样的算完。我这一打算,在我自己的“徒儿”面前,在我分舵上要把外三堂香主处治了,从此在凤尾帮中我也说得出叫得响了。哪知道弄巧成拙,到现在我竟自作自毙,按着帮规处治他也全无法开口了。反正今夜这个脸算是丢到家了,只可是觍着脸向吴青喝问道:“吴青,既知道身受祖师爷的慈悲、龙头帮主的嘉惠,就该忠诚报效凤尾帮,祸福相共。为什么竟在凤尾帮龙头港总舵瓦解之下,贪恋女色,和那身犯死罪的女屠户陆七娘狼狈为奸,互相勾结,倒反凤尾帮,逃出十二连环坞,按帮规该如何处治,你要自己讲。”

海鸟吴青竟自“扑哧”一笑,抬头来向周斌冷笑着点点头道:“周斌,也真难为你了。你也居然能得开坛正帮规,可惜你还少受教训。既然是以本帮祖师爷的灵光来慈悲我们后人,你既主持开坛,怎的一些不知尊重。女屠户陆七娘这六个字,写在凤尾帮哪一本册子上,请周帮主也看一下,你真把我凤尾帮的脸丢尽了。周斌你不配慈悲,我姓吴的若是这么糊里糊涂地领受你的刑罚,我枉掌了刑堂香主。”这吴青说完,立刻站起。

这周斌一下子可吃不住劲了,这比当面辱骂还厉害。到这种时候就叫羞刀难入鞘,不把吴青料理了,还有什么脸面再掌临榆分舵。立刻向站在坛口的弟兄一点手,唤过一名来伸手夺过一口鬼头刀,向吴青一指道:“吴青,你太藐视我周斌,难道我不能要你的命么?姓周的就是因为你把这个临榆舵舵主除名,我也认了命。我先结果了你,我自行领罪。”

吴青却自一声狂笑,这时忽然外边一阵芦笛连鸣,坛上的人全是一惊,跟着门外有人高声说道:“有紧急事报告周舵主。”

周斌本待用鬼头刀斩杀吴青的,听得外面这名弟兄说话的情形,分明有重大事。但是不敢擅离神坛,只好拿住刀说声“进来”。外面的弟兄已经走进门来,一进坛门跪在地上,口中说道:“报告舵主,外卡子上飞报进来,龙头总舵天凤堂欧阳香主已经进了外围子,请舵主赶紧去迎接。”

周斌此时这份难堪的脸色真是难以形容,自己受了这么大的羞辱,竟自无法报复。真要是一刀把吴青在坛前斩杀,这欧阳香主一到,自己违反帮规坛戒之罪,立时就得处治了。只得恨声说道:“吴青,你好运气,现在先便宜了你。你等着,姓周的准叫你认识认识。”

周斌把手中那口鬼头刀掷与了护坛的弟兄,跟刑堂舵主胡灿、宣河舵主柳森、乌鸦嘴舵主焦宏、张凤洲、唐鹤寿,以及本舵一班亲信弟兄,一齐地往外迎接。

那陆七娘在后窗外,看到吴青这么戏弄周斌,她万分痛快,不过也把心提到嗓子眼儿,认为吴青把周斌戏弄过甚,他定要下毒手。出乎意外地,这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赶到,陆七娘认为这真是天不该绝我等,竟给我们这么好机会,我不趁这时下手,等待何时?她飘身落在窗下,一纵身蹿上房头,见有两名弟兄押解着吴青,仍然奔这房后的东厢房,把吴青送进里面,倒锁好门,这两名弟兄竟自提刀把守着门口。陆七娘在屋顶上先把四周查看了一番,虽还有七八名凤尾帮党徒们,可是除了把守庄门和监视围墙的暗卡子,这当中院落并没有多少人了。陆七娘认定了若是欧阳尚毅一进来,吴青的命就算没有了。她从西厢房翻过来,伏身在后房坡,把袖箭扣在掌中,看准了门左边那名匪党正自一转身,陆七娘一抬手,拇指一拨箭筒上的卡簧,“叭”的一声,这支袖箭打了出去,正打在那名匪徒的胸窝上,他“哎哟”了一声,往后一仰,躺在了门旁,“当啷”的手中刀也甩出去。陆七娘一按房背腾身而起,蹿到前坡檐口,脚下一点,腾身飞纵下来,早把那把尖刀握在手中,人跟刀一块儿下去,向门右边这名帮匪斜肩带臂猛劈下来。这名匪徒见同伴无故受伤倒地,就知道有人暗算。陆七娘飞纵下来,他赶忙向右用力地一纵身,竟把陆七娘这一刀躲开。

陆七娘一刀劈空,怕他喊嚷起来惊动了前面的匪党,往左一侧身,腾身而起,翘尖刀向这匪徒的身上便扎。这匪徒的手底下倒也会个三招两式,口中高喊了声:“弟兄们快来。”他跟着用手中的鬼头刀一挡。陆七娘见他招呼前面的同党,翘尖刀一撤,一横身撤刀现掌,左掌正劈在匪党的右肋下,他被打得倒出二三步去,倒在地上。陆七娘真个手黑心狠,往前一上步,把翘尖刀向外一递,向倒在地上的这名弟兄后心上扎去,猛然觉得背后一股子风声。陆七娘吓得赶忙向左一拧身,把掌中刀猛带回来,翻身向背后猛劈。可是这一刀猛劈出去,只见眼前一团黑影,从头顶上飞过去,竟往北面的一段短墙头外落去。陆七娘惊得目瞠口呆,竟自想不出这黑影是人是鬼。夜行人绝没有这么快的身形。

这时,吴青被囚厢房门“咔嚓”一声,门已从里边踹折。陆七娘顾不得料理下躺的这名弟兄,转身扑过来,见吴青从屋中闯出来,陆七娘大喜之下,见他双臂仍然绑在背后,遂赶上前来,用刀把绳子挑开,随手把地下匪党的鬼头刀捡起来,向吴青抛去,并问道:“怎么样,自己还走得了吗?”

吴青双臂略一活动说道:“还走得了。”伸手把鬼头刀接过来,向陆七娘道:“欧阳尚毅已到,我们若想脱身,得赶紧走。我们只有从前面直奔西北才能够脱身,别处可不易逃开。随我来!”

立刻腾身纵起蹿上墙头和陆七娘纵跃如飞,翻出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