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洲冷笑一声说道:“陆七娘,你现在还敢在我们面前说这种强词夺理的话。龙头帮主被你害得在淮阳、西岳派面前已经把脸面丢尽了,只害得他抬不起头来。我们在凤尾帮中效力,全是江湖道上铁铮铮的汉子。与淮阳、西岳二派结怨为仇,那是说得出、讲得出的事情,只有你这下流女人,倚仗着你父亲和伯父在帮中全是有地位的人,虽明知道你在凉星山做出许多没有廉耻的事,经帮中早已放出风声要查办你,那何尝不是故意地示意么?叫你早早敛迹,也还为凤尾帮免得豁了你一人带累了全帮,遭到江湖道的指摘。凤尾帮帮规坛戒谁敢侵犯。我结拜的弟兄刘崇,为了处治那双头鸟姜建侯一点事,全遭到帮规的处治,把命送到帮中。在龙头帮主率领下,有谁敢像你那样任意而为。在凉星山总粮台被挑散了之后,你若是痛改前非,早早地敛迹,也会为凤尾帮保全些脸面,内三堂香主们全要看在德信、德义两家香主的面上,不再追究。你竟敢夜反福寿堂,欺师灭祖,做出那种逆伦的事来,终于没逃开淮阳派侠义道的手中。净业山庄,你把凤尾帮的脸面丧尽,你还敢诱惑刑堂香主跟着你,也这么倒行逆施起来。你这万恶的女人,你想一想,你一生害了多少人,现在恶贯满盈,也该看你遭报了,你还敢这么狂妄,陆七娘,你的所行所为,就是那帮中的坛下弟兄们,也一样处治你。今日你落到舵主们手中,顺情顺理跟我们去见天凤堂香主。你有本领从他手中再逃得活命,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们再不管你们这种闲事。今夜你要妄想逃出我们手去,那是你白想。”

女屠户陆七娘蛾眉一皱,杏眼圆睁,她一伸手,把背后的翘尖刀撤在手中,身形一矮,脚下一点地,猱身而进,递刀便向张凤洲扎。张凤洲往旁一纵,用右手食指、中指往唇上一按,“吱”的一声呼哨,分明是呼唤本帮的弟兄们往这里集合。陆七娘更是咬牙切齿地又往前一赶步,抡起翘尖刀向张凤洲连肩带臂砍来。这时,那夜鹰子杜明知道,这时顾不了许多,只有翻脸动手。他一顺七星尖子,竟向吴青扑去。张凤洲已经把厚背刀取下来,和陆七娘战在一处。吴青见杜明竟向自己动手,也撤刀战在一处,口中却在骂着:“姓杜的,你是栽在江南道上的绿林败将,竟敢多管我凤尾帮的事,与吴青香主为仇作对,这是你找死……”

海鸟吴青这口刀上下翻飞,手底下丝毫不留情,因为看张凤洲的情形,分明是尚有同党在附近潜伏,自己和陆七娘落了单,倘若被他们包围,或者再等那天凤堂香主赶到,再想脱身,可就不容易了。所以手底下把本领尽量施展出来。这海鸟吴青曾得名师传授,他在大江南北早已是成名的绿林道,凤尾帮中也是凭本领挣来的刑堂香主,手底下实在有其功夫,施展开万胜刀法。这夜鹰子杜明,虽然是闯出“万儿”来的绿林,可是他全凭那一手暗器独门功夫威震绿林,论真功夫,他比起吴青差得多。

这四个人动上手,没有多大的功夫,张凤洲和杜明二人,本领上颇有些相形见绌。这时,远远地传来一阵呼哨连响,那张凤洲一边动手,一边抽冷子响一声呼哨,正为的是呼应那前去调兵的七星鞭周斌。果然,哨声响过,人全往树林这边聚来。追云手蓝璧此时反成了观阵的人。只见从西北,如飞地扑过三四个人来,头一个就是那榆林舵主七星鞭周斌;第二个就是刑堂舵主胡灿;第三个就是唐鹤寿。跟着从东北部也扑过二名帮匪来,正是黄土坡死里逃生的宣河舵主柳森和十二连环坞乌鸦嘴舵主焦宏。这五名帮匪一声呐喊,包围上来,吴青和陆七娘此时可有些惊心了。尤其是那乌鸦嘴舵主焦宏,口中还在骂着:“你们这一对狗男女,跟你焦舵主玩那些鬼吹灯,我早看出你们是合谋从万家庄脱身逃走。你焦舵主没得着你们真凭实据,才被你们瞒哄过去。想不到祖师爷居然有灵感,你们居然在这里等死,看你们还有什么本领逃走。”

这七个帮匪把吴青和陆七娘围在当中,那刑堂舵主胡灿一边动着手,也是在喝骂着,不住地招呼:“吴青,你要稍微知道羞耻,趁早不必再叫舵主们费事了,十二连环坞没有被挑时,你那种活阎王的情形,谁不惧你三分,想不到你竟会做出这种下流的事来,拐带这个万恶淫孀逃出十二连环坞,你也觉得对得起自己么?”

吴青被他骂得真是羞愧无地,眼前动手的人,当日全是他手下的弟兄,现在为的这一念之差,竟受到他们这般凌辱。现在吴青哪还讲得出一句话来,自己只有昧着良心地想,多料理一个算一个,只想着能脱身时就早早地逃开,远走关东,这一辈子也不想回关里了。不过眼前这七个人丝毫不肯放松。吴青在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叫亏心,对不起凤尾帮中的一班弟兄了。吴青掌中这口刀一紧,他安心和这七个人一拼生死。

现在这班帮匪和那助拳的杜明,若是单打独斗,绝不是吴青的对手,只是占了以多为胜的便宜。女屠户看到眼前这种情形,知道不早早地设法逃开,只要被拿获,绝不会逃得活命。眼前这些人虽没有深仇大怨,可是最要命的是那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他对自己是十分仇视。当初在十二连环坞,他是为顾全着凤尾帮的大局,不愿意得罪父亲和伯父。现在凤尾帮已经全散开,并且父亲也倒叛凤尾帮,现在他是毫无顾忌。她这时也是把一身所学尽量施展出来。

在包围他们的人中,只有宣河舵主柳森手底下最弱,因为他身上有伤,本不能出来动手,只为听到缉捕吴青和女屠户,勾起了他的旧恨。因为当初在宣河舵掌舵时,正是这女屠户掌管着西路十二舵总粮台,他曾受到女屠户多方的挟制,弄得凉星山事散,弟兄三人也在黄土坡栽了很大的跟头。那时被淮阳派十分仇视,全由女屠户她一人身上害了大家。现在她竟逃出十二连环坞,引诱吴青一同到这里。遇到这种机会,哪还不报复一下,所以也跟随动手。女屠户多么狡诈,她早已看出柳森的情形,这时紧围在她身旁的正是那七星鞭周斌、唐鹤寿和柳森。因为吴青手底下尤其厉害,焦宏、杜明、张凤洲、胡灿四个人紧紧把他包围住。陆七娘在奋力应战之下,猛然看个破绽,连刃带人一块儿进,竟向宣河舵主柳森的身上猛扑过去。这来势凶猛,柳森往旁一纵身时,那周斌正从背后赶到,掌中铁鞭向陆七娘打来。陆七娘就已算定了这一招,在她把柳森逼往旁一撤身时,竟自从左向右一撤身,反臂现刀式。周斌的鞭从她肩头旁砸空,可是女屠户这把翘尖刀反向周斌的右臂猛砍下来;周斌赶紧往下一斜身,七星鞭猛往下一摔,想架过她的刀锋反撤鞭,翻腕子,砸女屠户的右臂。哪知陆七娘左手已经扣好了一筒袖箭,在这一刀劈空之下,她竟自把左手一扬,这支袖箭竟自陷入周斌肩头内。这种暗器打上是十分重,周斌那么雄壮的汉子,竟疼得把掌中的七星鞭向地上一抛,踉跄倒退,倒坐在地上,还算不含糊,竟自咬着牙没喊出声来。可是女屠户袖箭伤了周斌之后,唐鹤寿往前一扑,她又把左手一扬,口中喝了个“打”字。那唐鹤寿已经久闻她手底下狠毒,赶紧一停身,往旁一撤步,可是陆七娘这次袖箭没打出,她已经肩头一斜,腾身飞纵而起,蹿到了树林前,打了一声呼哨呼应那吴青,叫他也往树林这边来,她已趁这时窜入林中。

追云手蓝璧正隐身在大树后,见这淫孀进来,自己恨透了她。以这一个女帮匪,竟自这么兴风作浪,不愿意再叫她走开。蓝璧往下一矮身,作势要扑过去,用点穴手把她闭住,暗中擒获她。可是刚一矮身作势,脖子后头一股凉风,耳中更听得隐身的这株大树左侧,有人低声道:“闲事少管。”就在这一刹那间,陆七娘已经逃进林中来。追云手在一惊之下,紧贴着树干查看发话的人,只瞥见三四尺外一株树干旁,有一个白花的影子一闪,已经把身形隐去。蓝璧被这暗中人一阻拦,遂住了手,只好要看看这女屠户究竟怎样脱身。自己可拿定了主意不叫她逃出手去,知道匪徒们要跟着追来,便往起纵身,抓到一个较大的树杈子,往起一提气,翻上树去。

这时女屠户往左边一纵身,穿着树隙窜过丈余远来。可是那唐鹤寿、柳森和胡灿跟踪而来,同时地一扬手,三件暗器同时打来,这三个帮匪也是带出拼命的样子,竟不顾危险,闯进树林子来。胡灿本是包围吴青的,只为他不愿再放走了女屠户,在周斌受伤之下,女屠户逃出来,胡灿在一怒之下,竟自招呼一声,这时率领唐鹤寿、柳森扑到树林前。这一来,可把包围吴青之力卸去了一半,因为张凤洲、焦宏、杜明手底下全没有胡灿这口刀勇猛,合四人之力尚没把吴青擒下来,他这一撤身,吴青更见女屠户已然脱身,他把掌中刀一紧,把张凤洲的一口刀磕飞,趁着包围的势子一卸,双足一顿,一个鹞子翻身,飞身纵起,竟自张凤洲的头顶上蹿出来。他不往树林这边逃,却扑奔了半箭地外的一片大田,地里种的满是一人多高的高粱棵子,他身形巧快,忽起忽落。张凤洲、杜明、焦宏跟踪追来,但是这种地方极容易隐匿身形,何况又是夜间。

海鸟吴青一窜入高粱地中,这三人在扑到时,竟自分离开,要围着这高粱地堵截,不叫他窜出来,各自把暗器扣在手中。吴青身形已经隐去,在这群匪帮包围下,焉肯贸然现身。不过里边只要身形移动,高粱棵子是很密的,哪儿的高粱穗子摇动,就知道他已经到了哪里,立刻照着这边用暗器打去。这种情形,任吴青身手多利落,也不易逃开。这时张凤洲、焦宏已经高声喝骂,那夜鹰子杜明他不开口,可是手底下比焦、张全厉害。他却转到高粱地的东北面,隐着身躯,既不开口,也不动手,仔细查看高粱地内的动静。这海鸟吴青到此时虽然是被他们围住,但是要脱身还不难,可是到这种地步,他决不怨恨女屠户把他带累,真有些和她患难相顾的痴心。他在地里一面注意看外面包围的帮匪,一面还查看陆七娘的情形,是否已然脱身。

哪知道陆七娘并没有走脱,她向树林中逃进来,此时可不再顾那吴青,如飞地扑向树林西北数箭地外那道高岗,自己要是穿进了山嘴子去,定能脱身逃走了。她把一身轻功施展出来,纵跃如飞,向西北转过来,才到这高岗子近前,往上一纵,这一下子把陆七娘吓得惊魂万状。从这高岗后面突起一条黑影。这条黑影起得笔直,往上蹿起,往下一落时,穿的长大衣服的下摆,全扫开衣角,竟扫在女屠户的脸上。陆七娘猛然一踹高岗的斜坡,倒纵回来。可是那条黑影,从哪儿纵起还从哪儿落下去,依然在这高岗后把身形隐去。这一来,陆七娘竟自不敢往上再闯了,不过身后追赶她的胡灿和柳森,哪肯把她舍开。陆七娘这一停顿的功夫,后面已经追到,胡灿竟自抖手一镖,向陆七娘右腿上打来,想是收拾活的,不愿再叫她逃出手去。镖到,陆七娘微一斜身,用她翘尖刀往外一甩,“当”的一声,把镖磕飞,她竟往西纵出来。她一看退后是没有路了,只有越过这道高岗,方有自己的活路。她努力地往外一纵身,已经蹿到了两丈外,仍然是落在这道高岗下面。她努力往起一纵身,蹿上高岗后面,胡灿、柳森喝声:“你哪里走?”

这二舵主已然和她相隔五六尺远,在情急之下,这女屠户双筒袖箭已然打出了一支。里面还有一支,不到不得已时不敢用它,因为这种暗器一举不中后,再想二次,就不易缓手去装。这时胡灿追赶过近,又得防高岗后面潜伏的人,身后追赶过近了,更不易脱身了。陆七娘遂往高岗一躬身,那式子是往前纵,可是暗中已把箭筒扣在手中,拇指一动,这支袖箭从她的左胳膊下猛然打出来。这种发暗器的动作无丝毫痕迹,胡灿正在一俯身往上蹿时,预备和柳森前后堵截,这支袖箭猝然打出,是正奔他的胸口。这一来,胡灿在拼命闪躲之下,袖箭竟从左肩头穿过去,衣服已破,把肩也划了一道血槽。刑堂舵主怒吼一声,也不管伤痕的轻重,竟自猛扑上来。可是陆七娘也在发箭之后,猛往高岗后面纵去,这也是一个七八尺的斜坡。才一着地,突然,在下面五六尺外有人喝了声,“这里没有你走的路!”说话间,两件暗器同时打出,一件奔女屠户的面门,一件奔她的胸口,相隔很近,一扬手就到了。女屠户在惊惶之下,往右一斜身,躲开奔面门这件暗器,奔胸的这件,“啪”的打上右臂。陆七娘被打之下,又羞又恨,哪是什么暗器,是极尖硬的土块。陆七娘右臂受伤,也顾不得什么人在暗算自己,可谓慌不择路,顺着高岗的斜坡往东逃下去。胡灿、柳森这时也追过岗,见女屠户也扑奔了东北,这倒好了,前面有自己的人正在搜寻吴青。这女屠户一奔这里,正好把他们聚一处,大家易于动手。

海鸟吴青在高粱地中查看不出陆七娘的下落,原旧动手的那片树林前,似乎已经没有人在那里了。他想到陆七娘已脱身,自己还是先逃开这个对头的手下为是。这时女屠户离着高粱地已近,胡灿、柳森赶紧两声呼哨,呼应张凤洲、杜明、焦宏。陆七娘往这里一闯时,那焦宏已然扑了过来,口中在骂着:“无耻的淫妇,临死你还挣扎。”飞纵过来堵截她,不叫她窜入高粱地中,可是这时那焦宏没防备到,从高粱地内猛发出一镖,向他后心打来。焦宏听到高粱叶子的震动声时,镖已到了。他往左猛地一扑,这支镖竟擦着他左肋下穿过去,左肋已伤。这女屠户够狠,趁机拼命地扑进了高粱地,也不顾高粱地的地势高低。这高粱叶子锋利如刀,在她的手腕上划破了两处,她二次腾身,已经逃进了高粱地的深处,可是身形每一移动,高粱叶子发出极大声响,只好先行伏身,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焦宏被这一镖打伤,越发地愤怒万分,竟不顾伤痕的疼痛要紧,忙往高粱地里闯。胡灿横身拦住,却连着响呼哨,向张凤洲、杜明打招呼,提防吴青、陆七娘从那边外窜。女屠户逃进高粱地中,惊魂稍定。她知道,外面这群帮匪们,全是江湖上积盗,他们在四周把守,休想逃出去。自己悄悄地从这高粱棵子中,分着秆子,不使那叶子过分摇动,往里溜进七八丈来。暗中庆幸外面丝毫没有察觉,心中打量着这四面的形势,可不敢过甚地在此耽搁,只要天光一亮,那可就休想逃出他们手去了。她慢慢地按着天空星斗的部位,辨别着方向,往西北这面溜过来。她竟蹑足轻步,已经到了高粱地的边上。从里边可以略微地辨别出外面的情形,见附近正好没有人把守着,往前看了看,见只要过了眼前这段路,扑到偏着北一点儿那山岗子上,就容易脱身了。不过眼前这段路就不易逃了出去,无论如何,也要拼命闯它一下。可是这半天竟不见吴青隐匿在哪里,看外面的情形,分明是他还并没逃出去,此时深恨不能和他集合到一处,没法助自己脱身。她待往外纵身时,先把眼前这片高粱棵子分拨着,把身形完全出了高粱地,能够不被包围的人发觉,自己逃走就有希望了。才往前移动没两步,从西边发出了一片喝骂之声,并且夹着暗器被兵刃碰飞的声音。离着她停身处一丈多远,“哗啦”的一阵暴响,高粱地外竟有人冷笑着喝道:“姓吴的认了吧!我看你耗到什么时候?”

这时,女屠户只恨得咬牙切齿,心说:好个吴青,你是未能帮助我,反倒把我这性命送到你手中。她赶紧轻轻往后移动了几步,闪避这危险的地方,可是手底下略重了一些。这高粱秆子“哗啦”一响时,外面猛然有人纵起,往高粱地中连人带刀是一块儿下,向她停身处猛剁下来,这来势凶猛无比。陆七娘还仗着身形灵巧,在这来人把高粱秆子砸出巨声之时,她已一纵身,蹿出丈余远去,遂赶紧辨着方向往北又挪出数尺来,把身形隐去。闯进来的是那乌鸦嘴舵主焦宏,他这一击不中,口中喝骂着仍然退了出去。

陆七娘咬牙切齿心说:只要我陆锦云之命不该绝,我早晚有报复的时候,那时叫你们尝尝奶奶的手段。可是她好不容易往北挪出不远来,身后又起了声响,这次竟有人低声招呼:“七娘,你在哪儿?”

这一来不要紧,外面把守的张凤洲正往这一段搜过来,侧耳细听着里面的动静,竟被他听见,一扬手就是一镖,向着发声处打过来。虽则是看不准在哪里,可是种方向打得极准。陆七娘往下一缩身,这次镖“嗖”的从头上打了过去。可是那吴青已经往这里蹿过来,这一镖还是对他打到,他往旁一闪身时,声音更大了。这次外面的搜寻可改变了方法,呼哨声起,张凤洲、焦宏往里闯时,手中的刀随手向高粱秆子砍去。刀起处,高粱秆子立刻倒了一片,这种方法可厉害,外面把高粱秆子砍倒一尺,里面的人就多一份危险。那焦宏更喊着招呼胡灿、杜明一齐地照样往里砍着高粱秆子搜寻。这片高粱地本不大,真要是被外面的帮匪以十字式的把它分成四段,陆七娘、吴青就再无法隐匿。陆七娘一看情势已急,现在又没法脱身,可要落个同归于尽。她恶念顿生,竟自一伏身,拾起两块土块,仔细辨别着,看偏东南一点一两丈外有些声息,知道吴青定在那里隐身,她把这两块土块齐向东南方打去。这两土块打下去,连砸在高粱秆子上,发出极大的声音,外面暗器立刻齐发,向那里打去。

海鸟吴青以为是外面的人已查出他隐身处,他赶紧变换地方。可是女屠安心要使吴青诱敌,自己好撤身,吴青往哪里移动,她土块就暗里打过去。

这时,临榆舵主周斌他手下调集的弟兄,已经全跟着赶到。有二十多名年轻力壮的帮匪,想往回送已受伤的周斌,可是周斌并不忙着回舵疗伤,只留下两名得力弟兄保护自己。他竟喝令这班弟兄们,赶紧找火种,因为这时已是初秋时候,庄稼地已经熟了,地上的草也不像雨季那么湿润,容易火烧。他令弟兄们传话,让师傅们四面把守住了,火烧高粱地,倒要看他们两人还能向哪里隐匿。但他们这种法子想要立刻执行,可没那么容易,得各自分头去找引火的种子。

这时,那海鸟吴青连着移动身形,竟被外面连着袭击。他依然不知已被陆七娘出卖,任凭他往哪一边闪避,暗器和石子竟紧紧逼近过来,直把他挤到东南角,这里仍然是那不怕死的焦宏和张凤洲二人。他们猛扑过来,这一次可把他的去路阻断,二人业已冲进来,他不动手也不成了,只有一振掌中刀,蹿出了高粱地,与张、焦缠在一起。这陆七娘她对于吴青倒不是丧天良,不过这种天性刁恶的女帮匪,临到事急时,损人利己的事她是做得出来的。与吴青这段露水缘,她倒没安虚情假意,不过到真动了性命的时候,她却舍不得自己这条性命,却先要把吴青送在这一班敌人手内,自己可以暂时脱身。天光就要亮,吴青在凤尾帮是外三堂香主,地位很高。他们要想处治他,若是不论帮规,吴青只好认命,那算他命里该当;倘若是还按着帮规处治他,而凤尾帮开坛正规,不得在白天,总得在夜晚,交到二更才许按着帮规来办理。陆七娘想着自己先逃出去之后,再设法把他救出来,这是她的心意。

此时海鸟吴青一动上手,女屠户认为时机已至,不趁这时逃出去,待帮匪们把这片高粱地砍出个段落来,可就休想走脱。这时那其余的帮匪们,也全往这里聚集。周斌所调集的弟兄,寻得放火之物,也全向高粱地这里赶来。女屠户从这里小心看着高粱叶子的动静,斜奔东北角,从高粱地中猛纵出来,扑奔那条高岗子。这次她因为生死也就是一刹那间,拼命地紧自纵身,倏起倏落之间,竟纵上高岗。她身形虽然这么快,但她纵出这十几丈的地方丝毫没有遮拦,竟被临榆舵所部的弟兄看见了,他们发声喊着,那张凤洲却舍了吴青,一抖身纵出来,向高岗这边追来。可是发觉得稍晚,陆七娘已经蹿上了高岗,张凤洲离着她还有四五丈远,遂抖手一镖,用十二成的力打出。镖到了背上,陆七娘身躯往前一栽,镖已打过去。这女屠户故意地大声“哎哟”了一声,形如摔倒,肩头一找那高岗的斜坡,身体竟自滚了下去。张凤洲心中大喜,这女屠户倒是没逃出自己的手中,他如飞扑过来,向高岗上一落,往前一探身,要查看女屠户摔倒在哪里。他身体往前一俯,那女屠户仍然伏身在斜坡下,并没逃开。张凤洲认为她伤重,不能动了,不由暗暗一笑,刚一张口发话时,那女屠户一振腕子,一镖打过来。张凤洲没想到她会发出暗器来。这支镖正奔他的面前,他一斜身一甩头,可是这支镖正穿着他的上唇滑了过去,竟把嘴唇打伤甚重。张凤洲疼得头晕眼花,身子一晃,倒坐在高岗上。

女屠户腾身跃起,向上招呼道:“张凤洲,今夜叫你尝尝姑奶奶的厉害了,错过今晚我再要你的狗命,姑奶奶不陪了。”她腾身一纵,蹿出三丈多远去,仍然如飞地扑奔山根底下。张凤洲在受伤情况下,更听到她这种口角的轻薄,忍痛咬牙提刀站起来,还要和她拼命时,女屠户似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如飞地扑向山根下,那边乱草蓬蓬,她竟得着隐身之地,先把身形隐住,从草隙中向来路上张望一下,幸喜得没人追来。陆七娘遂顺着山根底下,借着草木隐蔽着身形,往北出来有一箭多地,找着一条往山上去的小道,顺着山道逃上山来。到了上面四下一看,荒凉异常,绝无人迹,站到上面,再往下一查看,他们动手的所在相隔已远,哪里还看得清。自己此时已然还算逃了活命,反又惦着吴青,不知此时生死如何,她站在山顶上,暗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吴青,我对不起你了,我心不会变,脱身之后定要救你,你可不要怨恨我。”

她这话才落声,突然听得背后不远,竟有人发了一声冷笑。这一来把个久经大敌的女屠户吓得一哆嗦,回身查看身后,什么也没有,这一来陆七娘毛发悚然,自己暗道,莫非吴青已遭了毒手,冤魂不散,跟了我来?要不然哪里来的这种笑声。陆七娘越想越怕,哪敢在此多留,此时也辨不出方向来,胡乱拣那没人迹之路走去,可时时注意着正式的山道。她从这山头上往北走出有半里多地,在一个略微平坦的山头上,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小庙,这不用问,定是山神土地祠。无论多荒僻的山上,全有这种小庙,这是近山的居民和入山打猎的猎户们建筑的。他们在大秋之后,农人们五谷丰收,山里草木也枯干了,打猎的在秋围之后,也就没有多少事了,野兽不易藏形掩迹,所以轻易不敢出来。猎户们和农民全要在那时,到山神土地祠中行献神之礼。这种迷信的行为牢不可破,所以无论哪座山上,全能找到这种小庙。陆七娘抬头看了看天空,天已快亮了,这一夜,破死命的才算脱身出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想先到这山神庙内歇息会儿,缓缓精神再作打算。她来到这庙前,这种小庙也没有院落,只有一间大的石屋,两扇木门风雨剥蚀得快散了。陆七娘把门推开,觉得里面阴气森森,这种小庙也没有窗户,只有靠两边墙上各挖着一个圆洞,借以通风。

陆七娘万般无奈地走进小庙,木板门敞着,借着外面星月的微光,略辨出里面的情形。这山神土地庙,除了一副神案之外,还有一个香炉;也没有泥像,只有在神案上供着两面神牌。陆七娘把那石案上的香炉搬到旁边,放在另一头,把身上的包裹解下来,把石案上尘土拂净,包袱也放在香炉上,躺在上面歇息着。在这种冰凉的石案上,哪里会睡得着。斜月西沉,正从西边的墙上孔中射进来,女屠户虽则是浑身疲倦,可是不能安然就睡着了,不过是迷离恍惚中。那月色正照到她的脸上,她心里正想着眼前的事,又是痛心又是惭愧,现在被逼得走投无路,尚不知此后是否能逃得活命;吴青能否救出来,自己也是毫无把握;更怕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真格的赶到临榆县,那一来只怕自己也不容易脱逃走了。我还是别错了主意,看情形那吴青不能救时,也只好抛开了他一走,这就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有心救他,可救不了又该如何,难道真格的就把这条命送在临榆县么?凭我陆七娘这身本领,走到关东三省,召集弟兄,也能够自己拉起一拨子人来,在关东三省闯它一番。

这女屠户此时虽到了日暮途穷的时候,仍然是雄心未退,恶意未消。她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虽然是闭着眼,因为有月光照在脸上,月光一敛,眼前也觉着突然一暗,她心中一惊。心想月光落下去没这么快,她猛地一睁眼,才一注间,已然那孔又一亮,皎洁的月光依然照到神案上。陆七娘伸手握刀,右手一按神案的边子,腾身落在地上,来到孔前向外望时,外面的月亮正从山峰旁沉下去,月光正对着这个石孔。虽则这石孔不大,墙又厚,向外看时,左看右看,看不出多远去,而这墙前方丈内,任什么没有。陆七娘心说,怪道!自己一翻身蹿到门口,压着刀光向外探身,脚下一点,已然出门去,很快地转过西墙,往四下里看了看,空疏疏、静落落,只有树上枝叶摇动的声音,别无一点异状。连附近的林间也搜寻一番,较远的地方,随手捡起石块抛打过去,也无反应。

女屠户陆七娘垂头丧气地转回山神土地庙,仍然躺在那神案,经过这一次的扰乱,她更睡不着了。这次她躺在那里,两眼注定了石孔洞,可是半晌的工夫,丝毫没有一点动静。陆七娘终是有些疲倦难支,两眼不住地迷离欲睡。可这时,那东墙石孔那里,竟自连发唏嘘之声,好似有人在那微声叹息着。陆七娘一翻身,扭头往东墙看,石洞那里虽则月光照不到,可是外面也可以略辨出形状来,见那里空洞洞,任什么也没有。自己赌气才要仰身坐起,忽然西边石洞孔这里,“哧”的一声冷笑。这种笑声把陆七娘吓得一惊,回过头来,又向西墙这里注目,眼中看到黑影一晃,分明是有人在那里潜伏。

女屠户此时身边所带的暗器双筒袖箭已然全打出,还未曾全装上,手边没有东西能向外抛打,只好又纵身下神案,口中在喝问:“外面什么人?”她身形已到了门旁,但不敢冒昧地往外闯,先侧身在门旁向左右张望一下,这才飞身蹿出庙门来,围着庙墙转了一周,仍然不见一点形迹。

陆七娘在愤恨之余,不由口中喝骂着:“七姑奶奶已经到了这种临死的关头还怕什么,就是鬼,教我望见影子也得剁三刀。”

她这喝骂声出口,对面一株古老的苍松顶上,突然“咔嚓”一声,一丈左右的一段横枝竟自折下来,落在山道上,这树枝砸得很重,地上发出了极大的声音。陆七娘吓得一身冷汗。断枝坠地,巨响发过之后,附近树上的宿鸟,全被惊得绕树飞鸣。更有两头枭鸟也从一株数丈高的白杨树上飞起来,不住连声叫着。这种深夜空山,忽然见到这种怪异的情形,耳中再听着刺耳枭鸣,女屠户虽然是久走江湖的女帮匪,到此时,也不禁心惊胆战。这时更有一阵阵山风吹起,那苍松上落下来的碎枝,从山道上被风卷出多远去。风过一阵,地上的枝叶和道旁的树木响一阵、摇一阵,立刻显得这一带鬼气森森。女屠户自己用力咬了咬下唇,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真是时衰鬼弄人。为何眼前有这种景象,难道我陆七娘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我不信有这种事。”她心中虽然这么想,只是头上这枭鸟叫的声音,一阵阵叫人毛发皆竖。女屠户恨急了,伏身捡了两块石块儿,抖手向空中打去。这两块石块连续发出,打出有四五丈高,竟把这两头枭鸟惊走。女屠户稳定了心神,自己想道:我陆七娘已经是好几次死里逃生,到现在还怕什么?能活到现在,不很便宜了么?她恨恨地仍转回庙中,这次她是再也睡不住了,坐在神案上,要待天明找山中的居民寻些饮食,待晚间再到临榆舵,拼一下子,也就算判断个人的生死了。

女屠户陆七娘刚坐稳,突然在这庙门口边,竟有人发话道:“我搜寻了你一整夜,你个野狐狸竟会逃到这里,我看你还往哪里去?”跟着“砰”的一声巨响,一块巨石砸在庙门旁,震得四壁全发了回声。

女屠户此时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却喝了声:“七奶奶等候多时,你来了正好。”她把香炉捧起,一抬腕子抛出门外。这香炉分量很重,落在门外石头地上,“轰”的一声。碎石块激得四散纷飞,女屠户已经纵出门来,她往左右紧一查看,只见西边那山坡下,似有一条人影已经窜入树林中。陆七娘飞身纵步,向山坡下赶来,到了树林近前,虽说她是想拼命,可也不敢贸然向里闯,才一停步,听得树林那边竟有人喊:“老七,你那边堵着点,别叫这只狐狸精再逃出去。”

女屠户听到这种话声,知道准是猎户们在这夜间入山下网子捉狐狸,逃走了一头,拼命地赶下来。自己是贼人胆虚,险些显露形迹,遂蹑足轻步,穿着树林中往前又查看了一番。猎户已经走得无影无踪,女屠户自己十分好笑,在江湖道中也闯荡了十几年,今夜竟这么不能担当事情,被几个猎户扰得几乎自投罗网,遂赶紧退回了山神庙。心里虽安静了,可是躺在神案上哪还睡得着,生怕身体疲劳过度之下睡去,天亮后有人上来,或是帮匪们寻到这里,再落到他们手岂不冤枉。她躺在那里,两眼只注视着庙门,心中在盘算着,天亮之后不能下山,只能在山中潜伏一日,寻找那山居人家求些饮食,候到天晚之后,再寻查吴青的下落,设法搭救他。

这时天已经快亮了,一阵阵的凉风从庙门口吹进来,陆七娘觉得身上颇有些凉飕飕的,不禁打了几个寒战,遂坐起,无意中一扭头,忽见左边墙上那孔洞黑得特别,月光虽退下去,分明是有什么东西挡在那里。陆七娘心里一动,好在从外面回来时,已把袖箭装好,遂轻轻把袖箭扣在掌中,猛然一抬手,“吧”的一声,箭向孔洞中打出。那孔洞外竟是一声冷笑道:“好大胆的淫孀,你敢暗箭伤人。报应临头,你还想活下去吗?”

陆七娘趁着此人发话是在东墙外,里面这里正好往外闯,她往地上一跳,一纵身蹿出庙门,脚下一沾地,一拧身,向东墙这边扑过来,往孔洞那一看,已然没有一点异状,发话的人已不知去向。陆七娘又一纵身,蹿到后墙角向庙后查看,也是没有一点形迹。才一转身,又听背后一声冷笑,这声音很近。陆七娘左脚往身后右方一滑,身体半转,手中这口刀向着身后一截,可是刀递出去,五尺外一条黑影凌空拔起,已飞纵上山神庙顶。女屠户见此人身形好快,也跟着垫步拧腰,飞纵上庙顶。可是那条黑影已然踪迹全无。女屠户十分惊异,往前一纵身,从东山墙转到西山墙,往墙外查看,也不见那人的踪影,附近六七丈外全看得清清楚楚,也没有隐身之地。陆七娘就不信江湖上有这么快的身形,山神庙倒可以隐蔽身形,可在七八丈外,这人哪会有那么快的轻身术。陆七娘一飘身,落在山神庙前,若不是久在江湖上历练过,定要疑心是鬼魅现形。抬头看了看,天空斗转星移,已经快亮了,自己仍然想到庙里边暂避一时,再作打算。

陆七娘走上台阶,左脚才踏上庙门,那神案上竟有人“扑哧”一笑,把个久经大敌的女屠户吓得一战,敢是这神案上坐的,正是死冤家、活对头,“活报应”上官云彤。路上被他戏弄得逼迫得走投无路,直到临榆后,想着足可逃出他的手,哪知道他又追赶了来。陆七娘是又惊又恨,猛然往囊中一探手,把袖箭抓在手,向活报应上官云彤一抬手,“吧”的一声,这支袖箭往活报应的胸口打来。上官云彤“哎哟”了一声,怪叫道:“好狠的淫妇,真敢如此下毒手,我穷酸竟死在你的手中。”

陆七娘的袖箭打出,听他口中这么乱叫,就知没伤着他,赶忙一翻身,飞纵出来,可是耳中听得那上官云彤喊了声,“原箭退回,打。”陆七娘脚才往地上一落,已觉出脑后的风声到,忙往前一俯身,只觉得头上被划了下,“吧”的,自己那支袖箭擦着头顶打过去,落在面前的山道上,头顶上的包头被穿破,头皮受了轻伤。

那“活报应”已站在庙门口,大声呵斥道:“淫孀,你知报应临头,还妄想逃走吗?”

女屠户对于武林怪杰“活报应”上官云彤,已经多次吃到他的亏,真不敢再和他动手了,任凭他喝骂,只丝毫不理会,足底下用足了劲,纵跃如飞,顺着山道,不敢往下逃,却往上飞奔过来。那上官云彤紧紧地追赶,可是一边追着,口中不住喊道:“陆七娘,你这狐狸精坑害了多少人,竟又害到我穷酸的头上。我为你整跑了好几里地远来,好容易在这里遇上,你想想我能叫你逃得出手去么?”

陆七娘哪里敢答应他,把一身轻功本领施展出来,身体似箭离弦扑上山道。前面是峰峦起伏,陆七娘想,只要逃到前面那片乱山头,就可以从他手中脱身了。她纵跃如飞,翻到一个小山涧上,眼前是一道深涧,业已干涸,从山涧旁绕过去,有一片枣树林。陆大娘认为,自己若是命不该绝,只要逃到那枣树林中,就算是有了活命。她此时却再也顾不得什么叫危险,轻蹬巧纵,竟自到了这枣树林前,回头看了一看,只见“活报应”尚在五六丈远。

陆七娘一纵身,窜到枣树林中,回头向上官云彤招呼:“穷酸,七奶奶现在不陪了,咱们改天再见。”

上官云彤却怪叫道:“陆七娘,没那么便宜的事,你想往哪里走?穷酸这回决不叫你称心如愿。”

陆七娘已经进了树林,自己丝毫不敢停留,穿着这片枣树林深处,往西穿过来。因为在树林外时,早已看出南北两边有树林的地方,仅有十几丈长,那绝不会逃出上官云彤之手,只有穿着这片树林子的深处,另寻出路,才好脱身。

陆七娘往前奔出来有六七丈远,看了看背后的上官云彤并不追进,略微把心放下,又出来五六丈远,眼前的树木比较稀疏。陆七娘可紧自留神看外面,腾身飞纵落在树林子外面,前面还正好是一个奔西北的斜山坡,正有一片山道,虽不知是通着什么地方,可看出来是常有人从这里走的道路。陆七娘往前仍然是飞奔着,虽则从树林子脱身,可她心里明白,自己若不是早早地离开附近一带,那上官云彤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只要再遇上他,非落在他手中不可了。陆七娘扑奔山坡下,好在这一带没有人迹,仍然施展夜行术的功夫,眨眼间,已经越过了两箭多地长的斜山坡,顺着山道往右转过去,扑奔一个山环。她所放心的是,这一带全是活山道,不至于走到死路上去。她脚下很快,从山环这里一转,拐过这山环,好查看前面的道路。

陆七娘身形巧快,在过这个山环时,几乎和一个人撞个满怀,各自出了声,后退一步,两下各自收住往前闯的式子。陆七娘吓得心头腾腾乱跳,赶到抬头一看来人时,她竟“哎哟”了声,转身就跑。这人哈哈一笑道:“不要脸的东西,你敢在七老子面前这么狂。我放你半里地,要叫你逃出手去,七老子就枉在江湖道上走了。”

女屠户对于这人,比那“活报应”上官云彤还怕得厉害,这就是那要命金七老。他手底下又黑又狠,只要被他追上了,休想多活一刻。所以女屠户不管来路上是否有人堵截,只有先脱身逃开他手中,才可保全住自己的性命。那要命金七老狂笑的声音,女屠户听在耳内丧胆亡魂,她连连飞纵着,只有仍然扑奔那片树林重作脱身计。陆七娘在山道上倏起倏落,自觉着脚底下十分快了,可是前面这个斜坡往上闯时,却慢了许多。回头看时,竟不知什么时候,那要命金七老身形隐去,踪迹杳然。陆七娘知道,他既然现身堵截,绝不会半途放手,任凭自己脱逃。不由脚下丝毫不敢停留,已经扑近了树林子,忽然地听见树林内有人自言自语道:“好个淫孀,竟敢把我穷酸诱到这里,不好好地和我讲,藏躲起来,跟我弄这种玄虚,上天入地我不搜寻着你,穷酸临归天那时全闭不上眼。”

接着一片脚步之声,似乎已奔这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