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安徽入河南,有一条捷径,是横穿着仇山青石岗,比官站驿路近着百余里。只是这条路太荒僻,商贩旅客轻易不敢从这里走,因为山一歧路太多,一个方向辨不对,就容易困在山中。其中以盘香岭、白云橙、红砂谷为最险之地。可是山里也有猎户和种山田的人家,你若找到人家,路就走对了,借宿就食全很容易,只要你路上不耽搁,当天就能出了山口;若是找不着人家,也就是把路走错,当天休想走出山去,准得困在山中,露宿终宵,遇上狼群野兽。这时已是深秋,荒林落叶,衰草披靡,在盘香岭这段山道上,秋风起处,把那枯干的落叶,刮得唰啦啦飞舞起来,愈显得霜天秋老。

在这寂寂的山道上,这时竟发现一个少妇,一身疾装劲服,外面却罩着件乡妇们常穿的蓝粗布褂子,青绢帕包头,虽是满面风尘,却掩不住那俏丽的风致。她在驴背上望着前路,不时地眉峰紧蹙。峰头上的日影已渐渐西沉,隐向峰腰,这少妇愈形焦躁起来,山路稍平坦些,立刻催驴疾行。这少妇正是浙南雁荡山凤尾帮漏网的女淫孀陆锦云,也就是她本帮中所称的“女屠户”。

这女屠户陆七娘在十二环坞净业山庄群雄较技时,被淮阳派的前辈铁蓑道人献出之后,那凤尾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几乎无地自容,把她交付刑堂香主海鸟吴青带赴刑堂,按帮规立时处死。哪知道这淫孀陆七娘竟自展开她那狐媚手段,竟把一个堂堂的刑堂香主海鸟吴青诱惑动了,迟延着不忍下手。海鸟吴青是个很刚强的江湖客,当时尚不敢遽生叛心,也是吴青该有这段孽缘,由它断送一生。恰在那时,浙南水师营、缉私营得到凤尾帮的最扎手人物要命郎中鲍子威、三阴绝户掌罗义所献十二连环坞秘图,以火器营迅雷不及掩耳攻入连环坞。凤尾帮龙头总舵瓦解冰消就在指顾之间。女屠户陆七娘更在这时尽情诱惑,以美色利害交攻海鸟吴青,吴青竟自挟着女屠户陆七娘乘乱逃出十二连环坞,在浙南隐匿起来。及至探听得龙头帮主以十二只皮艇偕内三堂香主等用鲇鱼套脱身,要在浙南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海鸟吴青和陆七娘哪还敢在浙南流连,知道凤尾帮大江南北势力尚存,遂相偕往北方逃来,一路上还得时时地躲着帮中人。更探听出帮主派出了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率一班舵主分赴淮上清风堡以及西岳苍龙岭上天梯碧竹庵复仇。北五省的各舵主已奉谕封舵闭坛,往两路集合,两人行藏更加谨慎。可是女屠户陆七娘认为淮阳派实是不共戴天之仇,造成了今日这种局面,完全是淮阳派、西岳派之赐,自己和吴青就这么匿迹销声地忍耐下去,实不甘心。她是安心想报复一下,可是淮阳派清风堡绿竹塘和西岳碧竹庵全有内三堂的香主去了,自己和吴青哪能去?那乾山归云堡是不易涉足之地,万柳堂的奇门遁甲不容易对付,遂和吴青一商量,要找淮阳派中颇著名的燕赵双侠的晦气。蓝氏弟兄虽是难惹,可是那追云手蓝璧在十二连环坞净业山庄较技曾受重伤,暗中图谋不会没有下手的机会。吴青现在已经是被女屠户陆七娘迷恋住了,竟自唯命是从。不过奔冀南磁州,一路上可得提防着遇上本帮的弟兄,不敢和女屠户陆七娘明着一路走。自己虽是在凤尾帮瓦解之后,不能立时重投到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麾下,尚有推托之余地,若是和她一路走,被本帮弟兄撞见,就无法辩驳了。所以两人是白昼分开,夜晚一同投宿。

女屠户陆七娘买了这头小驴,单独地走在这条山道里,她恨不得早早地出了仇山,早早入了河南境。本帮人渐渐少了,哪知这条道太荒僻,天色已晚,女屠户更是着急。正在催驴往前走着,突然听得身后有蹄践落叶之声,女屠户陆七娘回头看时,因为有一道山坳挡着,看不出多远去。她赶紧把驴放慢了,先把两边的形势打量一下,提防着发生意外时,哪里可以退避攻守。赶到后边的蹄声渐近,转过了山坳,女屠户陆七娘回头看到来人,这才把心放下,在驴背上低着头仍然往前走着。后面来的这人也骑着一头小驴,却不是自己赶的,有一个健步的脚夫跟至后面。驴上这人仍系作商人打扮,驴背上搭着一个包裹,这头小驴被脚夫赶着,走得很快,刹那间已赶上了陆七娘。那脚夫见这么荒凉的山道上,竟会有这样少妇骑驴而独行,脚夫看着十分诧异,一边走着,不住地上下打量女屠户陆七娘。女屠户连眼皮也不撩,把缰绳领了领让开道路,后面这头小驴,擦着道旁一人多高的荒草,蹿到头里去了。

女屠户陆七娘仍然慢慢走着,前面那人紧自催驴转过一个山坳,这驴上人忽然哟了一声,翻身下了驴背,把包裹推了推,向脚夫道:“我掉了个小包儿,里面是要紧的东西,若不是这包裹要散,我还不知道呢。大约就在和那女人一错过时,我觉得有什么碰了腿一下子,也许就是在那儿掉下去的,若是被那女人拾去,我好向她要呢。”说罢不等脚夫答应,向那山坳跑来,才一转过山坳,一提衣衫,脚下一点,腾身一纵,疾如脱弦之箭,轻灵巧快,倏起倏落,已到了女屠户面前道:“你怎么才到这里,要紧赶一程,还有十几里路好走呢。”

女屠户陆七娘眉峰紧蹙道:“要知道这条道这么难走,怎么也不从这里走咧。你这么翻回来,贼眉鼠眼的脚夫,岂不疑心?”

那人道:“你不用管,我自有话说,不要打搅。让我告诉你,我才问过脚夫,出了山口就是固始县境,那里万家屯有个福来店,可以投宿,出了山口还二三里路呢。这段山道还勉强可以走,虽然难走,你只迎着落日的影子,往正西走就不会错了。赶驴的这小子十分可恶,我得收拾他,我看两条腿和四条腿比较谁走得快吧,不要耽搁,店中等你。”说罢没等陆七娘答话,纵跃如飞,向东而去。

那人不问可知,正是十二连环坞刑堂香主海鸟吴青。这吴青既有气节,更具好身手,竟自为淫孀所迷,甘心随她倒行逆施起来。“女色”二字,实甚于洪水猛兽,所以说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英雄难渡美人关,是一些不错。

女屠户陆七娘见海鸟吴青这般矫健身形,默念道今夜又可和他聚在一起,不由腮边浮起一条红晕,默然笑了笑。一阵山风起处,荒草落叶,唰唰一阵响,女屠户陆七娘回头看了看快要沉下去的日影,不由笑容顿敛,眉峰又蹙了起来,忙地催动了坐下驴,疾疾向山道上走来。

走出二三里来,向眼前一望,不由暗骂:该死的吴青,你怎么不告诉我这里有两股道,我这可从哪条道走呢?望了望山头上行将消逝的阳光,只觉这羊肠小道,全是向西走,自己一盘算,还是去偏北这条路,因为入了河南境,也得往北走,遂一领缰绳往北边这股小道走下来。这种山道想查看前面的踪迹,那是休想,因为满山道全是荒林落叶,就是有驴马的遗粪,也被那落叶给盖上。女屠户陆七娘走向这条道,在先觉着这条路还平坦,自己还算碰对了。哪知走出二三里来,立刻惴惴不安起来,转了两个山坳,地势越发荒凉,日影已沉下去,渐渐黑起来,道路虽是渐渐开展,只为几次转折,已迷了方向。女屠户陆七娘十分焦急,悔懊自己总过于小心,这种荒山里就是跟吴青一同走有什么妨碍,这一来非被困在山里不可了。这一段山道两边全是一人高荆棘蔓草,野风阵阵,把荒草摇撼得不时向山道上倒下来,驴子不时惊窜。这头驴是才买得日子不多,还不十分驯服,不是控制得法,几次要被摔下去。陆七娘连急带累,额汗淫淫,可是连歇全不敢歇,只是盼望找到山居的人家,或是打听道路,或是借宿一宵,天明再走,免得遇上野兽毒蛇,处于险境。眼前情势分明是一个深谷,在这沉沉的暮色中,又觉得四下里峰峦重叠。陆七娘越看这种形势越险恶,心想:天色已黑下来,我别这么瞎撞了,我只找一个高地方,趁着仅有的余晖,辨辨道路,看看远处是否能找到人家。

打定主意,遂奔一座小山顶走来。往下走已不能骑着驴,牵着这匹小驴走上小山头,往四下一望,哪还看得多远?四下里暝烟欲合,只有乱山起伏,极目所及,隐隐见一箭多远外,似乎孤立着一处房屋,女屠户陆七娘好生高兴,只要找到人家,好在自己有一身本领,任凭他是干什么的,自己毫无所惧,兴冲冲往坷坎的山道走来。赶到近前不禁嗒然若丧,赶情哪里是甚人家,原来是一座破庙,风雨剥蚀,土蔽尘封,三面的石墙尚还没倒,只是前面的门也没有了,看情形是座山神庙。女屠户陆七娘把小驴拴在门外的一株枯树上,任它去啃草,好在方才在来路上山沟里已饮了它。遂走进小庙,只见里面供桌神像全没有了。房顶子也有好几个洞,可称得起四壁萧然。靠墙有两堆烧残了的灰烬,看情形似有人在此煮食,或是烧过水,地上也生着许多乱草。这种地方,哪能住宿,不过比露宿强一点就是了。遂把身上的包裹解下来,往里靠墙根上一放,把包裹打开,把兵刃放在一旁,取出一件衣服来铺在地上,身上觉得十分劳乏,寄身在这么荒凉的破庙中,一片漆黑,一阵阵凉风过来,唰啦啦草木皆鸣。女屠户虽是十分劳顿,哪睡得着,何况那头驴子走了一天的路,临到住了脚,也吃不着草料,只啃那枯干的草根子,也是不时嘶叫挣扎。

陆七娘只是闭着眼,迷迷离离的也不知过了多大时候,倦眼睁开原来是月光已然涌上来,庙门上一片清辉。女屠户陆七娘站了起来,往外看了看,信步走了出来,见山头上亮如白昼,只是金风阵阵,风过处,落叶纷飞,荆棘荒草中,鼬鼠虫蛇之类,不时蹿出,吱吱的叫着,荒林古树间,更兼枭鸟夜啼,声音刺耳。女屠户陆七娘虽然寄身绿林,可是遇着这种境地,也觉得心悸,风一阵阵掠过,更觉得遍体生寒。转身刚要退回来,那头驴子不干了,拼命挣扎,陆七娘赶上前来,呵斥着,又赏了驴子一掌道:“你挣扎什么,我比你还难受呢。”见缰绳已经被挣脱,恨声说道:“畜生,你要跑,跑出去好叫狼吃你。”一边呵斥着,一边把缰绳重给系好,自己退到了破庙中,仍然坐在墙下假寐。

这次越想越睡不着了,反倒把一切烦恼勾起,只闭着眼思索往事。约莫过了一个更次,突然外面那头驴子又蹴踏长鸣起来。陆七娘正在一肚子牢骚,想着那海鸟吴青,在店中等候自己,不一定要怎样着急,哪又知道我困在荒山古庙中,度着这恐怖的长夜?这时听到驴的嘶声和四蹄蹴踏的声音,忽然愤恨这东西,一时不鞭它就犯性,赶忙站起来,又想到这山里难免有野兽,不要再被狼咬了,自己没有代步的,顺手把刀抄起来,赶到门外,看了看庙门外任什么也没有,看这驴时,只是浑身战栗,还是不住地长嘶。女屠户陆七娘以那么凶淫的性情,此时是不禁浑身起鸡皮疙瘩,头皮子发炸,咳嗽了一声,暗道:难道真有什么妖邪怪异么?自己手擎着利刃,仔细向四周查看,只见往那里边的斜坡的山道上,草随风偃,那道左有一人多高的荒草中,全是一顺边往西倒来。女屠户乍一看见,还想着是山道里风大,蓦地想起,今夜没有这么大的东南风,这野草一顺边往西倒可有点怪道!刹那间更看出不仅风刮异样,风过的地方成了一条长街,瞬息间又看见绿莹莹两点星光。女屠户暗道不好!这是什么东西?急切间没有躲避的地方,往前紧走出两步去,一翻身蹿上了小庙的庙顶子上。

女屠户身手这么快,脚才点到破庙的屋顶,身形还没有转过来,只听那驴子一声惨叫,女屠户急转身来看时,只见驴子已倒在地上,一条长有丈余的奇形毒蛇把驴子半截身子紧缠着,蛇头只向驴腹中一扫,那驴子腹部洞开,五脏已被这毒蛇一吸吮间,全到了蛇的腹中。女屠户惊慌急怒之下,忘了眼前的危险,伸手就从蓝布衫内暗藏的鹿皮袋中把双管袖箭扣在手中。女屠户陆七娘原来是使用一种最恶毒的七星透骨针的暗器,只是在陆家堡神女峰,被淮阳派的续命神医万柳堂绞网龙眼珠打落后,这件独门的暗器不易打造,女屠户陆七娘只得暂用双管袖箭来代替(事详鹰爪王第三集中)。陆七娘一抬手,拇指一拨卡簧,崩的一声,一点寒星向蛇头打来,只是心慌手法不稳,只差了一些,这支袖箭竟从蛇头上不及半寸打过去。这样竟把这毒蛇触怒,已看见陆七娘寄身之处,蛇身一甩,被缠的那头驴子,竟被甩出数尺去,砰的撞在树上。这条毒蛇已自疾如箭驶,挟着一股子腥气,居然向庙顶子上扑来。

女屠户见这条蛇这样凶恶,在月光下又看到那蓝汪汪的蛇目,长舌吞吐,骇人已极。本是杀人不眨眼的女屠户,竟自吓得不敢再瞧,魂飞魄散,手中明是还扣着那支双管袖箭,沉着应付,伤害这条蛇还不至于困难,只是女屠户陆七娘竟不敢这么施为,只想赶紧逃命。她忙一纵身从庙顶上斜窜到门道上,不管是奔哪里,只拣着有路的地方逃。这毒蛇一扑未中,至庙顶上略一伸缩,竟自飞纵下来,口中不时发出嘶嘶之声。女屠户一边逃着,知道今天暗器是没指望用了,心慌意乱,打出去倒是误事,扣在手中更是累赘,索性放在袋中,把翘尖刀从左手换过来,往前逃出约有两箭地。女屠户陆七娘的轻功提纵术和武功原本不弱,更兼在江湖又历练了这些年,身手上实有真本领,现在又是拼死命地往前逃,哪知突觉后面腥风已到,一回头见这毒蛇已到了身后不足一丈,自己脚下没敢停留,可是毒蛇也紧追不舍,口中的红舌吞吐不止,向自己扑来。女屠户陆七娘还算明白,知道这东西太毒,就是它不咬你,被它口中的红舌吐出的毒气喷上也禁受不住,遂斜着往旁一闪,避开正面。那条毒蛇又已扑空,赶到后半身一着地,前半身又扑回来。毒蛇真厉害,真敏捷!女屠户陆七娘再躲是来不及了,只得用全力扬起翘尖刀,向蛇头下部砍去,眼看刀已砍上,这条蛇蛇身往山道上一落,拼命地连纵身形,躲开了。陆七娘赶紧逃掉,真是如丧家之犬,可是在这种生死关头的时候,心一浮、胆一怯,把一身本领减去了一半,反没平时巧快利落。虽有皎洁的月光,只是山路坎坷,荆草横生,脚下更显笨重,所经过的道路,又是个往上走斜坡,显着吃力,一个脚下没蹬实,踉跄地往前一倒,只是扑在草上,没被擦破面皮。这时毒蛇已经追上,觉出这股腥风一到,女屠户陆七娘心想完了,算是喂了毒蛇,自己就把眼一闭,瞑目待死。一刹那,猛听得头顶上一声轻叱了个“打”字,一阵风从头上扑过去了,身后咚的一声,噼噼啪啪沙石草木一齐翻腾。女屠户觉得怪异,自己是能活一时算一时,虽摔倒,刀依然没撒手,左手一按地,腾身纵起。方要往前跑,不由吓得呀的一声,几乎又摔倒。

山坡上站着一个白发萧萧、枯瘦如柴的老婆儿,头上青帕包头,在两鬓角露出两绺白发,二目神光炯炯,身穿着蓝布衫、蓝布中衣,腰间系着根腰巾,下面是双尖瘦靴子,手中提着根拐杖。这种神形异怪,在这样荒山月夜中,见到这样的人,非妖即怪,定是凶魅邪妖幻化人形。后有毒蛇,前有妖邪,陆七娘想我命休矣!就在这一错愕迟疑间,只听那老婆子招呼道:“那女娘,你还不赶紧走过来,被蛇扫上休想活了。”

女屠户听这老婆子说话不像怪异,略一回头,只是山道下沙石荒草和落叶搅成一片,那种情势更是惊人,遂放大了胆,纵身到老婆子面前,往地上一跪道:“老婆婆救命,毒蛇太厉害。”

那老婆婆道:“你不要害怕,我家云儿已经动手除它,这害人的东西还不至再逃出手去。”女屠户顺着老婆子的手指处看去,只见山道下腥风阵阵,落叶翻飞,一个红衣女子仗着一柄宝光闪烁、冷气森森的利剑,兔起鹘落,奔腾击刺。那条毒蛇也像发了狂似的和那女子拼命斗杀,把那地上碎石全卷起来,带得满天飞舞。那红衣女子或进或退,倏起倏落,竟自不能立时将那毒蛇斩掉。老婆子招呼道:“云儿,你还不下手除它,难道要我助你么?”

那红衣女子听得老婆子的声音,一边动着手一边说道:“阿娘,这东西太毒,那对子母珠只打瞎了它一只眼,我舍不得糟蹋子母珠呢。”

老婆婆道:“傻丫头!那算什么稀罕物,快快把它除掉,我不愿看这东西。”

那红衣女子应了一声:“这就打发它。”说话间,红衣女子身形往外一纵,一个黄龙转身的式子,那条毒蛇也一猛扑,红衣女子一抬手,一缕宝光打去,那条毒蛇嘶的一声,往山道上跌下,两眼全瞎,竟自不管是草是树是石,猛缠怒噬,吧啦吧啦一片爆响,声势十分惊人。更兼那蛇头上甩得鲜血淋漓,满处飞洒。红衣女子退到远处,恐怕溅上血腥。耗了一刻,毒蛇的凶焰稍杀,它猛地把全身展开,撞在一棵古树前,又把身猛缠了去。那红衣女子见状,腾身而起,捷若轻风,一落已到了树前。哪知两眼虽瞎的毒蛇,依然能警觉到有人到了它近前,嘶的一声,蛇尾竟甩出一段来,红衣女子剑动处,顺着树身紧着一划,已被斩为数段。就这样尾间的三尺多,尚向红衣女子甩来,红衣女更是矫捷,剑落处,身形已经飞纵出来,蹿上了树梢,在那经不住多重的枝上一点,翩若惊鸿地已飞纵出丈余,落在了山道上,向山坡上招呼道:“阿娘,你来看看,这东西真够厉害的。”

老婆子向女屠户陆七娘道:“咱们去看看。”陆七娘此时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竟是一分指望没有,准死在毒蛇口中的人了,居然绝处逢生。只是这母女住在这没人迹的地方,红衣女子又有这好身手,这老婆子手中的拐杖暗中已留神看出是铁的,这母女分明是侠隐之流,自己行藏若被识破,这母女也够教自己活的。幸而毒蛇过于凶猛,老婆子怕她女儿或有疏失,没顾得盘问自己的姓名、来历,编好了一篇假话,回头想法子及早脱身。

女屠户陆七娘暗自打好了主意,随着老婆子走下山坡,来到那红衣女面前。只见地上血腥狼藉,那被斩的毒蛇,头尾已成了数段,腰间被斩断的数尺依然在颤动,女屠户看着毛骨悚然。老婆子向红衣女道:“云儿,我从前每天就说过,红砂谷似有什么凶恶的野兽盘踞着,因为不时发现一堆堆兽骨,谁知却是这东西作怪。”

红衣女看了看地上死蛇,向老婆子道:“阿娘,这东西这么丑恶,我倒还没见过呢!”

老婆子道:“这种蛇叫蝮蛇,只是长到这么大的很少见,并且也不是这一带所产,只是川滇一带有,其性极毒,不料这里竟发现这么大的,真是怪事!”说到这儿,目光已转到陆七娘身上,忽地问道:“你一个孤身女人,竟来到这种荒山,倒也是怪事了。看情形你身上还有很好的功夫,姓什么?说实话,你是做什么的?”

女屠户见这老婆婆已有些疑心,那红衣女又目光注定了自己,吓得赶紧低了头,跪倒在她面前拜谢道:“难妇已被此毒蛇吓傻了。难妇真是死里逃生,蒙老婆婆的再造之恩,永世难忘。难妇原籍是河南人,随着夫家在江浙一带经商,我姓吴,娘家姓陆,不幸公婆去世,我丈夫也因为‘发捻’之乱,买卖被火烧掉,连急带吓也死去,只剩我一人。我娘家爹爹在关外镖局子当镖师,我把所剩的东西变卖了,买了一头驴,往关外去找爹爹。幸我手底下练过了六七年武术,要不然恐怕早死在毒蛇之口。难妇那头小驴,也被蛇咬死了,难妇还没领教大侠的尊姓大名呢?”说罢这番谎话,连向这母女叩头。

那老婆点点头道:“听你的身世倒很可怜,快快请起,地上恐有毒涎腥血,沾到身上很是危险。我母女不过乡愚之流,哪当得起大侠二字,正和你一样,不过略会点武功罢了。我们姓甘,这是我小女云凤。来,随我到舍下歇息歇息,进点饭食,反正你也走不出去了。这地方叫红砂谷,是最难走的地方,你怎么会走到这儿来了呢?”

女屠户陆七娘道:“流落异乡,奔波长途,一个女人家,又不愿多和人接触,只听说从青石岗这条道走,近着许多路,只是告诉的人说得太含糊了,我也没细问,大概是从东边那股岔道走,当时若是偏着南走下去,也许就对了。老婆婆我从这里出得去吗?是不是还得走回去?”

老婆婆道:“这道路其实也一样出去,只是盘旋曲折太多,容易迷路;从这里往西偏北,绕过这个小场去,只拣着偏西南的道走,就是多走冤枉路,也不过六七里就出了山口;你要若是把方向弄错,再向北走,早晚还是走回到这里。”女屠户陆七娘听了这婆子的话,无意中把道路指给自己,暗中欣幸,自己脱身之后,不致再迷失方向。

这时山风起后,吹得落叶纷飞,直向人的头上掠来。老婆婆问道:“数千里长途跋涉,你身上只穿这点衣服,已经秋凉了,你不觉凉吗?”

女屠户陆七娘道:“难妇倒有随身的衣服,只是在这破庙中,暂时安身,故在那里。难妇已蒙贤母女救命,不敢再打搅,就此告辞,到破庙中把包裹找着,跟着赶出山去,不必再麻烦老人家了。”女屠户想着就此脱身。

这时那红衣女侠对着女屠户十分注意,从旁截住她的话道:“这位吴娘子,但不知令尊在哪一个镖局子,他老人家叫什么名字?”

陆七娘率然答道:“他在辽阳振义镖局,不过当一名镖师,名叫吴忠,倒也在镖行待了十几年。”

红衣女只从耳鼻孔中哼了一声,向那老婆婆看了看,老婆婆微微摇摇头,遂向陆七娘道:“小娘子,那岂不是胡闹,深夜之间,才脱出毒蛇之口,哪好再冒险。”说到这,不再等女屠户答话,竟自向红衣女侠道:“云儿,你索性做好事做到底,把死蛇弄到山涧里去,免得在这里现着,这东西正该火化了。不过我怕再引出别的毒蛇来,顺便到那山神庙里,把这小娘子的衣物取来,我们先回去了。”

红衣女子似乎不愿意,可是不敢违命,答了声:“是。”

老婆子遂向陆七娘道:“随我来!”

陆七娘道:“我那衣物自己去取吧,哪好劳动姑娘。”

老婆婆道:“没那么多的说辞,走吧!”

女屠户陆七娘因为她母女二人已起疑心,遂随着老婆婆走上山坡。往前走了一阵,临到上了这片山冈,地势越高。在月光下,往西南看,一片峰峦起伏。女屠户搭讪着,又探问了一番道路,老婆婆指点说与了她。穿过一片松林,竟现出一片平坦的石道,往上有一斜坡,上面有松槐掩蔽着,赶到了上面,才看是一座二十多丈见方的小山头。在这山头上当中用木柴围着一道短栅墙,里面只是两间木石搭盖的山屋。女屠户随着这甘老婆婆推开木栅门,走进里面。这段圈起来的院落,足有十几丈长,六七丈宽,只是一进栅门,女屠户十分诧异,栅门外虽有山石,这石道并不难走。门内地面堆积着大小不一的石块,并且隔一两步就有矗立石笋拔出地面,高矮不齐;高的有一二尺,矮的也有六七寸,几乎迈不开步,只要一个失神蹬滑了,或是被石笋绊住了,摔一下就够瞧的。再往四周看,只见贴着栅墙埋着十几根木桩,全是径圆尺许的树杆截断了埋在那儿,有五六尺高带着树皮,只是所有这些木桩的树皮,全是剥匕落落,没有一根完整的。女屠户虽是江湖出身,父亲三阴绝户掌罗义,伯父双手金镖罗倍,全是江湖的能手,各负一身绝技;女屠户乍一进来,十分诧异,略一察看,已然明白,这是操练轻功暗器的设备。小心着脚下,来到石屋前,甘老婆婆把那粗笨的木门拉开,立刻从门里闪出昏黄的灯光来。走进了屋中,甘老婆婆又把门带上。

女屠户一看这屋中,是石墙石壁,从屋顶上用铁链条吊着一个石钵,里面满注着松脂油,燃起四五寸高的灯焰,屋中倒显很亮,石屋中倒没有霉湿之气。原来石屋分作两进,只这外间石墙上,一人高处,三面全有窗洞通风透光。方形的窗洞,全是从里面可以支起的窗扇;屋中只有用木柴支架的桌椅,上面放着些碗盏用具,可称得起四壁萧然。里间的门上,挂着一只蒲草编的帘子。甘老婆婆就向陆七娘说道:“你先坐下歇一歇,你看我们母女,就是度着这荒凉清苦的岁月,小娘子虽是遭逢不幸,我看还是过不惯这样生活吧?”

女屠户陆七娘一边把刀立在墙下,一边回答道:“我这未亡人也受过多少风尘流离之苦,有什么过不惯,身落江湖里,都是苦命人,还不是一样么?”

女屠户陆七娘这两句话答得很对,老婆婆叹息一声,把手中的铁拐杖往东墙下一立。陆七娘见她放拐杖的地方,地上已被铁拐杖点成了很凹的坑,想见这拐杖往那里放已成固定的地方,可见经过的岁月不少,看在眼里真是惊心。这位甘老婆子皱眉说道:“外面风不大时,这屋中的窗子全支起,有日光时透进来,倒也不很暗;我就讨厌这股油烟子气,好在前窗倒没多大的风吹进来,这时支起来好些。”甘老婆子一边说着,把窗支起来,又从屋中端出一盘面食馒头,一盘腌鹿肉,向陆七娘道:“吴娘子,你荒山逃路,定然没进饮食,山居之人,寒苦惯了,没有什么好的饮食,你将就些吃,聊以充饥。”女屠户陆七娘此时倒真有些饿了,遂赶紧向甘老婆婆道谢,坐在那儿吃起来。

陆七娘正吃着,门开处,红衣女侠闪身而入,手中提着自己的包裹,陆七娘赶紧站起来道:“这倒有劳女侠了。”这位女侠只含糊答应了一声,掀着帘子进了里间,那甘老婆子也跟了进去。不一时甘婆婆从里面走出来,说道:“云儿,你烧些水来,我也有些渴了,吴娘子也得用些。”这位侠女答了声,从墙角提了把生铁铸成的水壶,走了出去。一会儿工夫,从那支起的窗口,看到外面一阵阵闪着火光。

陆七娘此时已经吃完。甘老婆婆说道:“你是浙江一带来的,可知道凤尾帮的事吗?”

女屠户陆七娘心里一惊,忙地提着神答道:“这件事,已传遍江南,听说凤尾帮这次毁得实在有些冤枉,那十二连环坞不亚于铜墙铁壁,那么多年的工夫,官家就没敢动过他,这次若不是淮阳派、西岳派去卧底,官兵哪容易就攻进去。他们帮主雄心不死,要重立内三堂,再建凤尾帮,这几个月来,把江浙两省闹得天翻地覆。不过事实不能够那么容易,武维扬若是这次再失败了,就没有他立足之地了。”才说到这儿,女屠户一抬头,见前面敞着的木窗暗下来,不禁皱眉说道:“哟!好好天气,怎么阴起来了,别再来个秋雨连绵,我可怎么赶路呢。”

甘老婆婆道:“不至于吧,我们山居惯了,对于风雨阴晴还是能知道。这秋天的气候,不是有雨的样子。”说着站起来走向门边,把木门推开,回头向陆七娘道:“你看,我说的不错吧,浮云掩月,正象征着风云变幻无常,原来皎洁的月色,被这块浮云一掩,清光立敛,天地立刻黑暗下来。祸福无常,何曾不是这样呢。”说这话时,一阵山风过处,吹得林木皆鸣。

甘老婆婆把门掩上,那红衣侠甘云凤从里面走出来,向甘婆婆道:“阿娘,你们带些什么?”

甘婆婆方要答话,前面木窗突然有人发话道:“好个甘婆子,潜踪匿迹,在这里呢,真叫我费了大事才找到你,如今竟敢窝藏淫孀,看你还能怎么说的。”

红衣女侠呵斥道:“什么人,敢到红砂谷找死!”一抬手,两粒银丸穿窗打去。

甘婆婆以事出仓促,向女屠户陆七娘瞥了一眼,见陆七娘也要伸手去拿刀,遂厉声说道:“小娘子你要放明白些,只许你守在这里,敢越雷池休想活命。”女屠户已被这母女先声所夺,吓得赶紧往椅子上一坐,口中答了声“是。”甘老婆婆一举手,一掌向那悬在当中的钵灯扇去,那三四寸灯焰,竟被搦成六七寸烟火,应手而灭。这位甘老婆婆伸手向墙边抄起那支铁拐杖时,红衣女侠甘云凤已经往里间把剑取出来。甘老婆子低声说了声:“我先出去。”那红衣女侠并没答话,已自伸手向里间门旁捞起一件东西,向窗外打去。这母女动作敏捷,全在刹那间。外面嘻嘻的一声冷笑道:“小妞儿,也敢和老夫动手,很好,你们全来吧!”随着外面说这话时,正是红衣女侠往窗口打出问路的东西,砰的一声,一片碎木纷飞的声音;红衣女侠已随着这一击之势,身形纵起,已如飞鸟入林般,穿窗而出。

女屠户陆七娘看到她们母女全是这般身手,更是惊心。那甘老婆婆这么大年纪,竟自施展这轻功,真是少见。可见江湖道上尽有奇人,武林道中更多能手。自己越想越觉可怕,遂轻轻纵到窗口。好在这时正是浮云淡退下去,窗口这里十分黑暗,往外看时,只见这段木栅墙内,已然动上手。不过只见红衣女侠那柄宝剑闪出青光,和那甘老婆婆一条铁拐杖带着悠悠的风声,那敌人却是飘忽若风,忽隐忽现,在那形如乱岗的石堆上全似在平地上,毫不被乱石所阻滞。这般较量不啻在梅花桩上,甚是危险。两下越斗越凶,女屠户想着来人是哪条线上的,倒是怎么个身份,只是任凭她怎么辨认,只是看不出来,好生着急。自己想着走是不走,正在举棋不定的当儿,忽听那人一声怒叱:“甘老婆子,你翻脸不认人,纵女行凶,这是小事,放走了淫孀陆七娘,这场官司就比你那场官司够打的,活报应该着报应到你头上了。”

说话间,忽听得扑棱棱一阵响,那敌人却退出丈余远去,双掌抖出一对双环,这一来把个女屠户陆七娘吓得胆裂魂飞,这人正是那十二连环坞和少林僧较武功绝技,在罗汉束香桩上,以一对离魂子母圈力敌少林僧的活报应上官云彤。女屠户哪还再听他们说什么,赶紧翻身纵到后墙下,把自己的翘刀抓起,耳中还听得那甘老婆婆喝道:“云儿,快快住手,你上官叔叔到了,还……”底下的话也没听清。女屠户匆匆地把自己包裹抓起,掀开后窗户,竟自窜出去。莫看前面那种乱石堆似的,那是故意布置得成那种样子,后窗下却是平坦的,只是乱石蓬蓬,哪还有道路,自己暗叫自己,你若是想逃得活命,方寸可不要乱了,一个错了方向,反不如瞑目受死的爽快。

好一个久闯江湖的女屠户,果然非一般江湖道上可比,索性用乱草把身形遮住一半,侧听着后面,稳定着心神,把应走的道路全辨清了。突听石屋上有人发话,正是那甘婆婆的声音,带着怒叱的声调说道:“全是你这穷酸没有爽爽快快的,只是这么一味诙谐,把这淫孀放走,你叫我将来怎样见铁蓑道人和多指师太;这孽障已入了红砂谷,我饶输了眼,没看出她的形迹,反倒救了她,这时又把她放走,我母女太丢人。云儿,咱们不知可还追得上么。”

那活报应上官云彤仍然嘻嘻的冷笑道:“你们这回可认栽吧,以四十余年成名江湖的滇边女侠,竟会连一个女贼都看不出来,你就不用推托了。好在她暂时逃开,早晚也叫她逃不出我这活报应手去,只是这淫孀实在留不得,她那狐媚的手段,也够厉害,这次十二连环坞被她漏网,谁也没想到她竟把个极有骨气的绿林杰出人才海鸟吴青诱惑动了,甘心随她作恶,这不是怪事么!依我看,你家小妮是白来回奔驰,在这种道路纷歧的乱山中,再遇上这种走江湖的淫孀,哪里容易追得上她。”

这陆七娘隐匿着身躯,连动不敢动,自己暗中侥幸潜伏在他们眼前,倒脱去了一场大祸。跟着从后面的乱山头似箭离弦的飞纵过来一人,眨眼间已从潜身的地方飞纵过去,正是那红衣侠女甘云凤。女屠户吓得丧胆亡魂,红衣女侠也落在石屋上,向甘老婆婆道:“阿娘,这个女贼真个快,我直追到仇山西山口,就是没有她的影子,我怕阿娘不放心,又得赶紧回来,今夜竟被她逃出手去,叫人太不甘心了。都是阿娘太心慈面软,我们这才是慈悲生后患呢。我从一见这女贼,就看出她不是什么好道路,依着我,早点对她不住仔细盘问,谅也早露出马脚,何致直待上官叔叔来才发觉呢。”

这时女屠户陆七娘只有潜伏着不敢动,悄悄听着三人的说话,幸而山冈不时地摇撼着,山林草木虽有些声音,也不显得。这时甘老婆婆慨然笑道:“倒不是我有什么顾忌。我只是以先入为主,因为她一个孤身女子,被毒蛇所追,几至饱毒蛇之口,这一起怜悯之处,倒掩去猜忌之心,致被这淫孀轻轻瞒过,我倒叫这小妮子这么抱怨,气死我老婆子了。”

活报应上官云彤道:“我们自在这里抱怨做什么,淫孀作恶太多,终遭天谴,我倒要看看她能否逃出我掌握。”说到这儿,三人全翻回去。

女屠户伏身草莽,此时追捕她的人这一走开,自己这才慢慢站起,已是一身冷汗。不敢就走出来,先捡了一块土投了出去,落在远处的荒草中,见石屋那边毫无动静,这才放心,遂蹑足轻步走出蓬窝,这才把惊魂稍定,敛住心神,仔细辨了辨方向,顺着后面崎岖的山道,逃走下来。绕过这段小山头,折回红砂谷正道,这次再不敢含糊,遇到浮云把月遮住的时候,宁可在路边稍待片刻,也不敢胡乱往前闯了,照着甘老婆婆所指的途径方向,往西山口走来。自己一边走着,一边紧自留神看,暗自祷告着,我陆七娘若是命不该绝,叫我逃出去,我磕头焚香,让我能够找着淮阳派的人,稍出这口怨气。然后我和吴青这个冤家远走高飞,找个地方一忍,我可不在江湖上跑了。自己一边想着,一边谨慎小心,竟被她逃出山口。像甘家母女那手段,若不是和那位风尘异人一番误会,哪容她逃出手去。陆七娘出了口气,长吁一声,抬头看了看天上虽然起了不少浮云,但是星月还没有尽掩,看时光也就是四更左右了,仔细往前看了看,偏西北黑压压的似有村镇,女屠户遂奔那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