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肇周明在斜坡下用足了十分力量,施展燕子穿林的轻功,七星剑钱肇头一个就到了靠角上这名弟兄的身前,他的身形快,猝然扑到,这名庄丁提着灯笼,口中刚哦的一声,已被钱肇把提灯笼的右腕子抓住,右手更插向庄丁的咽喉,更把右腿一勾庄丁的双足。欧阳尚毅已经飞身赶到,把灯笼轻轻夺过去,赶紧插在竹栅前石坡的乱石堆上。周明也同时扑过去,手底下的动作敏捷,两名庄丁竟是没出声,被获遭擒,捆得结结实实,连口也被堵上。那一只灯笼,也被欧阳尚毅接过来,插在了石坡的竹桩上,远远望去,不易看出这边会出了事。欧阳尚毅低声呵斥:“事不宜迟,赶紧动手。”话声出口,自己一翻身,已经到了竹栅近前,双臂一抖,一鹤冲天,身形拔起,已经到了竹栅的顶端。竟用双掌一抓竹梢,轻巧的身躯贴在上面,里面的网铃,居然没被震动,这种轻身术,也算是火候纯青。像钱肇周明,虽则全有一身精纯的武功,但是要施展这种轻身的功夫,恐怕未必成。欧阳尚毅把身形绷住,稍微停了停,一提丹田气,单臂掳竹梢,右手把短剑撤下来,探着身躯,先把上面贴着里边的网铃,那种金丝头发合制的细线,割断了四五根。上面的金铃,也不过微微地发出一点响声,只要离开两丈远,就听不真切了。这四五根铃绳一断,足有七八尺的地方可以容身,不至于挂着铃网。欧阳尚毅跟着从顶端翻进去,身躯贴着里面,以两脚尖勾着竹竿,夜叉探海式,身形倒卷下去,把这一带网铃完全破坏,顺着竹竿轻轻往下退了丈余,把剑还在鞘内,一飘身,落在竹栅下。欧阳尚毅施展这种轻功提纵术,也得仗着人不知鬼不觉。倘若是在敌人追捕之下,虽有这种轻身绝技,恐怕也不能任你施为。七星剑钱肇,万胜刀周明,见欧阳香主已经开了路,自己趁势连挥宝剑,把下面竹栅根底下,截断了三尺多高的斜碴子。一同去了三棵,不过下面虽然开了路,钱肇本身和万胜刀周明,在凤尾帮中,已经是福寿堂供养的香主,这弟兄二人不肯从下面钻进去,各自施展鹞子钻天的轻身法,翻到竹栅梢上面。
这种地方,就比出功夫深浅来,若不是网铃早被欧阳尚毅破坏,恐怕定要发出极大的声音,两人相继入了竹栅,落到欧阳尚毅近前。金刀李定侯等也从下面进来,把那三根砍断的竹子仍然安好,预留了自己退路。欧阳尚毅此时精神振奋,向大家一挥手,一语不发,各自分散开。欧阳尚毅从后栅门这里,往前过来有二十丈远,看出清风堡防守得很是严密,到处里有伏桩暗卡。他要是奔乡公所,得从这条大路一直地往南走。可是欧阳尚毅身形斜转,扑奔西南,他是奔了清风堡内的重要的根据地丰裕公积仓。他们已经计划好,这次是下绝情、施毒手,各自兜着命根子下手。他先不找清风堡主鹰爪王,安心先把清风堡十一村性命所系的地方挑了,就是不把鹰爪王置之死地,也要叫他清风堡绿竹塘一败涂地。欧阳尚毅身形巧快,一路上查看着防守的庄丁,虽是七次遇到伏守的庄丁,仗着身形巧快,全被他躲过去。
眼前已经是一片竹林,正是丰裕公积仓的外围,欧阳尚毅越发把身形掩蔽得丝毫不露形迹,顺着竹林转过来,往南转是一条极小的山道,这里边的形势,欧阳尚毅全早已知道,竹林内虽没有把守,可是到处里埋伏着崩弓挂弩。若非本堡的人,无法涉足,欧阳尚毅才往这山道中一纵身,这他可丝毫并没觉察出附近伏着暗桩,脚尖才一点地,叭叭的两声弓弩响,两支弩箭,一支向他面门,一支向他肚腹射来。猝不及防之下,本领稍差,就得伤在弩箭下。欧阳尚毅见来势太疾,眼看着箭已经到了,他双臂往上一抖,全身往后一翻,足根用力,凭丹田之力倒纵出去,竟退出两丈左右。并且往左斜着五六尺,这正是久经大敌的人,提防着弩箭继续来攻。果然身形一落,叭叭的又是一连两箭,欧阳尚毅好在已然早防到,一挺腰身形立稳,不进不退,却往道旁一闪,这种情形,好像要把身形掩蔽起来。这条小道内连发四支弩箭,并没伤着了欧阳尚毅,跟着嗖嗖地蹿出两个弟兄来,头里这个,正是地理图夏侯英,跟随他下卡子的是本仓盘查头目王双寿,这两人手底下全是十分利落。夏侯英跟王双寿,并没辨清来人面貌,不过发现这种情形,十分愤怒,因为掌门人鹰爪王,总是大仁大义,今夜预备跟欧阳尚毅相见,先礼后兵,不能失了清风堡淮阳派的身份,可是听得副堡主徐道和的主张,必须慎重一点,因为这次凤尾帮,从开始对付清风堡,就用的是阴谋暗算手段,这种地方,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谨慎提防为是。鹰爪王听从徐道和的建议,派人各处严加防守,所有重要的地方,把手下这几个得力的人,全分派了去。清风堡的栅门一带,灯火齐明,弟兄们整齐庄重地站在那里等候,鹰爪王却在乡公所静待欧阳尚毅驾临。徐道和却是带着一队弟兄各处盘查,自己犯不上早早地等候他。
要说清风堡现在的情形,可算是十分空虚了,没有多少得力的人。自从雁荡山回来之后,一班成名的人,完全离开清风堡绿竹塘。夏侯英被派到丰裕公积仓,协助丰裕公积仓的甘忠甘孝,他到这里后,也十分埋怨掌门人过于仁厚,这么大敞门地等候帮匪,倘若他们一变心,再有大帮的匪徒潜伏各处,并未露面,倘若趁这个时候,大举发动,扑进清风堡绿竹塘,请想怎样收拾。夏侯英他是随着堡主去过雁荡山的,已经看出凤尾帮的帮匪们良莠不齐,实不可靠,所以跟甘忠甘孝弟兄二人商量,我们还是丝毫别松懈,严厉把守各处。夏侯英对于掌门人,真是忠心赤胆,在这种时候不辞辛苦,他招呼着盘查头目王双寿,把入公积仓的咽喉要路守住。这时居然发现帮匪侵入,夏侯英痛恨万分,这两次弩箭发得十分厉害,居然被来人脱身避开,夏侯英知道,只仗着弩箭,不能伤着来人,遂把弩弓往背后一推,斜挎背后。把单刀拿到手中,纵身蹿出去,王双寿也跟踪从里面扑出来。欧阳尚毅此时是安心收拾两人,故意要诱他两人出来,也是夏侯英和王双寿一时大意,竟是没发信号报警。
两人这一现身出来,夏侯英二次纵身,扑到欧阳尚毅近前,开口喝骂道:“不要脸的帮匪们,反复无常,言而无信,已经定下约会,明打明斗,清风堡一决雌雄,可是不脱那鼠窃狗偷的手段暗入清风堡,老师傅们早提防上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欧阳尚毅原本不愿意早早露出本来面目,因为自恃武功本领胜人,收拾一班小卒们,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哪知夏侯英破口大骂,并且还骂得十分苛毒,欧阳尚毅身为凤尾帮领袖人物,何曾听过有人敢这么当面凌辱,平时任凭有多大涵养,此时也忍耐不下去,怒叱声:“后生晚辈,敢开口骂人,我叫你尝尝厉害。”
这时夏侯英也正往前进攻,身形正纵过来,抡掌中单刀迎头便砍。欧阳尚毅哪里把他放在心上,身形微往左一闪,把刀锋避开,右手骈食中二指,向夏侯英右臂的曲池穴一划,欧阳尚毅的武功,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手底下的厉害可知。双指这一划上夏侯英的右臂,夏侯英哪里禁受得起,这条右臂又痛又麻,立刻手中无力,刀已撒手,往左赶紧一拧身,想纵身逃避,欧阳尚毅却呵斥了声:“你还想走么。”右足一提,砰的一声,正踹在夏侯英的右胯上,夏侯英被踹出丈余远,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欧阳尚毅虽然是不想动手杀人,因为夏侯英骂得厉害,气往上撞之下,脚底下可用了八成力,这一下夏侯英右胯受伤,已经不能起立。
在夏侯英被踹出去的一刹那,盘查头目王双寿也猛扑上来,手中是一条七节鞭,用足了力,把鞭抖起来,向欧阳尚毅头顶上便砸。欧阳尚毅右脚还没收回来,七节鞭已到,左足单足点地,王双寿是从左面扑过来的,欧阳尚毅借着收回右脚之势,右腿微往前带,身形半转,七节鞭已经打到,欧阳尚毅右脚已然落了地。全身猛往左一带,一晃头,左足提起右臂往上一伸,哗啷的竟把七节鞭鞭梢抓到右手中。王双寿见七节鞭已被敌人夺住,赶紧一坐腕子,想往回夺,可是哪里撤得出来,这时欧阳尚毅猛然左臂一振力,口中说道:“小辈,尝尝老夫的厉害。”王双寿整个的身躯竟往前一撞,欧阳尚毅右掌横着往外地一推,朝王双寿的胸口下一横,喝道:“去吧。”臂往外一抖,王双寿的身躯,好像一束草那么轻,竟被抛出去,七节鞭已经到了欧阳尚毅左手中。王双寿身往地上一摔,正落在夏侯英的身旁。
夏侯英此时虽然不能动转,心里可全明白,自己虽没多大本领,来到清风堡绿竹塘这些年,颇蒙两位堡主另眼看待,更随着副堡主又练了三四年的功,手底下功夫虽没有惊人的造就,可是在平常练武的一般人中,也足可以交代得过去了。今夜对付帮匪,才一对面,连第二招全没容施展,竟被人打伤倒地,不能动转,这种手法动作,若非是燕赵双侠和掌门人等,绝没有这么好的功夫。夏侯英惊心之下,在王双寿动手之间,仔细辨察来人,这一注目查看,正赶上欧阳尚毅一偏身,脸正对着他,夏侯英不由惊心动魄,心说原来是你,莫怪有这么好的手段。当时赶紧把怀中铜笛掏出,连吹了三四声,向里面报警,这时王双寿已然被打伤倒地,夏侯英可不敢再骂了,欧阳尚毅他虽和夏侯英见过面,他是成名人物,人人注意。至于夏侯英是一个无名小卒,欧阳尚毅哪里把他放在心上,所以这时绝没留心到此人认识他。这时夏侯英忽然响声铜笛报警,欧阳尚毅也是一惊,一纵身蹿过来,抬脚尖子,竟把夏侯英手中的铜笛踢飞,喝声:“不要命的东西,你敢声张,老夫立时要你的命。”把夏侯英的腰带子解下来,四马倒攒蹄地捆好,连口也给堵上,又把王双寿也照样收拾了。
可是这里离丰裕公积仓很近,夏侯英报警,哪会听不见,公积仓一带,立刻铜哨连鸣,四下呼应。欧阳尚毅知道不赶紧下手,等头面的人物一赶到,自己不现身相见,就不成。尽量地把轻功提纵术施展开,一连几个腾身纵跃,已到了公积仓的东北角,这时下面灯笼火把全点起来,欧阳尚毅探手囊中,把早预备好的硫黄弹,抖手打出去,这种东西是水蝎子周雄想出的恶毒主意,为是易于得手,他出身本是一个江湖上的流氓,什么事全干过,在江浙一带,曾经贩运烟硝火药违禁品,更精于制造铳枪所用的火药料。周雄心思灵巧,他自己研究出这种硫黄弹,跟江湖绿林所用的不同,内里有一种特殊的药料,只要打出去,虽只是鸭卵大的一个圆球,凡是硫黄弹滚过处,无论树木,青草,潮湿的东西,也一样燃烧,并且越见风越厉害。这次入清风堡绿竹塘的人,每人身边全带了这种硫黄弹。清风堡内,到处是竹林树林,极容易下手,欧阳尚毅连续发出三颗硫黄弹,把公积仓东北角一带的竹林燃烧起来。欧阳尚毅一眼望到,正面的积谷仓,屋顶上已经上来一人,此人却认识,正是随鹰爪王到过十二连环坞的甘忠。
欧阳尚毅也不愿意叫他看出自己来,一矮身往西纵出去,顺着公积仓的后面,转到西北角,抖手又是一硫黄弹,这次却打向公积仓的屋顶上面。欧阳尚毅却顺着西后墙隐蔽身躯,往南闯过七八丈远来,一纵身翻上屋顶,这时积谷仓的屋顶上,已经燃烧起来。欧阳尚毅这一翻上西房后坡,瞥见南面的兵器库屋顶上,正纵上一条矮小的黑影,往屋脊上一停身,欧阳尚毅也认识,正是小龙王江杰,不由暗暗惊异,短短的时期内,这孩子竟练成这么好的轻功,足见淮阳派传授门徒,另有妙法。这时甘孝也扑上积谷仓,见两处火起,好在公积仓素日防火最严,单有二十名体格矫健的弟兄,已经各自分开,这里救火却不先用水去泼救,每人一柄短柄的木斗子,里面完全是沙土,这二十名弟兄翻上房来,把木斗子中的沙土往火上扑去,下面更有人接续着往上运水。硫黄弹虽然厉害,但是扑救得法,积谷仓上的火竟被熄灭。不过这时烟雾弥漫,竹林那边可无法扑救了,竹林经火燃烧,只要火力一够了力量,那巨大的竹子,立刻爆炸,噼啦作响,声势惊人。欧阳尚毅趁着烟雾弥漫中,又连打出两颗硫黄弹,一颗正奔到积谷仓仓门上,一颗打向西房,是甘忠甘孝的住所。这两颗硫磺弹可厉害了,前檐一带完全是竹木所制的窗扇门户,这两颗硫黄弹打出来,轰轰的两声响,西边的门窗上顷刻燃烧,火势上腾,甘忠甘孝全扑上积谷仓之后,竟没搜寻到来人的踪迹,甘孝一转身,飞纵上西房,小龙王江杰目光锐利,他一眼瞥见在西房的后坡,有人影一晃,江杰立刻一压劈水刀,一声不响,飞纵过来。
欧阳尚毅哪肯和他动手,一翻身向后面房坡下纵去,小龙王江杰,这才发声喊嚷:“甘师叔,匪徒在这儿了,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别叫他走脱了。”甘孝也看见欧阳尚毅的后踪,可是这爷两个哪有欧阳尚毅的身形快,欧阳尚毅从西房翻下来,想把后面所堆积的许多竹木引着,再转向前面,接应同来的老师傅们,可是甘孝和江杰已经跟踪赶下来。欧阳尚毅连头也不回,因为这两人哪会追得上他,离开面前三丈外,就是堆积得比房还高的两垛竹林,全是木工们选好的材料。欧阳尚毅三次把硫黄弹取出,抖手向竹木堆上打去,硫黄弹脱身,离着竹木堆还有六七尺远,突然这两颗硫黄弹半空被劫,竟有人暗中用暗器把硫黄弹打落,烟火四溅,两片火光全落在地上,耳中听得有人说了声:“可惜堂堂天凤堂香主,竟用这种下流手段,你对得起自己么?”欧阳尚毅这种行为,实在是从入江湖道以来,不肯做的事,今夜竟是这么不择手段地想颠覆淮阳派,他终归和下流江湖道不同,知耻之心不会全泯灭,听得有人这么讥讽,实觉羞愧难当。竟是不敢发话喝问对面的人,自己想着赶紧离开此地,只要不被人堵截住,可以不承认硫黄弹是自己所发。身躯往下一矮,向左一偏,腾身纵起,这一带因为是一排仓房的后面,得从西南角转过去,这堆木材垛,有十几丈长,欧阳尚毅已经到了木堆的南头,突然觉得头顶上一股子冷风掠空而过。欧阳尚毅一惊之下,脚底下微一停顿,往东西身后查看,并没有人迹。甘孝跟江杰,因为追出来,发现欧阳尚毅的两颗硫黄弹爆炸,认为帮匪已经扑奔竹木垛逃去,两人所以没往南追过来。欧阳尚毅赶紧一纵身,往西面仓房的转角处一落,耳中听得迎面暗影中,呵斥了声:“孽障,你还哪里走?”随着话声,一股子劲风,向面门打到,一颗铁弹丸劲疾异常,欧阳尚毅仗着武功卓绝,左手骈食中二指,竟把这粒铁弹丸打落地上。此时只有前进,不能后退。
迎面的道路,既有人堵截,赶紧地一纵身,蹿上西仓房紧南头的房坡上,身形才往上面一落,蓦然觉得从房前坡扑过一团黑影。也看不出来人是何形状,只觉得黑乎乎一大片,硬往身上撞来。这人没到,一股子劲风力量很大,欧阳尚毅就知道是厉害的能手,脚跟赶紧用力一踹房坡,听得过来这人,喝声:“下去。”噗噜噜一声,来人竟用两只肥大的袖管,把欧阳尚毅震得翻下房坡之后,踉跄倒退四五尺,才挺身站稳。欧阳尚毅认为自己生死关头已到,更疑心是要命金七老和自己为难,伸手拔剑,想二次扑上来和金七老一拼,但是来人一击之下,踪迹已失。欧阳尚毅在愤怒之余,知道形迹已露,无法掩饰,左手一压剑,纵身从西南角转过来。公积仓内正忙着救火,高大的栅门已然紧闭,欧阳尚毅丝毫不敢耽延,自己想只要闯过这段路去,就可以推个干净。才飞身纵过栅门前,突然从公积仓的对面,有人喝声:“欧阳香主,淮阳派掌门人已然恭候,尊驾既不识路径,我愿做你的接引人。”
欧阳尚毅听话声发自数丈外一片果木树,一斜身飞纵过来,口中在喝问:“什么人?何不现身相见,何须用这种鬼祟行为。”但是扑到果木树前,忽然由果木林树顶子上飞纵起一条黑影,疾如脱弦之箭起落之间已出去六七丈,好快的身形。欧阳尚毅跟踪追赶,自己尽量把轻功施展出来,想要看看究竟是何如人,哪知这人好似故意相戏,和自己总是相隔着三四丈远,并且所经过的地方,全是极黑暗之处,一直扑奔正东。往前追出两箭多地来,见东北一带火势冲天,四下里铜哨连鸣,一座清风堡绿竹塘,显得杀声震天地,这里因为一起火,其余的十个村庄,团练乡勇救火灾,一齐出动,全扑奔清风堡,这清风堡四周,灯笼火把亮如白昼,连田野间,全照得通明。
欧阳尚毅一看这种形势,自己有心不再追赶此人,今夜偏不和鹰爪王相见,瞥见一条岔路,正是斜奔后栅门一条小径,欧阳尚毅竟是腾身纵进小道。哪知身形才蹿过来,耳中听见迎面黑影喝声:“香主请回。”跟着迎面一片银星打到,一连五粒七宝珠打向自己上中下左右全身,欧阳尚毅一个燕子倒翻云,退出小道。就这样,左腿膝盖上还被打中了一下,因为此人用的是满天花的手法,为武林中少见的人物。欧阳尚毅侥幸身形退出来,可以辨别出所发的暗器是西岳派独有的沙门七宝珠,欧阳尚毅以为是西岳派掌门人慈云庵主,也隐匿在这里,自己探手囊中,用左手抓了一掌铁弹丸,预备还击来人,并且发声喝问:“敢是慈云老尼,暗算你家香主么?”可是山道上寂静无声,这条正路上,前面那个人影,在道旁一闪,发着冷笑之声,向这边招呼道:“欧阳香主,我引你走向光明正路,难道你非沉沦苦海不成?”欧阳尚毅辨别这种声音,察这种口气,绝不是慈云庵主。在羞愤之下,不想再脱逃,往前一纵身,一振腕子,把左手握的一掌铁弹丸打了出去。他这种手法也十分厉害,但是铁弹丸已经打到那人身边,就见那人一翻身,一挥右臂,看不出手中是什么兵刃,铁弹丸竟被截击得纷纷向北面飞去,完全打在竹林的竹竿上,噼叭一阵暴响,这种力量,比自己掌上发出还厉害,欧阳尚毅一跺脚,自己认为既入清风堡有死而已,不再存逃避之心,跟踪仍然追下来,前面已经望见那条正路。此时所追的人,身形突隐,可是岔道口一片灯光,完全奔这边涌过来,欧阳尚毅脚下微停,只见八名庄丁,每人提着一盏灯笼,一齐转进奔公积仓的这条路,灯光后面竟有一人,已经高声招呼道:“欧阳老师真是信义君子,言而有信,王道隆恭迎大驾。”
欧阳尚毅此时,真是有生以来的难堪,仗着相隔还有六七尺,赶紧把宝剑退入剑鞘内,这才纵身向前,迎接的庄丁,全往两边道旁一撤,鹰爪王也纵身过来,两下相隔还有五六尺远,鹰爪王仍然是长衫便履,已经躬身施礼,欧阳尚毅也只得抱拳拱手,刚要发话,掩饰自己暗入清风堡的行为,鹰爪王却满面含笑,向欧阳尚毅道:“欧阳香主,有什么事请到乡公所再谈。老师请。”鹰爪王往旁一撤身,欧阳尚毅忙说道:“王老师,不必客气,一同请吧。”两人并肩而行,八名庄丁,两旁执灯引导,欧阳尚毅见乡公所完好如旧,就知道今夜非弄个一败涂地了。虽则隐隐地还听得有两三处杀声,但是自己人一个没见,欧阳尚毅随着鹰爪王来到乡公所前,大门两旁,也站着一队庄丁,却全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每人抱着一口鬼头刀,在灯光火把下,刀光耀眼,鹰爪王才往门里让时,突然听得内一片呵斥之声,七八名庄丁拥簇着两人,全是倒绑二臂。欧阳尚毅一看,正是黑虎星焦宝庆、水蝎子周雄,后面押解这两人的,却是小侠祝龙骧。
欧阳尚毅虽则闯荡了一辈子江湖,到这时几乎不敢抬头,鹰爪王却在厉声呵斥:“祝龙骧,你怎敢这么大胆,到清风堡的全是好朋友,怎能这么对待人家?”鹰爪王一边说着,亲自赶过去,把两人的绑绳全解开,并且连连谢罪,请黑虎星焦宝庆、水蝎子周雄,不要和后生晚辈一般见识,他们年轻无知,太得罪了。那祝龙骧似乎大愤,闪在一旁,口中却在叨念着:“徒孙哪敢那么大胆,这两个被擒之后,并没有错待他,姓焦的又是二次被擒,他竟敢在徐副堡主前面,破口大骂。徐副堡主再难忍耐,这才叫把他两个推出栅门,请十一村的父老当众宣布他们行为,立时斩杀。”鹰爪王连连呵斥道:“你还要胡说什么,还不给我闪开!”祝龙骧只好退回门旁,鹰爪王换着一副笑脸,向欧阳尚毅道:“欧阳老师,不要笑我王道隆没有家法,欧阳老师请。”欧阳尚毅面色铁青,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并不答言,一同走进乡公所,过了二道屏门的竹栅墙,正面一排高大的房屋,前面四扇全打开,门两旁站着四名庄丁,里面灯火通明,那焦宝庆跟周雄,低着头随在欧阳尚毅的身手。鹰爪王往里相让,一进客厅,只见偏着西边,窗前坐定一人,靠西墙书案两旁,正是七星剑钱肇和万胜刀周明。欧阳尚毅万想不到,这两人竟会失败得这么快,明面上虽是座上客,看两人低着头,满脸羞惭。分明已做阶下囚。
欧阳尚毅此时面色铁青,对于钱肇周明,也连看他们全不肯看了。自己万没想到,数十年威震江湖,凤尾帮中更是受本帮的敬仰尊崇,自己又肯用功,在凤尾帮虽然名成业就,他的天性很好,知道武功无止境,所以依然时时在锻炼着,本帮中除了几位特殊人物,和自己在伯仲之间,就没有一个人能在自己手底下走个十合八合。此番来到淮上,淮阳派掌门人还没和自己做对手,先就落个一败涂地,灰头土脸,有生以来,没过这么大的奇耻大辱,羞愤之下,真不想活下去了。鹰爪王向他让座,跟着给指引副堡主徐道和相见,欧阳尚毅颇有些神不守舍,全没听清。徐道和走到自己近前,方才觉察,赶忙地抱拳拱手答礼,但是徐道和态度上,傲慢异常,欧阳尚毅一看,淮阳派眼里果真无人,这种惨败,真叫人羞死。就不知道,钱肇周明怎会这么快就落在人家手内,可是看到钱肇周明的神色,自己一阵警醒,这次大约是作法自毙,图谋未成,反着了人家的道儿,他暗中定然预备了能手,自己方才所追赶的分明是西岳派中归隐的侠尼。这时鹰爪王举杯让茶之后,把面色一沉向欧阳尚毅道:“欧阳老师,你虽然守着昨日之约,光临清风堡,我王道隆在江湖道上,虽说是掌着武林门户,待人做事,以信义当先,欧阳老师这次竟是这样暗袭清风堡绿竹塘,想把我这两代惨淡经营的清风堡绿竹塘化为灰烬,欧阳老师这么对待我王道隆,未免过甚吧。”
鹰爪王这个话出口,欧阳尚毅虽则是老江湖,铁青的面色,蓦然一红,羞恼成怒之下,冷笑一声道:“堡主,你这种责难固然是很对,但是我认为彼此已立于势不两立之地,只有各凭本领,各凭智谋,放手去做。你认为两代惨淡经营的清风堡,若被我毁了,未免显得手段辣,可是光棍怕调个儿,我凤尾帮十二连环坞,铁筒似的江山,而今安在?王老师你一手成全了我们,又该怎样讲。王老师,你只知责人,不知责己,我们暗入清风堡,你认为不当,你还自居是信义君子,光明磊落。我请问你既然是大开栅门,等待我欧阳赴会,为什么暗中预备了一班能手,暗算我们?胜者王侯败者贼,现在,我们已经是网中之鱼,只有任凭你王道隆处置才是,不过欧阳尚毅有三寸气在,还要和王老师你周旋一下,我真个败在你手中,那时我也认命了。”
鹰爪王刚要答话,副堡主徐道和愤然说道:“欧阳尚毅,雁荡山十二连环坞之会,姓徐的并未参加,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欧阳尚毅,姓徐的先前在一班同道中,颇敬仰你的为人,不失英雄本色,光明磊落,慷慨好义,哪知耳闻不如眼见,看你欧阳尚毅来到淮上的行为,姓徐的才看出来,以往你不过是沽名钓誉,徒有虚声。就按此番寻仇报复,不正式登门找王道隆清算冤仇,连番以小人行为,阴谋暗算,你不过一个平常江湖道而已。欧阳尚毅,你自恃武功本领过人,并且不辨是非,十二连环坞瓦解冰消,本是你自己人一手造成,却诬赖我淮阳派勾结官兵,把凤尾帮弄个一败涂地。我师兄王道隆,对于这件事不屑于辩白,哪知你们变本加厉,姓徐的却不容这个,今夜你一切阴谋计划,已经全成泡影,我劝你从此息了那种恶念,彼此言归于好,还算是江湖道的朋友,你若再想不利于我淮阳派,欧阳尚毅,只怕你来得去不得。”
欧阳尚毅哪里受过别人这么当面凌辱,愤然立起道:“徐堡主,你不过是淮阳派中一个无名小卒,在淮上十一村哄骗一班乡愚,借势敛财,形同盗窃之流,竟敢在你家香主面前这么无礼,欧阳老师却要教训教训你这无知之辈。”鹰爪王一旁忙拦着道:“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欧阳老师,我们的事尚没谈完,何必这么急躁。”欧阳尚毅厉声说道:“王道隆,现在没有什么话好讲,我欧阳尚毅不在武功本领下,见出强弱来,我决不甘心。”副堡主徐道和哈哈一声狂笑道:“欧阳尚毅,你这卖的是什么狂,堂堂福寿堂香主钱周二位老师,想再退出清风堡,已经是插翅难飞,所以他们有自知之明,抛兵刃束手就擒。我们弟兄,没有丝毫轻慢,以礼相待,敬若上宾,欧阳尚毅,你还想走出清风堡么?”
欧阳尚毅此时气得把往日的精明强干去了一半,神志已乱,举动失常,竟是恨声说道:“我不信钱周二位香主,这么无能,在我欧阳尚毅一口利剑下,就凭你清风堡绿竹塘恐怕未必挡得住我们的出入吧。”鹰爪王方要答话时,徐道和暗暗摇头阻止,一派轻狂的笑声,笑得欧阳尚毅越发火上浇油,转身就往外走,口中却在招呼:“钱周二位老师,怕死贪生,畏刀避剑,苟活在人世上,岂是大丈夫所为,随我欧阳尚毅和他们一决最后的雌雄。”副堡主徐道和却说道:“这么办很好,钱周二位老师来到清风堡,入堡之后,并没尽展所长,不知被何人阻止,竟不能退出清风堡。现在既然欧阳老师愿意带着他们走,我们倒也愿意再瞻仰瞻仰二位老师一身绝艺。”徐道和说着便把茶几上放着的兵刃递了过去,七星剑钱肇,万胜刀周明,此时是进退维谷。
本来他们和欧阳尚毅分手之后,按照着所定的计划各自进行,七星剑钱肇,是奔了淮阳派的练武场,要先把他练武场的供阴雨所用的大敞栅焚毁。万胜刀周明是扑奔本堡中一班庄丁所住的木板房,放火焚烧。黑虎星焦宝庆、水蝎子周雄,这二人是奉命破坏清风堡西栅墙附近一带更楼群房。这种安排,四下一齐动手,真要是把火全放起,清风堡内防守虽严,但是没有那么多人,虽不至于瓦解冰消,完全化为灰烬,也得被烧得七零八落。可是等到这般人一伸手时,暗中全遇到了极厉害的劲敌,七星剑钱肇跟周明,在来人中本领最高,可是他们两人,所遇的武林能手,也非常厉害,这清风堡内地方非常大,练武场占地二十余亩,因为本堡中竹林最多,所以这里也圈起一道大栅墙,不过既没有埋伏,也不高。以钱周二人的本领,一连三次,竟没闯进栅墙,不是石沙扑面,就是黑影往身上扑,周明还险些从栅墙顶子上摔下来,明明看见有敌人在栅墙里,他正连人带刀一扑要往下闯,下面的人忽然猛往起一耸身,蹿起只有五尺高,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的身躯竟悬在了栅墙半腰,这人只双臂一抖,周明吃不住劲,好似被打一样,胸口肚腹全被震得觉出疼痛来,倒栽下栅墙。虽则没摔伤,周明已经勉力支持。
七星剑钱肇,看出绝不是来人的对手,况且越在这里耽搁,暗中的人手底下越厉害了,两人只好知难而退。可是再想走也走不脱了,前后左右全是黑影乱晃。这一来,钱周两人,算是身入重围一般,把一身本领施展尽了,只逃到竹林的大路口那里,再想脱身谈何容易,并且眼看得两边的竹林只被烧了十几丈的一片,虽则余火未灭,但是庄丁们已在扑救着,看情形焦宝庆、周雄也未得手。就在这时,鹰爪王忽然带着手下庄丁灯球火把照耀着,已到近前,两人知道,暗中人绝不容他们脱身了,光棍不吃眼前亏,两人见了鹰爪王之后,竟是把兵刃一抛,自己认栽。鹰爪王其实并不知道暗中有人相助,这种情形真是离奇,好在是老江湖,经验多,阅历广,知道必有原因,并不多说一句话,含含糊糊,以礼相接,把两人请进了乡公所。可是副堡主徐道和,带着小侠祝龙骧,也得着人相助,把焦宝庆周雄全擒获。暗中相助的敢情正是铁拂尘悟因大师,并且匆匆嘱咐不要把欧阳尚毅放走了,叫掌门人赶紧奔丰裕公积仓,到那里自有人把他诱过来。徐道和惊喜交集,这才赶紧飞报掌门人鹰爪王,但是清风堡内还有能人,这弟兄并不知道。
欧阳尚毅此时,恼羞成怒之下,起身往客厅外就走,这倒是正对徐道和的心意,他想必须趁今夜要把欧阳尚毅弄个口服心服,好为清风堡免去无穷后患。所以连七星剑钱肇,万胜刀周明,全想叫他们尝尝清风堡的厉害,叫他们再行受辱之下,将来绝不敢再对清风堡起不利之心。欧阳尚毅头一个匆匆走出客厅,这时四下联庄会已经全贴近了清风堡绿竹塘,声势真够惊人。欧阳尚毅来到院中,他却毫不客气地向掌门人鹰爪王,和副堡主徐道和厉声说道:“淮阳派以大鹰爪力,三十六路擒拿法称雄江湖,我欧阳尚毅虽是无能,倒要在你弟兄二人面前,亲手领教几招,我欧阳尚毅死也甘心了。”他这种叫阵的法子,也够狂妄的,分明是叫鹰爪王和徐道和师兄弟两人同时动手,他愿以一个对付两个成名的武师。副堡主徐道和冷笑一声道:“欧阳尚毅,你分明是笼中之鸟,釜底之鱼。还要故意这么卖狂,用不着我师兄动手。姓徐的掌下,你就未必逃得开。”
欧阳尚毅此时气攻到脑门子,把平时那种大方态度全失,喝声:“口出狂言,有何本领。”双掌交错,猛扑过来,往徐道和近前一落,劈面就是一掌打到,徐道和微一晃头,欧阳尚毅迎面这一掌本是虚招,右掌只撤到一半,左掌已然从下面穿出去,竟用毒蛇寻穴手,向徐道和关元穴猛打过来。欧阳尚毅一出手,就是安心拼命,这种掌法十分厉害,手底下不止有绵掌的功夫,并且还是奔穴道上打。这种毒蛇寻穴手,以他这种掌力,不用打实了就能把敌人震个半死。徐道和身形赶紧往左一闪,用上步分云手,左脚斜往旁一探,这一手又叫七星鞭,左掌也是带着劲风,反向欧阳尚毅的腕子上劈来。欧阳尚毅好厉害的身形手法,这一招走空,徐道和的掌已经如电光石火般劈到。欧阳尚毅暗运丹田之力,上半身微一晃,身形竟是由右向后,如风车般转过去,右掌跟着已然又递出来,竟用摔碑手,阴掌向徐道和的背上便打。徐道和分云手走空,敌人已到背后,掌风已然袭到,却用右脚往前一滑,斜向右拖上半步,用倒卷珠帘,斜翻右臂,用掌缘反着猛往上一挂欧阳尚毅的腕子。这一招发出,身形已然缓过势来,跟着左掌又递出,用剪梅指,向欧阳尚毅的右肋上戳来,这种手法,双掌发招,虽是一先一后,可是不过相隔毫发之间。欧阳尚毅的摔碑手已经被徐道和破了,正要顺势变招为单推手,掌往上一提,探徐道和的左耳轮,可是徐道和的剪梅指已到,欧阳尚毅的右臂已然抬上去,右肋算是完全卖给敌人,这要是被戳上,以徐道和的功夫,欧阳尚毅就得当时丧命。仗着欧阳尚毅也是四十余年的纯功夫,眼看着徐道和的指尖已经沾到衣裳,欧阳尚毅猛然全身往后一仰,形如身躯往后摔下去,可是足跟一用力,只用左脚点着地,右脚同时用正踢紫金桩,右脚尖反向徐道和左膝盖上踹来。他仰着身躯,竟自由左往右一转,全身变成了头东脚西,竟是翻转来,脸同地双臂一抖,人已腾身跃起。
这种轻身绝技,为武林中极少见的功夫,欧阳尚毅在势急力微之下,这么施展,好救自己这一险招,但是把丹田气完全用尽,身形跃起来,往后退出丈余,汗已经下来。此时七星剑钱肇,万胜刀周明,黑虎星焦宝庆,水蝎子周雄,先前本还不敢动手,因为已经连番栽在人家手内,只为欧阳尚毅逼迫着,不得不随着出来。在灯光照耀下,看到欧阳尚毅脸色一变,并且最后这一招险到万分,此时七星剑钱肇等,一想此番来到淮上,就是淮阳派不加杀害,能够退出清风堡,江湖道上也没了立足之地,万胜刀周明当即暴喊一声:“我们拼了吧。”他这一打招呼,焦宝庆和水蝎子周雄,也各摆兵刃,齐扑鹰爪王,七星剑钱肇此时不动手是不行了,也只好亮剑往上围攻。欧阳尚毅明知已败在徐道和的手下,自己想:来到清风堡,没和鹰爪王对手,留着将来还有报复的借口。此时见钱肇等全亮兵刃,和鹰爪王一拼,为凤尾帮复仇,自己一咬牙,伸手把剑撤出来,怒喊了声:“姓徐的,掌法已经领教,我还要领教淮阳派的剑术。”他是话到人到剑到。徐道和哈哈一笑,身躯一闪,一斜身,把左肋旁挎的剑撤出鞘来,把剑鞘趁势甩去。欧阳尚毅此时已经安心作最后一拼,虽然在力量用尽之下,还存了必死之心,掌中这口剑施用白猿剑术,把数十年的功夫全施展出来。徐道和以三才剑的剑招来对付他,先前还在轻视他,已是败军之将,赶到这一动上手,才知欧阳尚毅剑术上实有功夫,他这趟白猿剑真得自名家所传。自己赶紧变换剑招,把淮阳派上一带所传的天罡剑术,施展出来,两下里这才走个旗鼓相当。
那边钱肇,周明,焦宝庆,周雄,四下里围攻上鹰爪王。鹰爪王在一声狂笑中,把淮阳派三十六路擒拿法,施展出来,身形手法,真是快似飘风,捷如闪电,在这四条兵刃下,只见一条灰影,忽左忽右,忽起忽落,擒,拿,封,闭,拂,沉,吞,吐,刁,拦,锁,扣,挑,打,彭,封,倏进倏退,忽虚忽实,身形好像走马灯。刀剑堪堪已到了身上,那么庞大的身躯,身形一缩恰如一头猿猴。这四个全是江湖上很可以的人物,尤其是钱肇周明,这一刀一剑非比寻常,可是鹰爪王对付他两人,手底下也厉害了,完全用大擒拿法,向他刀剑进招,夹着点穴术。动手十余招,水蝎子周雄,竟被鹰爪王一个飞蝶沾花的手法,指尖扫在他脉门上,兵刃出手,撤身想逃。鹰爪王的钩挂连环腿,竟把他扫出丈余远,这种石头地,虽是细石沙子,可也够坚硬的,周雄竟没再爬起来。焦宝庆刹那间兵刃也被打落,还算逃得快,没伤在鹰爪王掌下。这时只剩了钱肇周明两人,鹰爪王因为去了两个碍手碍脚的东西,把一身所学也尽量施展开,这空手入白刃是淮阳派独有的绝技,最厉害的还是点穴手法,夹在里面施展。走到二十几招,万胜刀周明觉得手底下有点笨重了。那边欧阳尚毅,跟徐道和对上剑术,先前还只打个平手,徐道和看出欧阳尚毅的短处,他施展拳术时,把气力已经用尽,只要一个缠战,任凭他剑术多高,精神一个不够,剑术上立刻失了主力。所以动手到十余招后,徐道和用剑封住门户,轻易不肯进招,果然工夫一大,欧阳尚毅虽然安着拼命之心,气力这一不敌,犯了剑术上的大忌,自己若不在这时,设法逃出清风堡,恐怕非要被徐道和所辱不可了。一咬牙,连递了三剑,徐道和往后一撤身,欧阳尚毅却一斜身,脚尖用力一点地,向东厢房的檐头上纵出去,脚登房檐上,口中大喊:“钱周二位香主,我们退,复仇有日,后会有期。”说罢这句话,一纵身蹿上后坡,从东厢房翻过一道跨院,才是乡公所东面的大墙。
这跨院一带,黑沉沉,没有灯火,欧阳尚毅回头望了望,七星剑钱肇已经跟踪退了下来。副堡主徐道和,此时已经蹿上了东房顶,可是欧阳尚毅已出来四五丈远,刚往跨院的矮墙上一落,蓦然从墙外,飞起一条黑影,带着一片风声向自己扑来。欧阳尚毅赶紧一踹墙头,知道后面徐道和已然赶来,只好往北纵出去,哪知道身形往北边屋顶上一落,迎面三四丈外,一条黑影凌空拔起,从高处下落,似乎手中有兵器,向来人身上劈去,可是这个身形一落,竟是斜着往左一转,欧阳尚毅只觉得剑和这人手中一条软兵刃搭在一处,自己赶紧一坐腕子,掌中剑险些脱手。此人一条灰影,捷如飘风,已然往北夹道间落去,耳中听得远远的有人发声:“此路不能,尊驾请回吧。”欧阳尚毅愤怒交加,说了声:“欧阳老师可杀不可辱,我倒看看你是何如人?”刚一下腰,突然斜刺里一声“打”,三四片屋瓦,完全打在欧阳尚毅脚上,屋顶上的瓦也被震碎了一片,欧阳尚毅纵身得快,算是没被瓦打伤。七星剑钱肇已到近前,招呼了声:“香主,我们不必在此时拼这种无谓的命,留着三寸气在,设法复仇。”欧阳毅一跺脚,答了个好字,脚下的瓦又被震碎一片,仍然斜奔东南飞纵出来,眼看着离大墙已经有两丈远,刚往偏院屋顶这一停身,又从下面窜起一个,这人现身快,到了欧阳尚毅面前方才觉察,七星剑钱肇,比较慢着一步,他见又有堵截之人,抡剑猛劈,可是来人竟是把两只肥大的袍袖一抖,欧阳尚毅的剑也递出来,剑身竟被震回数尺,身躯晃动。那七星剑钱肇的一口剑竟没撤回去,被这人肥大的袍袖一裹,只觉得自己的剑猛往回一震,虎口胀痛,再想斜身撤剑,七星剑已被此人夺出手去,更被来人的右臂袍袖一甩,钱肇身形连晃了几晃,退出两步来,才把身形停住。
这来人动作真快,堵截两人不过刹那之间,倏然一翻身,仍然落向他腾身处,此时欧阳尚毅见处处阻拦,所发现的绝不是一般平常人物,眼看耳中听得鹰爪王已到了屋顶上,远远招呼道:“欧阳香主,到今日我们何妨把已往恩怨,一笔勾销,欧阳香主还是请回吧,王道隆决无加害之意。”那徐道和也在招呼着:“王堡主大仁大义,你若非走不可,是自找难堪,徐某失礼之处,愿当面赔罪。”欧阳尚毅到了此时,逃,逃不了,走,走不脱,尴尬极了,王道隆这种话比用刀扎在他身上还难受,自己英雄一世,岂能这么毁在清风堡?一声狂笑道:“你欧阳老师不走了。”他把掌中剑往起一提,自己愿意落个横剑自刎,就在剑横起的一刹那,从乡公所的前面屋顶上,发着一声暴喊,声若洪钟,人随声到,哗啦啦的一片金铁相触之声,金光闪烁的一口九耳八环刀晃动间,欧阳尚毅的剑已被震在剑尖上,剑锋立刻离开项下,更被来人把欧阳尚毅的右臂抓住。这人以严厉的口吻招呼道:“尚毅贤弟,你这么未免太冤,也辱没你一世英雄,算了吧。”鹰爪王和徐道和全是一惊。鹰爪王注目辨认之下,大惊失色,原来是万也想不到的人物,竟在此时现身,更跟欧阳尚毅似有素识。原来此人正是退隐华阳山、名震武林的多臂飞熊祝健民。当日曾在绿竹塘普请同门师友,以及至好同道,前往浙南十二连环坞赴会时,自己曾经邀请这位威震武林的老英雄同行,只是后来因听说祝老英雄已经封刀闭门,鹰爪王历来不做强人所难的事,以致作罢。哪知此时此地,竟会现身。
徐道和是丝毫不认识,见这人好惊人的相貌,黑紫的一张脸,脸型又特别比旁人大,两重眉毛衬着一双豹子眼,狮鼻巨口,下颔跟两颊,完全被一部连鬓紫须隐去。这种相貌,真如活判官一般,此时这位多臂飞熊祝健民,已携起了欧阳尚毅的手,把九耳八环刀交到左手,不向鹰爪王打招呼,却向东南北三面黑影中,一拱手道:“成名的大侠们,今夜的事未免过于赶尽杀绝,不为朋友留丝毫余地。祝健民认为有失侠义道本色,如若看得起我姓祝的,又何妨一现侠踪,当面赐教,也叫我祝健民一开茅塞。”他话声落时,南北两边没有回声,可是北边似有人发着冷笑之声退去,东面却有人口念着:“南无阿弥陀佛,想不到华阳归隐封刀叟,要做慈航普度人。”跟着一条灰影已然落在了祝健民、欧阳尚毅的对面,现身的乃是西岳派铁拂尘悟因大师,一手提着铁拂尘,一手打着问讯,向祝健民施礼道:“祝老侠还记得十四年前,青苔关与方外人曾经一会否?”多臂飞熊祝健民还礼道:“往事如在目前,哪会忘却?”
这时鹰爪王因为祝健民和自己在十年前,也是道义之交,可是现在明明看见自己在这里,竟不理睬,颇有敌视之意,心中好生不快,遂在这时招呼道:“祝老师怎的数年不见,竟连小弟全不认识了,下浙南时,幸亏因为老师傅已经归隐华阳,封刀闭门,没敢下帖相请。倘若王道隆不自量地去投帖奉请,老师傅恐怕更要给我个难堪了?”多臂飞熊一斜身道:“道隆师兄任凭怎样责难,我不辩白,因为你是淮阳派掌门户人,你本身的行为,正是你掌门人应该这么做。我现在是要向暗中动手的人领教,不干你的事,改日我负荆请罪,愿受责罚。”鹰爪王道:“既然祝老师还认识我这个朋友,何妨到下面细谈。”祝健民道:“不必费事,没有必要耽搁。”跟着向悟因大师道:“原来是西岳派得道高僧,悟因大师。大师究竟是佛门中人,还看得起我这不学无术的江湖道,像那当代大侠铁蓑道人和金七老,却不屑和我相见了。”
铁拂尘悟因大师冷然道:“祝大侠,不必以此责难,他二人若是现身相见,反要多惹牵缠。祝大侠看到我们对欧阳香主的情形,颇有不平之意,这是只见眼前,未睹过去。不过就是祝大侠不赶到,贫僧等也不会叫他真个横剑自裁,血染清风堡。我们一再阻挠欧阳香主,不肯教他退出清风堡,正为得贫僧等认为欧阳香主尚无大恶,不忍叫他自趋灭亡之路。试问祝大侠,欧阳香主在清风堡失利后,满腹愤怨,这次再逃离开这里,是不是从此洗手江湖,急流勇退?贫僧看他定要怀恨愈深,报复之心愈切,将来无边罪孽,全造于今夜。贫僧等要以最大努力,度他同登彼岸。祝大侠只知有铁蓑道人和金七老,还不知道连敝派多指大师全到了,若非这班人赶到,欧阳香主的手段不可谓不毒辣,只怕这时淮阳派惨淡经营,不容易树立的清风堡绿竹塘,已化作一片劫灰。可是佛门弟子以慈悲为本,善念为门,还愿意度脱他迷途知返,苦海回头,祝大侠怎倒责难贫僧等逼人太甚呢?”
祝健民却依然带着不服的神色,冷然说道:“得道高僧,真是舌灿莲花,大慈大悲之心,令人敬服。今夜许多侠剑们这种救人救彻之心,险些被我这俗子凡夫糟蹋了。这正如佛门中人说的,佛在心头上,这种佛心度世,真得度有缘的人,不然庸俗识浅之辈,哪会识得人家苦心。今夜我也是无意中来到淮上,本是来拜访我这道义之交的道隆师兄,因为天色已晚,不便前来,候到明晨入堡。无意中听到邻舟窃谈清风堡,日内定要闹个地翻天覆。说话的人大约许是浙南水手,言之不详,可说出欧阳老师亲自拜堡。我与武维扬不止于不是朋友,早年还和他结过微嫌,这位欧阳香主在那时竭尽苦心,力予化解,我虽和武维扬未能言归于好,可是从欧阳老师甘心化解无限风波上,我祝健民深深认识了这位欧阳老师。他虽则寄身草野,身为帮匪,却能不同凡俗,所以结为道义之交,金砖不厚,玉瓦不薄,他和道隆师兄一样全是我的好朋友,我岂能袖手。不料我赶到这里,网罗密布,竟有这班侠剑暗中联手对付他,祝某实觉处置过甚。今夜祝某既赶到,无论如何要赏我三分薄面,容欧阳老师退出清风堡,请道隆师兄念及以往的交情,赏小弟这个脸,我就感激不尽了。”
徐道和此时气得变颜变色,鹰爪王见他要开口,赶紧悄悄把他袖子扯了一下,徐道和把话咽住,悟因大师却不由得口宣佛号道:“善哉善哉,贫僧早知不易为人相谅,可是贫僧和铁蓑道人,在凤凰厅也曾三度武维扬,(事详见《天南逸叟》)何尝不愿意把一个有为的人领入光明之路?只是他陷溺已深,无法救度。欧阳香主尚不至此,只是事势所趋,也难免走上歧途,祝大侠既有成人之美,道隆师兄不会不顾友谊,只是此后清风堡危险万分,还望祝大侠力予维护才好。”祝健民哈哈一笑道:“清风堡再有一草一木之伤,我祝健民以一身当之!我情愿惹火烧身,自寻烦恼了。”鹰爪王却向祝健民拱手道:“祝老师,我王道隆自身安危无足轻重,这清风堡绿竹塘乃淮上十一村父老兄弟性命所系,所以王道隆只有与之共存亡,既然祝老师还肯周全我王道隆,我盼望不要把我们的交情耽误了,祝老师,话已说明,何妨下面扰我一杯水酒,也稍教我尽主人之礼。”祝健民含笑拱手道:“道隆师兄,现在只有心领,我没有多少日耽搁,定要与我兄盘桓几日,借以奉告此次离华阳山的缘由,我们再会吧。”更向悟因大师道:“今夜的事多蒙大师慈悲,我们后会有期。”悟因大师手打问讯道:“贫僧也不再替主人强留了,但愿祝大侠能够以贫僧之心为心,贫僧当为祝大侠祝福。”祝健民微笑点头,并不回答。祝健民却一挽欧阳尚毅的左臂,向钱肇周明招呼了声:“我们走吧。”话声中人已纵起,向南出去三四丈。
这边徐道和却说道:“欧阳香主请在堡外略候,还有两位贵帮同道,被挽留在后栅门,我们这就叫弟兄送他出堡,更请派小船到河口,好把这位不能行动的周雄师傅搭了去。”欧阳尚毅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一句话不答,竟是带着愤怒如飞而去。徐道和立时招呼祝龙骧到后栅门,更要把祖师爷收拾的李定侯和从这里逃出去的焦宝庆打发出堡,水蝎子周雄也给搭出去。徐道和却埋怨道:“这多臂飞熊未免欺人过甚,就这样地把人要走,未免欺人,不大甘心。”这时鹰爪王正向西岳派侠尼道谢,听徐道和责备自己软弱,遂叹息一声道:“师弟你哪知道我的苦心,我受铁蓑道人托付之重,掌淮阳派门户,时虞陨越。十二连环坞的事,已自觉处置有些失当。多臂飞熊,侠肝义胆,实为近数十年来杰出的人才,只是性情失之过刚,并且只要伸手管上这件事,不能如愿,宁愿同归于尽,也不肯罢手。倘再起风波,正合恶人心意,我们淮阳派休想有安宁之日了。师弟你看着,祝健民终有愧悔之日。”
悟因大师不住点头道:“王老师所见极是,铁蓑道人见此人一来,知道要起风波,要命金七老先不肯甘休,他先把金七老带走指示了前途。大约欧阳尚毅也不容易振拔了,多指大师令我和他相见,以保今夜局面。贫僧虽是佛门弟子,更是归隐的人,不当再多牵缠杀业,只是疾恶如仇之心,终难消灭,我倒要看看这欧阳尚毅此后的行为,他只要敢不顾一切地为凤尾帮做垂死的挣扎,贫僧只好对不起他了。王老师,魔障已去,努力前途,我还要跟踪查看他有何企图,再会了。”侠尼把拂尘一抖,已经腾身而起,眨眼间一条灰影已没入黑影中。
鹰爪王跟徐道和赶紧查点受伤的弟兄,修整被烧毁的一切。清风堡绿竹塘倒是从此安安静静。可是欧阳尚毅从淮上竟赶奔榆关,要命金七老、铁拂尘悟因大师,全跟踪赶去。更有活报应上官云彤、燕赵双侠等为了惩治女屠户,也赶奔临榆。欧阳尚毅依然不肯激流勇退,终致落个一败涂地,这些事全在《女屠户》中完全交代,本篇至此也算完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