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夫不大,两名庄丁把酒饭送了来,这两名庄丁却向黑虎星焦宝庆道:“这位焦舵主,刚才我们堡主告诉我们,你是凤尾帮中成名的人物,我们不能把你看轻了。现在酒饭全给你预备了,双手给你松开,你也好自行饮食。可是你可别安别的心。这清风堡绿竹塘,不会那么容易走出去。再说我们一个当庄丁的担不起多大风火,你若一安别的心,可害苦了我们。”黑虎星焦宝庆哈哈一笑道:“姓焦的决不会在你们身上做那种没天良的事,我们是为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来的,即或焦二爷不愿在这里待了,也要走在明处,何苦给你们这种人加罪辜。”庄丁们立刻把双臂给他解开,这黑虎星焦宝庆,倒是豪放异常,自斟自饮,弄个酒足饭饱。赶到吃喝完了之后,庄丁们给他撤去碗盏,按规矩该把他仍然捆好,可是庄丁们送送人情竟是不再捆他,并且跟前也没人监视。
庄丁们撤出门外,便更换着班去吃饭,那黑虎星焦宝庆,暗中窃笑淮阳派掌门人的疏忽。心想:我们凤尾帮和你誓难两立之下,焉能再顾这些小节儿。这一白天,全是风平浪静,里外没有一些事情,直到黄昏之后,庄丁给开上晚饭来。黑虎星焦宝庆在晚饭后,躺在了板凳上,竟自沉沉睡去。门外的四名庄丁,仅剩了两名,守门的这两名弟兄,也全十分松懈,竟像忘了屋中囚禁的是冤家对头。两人正在门外来回地走着,突然这木板房子门开处,黑虎星焦宝庆竟自闯出来,看门的这两名弟兄,才开口喝喊:“姓焦的你不够朋友。”这两名弟兄全提着雪亮的朴刀,内中一个扑过来抡刀向焦宝庆就剁,被焦宝庆伸手把腕子抓住,轻轻一敲,把刀打落。一抬腿把这名弟兄踹得一路翻滚,摔在那里再也起不来。另一名弟兄刚要往这里扑来,被黑虎星焦宝庆一个饿虎扑食,竟自把这名弟兄横击出数步去。这两人被打得倒在地上全晕厥过去,焦宝庆哈哈一笑,伸手拾起一把朴刀,翻身直奔丰裕公积仓的南面,穿着一片竹林逃了下来。
这黑虎星焦宝庆就叫当局者迷,像他在清风堡绿竹塘内断锁脱身,居然就这么容易逃了出来,这里边很有可疑的地方,他就认为是人家疏忽大意,防守不严。他穿过这片竹林才听得公积仓一带喊声大作,一片呼唤追捕的声音,这黑虎星焦宝庆仍然找到他们锯断的栅墙这里。哪知道已经被本堡中发现修补完整,仓促间只好是顺着竹栅墙往南绕下来,因为他得知栅墙上所装的网铃十分厉害,在这种情势下没时间放开手去做,眼看着淮阳派的人就要追赶了来,所以他宁可冒险往栅门那里闯。他顺着栅墙下纵跃如飞,直扑栅门口。这黑虎星焦宝庆认为自己命不该绝,因为若在平时,栅门关闭,更有守门的庄丁,虽是栅门上没有网铃的装设,往外闯也得冒险一拼,此时看到栅门大开,戳着气死闷灯,一小队庄丁分立在栅门左右,黑虎星焦宝庆矮着身躯直扑到栅门口,猛往外窜去。
赶到他窜出栅门,守门的弟兄发觉喊嚷追拿,可是他纵跃如飞已经窜出十余丈去。地理图夏侯英,正看到有人从里面闯出来逃走,他这一急非同小可,伸手撤刀紧赶下来,守栅门的庄丁也分出一半随后追赶逃出来的帮匪。跟着里面乡公所一带也出来人搜寻,两队庄丁各执着火把,直扑到栅门这里。里面追出来的正是副堡主徐道和,跟守两栅墙的一队庄丁,问明了已经有人逃出栅门,这两队人各执着灯笼火把,经清风堡前望着前面的踪迹紧追下来。这黑虎星焦宝庆一路飞奔,已到了淮河口,夏侯英哪里追得上他,相隔有六七丈远,黑虎星焦宝庆一转身,向地理图夏侯英招呼道:“无知小辈,二太爷今夜脱身一走,你这清风堡绿竹塘就算是到了遭劫的末日。二太爷定要好好地打发你们这群孤魂怨鬼,小辈们接着二太爷的吧!”说罢他翻身一纵跳入水中,竟自从水中逃去。
地理图夏侯英赶到近前,空自着急,自己又不会水性,焉能下水捉拿他。这时副堡主徐道和也赶到,夏侯英赶紧向副堡主面前请罪,自己有守堡门不力之罪,副堡主徐道和道:“夏侯英你不必介意,我们实不打算和凤尾帮结怨成仇。这次他们找上门来,我们不得不尽力应付,事非得已,你有什么罪过。好在我们就是把这个姓焦的囚禁着,也决不想要他的命,我们赶紧把庄门守护住了,这个帮匪脱身之后,他决不肯甘心,早晚定要前来报复,我们加紧守卫为是。”说话间徐道和带着夏侯英转回清风堡。
那黑虎星焦宝庆下水逃走,他并没有远走开,在河岸这边停留了一刻,把徐道和所说的话完全听去。此时见徐道和不再搜寻追赶,他才放心从水内冒上来,仍然翻上岸去,顺着河岸这边柳荫下,直往西紧走下来。自己想到这次被获遭擒,跟头固然栽得不小,现在居然能够自己脱身逃出来,总也算对得起他们了。沿着河岸走出有一里多地来,这一带渐渐的荒凉,更顺着河岸旁一条斜岔子的田间小路,直奔西南。
这时野地里清静异常,天还阴沉着,星月无光,好在他方向不曾走差,顺着这条小道直走出二里多地来,眼前一道港湾,从淮水那里引进的水源。这一条完全是苇塘,形势非常险恶,顺着苇塘走出不远来,听得苇塘中一阵水花翻腾,一只小船从苇塘中钻出来,船头上插着七八支香,这黑虎星焦宝庆更不用打招呼,向小船出来的这段苇塘直扑过来,相离切近,他这才说了声:“管船的才到这么?天亮正好顺风顺水,我要跟你们这条船赶它一大站,有一百二十里路好走,管船的可愿意找这个利市么?”木桨一阵摇动,船已经凑过来,后艄一人却发话道:“老客你带的是哪一号货?我们任什么不知道,怎能招揽客人?”黑虎星焦宝庆道:“掌舵的想不到吧?我是南路第一号,已经被人家扣留的,现在竟能够把原货退还归舵。”后面管船的“哦”了一声,立刻招呼老客请上船。
黑虎星焦宝庆一纵身蹿上船头,这只船木桨连翻,船头掉转,往南转过去,往前走出一两丈,那管船的忽然自言自语道:“这点地方行船真觉费力。”他连着用木桨拨着水,穿着芦苇塘只走出一箭多地来,前面竟靠近了一个水汊子旁,现出一个小小的村庄。这个村庄一望而知道是水面上人住的,人家不多,统共不过二十户,他们的房屋全建筑在水边上,这种地方,荒凉的一个水汊子,住的这些人家,完全是养鱼船,在水面上求生涯。船往前走,贴近了岸边,突然停往,这时从岸上,如飞地走过两人来,向这边船上招呼:“韩伙计怎么样!我们船主到了没到?怎么你回来这么快?”这时来人招呼着,已到近前,带着惊异的口吻向船上说道:“怎么焦舵主竟回来了,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黑虎星焦宝庆低声道:“惭愧得见弟兄们了,现在舵上全有哪位在?”岸上这两名弟兄,一个身量高大的道:“周香主他们正在计议着今天夜内三堂首座不到,我们只好二次动手,现在已经打发出四拨人去迎接,只不知欧阳老师有什么事耽搁,一连接到了几次信息全扑空了,这不是怪事么?”
这时黑虎星焦宝庆已然离船登岸,被那弟兄引领着向水汊子边这一排民房走去。在他们将要离开岸边,这只船的船尾后,突然翻起一条黑影,原来这人竟绷在船舵下,紧跟随一路,匪徒毫未觉察。原来这正是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这位掌门人和副堡主徐道和商量好,用放虎归山计,暗查他门户。不是这样,绝不容易摸清了他临时安桩的所在。不过这么跟缀下来实非容易,仗着鹰爪王武功精纯,在江湖中已经闯过大风大浪,水旱两面一切的习惯差不多全深知,自己虽然不熟习水性,可是航船上一切行船的规矩,知道得清清楚楚。跟缀着是绷在船尾上,其实匪徒不守在近前把着舵,鹰爪王凭着轻身提气的功夫,只有在他船一动时,匪徒似乎觉得船身重了些,可是赶到船走开了,也就不再疑心。鹰爪王竟能跟到这里,船到了此处,鹰爪王容他们全登岸走去,自己才翻上来,可是十分疑心所经过的地方,并没走出多远来。离着清风堡绿竹塘,也不过是十里左右,可是淮上十一村所占的面积,就有四五里宽。过去为了保护淮上十一村镇,把这周边一带,也曾仔细查勘过,从前这一带似乎自己也曾来过,并没有农民们在这里居住。附近二三十里内前几年的小村落全归并到十一村,为是得到淮阳派所统辖的团练乡勇所保护,所以附近一带的农民老百姓们,对于淮阳派信仰极深。附近一带就没有再单独自己成村落的。
鹰爪王方才伏身在船尾听他们讲话,知道那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尚还没赶到,可是他们既然把这里临时安桩立舵,帮匪几个扎手的人物,定然全聚在这里,自己也加了一番小心谨慎。眼望他们全走进了这小村中,鹰爪王借树木隐蔽着身躯跟缀过来,心中十分怀疑,这种地方并不是什么严密的所在,怎的帮匪竟以这里作为临时根据地?鹰爪王脚下移动,已经来到贴近水边一排草房前,见这里所有的房屋三五间一个院落,没有很大的宅子,眼中所看到他们那一行人,是走进水边的民房后面,自己也按着他们这踪迹转过来,赶到转过这排民房,只见前面离开水汊子十几丈外有一行柳树,圈着一片房屋,比较整洁宽大。鹰爪王一估量这种情形,定然是聚集在这里了,把身形施展开,纵跃如飞,扑奔过来,贴近了这片柳林。仔细查看时,果然柳林中隐蔽着一排较大的房屋,不过也完全是草房。可是以他前面这道短墙看起来,这所宅子里面至少有三四进房屋,隐隐地听得里面有脚步之声。
鹰爪王顺着柳林下,转奔西南角这边,先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块来,抖手向墙头打去,打在墙头上,没有丝毫反应,知道这里没有伏守的帮匪。鹰爪王以飞鸟投林的轻身纵跃术,往前一赶步飞纵而起,蹿上墙头,脚往墙头上一落。在这种地方尤其得加着十二分小心,因为全是土坯砌的墙,力量稍大,就容易把墙头蹬坏,身形落到上面,赶紧伏下身来,往东北看去,里面院落很大,前面是一个极大的敞院,院中还堆积着不少船上用具。在东北墙角那边尚有两只小木船扣在那儿,地上堆积着许多木板,木工的家具,这分明是一个养船的主儿。鹰爪王停身的地方下面空旷,飘身下来,见前面并没有人,也没有灯火,往北出来不远,是一个二道门,两扇木板门虚掩着。从这小门进来,转进一道院落,只有三间北房,房间极大,窗上灯光很亮,见有不住的人影晃动,更听得有人在说着话,似乎在口角争论。鹰爪王一纵身蹿到窗下。纸窗上有好几处破裂的地方,正好往里查看,只见里面是一通连的三间明敞着。在乡间这种房子就很少,因为住这种土房子的人家,绝没有那种排场建筑,无所谓厅房客室。这屋中点着三个蜡台,照得屋中很亮,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粗陋,贴近北墙偏东边,一张八仙桌两旁坐着两人,靠东墙下,椅子上也坐着一人。仔细一辨别,东墙下坐着的正是才逃出来的黑虎星焦宝庆,那北边所坐着两人,内中一个是已经见过面,在淮河船上动手的那中州南路第四舵金刀李定侯,左着坐着一个唇上留着短须,黑紫脸膛,穿着灰布短衫,灰布中衣,白布高腰袜子,青便履,这人面貌很生,从来没见过。
这时那黑虎星焦宝庆带着愤怒向金刀李定侯说道:“李舵主,到现在谁也不必埋怨谁,这次我落在人家手内,我自己认栽,就是内三堂首座到了,对于我有什么责难,姓焦的低头认罪,没有什么说的。真要是认为我丢了大家的脸面,可是我也有一张嘴,我也还说几句刻薄话,凭他们老师傅们在本帮论身份论地位,比姓焦的高,我是一个手下的小卒,我不是人家对手,以他们老师傅那身本领不该叫我陷身在清风堡内。你们不能把自己人救出来,只责备我无能,那也太欺人了,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他们全是龙头总舵的人,可是我们中州南路总比和他们近得多,像李老师傅们,也应该伸手帮忙,别叫我陷身在敌人手内。不过我焦宝庆是最讲理的,敌人出了名的扎手,你们哥几个不早早退出来,救不了我,就许把自己也填在里边,所以我焦宝庆没有一字怨言。现在我自己逃出虎口,也算对得起本帮老师傅们和同舵的弟兄了,我盼望大家别在我身上说俏皮话,我感恩不尽了。”那个赤红脸的,忽然面色一变,厉声说道:“焦舵主,你的话说清楚些,你别认为你自己能逃出来,就算对了,我看你就许救了自己害了别人,焦舵主你说说你逃出的情形叫大家听听。”黑虎星焦宝庆对于李定侯这种情形十分愤慨,对自己含着万分轻视之意,我陷身在清风堡绿竹塘,他们饶不前去搭救,反倒坐观成败,连我自己逃出来,全认为可疑。遂也带着怒,把当时逃出的情形说了一番。金刀李定侯冷笑一声道:“我看这里边有可疑的情形,清风堡绿竹塘那么多的人,他竟肯容你这么从容逃出来,这显然是故意地纵虎归山,好从你身上认识虎穴的所在,我猜测得倘若不差,只怕清风堡绿竹塘的人,不久就要搜寻到这里。”黑虎星焦宝庆对于他们这种猜测,颇有些愤愤不平,自己当时也不愿十分辩白,跟着向李定侯问道:“我们现在已然跟淮阳派,鸣锣响鼓地招呼上,淮阳派可没有丝毫惧敌之意,人家增兵备战,我们若尽是耽搁,岂不叫他们看作我们是畏刀避剑,怕死贪生。”
这时忽然后院起了一片喧声,鹰爪王赶紧撤身到暗处,屋中人相继闯出,一望后面涌起一片烟火,这个隐秘的小村落中竟有人放起火来。这里刚在燃烧起来,跟着东西南三面,连港汊子边上芦苇塘内,停泊水边渔船的舱中,四处火光大起。各处的火光浓烟滚滚,把这一片小小的渔村完全笼罩在浓烟烈焰中。这一来,帮匪的这个临时垛子窑内,立刻乱起来。鹰爪王看到这种情形,十分诧异,认定了这是有人前来暗地下手对付他们。可是究竟是何人会有这种手段?鹰爪王方要移身,退出这座院中,自己也要去搜寻放火的人,看看是否清风堡这边的门人。身形尚没转过去,忽然觉得背后微风动处,有人向自己肩头后轻轻按了一下,鹰爪王便矍然惊惧。凭自己一身本领,有人暗袭到自己背后,竟是不能早先觉察,这算是栽跟头。鹰爪王也把身形放轻,左脚顺着地面往前一滑,身形猛然往后一翻,双掌交错,手放胸前。可是跟着猛然身形往前一纵,这种猱身进掌,在淮阳派,大鹰爪力下实有排山倒海之力。鹰爪王身形这一撞出来,眼中竟望到一条黑影,随着自己进身之势,往前猛纵出去。这人的身形,既轻且快,只差三四寸,鹰爪王就没有打中了。鹰爪王停身之处,正是这院内偏着东边,靠北的一个夹道口。那人一起一落,已经翻出这道院落,鹰爪王跟踪追赶,一连几个纵身,已经离开这段宅子内。
这时四下里烟火腾腾,这小小村落中,此时现身的完全是少壮的水面上弟兄。个个手底下利落,真是一个人顶十个人用,由那段宅子中更飞纵出几个帮匪,一闯出宅子来,各奔一个方向,在屋上高声喊嚷:“本舵的弟兄,不要惊慌,放火烧房,算不得什么,我们原没打算要这种地方。立刻召集弟兄齐队,不要慌乱,抢救。”这匪首们发话阻止弟兄不要慌乱,抢救,这种调度果然有用。这个小小村落中的一班弟兄们个个亮了兵刃,他们本就原有训练,屋顶上帮匪发令之下,立刻各成一队丝毫不乱。单有十几名身高力大的去扑救着起来的火焰。那放火的人,本来就是安心扰乱,并没想真正焚烧它。鹰爪王此时追赶那条黑影,来到港汊子边上,哪知道,那条黑影竟是隐去,踪迹毫无,不知去向。这一带芦草丛生,极容易隐匿行迹,鹰爪王索性伏身在这,先看他个动静虚实,查探一下帮匪这垛子窑中究竟隐匿些什么人物,这倒是很好的机会,所有那宅子中聚集的帮匪完全出来,他们围着屋面上盘旋巡查。鹰爪王已然看清,这里除了七星剑钱肇,万胜刀周明,草上飞于忠,这三个帮匪之外,就是那河南一带的帮匪,所会过的两人全认识,一个金刀李定侯,一个现在逃出来的黑虎星焦宝庆,还有两个面生得很,以前是没见过,前些日子入侵清风堡也没有他们。这两个人看情形,手底下全不平常。一个提一口二刃双锋刀,一个提一条亮银鞭。那个使双锋刀的年纪约五旬左右,赤红脸身高力大,掩口黑须,脸上带着一股子凶煞之气。那一个年岁很轻,也不过二十多岁,却是精明强干。看那情形这个小村落中所有帮匪全是他们统带,这里的号令也使用的是连环坞的那种芦笛。大火已经扑得大半熄灭了。他们把这一带已经搜查一遍,可是一点发现也没有。那草上飞于忠暴躁异常,尤其是那金刀李定侯更认定了是黑虎星焦宝庆引狼入室。他逃出清风堡绿竹塘,竟算是给淮阳派做了引路的人。
帮匪们还在扰攘中,鹰爪王突觉得身后芦草有些响动,回身查看之间,有人用极低微的声音在招呼道:“师爷你早来了,我们这么做,总算是给帮匪们一些颜色看。”鹰爪王一听惊异十分,小龙王江杰也随在他身手。鹰爪王十分惊疑,这么远的一段水程,这两个孩子怎么到得此处,方要向他们问话时,祝龙骧用手往前指了指。跟着这两个孩子竟往水边走去,鹰爪王也只得轻轻拨着芦草,往前趟了过来。不大工夫,到了水边上,这里十分僻暗,身后一片芦草挡着,面前是黑暗暗水面,祝龙骧道:“师爷先坐这里歇一歇,我们有事禀报。”鹰爪王遂坐在了水边,低声向小侠祝龙骧问道:“看情形你们来了好久,这四周的火是你们放的么?”
小侠祝龙骧忙答道:“师爷也就是刚走了不大的工夫,我们在乡公所前盘查瞭望,忽然暗影中袭过一人来,把我两人的肩头齐拍了一下。可是这人的身形好快,一眨眼间已蹿出五六丈去,可是他故意引逗,低声呼唤:‘后生晚辈要想开开眼界随我来,有这个胆量么?’当时我两人辨别不出来的人真意。这清风堡内,若是任人这么随意出入,也太不像话了。我们不管它有什么危险,就跟踪追赶下来,可是此人好快的身形,纵跃如飞,倏起倏落,他竟是从清风堡后栅门翻出来。单从出栅门的这种功夫,显然地看出来他是武林前辈,挟有一身绝艺。我们弟兄二人哪有他这种本领,只好开了后栅门,沿着护庄河边一路搜寻,竟是发现他已到了护城河的对面,在河岸上仍然向这边叫着阵。那时我和江杰好生为难,已然望着此人的踪影,焉能这么轻轻叫他逃走。我们遂借着巡护庄河的小船渡过河岸,顺着一条小道跟踪追赶。此人若即若离,忽停忽走,出来约有二里多地,我恐怕被他诱入匪巢内,遭到他们的暗算,停身不追时。可是他口头上那种刻薄话,叫人实在难堪,我和江杰,遂拼命地追赶下来,又追出二里多地,那一带形势险恶异常,高起水面的一片江苇,有水路可通前面,顺着一道极窄的堤面,追赶了一程。仗着小江杰跟随,所以放心大胆,非要看他个水落石出不可。可是前面的人,突然把身形停住,我两人扑到近前,原来是那位老前辈要命金七老。他把我两人唤到面前,向我们说道:‘此番帮匪淮上清风堡复仇,若只是十二连环坞内三堂外三堂的香主们,他们定然要明张旗鼓,登门拜访。内中唯有那十二连环坞难对付。一个个手段既辣,更是丝毫不顾江湖信义,你想不到的事,他能做得到。像那黑虎星焦宝庆,他本是河南第一舵的舵主,河南现在连下来四家舵主,这是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亲自挑选出来,一个个全是绿林能手,武勇绝伦。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番帮匪们既怀着恶念而来,淮阳派也该放手去做,不能再顾这种情面了。’把我两人带到那里,正为是探查帮匪究竟有多大实力、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是否还没赶到这里?这位老前辈,他已探明一班帮匪们把这三岔口水港作为他们临时立舵之地,此次他们挑选这个地方,并非是误打误撞。实是安心到这里来,这里明看着是个小小的渔村,可是在淮上凤尾帮的势力,也就树立起来。看情形他们早怀恶意,安心要对付淮阳派,所在这地方窝藏隐匿,已非一日。此次凤尾帮瓦解,定然不是他们预料得到的,事出非常,这次欧阳尚毅奉龙头帮主之命,率众到淮上清风堡,和西岳上天梯碧竹庵,大举复仇,这三岔口,竟被他们利用上,作为临时策应之地。要命金七老,安心要和这般帮匪周旋到底,并且听得淮扬掌门人,要以大仁大义来度化他们,这种办法实在错误,非要吃了大亏不可。所以八步赶蝉金老寿,要调查清楚三岔港所有帮匪潜伏这里情形,一共有多少人,有多少为首的,然后再下手对付他们,也可以量力应付,把我们小弟兄两人带出来,要供他的指使。我们能够在这位老前辈手底下效些力,实是难得的事。过去这些年来,他是单打独斗,从来不肯借重于别人,我们两人遂随在要命金七老之后,趟进了三汊港,四处放起火来。我想任凭帮匪多镇定,也怕一把火把三汊港烧个干净。果然匪首们在火起之下,各自扑奔一个方向,督率舵下所有弟兄,扑救的只管扑救,搜索敌人的只管搜索敌人。但是他们这儿所有的实力,已然是显在眼前,那欧阳尚毅到现在实是没赶到这里。这儿的主持人,仍是万胜刀周明、草上飞于忠。金七老认为像周明等虽是成名的江湖道,但是在凤尾帮中还没有作恶的行为,唯有这次河南这几舵赶到淮上效力,内中除了那被获遭擒的黑虎星焦宝庆以外,尚有两名极厉害的人物。他们没入凤尾帮时,就是飞贼巨盗,赶到入帮之后,假借着凤尾帮之力任意为非作歹,他们这种行为,比河南西路十二舵还厉害。因为他们所有的分舵,全在中州边远的小县,所谓天高皇帝远。龙头总舵,轻易查不到他们,这般人竟自作威作福起来,以致闹得这一带一片血腥之气。这种恶魔焉能再留他们?那位老前辈之意,恐怕师爷来到这里,按不住火性动起手来,反倒打草惊蛇,还是想法子把这般帮匪一网打尽,从今以后叫他们对于淮阳派,知道不可轻犯。就让欧阳尚毅赶到,他已经落个孤掌难鸣,就是他再想报复时,我们防范已严,并且这派帮匪全是他亲手派出,欧阳尚毅已经算折在淮上,清风堡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矣。”鹰爪王点点头道:“这已就很难得了。这位老英雄肯为我淮阳派这么尽力,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说到这,黑沉沉水面上起了轻薄的桨声,一条小船,刹那间已来到近前,这种操桨的手法非常巧妙,木桨拨水,既省力,船身在水面上如箭驶一般,刹那间已到近前。这个小船的船头,竟往鹰爪王坐处猛冲过来,鹰爪王因为坐的临近水边,这只小船赶到往这边一蹿,船尾往下一沉,船头翘起,这只船简直地要来个陆地行舟。鹰爪王往旁一闪身,这行船的扑哧一笑,鹰爪王已然站起,见来的正是要命金七老。他在十二连环坞和天南逸叟武维扬不欢而散,怒闯水平关,天南逸叟武维扬也曾负气遣人劫留他。凭那时十二连环坞尚没瓦解,天南逸叟武维扬因为正在淮阳派西岳派赴会之时,不能离开净业山庄,可是凤尾帮尚有极大的力量。在他一闯出净业山庄时,天南逸叟武维扬竟自打发内三堂香主,连发三道朱札,令头道卡子分水关,第二道卡子护坛十二舵,第三道卡子,是巡江十二舵,要合力堵截,不准他逃出十二连环坞的掌握。可是这要命金七老,他竟以一身绝技,连破三道卡子,依然离开浙南。他就算和天南逸叟武维扬结下不解之仇。
这个江湖怪杰,他一生恩怨分明。在净业山庄,八老会双侠,跟追云手蓝璧化敌为友之后,不止于尽释前嫌,他更安心和燕赵双侠结为生死弟兄。所以这个人物特别怪,他想做的事必要做到,任凭如何艰难危险,也挡不住他那意念一动。更因为天南逸叟武维扬十二连环坞事败,侥幸脱身逃出连环坞。不度德,不量力,非要当时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要命金七老就知道他终于要失败到底了,因为在那种情势下,应该赶紧地保存凤尾帮的实力。以他那份聪明魄力,和内三堂香主相助,发挥他们各人的力量,把已经散了的凤尾帮,重行秘密集合起来,养精蓄锐,等待把官家对他注意的时期错过去,凤尾帮的力量也养足了,那时重择一个可以久居之地突然发动力量,树立龙头总舵,依然能恢复凤尾帮原有的势力。他不想此图,反倒急于恢复他原有的权力,要命金七老看透了武维扬难成大事。尤其可恨的,他既然和官家负气,要在浙江省内恢复凤尾帮,却反倒把有力量的人分散开,这不是倒行逆施么?最有用的人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他反倒差遣他到淮上清风堡绿竹塘复仇,这是第一的失计。要命金七老离开浙南之后,一来是想到冀南蓝庄访燕赵双侠,二来他是安心要破坏凤尾帮的计划,叫武维扬一事无成。所以要命金七老跟踪赶了下来。
他此番往北方来,连归云堡全到过了,对于淮阳派,越发起了敬爱之心,认为这般人真能本着侠义道的天职,脚踏实地地去做,不沽名不钓誉,要命金七老对于续命神医万柳堂,早已知道是淮阳派中最有力量、最有才干的一位能手,知道凤尾帮中纵然对于这位万堡主怀着不敬之心,恐怕他们不过是徒自取辱,归云堡这里也不会被他们得手。更到华山上天梯苍龙岭碧竹庵走了一遭,慈云庵主坐镇碧竹庵,这般尼姑一个个全是扎手的人物,自己遂也没露面,赶奔济南。在中途竟无意中遇到了那活报应上官云彤,要命金七老十分高兴,俗语说物以类聚,要命金七老是江湖中怪杰,所以他对于活报应上官云彤深愿意接近。一来因为活报应游戏江湖,可是手底下尽办些人所不能办的事,掌中一对离魂子母圈威震江湖。自己暗中跟缀他,要看看这个怪物作何打算,哪知道活报应上官云彤竟自跟缀上凤尾帮最丢人现眼的女屠户陆七娘,要命金七老遂也不离他们左右,赶到群贼夜袭蓝庄,对燕赵双侠下毒手,要命金七老十分庆幸,自己来得还是真是时候了,遂跟活报应上官云彤暗中下手,惩治了这般恶魔,把他们一个个逼迫得望影而逃。然后他们遂从济南直往临榆县走下去,这活报应上官云彤和燕赵双侠合在一处,把个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逼迫得几乎自杀,总算是把女屠户陆七娘处治了。
那欧阳尚毅在大江南北,是多正的“万儿”,想不到离开江南在大河南北连番失利。尤其是关内关外为了振帮威,自己全几乎丧了命。挟着余愤,赶到淮上,他想举全力,把清风堡绿竹塘挑了,自己也算正过“万儿”来,再行回转江南。可是要命金七老跟他算做定了硬对头,处处里走他的前步。欧阳尚毅不是轻举妄动的人,他从来做事谨慎,鹰爪王威名夙著,清风堡绿竹塘是他多年惨淡经营的淮阳派根据之地。欧阳尚毅以为力量薄弱,恐怕绝难称心如愿,所以他竭力地调集有力人物叫凤尾帮的一班能手赶奔淮上。自己为调集两淮一带帮中得力的弟兄们,所以他到得最晚。
可是凤尾帮实不是当初了,若在十二连环坞没瓦解时,像草上飞于忠等,就是先赶到淮上,也不敢随意动手,现在竟是有些轻视帮规,并且所来的人也实难驾驭。万胜刀周明、七星剑钱肇全是福寿堂的人,这般人不好对付。所以他们一到淮上也是事势所逼,竟是先行下手,以致连番失利。今夜鹰爪王探查帮匪临时立舵所在。这要命金七老已经比鹰爪王早先下手了。此时一到,鹰爪王方要向他打招呼。他却向鹰爪王一点手道:“拿舵拿头,老朋友,咱们找值得下手的比画一下子吧。没有闲谈的工夫,上船赶紧走。”鹰爪王深服此人,遂不多问,上了这只小船,祝龙骧、江杰,一人一把木桨,摇动这只小船,往回如飞驰去。这位要命金七老坐在船上,沉默寡言,鹰爪王也倒不便和他多叙谈。小侠祝龙骧跟小龙王江杰,两人运桨如飞,这条船走得很快。在水面上一路疾驰,约莫着走出来有三四里地。鹰爪王一看淮河两岸的情形,虽在夜间也辨识得清楚,因为这一带是自己久居之地。看着所经过的地势,已经过了奔清风堡绿竹塘的码头,又走出一里多地。鹰爪王暗暗忖量,要命金七老,这个怪人,竟做些个怪事,他这种情形,分明是有十分的把握,能保着胜算。但是最可气的是自己本门下两个小徒孙,竟被他收买,在他面前这么尽忠效力。
这时船忽然慢了,要命金七老忽然站起,向前面打量了一下,忽然回头向鹰爪王低声说道:“老朋友,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候,现在凤尾帮内三堂香主欧阳尚毅已经连夜赶来,为他手下这群狐群狗党们主持一切。我们无论如何,也要作弄他一下,我总想清风堡绿竹塘不能叫他们这么任意出入了。”鹰爪王听要命金七老说出真情实话,忙问道:“老友,这欧阳尚毅居然赶到淮上,我王道隆无论如何也得和他较量一下,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手段敢来颠覆我淮阳派。”要命金七老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现在咱俩好比同桌吃饭,各自付钱,你有你的心意,我有我的打算,我金老寿始终放不过去天南逸叟武维扬。现在虽非他本人到来,好在所来的正是他凤尾帮中最重要的人物。天南逸叟武维扬,他藐视我金老寿好像不能怎样他,我已经立下心愿,我要尽我一身之力,来打碎他一生大计,我叫他重大的图谋全成泡影,那时他才认得我金老寿是何如人!”说着一扭头向小侠祝龙骧说了声:“小伙子赶紧把船拢岸,把这小船隐匿起来,你俩赶紧下水,只要船只一到,你们自管放手对付他,船面上自有我们对付他。让他两下不能兼顾。”小侠祝龙骧答应了声,立刻船只一摆头,转向岸边,贴近了靠近水边几株垂杨柳,柳梢儿几乎全垂到水面上,船停在这里是个极好的所在。船只停好之后,要命金七老跟鹰爪王相继登岸,小侠祝龙骧跟小龙王江杰,相继沉下水去。
要命金七老一上岸之后,贴着柳荫下往前一连两个纵身,蹿出六七丈去,鹰爪王跟踪赶到,要命金七老用手向水面上一指,说道:“王老师你看水面上那点萤火之光,定是他那只船已然赶到,咱们各凭各的手段,对付他一下,好在天明前,叫他渡不过清风堡前那个码头。真要是叫他船只过去,我们可就栽了一对。王老师可要自己忖量着。”王道隆顺他手指处看去,在黑沉沉的水面上,远远地浮起几点星星之火,闪烁不定,看出来正是在水面疾走着。仔细辨别,这只船并没有掌着灯火,船上的舱门和窗门全紧闭着,里面虽有灯光,透露不出来,所看到的那点萤火之光,正是他这只船的船头上点排着的香阵。鹰爪王也十分着恼,帮匪来到淮上,居然还敢这么毫无顾忌的,在水面上显示出凤尾帮的标帜来。很好,我王道隆倒也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这时要命金七老口头说了声:“王老师,咱们谁也别牵扯谁,各自放手去做,恕我金老寿不陪了。”身形往下一矮,飕飕的一连几个纵身,顺着柳荫下如飞扑过去,眨眼间已失踪迹。
鹰爪王这时也腾身而起,顺着河岸边迎了上去,往前闯过一箭多地来,那只船全船的情形已经看得清楚,这只船还是从江南下来的,船只并不甚小,是专走长江的中型航船。因为是顺流而下,走得极省力,并且在这深夜间,已然把船帆张开,乘风破浪而行。鹰爪王身形往下一矮,顺着岸边柳荫下,隐蔽着身形扑了上去。这时,船只来得越近,船正在走得毫无阻碍,船头上和船尾各有一名水手。除了这两人之外,船上再见不到第三人,这只船忽然竟是发生了阻碍,船头突然地往右侧一斜,就要直奔岸边。船头上那名水手,突然地回头向船后惊呼:“陈老四,你这是怎么了?还不赶紧推舵,你真要把人气死。”后艄的人却说了个真怪二字。这船头跟着往后稍转,又奔了河心当中。可是走出没有多远,这只船又复一摆船头,仍然船头奔岸边转来。船上那名水手,忙向后艄招呼:“陈老四,大约你酒喝多了?这是怎么行船,无故地叫船身乱摆头,看你是活够了?”后艄的那名水手,也很着急地说道:“大约船舵上挂着什么了?怎么我推不动?”船头这名水手,竟是转身从船舷上往后跑过去。鹰爪王见正是时机,这只船离着河边不过三丈左右,更见他的船头向岸边转,鹰爪王趁着船头上前面这个水手往后跑去这个工夫,鹰爪王一个穿掌猱身,脚一用力一点河岸,腾身蹿了出去,轻飘飘落在船头上。丝毫不敢停留,又上点船板,二次腾身而起,已经翻到舱顶子上。
鹰爪王可提防到舱中是凤尾帮中最厉害的人物,所以从船头上起步时,就把气提住了,脚下极轻,轻飘飘脚点舱顶子。这时后艄的水手正把船帆往下落,鹰爪王趁势往起一耸身,从舱顶子上往上纵起,这一腾身就是两丈多高,把上面的桅杆抓住,往上又猱升了六七尺,已经到了桅杆顶子。鹰爪王竟绷在上面,船上发觉阻碍,这只船又是从江南下来的,原隶属在龙头总舵上的船只,水手们更是精明强干,他们赶紧收帆停船,预备在这一带安桩。认为水面上定有敌人。可是这时,这只船越发作怪了,船帆已落下来,船头一打横,船的本身,竟是自行移动往岸边冲来。这时从舱内闯出一人,向船头上喝问道:“弟兄们怎么越干手底下越没准了?在这种地方行船竟会这样,大江大浪内又该如何?”这人说话间已经纵到船头。这人是欧阳尚毅从河南封坛闭舵后,调来的凤尾帮分舵能手,此人也隶属在中州南四舵,是第三舵舵主水蝎子周雄。
这时水面上的水手们,一边收拾着船上碍手碍脚的船具,跟着这两弟兄说了声:“周师傅你把招子放清了,这还看不明白么?这是邪魔外道,我们下去看看。”跟着两人从舷上一纵身,潜入水内,他们水面上还是真有功夫,下水时不带多大响声,这种久在江面上驶船的水手们,对于这种事一望就可以知道大概的情形。不过今夜这两个水手可有些遭报了,往水里一潜,水没有声音,可是跟着水花一阵暴逆的翻腾,这两名水手,全从水内探出头来,噗噗的各自吐出一口水来。内中一个却向船面上招呼周师傅水里头有人,这水蝎子周雄,正在回身,后艄管舵的招呼道:“索性停船。”他的这句话才说出,水面上已然呼唤求救,他是穿着平常一身短衫裤出来的,并没带兵刃,水手们呼叫得很急,顾不得回舱取家伙,一伏身把靴筒内一把手叉子拔出来,很快地把裤腿两边各扎了一刀。中衣扎破,这为的是中衣灌进水去,能够流出来,不至于被自己的衣服限制,更把辫子往脖顶上一盘,往船舷一上步,往下一矮身,就要往水内扎。可是就在他伏身作势之下,水蝎子周雄几乎喊出来,吭吭了两声,回身甩左臂向身后就是一手叉子,可是已经几乎要晕厥过。因为他才要下水时,忽然脖顶上盘着的发辫的辫梢儿竟被人牵住,他身躯往前探,背后的人,抓住辫梢往后扯。幸亏他身躯没纵出去,倘若他直窜出去,恐怕非被自己的辫子勒死不可了,反背这一手叉子竟是剁空。背后空洞没有人影,水蝎子周雄心说奇怪,但是这时水面上两个水手可遭了殃,他们始终没见水中的人探出水面。
这两名水手功夫要是弱,也不敢下水,可是从一沉入水中,就被人摆弄一下,这时左边来一拳,右边挨一拳,刚望到一个黑影,才待近时,可是腿腕子竟被人抓住。水手回手一刀向下面砍去,暗中这人竟把腿腕子松开。就在这船的四周,这两名水手挨了顿好打。周雄这时仍然回过身来招呼:“弟兄们赶紧上船,待我自己搜寻他。”这次他已经准知道水中有能手,故意地拦截这只凤尾帮的船,所以招呼水手赶紧登船,免得落在敌人的手内。水蝎子周雄这次格外地留着神,他从船舷上一纵身,离着水面上三尺多高,横蹿了出去。他正是为避免着自己船只附近的敌人,他这一飘身落入水中,水手们已经吃尽了苦头,哪还敢再恋战,各自拼命地翻上船来。水蝎子周雄这时已经沉入水中,这深夜间,水面下可看不清楚了。只隐约地看到一条黑影向船尾那边转去,水蝎子周雄有很好的泅水术,他两足一踹水,已经向船尾这边扑过来,手叉子向这条黑影后面猛扎过去。他这一手叉子扎出去,竟完全扎空,他身躯跟着往前进,也奔船尾后面转过来。在水中动手功夫多纯熟,总不比地面上灵活如意,周雄一转过船尾来,就觉得背后有人已经贴近了两旁。这时周雄情知不好,赶紧往前一缩双腿,把两脚撤回来,身躯已经猛力往前浮出去,借着水力,一旋身赶紧往起一抡,把头探出水面来换气。
水中动手,任凭本领多好,也没有多大的工夫,因为在水中沉浮进退完全仗着一口气之力。工夫一多,气纳不住,口中立刻就得进水。所以演义小说中往往对于水战说是能在水中待一天一夜,那简直是无稽之谈,本领最大的能使用两口气。普通的在水中能换半口气,能够再延迟一个短短的工夫,也就算很好的功夫了。
且说水蝎子周雄,从船尾转过来,避开来人的袭击,往水面上一探头,哪知道,他刚往水面上一长身,塌着水皮子上,嗖的打过一件东西来,正奔他的面门。水蝎子周雄往后一扬头,这只暗器竟是擦着面门过去,躲闪得这么急,周雄的面门已经被扫了一下,弄了一道血槽,他顾不得伤痛,身躯赶紧向前一挨,脚底下一踹水,贴着水面很快地向前冲去。他认定了两丈外定有人在暗算他,赶到他一挨过来,已然是黑沉沉水面,没有一些异样,也望不到敌人的踪影。这只船上随着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而来的,尚不只是水蝎子周雄一个,外面这一发出扰乱之声,船只突然停止,欧阳尚毅已然知道这是淮阳派有人在此拦截。欧阳尚毅愤怒之下,挺身而起。他身旁还随着礼堂香主闪电手薛庸,这薛庸可不是随着欧阳尚毅从浙南一同来的。他原本是跟随龙头总舵武帮主,因为武维扬连番失败之下,几乎不能立足,所以才派礼堂香主闪电手薛庸来找欧阳尚毅,叫欧阳尚毅把北路凤尾帮分舵完全封舵撤坛,一齐赶回江南,以图大举。所以薛庸在欧阳尚毅身边,此时一同闯出舱来。
这时所有的水手们下手的,全吃了极大的苦子,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出得舱来,向水面上厉声呵斥道:“水面上朋友,我欧阳尚毅到淮上,原为亲访一班武林同道。朋友们,若拿我欧阳尚毅当个可以赐教的人,又何必用这种手段。”闪电手薛庸,见自己这只船还是停不住,眼看着要冲到岸边,船头就要向河边的一根木桩上撞,情知这不是讲理的时候,欧阳香主简直是白费话。他在船头上一转身,顺着左边船舷一个箭步,蹿奔后艄。他也有很好的水性,身形往起一耸,已经把背后插的一口劈水电光刀撤下来,上半身往下一沉,燕子投井式打入水中。闪电手这一手也真厉害,他是入未到刀先到,他水面上的功夫,眼中早已看到,船后艄水花翻起的情形,正有人在水中潜伏。所以薛庸往水中一沉,掌中的刀先递出去,向水中这人就扎。在船尾后,正是小龙王江杰,他跟小侠祝龙骧收拾了水手们,那水蝎子周雄,竟不是敌手,在水中险些个被这两个小侠送了命,更被小侠祝龙骧把他诱开。
小龙王江杰,他来个顺水推舟,把这只船,往河边的木桩上撞。这么大船能推动,一来是因为船原走着,二来借着水的力量,把这船能够推动。闪电手薛庸这一下来,小龙王江杰哪会被他扎上,身形一个盘旋,分波赶浪,身躯好像一条鲤鱼,围着闪电手薛庸来了一个大转弯。闪电手薛庸这一刀扎空之下,他用左手一分水,双足一踹,已经追了过来。小龙王江杰虽在夜间,却目力极桂,闪电手薛庸,从船后艄一下水时,他已经看见。这是雁荡山十二连环坞外三堂的香主,知道是扎手的人物,江杰安心要和他较量水底的功夫,身形转过来,往水面上一起,一仰脸换了一口气。身后的水花一动,知道薛庸已然追到,江杰断不能叫他追得过近了,因为他手中有兵刃。江杰双臂一分,双足上用足了力,猛然往后一踹,闪电手薛庸也正在往水面上换气,江杰这一踹水,整整地把这股子水箭打在薛庸的脸上,打得薛庸哼了一声,往后退出二尺去。吃了哑巴亏不敢声张,竟是往前猛力地一分水跟着脚底下唰唰的连连踹着水,右手的刀往胸前一摆,刀尖向前指着,竟是猛冲过来。
水龙王江杰是安心和他较量功夫,身躯往下一沉,已经到了水底,这闪电手薛庸二次扑空,他已经看出这是浙南凤尾帮上下都知道的那个小龙王江杰,母子隐迹江村,不怕威胁,不受利诱。十二连环坞分水关,巡江十二舵,管理水面那么严厉,但是对于这个小哥儿就是阻止不住。他高了兴,就能闯入分水关,捞几尾大鱼,连龙头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也爱他这种天生异技,想尽了方法,想把他收入凤尾帮,可是始终就没把他制服了,后来竟是被淮阳派收去,他母子全入了清风堡绿竹塘。想不到今夜随着欧阳香主才到淮上,就遇上了这个扎手的少年,闪电手薛庸,此时可把全身本领运用上来,江杰和他故意这一引逗,小侠祝龙骧竟也返回来,这两个少年左攻右击,此去彼来,或沉或浮,忽上忽下,把个薛庸忙得两次三番几乎落在了这两个少年手内。
水里动手不要紧,那欧阳尚毅,见闪电手薛庸,翻身下水,对付水中人,自己脚下一点船板腾身而起,蹿上河边,那只船已经岌岌地跟地上的桩撞上。欧阳尚毅一抬左腿,用脚尖向船头上一点,轻轻地把船头顶了一下,这只船往后退了尺许,停在那里。欧阳尚毅无意中一抬头,瞥见船桅上已经绷着一个人,他故作不理会,一转身,那情形分明是向河边搜索敌人,可是暗里把身形往下一矮,双掌往胸前一圈,由左往后,一个盘马弯弓,脚下可用足了力,脚尖绕着步连换了三步,身形复反转过来,全身往地上一缩再往起一长,飕的如一缕轻烟,竟往船桅上扑去。欧阳尚毅这次用的乌龙穿塔,这种轻身绝技,轻快异常,他就用这种身形猛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