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青太太搀扶着满洒丽回到卧室,伺候她睡下,给她盖好被子,然后悄悄地关上门走了。

满洒丽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很快就醒了。她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王德的谈话内容。她反复玩味着他的每一句话。里面的含意多么令人心惊啊!很明显,在太平庄的那个不幸遭遇,那个使她提心吊胆、丢不开放不下的经历,他完全知道了。说不定开枪打死朱明礼,把她从死亡中救出来的就是他呢。既然他能在她生死攸关的时刻,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那里,那么平时她的一举一动,必然都在他的窥视之中了。

满洒丽惊慌又惭愧。惊慌的是,她的身份既已暴露,那么,不久就会被捕、坐牢、杀头!惭愧的是,她觉得辜负了王德对她的一番纯真的爱情。想当年,她和王德在伪满国高读书时,两人情投意合,赤心相爱。王德的父亲极力反对,并把王德狠狠地骂了一顿。因为王德父亲是煤矿工人,她父亲是当铺经理。两家贫富悬殊,门不当户不对。但是,王德并没有因此而动摇,并和她背着家庭定了终身之约。一九四四年满洒丽考入了奉天大学,王德因家庭经济困难,没能考学,在家准备谋事就业。两人离别时是在抚顺车站。他们相对默默不语,那种难分难舍的心情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记得王德当时只说了这么一句:“丽英——希望你早日学成归来。我等着你。”满洒丽当时的回答是:“你放心,海枯石烂我心不变。”谁知道,满洒丽从奉天到了北平之后,就和美国顾问团打上了交道。尔后,在燕京大学又结交了一些美国留学生。经常跳舞、赴宴,和美国大兵坐汽车兜风,成了吉普女郎,继而又堕落为美蒋间谍。终于和王德分道扬镳,由情人变成了仇敌。可是,即便如此,王德仍不忘旧情。当她生命危急之际,他毅然决然地救了她。就是今天上午,当她昏厥时,他还那样关怀体贴,搀扶着一直送她到月圆门,丝毫没有嫌弃她的表现。这一切更使她无地自容。

怎么办呢?参军,自首,投降,以报答王德的深情厚意?不行啊!退一万步说,即便王德饶恕她,侥幸参了军,一旦身份暴露,连王德也得受牵累。而且,王经堂,尤其是刘谊辉,仍会想方设法杀了她。他们是绝对饶不了她的。跟着王经堂干下去,要坐牢、杀头。参军、自首,王经堂、刘谊辉又饶不了她。她该怎么办呢?满洒丽挣扎在死亡线上。她绞尽脑汁想冲过目前这可怕的死地。她忽然又想,走,按既定道路走下去,将来到美国去,离开这个古老落后的国家。我就可以成为盖世闻名的英雄,政界的明星。对,决定了,就这么干下去……可是,那是将来呀!目前能去得了吗?汽车、火车、飞机、轮船全都断了。插翅难飞啊!去美国,跟王经堂干下去,参军自首,全都行不通。三条路合起来构成一句话“死路一条”!她觉得现实对她太严酷了。她绝望了。她哭了。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死去活来。哭完了,她懒洋洋地起床了。这一天,她一直在房里。坐下,起来,哭一阵想一阵,喝一阵酒,吸一阵烟,几乎没有停过,午饭也没吃。后来,她喝醉了,疲倦了,躺到椅子上睡着了。

她在悠然缥缈之中,来到一处人声鼎沸的所在。它像是火车站,又像是才散了场的电影院,人群挤挤拥拥。满洒丽觉得被人推着向人群挤去。忽然,寒风凛冽,浮云飘过,人群消逝,闪现在眼前的是一架双发动机的大型客机,停在机场的停机坪上。满洒丽抬头向机舱门看去,忽见机舱门外,登机梯的平台上站着一个美国兵,正在向她招手。满洒丽高兴极啦!美国大兵们还没有忘记她,派专机来接她了。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她使尽平生之力,急奔狂跑。突然,她脚底生云,腾空而起,一头钻进了机舱。看见那些美国大兵中有白人也有黑人,青面、蓝脸、黄发、白棕肤色、络腮胡髭,活像魑魅魍魉。管他是些什么东西,管他脏丑龌龊,她都不嫌弃。她和他们握手,拥抱,甚至亲吻。因为,她要出国了!要到美国去了!要成为美国女郎了!朝思暮想的夙愿可以实现了。

飞机飘然起飞了,上面是白云蓝天,下面是浩瀚碧海,满洒丽的心啊,美不可言乐不可支。正在她手舞足蹈、心花怒放之际,这飞机的两个发动机忽然停转了。机身急剧下沉,舱内一阵混乱!大兵们为了争夺救生工具,挥动着匕首,你争我夺,血溅机舱。满洒丽回头一看,碧海巨浪就在脚下,眼看就要葬身于大海,不禁惊叫一声!醒了,吓出浑身大汗,原来是一场噩梦

满洒丽惊魂稍定,向室内扫视了一周,不禁凄然长叹,继而吟道:“处世若大梦,徒劳忙终生。酒醉卧前楹,觉来庭已倾!”真的名副其实啊!

正在这时,听到有人轻轻敲门。

“谁?”她问。急忙掏手枪,但是手枪没有了。八成落到王德手里了。

“我,小姐,午饭没吃,晚饭该吃点了吧?”这是鲁青太太的声音。

“不吃了,谢谢。”

鲁青太太再没吭声,踮着脚尖走了。

黄昏,屋里渐暗,满洒丽打开灯,锁上门,翻箱倒柜,把所有要用的东西全取出来,堆放在床上。然后,她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打扮自己。她把头发用最漂亮的发带扎起来,脸上涂上脂粉,仔细地描了眉,涂了口红,把戒指项链全都戴上,尔后,把最时髦的衣服穿上。总之,她把过去和美国人跳舞、赴宴的装饰全穿戴上了。打扮妥了,她站到穿衣镜前,翻来转去地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对着镜子看自己,满洒丽觉得很满意。她希望在人们的记忆中,自己永远这样标致、漂亮、美丽、俊俏。

她转身拉开抽屉,取出密本,擦火烧了。又将收发报机分解开,把零件拆下来,小件丢到厕所里,用水冲掉,大件砸碎,敲烂,丢到抽屉里。耳机子和电键呢?去他妈的!反正一样,通通砸碎。最后,她查看了屋内每一件东西,再没有值得她消灭的对象了。她满意了。她愤愤地想:叫你王经堂、刘谊辉争权夺利去吧,谁也捞不到,同归于尽吧!

时钟敲过八点,她取出一个小瓶,向外倒着药片,一粒,两粒,三粒……一直数到四十粒。够了,用手掂了掂放到口里,再用水送下去。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晨,快九点了,满洒丽还没起床。鲁青的胖太太来请满小姐吃早饭。她敲门,里面没人答应;再敲,还是悄然无声;急忙开门,门锁了。胖太太跑去叫鲁青,“快去看看吧,老头子,满小姐怎么啦?敲了半天门,也不吭声。”

鲁青踮着小跑步,来到满洒丽后窗敲了一阵,照样没人答应。他觉得不妙!赶紧去找了一把刀子,撬开后窗一块玻璃,伸手拔开插销,推开窗户,跳了进去。他战战兢兢地来到床前,伸手一摸,呀!鲁青的手像触了电似的缩了回来。满洒丽已经梆硬冰凉了!他两眼直勾勾的,瞧着满洒丽苍白如纸的脸,一步一步地向后退,退到门口,开开门,一溜风地跑了。

胖太太紧跟慢跟,来到后院屋里,问道:“干吗跑啊,她怎么啦?”

“她……她……她服毒自……自杀了!”

“啊?!昨天还好好的,干吗自杀啊?”

“嗐!你……你小声点。”鲁青说,“千万别声张。今晚找人,把她弄出去埋掉算了。要是被外院的人知道,咱们就……就全完了!”

“要是被陈先生知道了,该怎么办啊?”

“不要紧,我去和他说。我先去告诉刘先生的两位随从。晚上,我们一块干,把她偷偷地弄出去,给他个神不知鬼不觉。”

“要是前院那个姓王的问哪?是不是就说她得急病死了?”

“你这娘儿们,真她妈笨。你说她得急病死了,人家能信?非到屋里验尸搜查不可,那不就露了马脚?就这么办。听我的没错。关键只在今天,明天就不怕了。要是那个姓王的问,你就说,她回东北探家去了。这事办完了,我也不能在这儿久待。我得到陈先生那里去,省得惹麻烦。至于你,什么也不知道,懂吧?你要是沉不住气,胡说八道,我就先杀了你,然后去坐牢。”

“哎呀!我的天啊!”胖太太吓哭了,“我跟你算是倒了血霉了!”

“别哭!老老实实给我待着!我这就走,去找人。你放心,没事儿。”鲁青说完,刚想从后门溜出去,忽然想起应该检查一下现场,将来好有个交代。也许还能发点洋财。于是,他又回到了满洒丽的屋里,从尸体到屋里的每一个箱柜都搜了一遍,好拿的都取出来用包袱包好,连死者身上的戒指、项链,小巧玲珑的金壳手表也摘了下来,用手巾包好塞进了衣袋,最后,在满洒丽的抽屉里、手提包里又搜出几千元的美金和钞票。鲁青果然发财了。最后,他检查了一下室内设备。电台被毁了,密码烧掉了,手枪也不见了,一个空安眠药瓶放在桌子上,其他别无可疑之处。于是,他把后窗上的玻璃安装好,照原样关上,出来把门锁了。然后,把大包衣物、布匹等交给他那婆娘,这才悄悄地溜出了后门,向长安街走去。

鲁青想到石碑胡同六十三号,找刘谊辉那两个随从帮忙,今晚把满洒丽的尸体悄悄地弄出去埋了。

鲁青平时不大敢出门,生怕被熟人碰着,暴露了自己。尤其上次被小李盯梢后,每逢出门更加提心吊胆。可是,今天他非出去不可了。因为满洒丽的尸体在那里躺着,像是在他心里压上一块铅,不把她赶快处理了,他就喘不上气来。

他出了胡同,赶紧上了电车。刚一坐下,有人在身旁抓住了他的胳膊。鲁青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正是刘谊辉的随从,身穿皮夹克留着学士头,脚上皮鞋擦得锃亮。

“原来是你,干吗?”

“到刘先生那里走了一趟。”那个随从向车里的乘客瞧了瞧,低声地说,“到家里玩吧,有‘好吃的招待’你。”

鲁青会意地点了点头,没吭声。

半个钟头以后,两人来到王经堂的公馆里,进了东厢房,把门一关,两个随从加鲁青,围着桌子坐下了。

“有什么好吃的?说吧。”鲁青先开口了。

“你知道吧,前天满小姐到太平庄去,往回走的路上,刘先生派朱明礼送她,不知为什么,满小姐把他给毙了。”

“咹!枪毙了?!”鲁青既心惊又奇怪,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嗯,死得可惨呢。”随从接着说,“也不知用什么枪打的,子弹进口很小,可出口有碗口那么大个窟窿。”

鲁青听他这话不禁心里琢磨开了。满小姐用的是勃朗宁手枪,弹丸小,绝不会出现这种效果。这像是大口径枪打的。可是,她为什么回来后又自杀了呢?……想到这儿,忽然被对方的话把思路打断了。

“刘先生和陈先生对此非常恼火。刘先生告诉我,回来后叫你监视姓满的。如果她真的参加了解放军,就设法把她收拾了,以除后患!这就要看你的了。”最后这话充满了威胁的口吻。

“不用费心了。”鲁青冷笑了一声说,“满小姐昨晚上服毒自杀了。”

“啊!”两个随从同时惊叫了一声,“她也死了?”

“死了。”鲁青说,“我想请你们二位帮个忙。今晚,偷偷地把她弄出去埋了。千万不能声张出去,要是被我们前院的解放军知道了,就麻烦了。”

“你就这么把她埋了?”

“不埋了留着她干啥?”

“你好大的胆子!”随从说,“她是陈先生的报务员。而且,她枪毙了刘先生的人,畏罪自杀。你不报告他们,就私自埋了,你的脑袋还要不要?哼!谁知她是怎么死的,埋了你能说得明白?”

鲁青听他这么一说,傻了!他用手拍拍脑门儿,自言自语地说:“对,我应该马上去报告他们,听候他们的安排。应该马上就去,一刻也不能等。”他嘴里念叨着,身子早已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天快中午,鲁青来到太平庄,他迈着轻溜溜的步伐,钻进了王经堂的宿舍。他一进院子,便听到屋里传出激烈的谈话声:

“……你糊涂,你干吗叫小朱去送她?活该!”

“这……未免太护短了吧,陈先生。小朱去送她,完全是好意,怕她一个女人,路上不安全。谁知她竟能把他枪毙了!”

“一定是小朱在路上对她不老实。她为了自卫才迫不得已……这不能完全责怪满小姐。”

“杀了人是要偿命的,先生!”

“偿什么命?狗命,猫命,一文钱都不值!”说到这里,听到王经堂把桌子拍得砰砰乱响。

“你冷静点不好吗?这件事共军已经知道了。满小姐完全暴露了自己。这是有碍大局的问题。你不是在姓李的跟前说不认识死者吗?你我又这样大吵大闹,被共军知道了,就等于我们两人不打自招了。”

“报告!”鲁青听了多时,才在门外喊了一声。

“进来!”

鲁青拉开风门,提心吊胆地走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脱帽鞠躬。

王经堂见鲁青突然来了,不禁心里一惊,急忙问:“你来干什么?满小姐怎样了?”

“报告陈先生,我就是为满小姐的事来的。”

“她怎么啦?快说!”王经堂那凶光闪闪的眼直盯着鲁青。

“她……她昨天夜里服毒自……自杀——死了!”

“咹?死了?他妈的真是祸不单行!”王经堂惊慌失措地就地转了一圈。

“机器和文件呢?”

“毁的毁了,烧的烧了!”鲁青说到这里,面色苍白,全身战栗。

“他妈的!”王经堂随着骂声,狠狠地揍了鲁青一记耳光,“你这废物!要你在城里和她住在一块,为了什么?睡大觉,吃干饭?……”说着王经堂抽出了手枪,想枪毙鲁青。

刘谊辉开始听说满洒丽自杀了,正在幸灾乐祸地冷笑,后来听说机器毁了,文件烧了,不免遗憾。他正在思考将来怎么和南京联系的问题,忽见王经堂掏出了手枪要枪毙鲁青。他赶紧上前拦着说:“我说老兄,你不要命了?枪一响,那位共军的政委来问你,你怎么说?你呀,算了吧,还是想点正经的吧。”

王经堂这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泄气地说:“唉,怎么办啊老弟,危在旦夕了——!”

刘谊辉对鲁青说:“你马上回去。今晚我派车到城里。你和我那两个随从把满小姐的尸体拉到西郊找个荒地埋了。然后,到这里,不,到……王爷坟松林里找我们。”

“到王爷坟干什么?”王经堂问。

刘谊辉俯到王经堂耳朵边叽咕了半天,然后才直起身来,两手一摊说:“否则怎么办,难道真的束手待毙?”

王经堂点点头。刘谊辉这才对着鲁青一挥手说:“去吧!”

“是!”鲁青急忙一躬到底转身走了。

王经堂和刘谊辉谁也不说话,一个坐着想心事,一个在地上溜达着考虑问题,室内一片沉寂,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王经堂那粗重的呼吸声。

矛盾的焦点消除了,冲突也就不存在了。

满洒丽的死,解除了两个人的争吵。但是,新的矛盾又产生了。一种不祥之兆同时危及他们的安全。刘谊辉想得很细致:朱明礼被杀了,李治中当然知道,连老百姓都知道,他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他就要追根摸底穷其究竟。不查个水落石出他是不肯放手的。那就必然追到满洒丽的身上。而满洒丽和王德这几天搞得正热,她畏罪自杀突然不见了,王德能不找她?找来找去必然去找鲁青。只要王德和鲁青一见面,那——就全面突破了!鲁青绝对不能和王德见面,更不能落到共军手里。嗯,必须坚决把他调出来,换上军装当兵。可到特务连匿着。只要鲁青不落到共军手里,其他就再无可虑之人了。还有那两个随从。把他俩也调出来,到一连当兵。一个连长,一个排长。对,就这么办。加强一连,那就万无一失了。这样,共军即便能调查明白,也需要一段时间。等他们调查明白了,我们也准备好了。到那时,不等他们下手,我们就先行动了。刘谊辉想到这里,脸上呈现一种阴霾的表情,不禁自言自语地说:“嗯,就这么办!”

“怎么办?”王经堂惊异地问。

于是,刘谊辉把他的想法向王经堂全盘说出。最后,他说:“老兄,否则我们就这样折腾下去,共军早晚把我们的老底都摸清了,然后,把我们一网打尽。所以,我想今晚到王爷坟松林里开个营级军官会议。先看看大家的情绪如何,再做出计划。将来如有风吹草动,我们就一声令下,立即行动。不这样干不行了。共军现在步步进逼,处处压缩。我们的人,调走的调走,死的死,再加上我们自己暴露了一些马脚,被共军钻了空子,借以煽动士兵反对我们。他们逼着我们不得不走这一步了。这样做是很危险,但总比束手就擒强得多。你看怎么样?”

这件事在王经堂脑子里已经酝酿很久了。自从一连长死了,他就想过这一问题。由于朱明礼被杀事件发生,他还没来得及和刘谊辉研究。今天,刘谊辉主动提出这个问题,两个人也就不谋而合了。

王经堂点了点头,但没说话。他在琢磨刘谊辉的话。

“我们露了些马脚?是谁造成的?尤其是朱明礼的被杀,满洒丽的自杀,严重地暴露了我们的机密,不但给共军提供了侦察我们的线索,而且让共军钻了空子,借此煽动士兵反对我们,使我们对部队失去了控制。这又是谁造成的?瞧他那口气,像是我王经堂的过失似的。说话居高临下,颐指气使,想要我服从他的指挥了。”

王经堂越想越恼火。他手摸手枪,真想把刘谊辉给毙了。可是,他压住心头怒火,冷静地想了想。不行。把他枪毙了,事情就更糟了。对,先听他的。到时候,在行动中再把他收拾了。想到这里,王经堂不禁心惊肉跳。暴动,这是多么危险的行动!成功了困难多端,失败了全部完蛋!那样,他王经堂在北平经营的一切,就要前功尽弃了。将来如何了局呢?难道真的别无他路可走了?他苦思冥想,想来想去,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将来行动时叫他太太带上所有的财产,坐上汽车,到天津她娘家去等他。暴动成功,便把刘谊辉枪毙了,把队伍交给顾秃子带去打游击。他王经堂带上鲁青逃到天津,然后,找机会再去南京或台湾,那不就百事大吉了?!

王经堂站起来,洋洋得意地吸着烟说:“老弟不愧为国防部的高参,真是远谋深虑、韬略满怀啊。不过,行动计划要请你多费心了。我的意见,开会时间定在夜间十点,但不到王爷坟,更不可大集中。咱们分头开会。我在这里召集一营,你召集二营,叫团副官去三营。这样目标小,宜于保密。这次的会议解决这么几个问题:行动方式,对连队就说紧急集合。一营和团部特务连的集合地点在王爷坟;二、三营由他们自己选定。行动暗号是‘流水’。行动时间这次先不定。到时各营只要在电话上听到‘流水’暗号,就在规定的时间内一齐行动。这次行动一定要绝对保密,谁要走漏半点消息,包括你我在内,格杀勿论。你看,这样可以吧?”

刘谊辉欣然答应说:“很好,完全同意。请你放心,这次计划对连级军官绝对保密。营以上军官,还有鲁青和我那两个随从,都调回来,就再没有泄密的危险了。至于计划嘛,当然兄弟我责无旁贷了。好,就这样吧。再见。”

“再见。”

说完,刘谊辉转身走了。

王经堂背着手,望着刘谊辉出了大门。他冷笑一声,点了点头,愤懑地想到:“是的,这一来不会有任何人泄密了。保险了。不过,我会想法用泄密的罪名把你枪毙的!”他回身坐在椅子上,木然不动,长叹一声,在牙缝里唠唠叨叨地说:“满小姐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即便你枪毙了朱明礼,那又算什么?世上只不过少了一个混蛋。你怕什么?有我负责,姓刘的敢对你怎样?何必轻生呢?!毁了机器,烧了密本,这是可以理解的。你不愿它们落到姓刘的手里。可是,我怎么跟南京联系呢?现在你死了,我不得不被迫铤而走险了啊!”

暴动的阴谋,就这样策划出来了。

鲁青的匆匆而来,慌张而去;刘谊辉从王经堂院内出来时那种恓惶不安的神色,全被李治中的警卫员小赵,从他那窗上的缝隙里,看了个一清二楚。小赵立即报告了李治中。

李治中当晚就和周国华通了一次电话,把警卫员小赵所报告的情况告诉了他,并请他命令王德,通过满洒丽走访她那“舅”,以便面对面地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