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由于阴天,天黑得特别早,可是,许老大娘却觉得天黑得太慢。乔震山还没回来,她心里非常着急。于是,她放下针线活,理了理头发,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线头、尘土,就出去了。正巧,在路上遇着乔震山和郝平,她把所见所闻,详细地告诉了他们,转身就走了。

乔震山和郝平没有回营部。他俩闲散地迈着方步,低声地谈着话,进了李治中的宿舍。大约半小时之后才出来,仍然逍遥闲散地向团部走去。他俩的面色丝毫没有紧张的表情。

王经堂的会客室里,挂着一个大煤气灯,室内每一个角落,照得通明锃亮。会客室的中央,摆着一张方桌和一张圆桌。桌子上铺着雪白的台布。玻璃器皿,酒瓶,杯、盘,布置得整整齐齐。靠墙和门口处站着护兵、马弁和勤务兵。他们都没带枪,面色平静地伺候着。

乔震山和郝平一进门,团副官就哈腰躬身把他们让在靠门的那张大圆桌两个空位上坐下。这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有各营的营长、教导员,也有副营长和营副官。旧军官和我们参加整编的干部掺和着坐着。其中,有些旧军官是才提升的。那些捣乱最凶的,前几天已调到军官训练团去了。他们见乔震山和郝平进来,都欠身致意,表示欢迎。气氛友好,仿佛双方的矛盾从来就不存在似的。乔震山和郝平应付着来自各方的笑脸、问候。但是,许老大娘报告的情况,以及李治中的指示,他们一刻也没忘记。这屋里的气氛越是轻松,他们心里越是紧张。他们猜不透,陈一民和刘谊辉究竟要玩什么把戏?他们瞧瞧在座的同志们,都用目光表达了同样的心情。正在这时,全桌的人呼啦一声都站了起来,用注目敬礼的眼神向门口望去。乔震山扭头一看,见李治中、陈一民、刘谊辉三个人走了进来。

“请坐,请坐,大家都请坐。”陈一民满面笑容,向大家招手示意。

三个人来到方桌跟前,互相谦让一番。然后,李治中坐首位,陈一民坐右面,刘谊辉坐在李治中的对面背对着大圆桌,左面的座位空着。

“请太太入座。”刘谊辉说了一声。

站在房门的那个护兵,立即把门帘一撩。

太太出来了。她卷发,粉面,身穿蓝缎紫花贴身旗袍,一出门向李治中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李先生,我迟到了。今天,我可要好好地陪你喝几杯了。”说着,格格地笑了。

李治中笑了笑,点头致意,伸手让她坐下。

刘谊辉看看客到齐了,把手一挥。护兵、勤务兵,斟酒的斟酒,端菜的端菜。忙了一阵,酒菜俱齐。

陈一民举起酒杯,站起来笑呵呵地向室内环顾一周,说:

“诸位,今天——是清明佳节。兄弟我,为了酬谢大家在整编中,廉洁奉公,辛勤劳动;为了感谢政委先生对部队和兄弟我的教诲,乘此佳节,谨备薄宴,以表精诚团结之意。来,大家干杯!”

室内响起一片碰杯声。

李治中始终没说话,也不认真喝酒,碰杯时只用嘴唇沾一下杯沿,一滴酒也没喝到嘴里。显然,他在应付场面,静候事态的演变。

酒过三巡,大家猜拳的猜拳,碰杯的碰杯。一时间,室内乌烟瘴气,烟酒气味使人窒息。有的已喝得面红耳赤颇有醉意了。

乔震山看看表,正好七点半。他趁大家不注意,和郝平使了个眼色,抽身出了会客室,迈开大步急急向营部走去。来到营部的后窗外,通过窗纸的破孔,向里探望。见王营副带着三个连长,也在闹嚷嚷地喝酒。一、二连的连长正在围着三连长劝酒,而三连长则坚决不喝。正在争吵不休之际,忽见王兆祥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很快把纸包里的东西倒在酒杯里,然后倒了满满的一杯酒,回身递向三连长。

“李连长,别人的酒你不喝,我的酒你可不能推辞啊。”

“王营副,我实在量不胜酒,真对不起,请原谅。”

“哎——你看,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未免太不讲交情了吧?”

“对。”一连长附和说,“我们的酒你不喝,王营副的也不喝,就太不像话了。”

乔震山看到这里,心里一惊:不好,三连长危险了。他一刻也没停,转身进了营部,闯进屋里,说:“嗬,你们也喝上了,真热闹。来,我先敬王营副一杯。”乔震山从三连长手里拿过酒杯,要和王营副干杯。

乔震山的突然到来,大家全愣了!尤其是王兆祥,手里端着那杯准备敬给李贵堂的酒,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乔震山锋利的目光在王兆祥的手上扫视了一下。王兆祥那只颤抖的手,更证实了乔震山的猜想。没错,他们要对三连长下毒手,乔震山不禁怒火万丈。只见王兆祥说:“不,乔副营长,我本来不会喝酒。因为,今天是清明节,你们都不在家,闲着无聊,请三位连长来开开心,小意思。嘿嘿。”

“是嘛,我觉得在团部喝酒没意思,特地回来和你们开开心。来,干了。”

“不,我是敬三连长。”

“哎——”乔震山故意学着他刚才的口气说:“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未免太不讲交情了吧?”

王兆祥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乔震山把脸一沉,满面怒气地把手里的酒杯放下,伸手抓住王兆祥的手脖子,说:“你喝不喝?!不喝我可要灌啦!”

王兆祥的手脖子被乔震山抓得痛不可耐!扭也扭不脱,喝也不敢喝。喝吧,这酒下到肚里,不出一个小时,就得丧命;要不喝,他的手脖子痛得直钻心。要把酒杯撒手丢到地上吧,杯底又被乔震山用右手托住了。王兆祥急得满脸流汗,舌根发干,脸色由红变黄,由黄变白。正在这难分难解的时刻,一连长过来了。他说:“乔副营长,王营副确实不能喝酒。要不,我替他喝了吧。”

乔震山扭头瞧了瞧一连长,眼珠子转动了两下,把牙根一咬,说:“好样的!够交情。你喝也行!”

一连长接杯在手,一仰脖子把酒干了,接着吃了两口菜,说:“好酒,好酒,来,大家再干一杯。”

于是,乔震山、三连长、二连长、一连长又各干一杯,惟有王兆祥没喝,瞪着一对痴呆呆的眼看着一连长,一动不动。

“怎么?”乔震山说,“你为啥不喝?”

“我,我喝醉了。”王兆祥心慌意乱地想,“一连长完了!”

乔震山仰面大笑了,“我以为你是个英雄,”他收起笑容说,“看来,你是个地地道道的狗熊!这么大的个子,连杯酒都不能喝,还打肿脸充胖子,请客吃饭。既然讲交情当主人,请连长们的客,为什么不带头多喝两杯?你呀,姓王的,原先我劝你和营长、教导员去团部会餐,你不去,要在家留守。原来你是安的这号心啊!不通过营长和教导员的批准,私自请客,按你们的话说,该当何罪?”

“是,我,我该受军纪制裁。请,请原谅。”

“嗯!”乔震山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原谅你。可是,总会有人不原谅你。”

正说着,一连长眯缝着眼,用手抱着头呻吟了一声,伏在桌子上,把酒杯都碰翻了,口里含含糊糊地说:“这……这酒……真……厉害!”

乔震山立即对二连长、三连长喊道:“唉!你们俩把他扶回去休息。不能喝酒还硬着头皮逞能,全是些狗熊!”

“是!”二、三连长跳起来,架起一连长就出去了。

这个精心安排的小宴会,就这么散了。一连长到了连部,没等睡下,就断了气。三连长李贵堂这才意识到王营副和团部请客的目的,不禁吓得肝胆俱裂。同时,他感谢乔震山又一次救了他的命。他恨透了王经堂、刘谊辉、顾贞熊和王兆祥的阴险凶残,更佩服乔震山的机智勇敢。

王经堂的会客室里,猜拳行令喝得正欢,顾贞熊忽然发觉乔震山不在了。他急忙问郝平:“教导员,乔副营长呢?”

“他查哨去了。因为你正在喝酒,所以没告诉你。”郝平泰然自若地答道。

“嘿!有王营副在家,何劳他去。”顾贞熊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也出去了。

顾贞熊出去不久,乔震山回来了。他不慌不忙地坐在郝平身旁,俯在郝平的耳朵边悄声说道:“一连长非死不可了。”

“为什么?”郝平一怔说。

“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此时,刘谊辉面带酒意地站了起来。他把酒杯举得高高的,转动着他那橄榄形的身体,说:“弟兄们,先生们,自从部队改编以来,这是我们第二次欢聚。第一次,是在北平,师长阁下盛情款待我们。那次的盛意,兄弟我终身难忘。第二次,也就是今天,我和陈先生,乘此佳节,也备便宴,请诸位团聚一堂,以表答谢之意。感谢诸位的通力合作,并预祝改编工作顺利成功。来,大家再干一杯。”

室内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干杯声。

李治中仔细观察着喝酒的人,都没有异样的表现,估计这酒里不会有什么名堂,这才放心地喝了一杯。

“李先生。”陈一民的太太端起酒杯,娇滴滴地说,“我看您今天不太高兴,想太太了吧?要是您的太太也在这里,我们共同干杯该多开心啊!如果李先生赏脸的话,我陪您干一杯,好吗?”

“对,对。”陈一民和刘谊辉也站起来。刘谊辉说:“这一杯一定要干,咱们一块干。”

“瞧你们俩,”太太几乎有点撒娇了,“谁要你们来凑热闹,我和李先生单独干。”

“是,是。”陈一民和刘谊辉坐下了。

李治中起身端杯,风趣地说:“陈太太真会开玩笑,我没有妻子,因此也无所谓想。至于干杯嘛,我是甘拜下风。但是,陈团长、刘副团长今日如此盛情,我想代表师首长,请大家共同干一杯,而且是最后一杯。来,大家一齐干杯啦!”

于是,全屋里的人,立即站起来干杯。

“哟,李先生,三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真是的,我看你们共产党都想当和尚了。”太太说。

“和尚倒不想当。”李治中说,“都怪蒋介石发动内战,害得我连老婆也不能娶。战争时期嘛,枪林弹雨,爬冰卧雪,每天有几百个死等着我们。有时候,在战争的空隙里,还要随时防备蒋介石的特务先生们,用毒药偷偷地把我们毒死。与其娶了老婆让人家当寡妇,不如一个人干净利落。所以,我们就干脆等着战争胜利了,全国都解放了再娶老婆结婚。”说完,李治中哈哈大笑了。

刘谊辉听着这些刺耳之言,满脸涨得发紫,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真是啼笑皆非,有口难言,气坏了!

王经堂则把眼皮耷拉着瞧着自己的鼻子尖,长长地叹了口气,肚子和胸脯鼓胀胀的一声不响。

王经堂的小太太话多口快,她说:“李先生未免太悲观了吧?”

“不,我们共产党人永远是革命的乐观主义者。为了革命事业的胜利,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所以,我们有句俗话,叫做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我们把生命都甘心情愿地献给了革命事业,何在乎一个老婆!”

正在这时,顾贞熊惊惶失措、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他愣头愣脑地向陈一民敬了个礼,说:“报告团座,一连长他,他酗酒过多醉死了!”

“啊?!他妈的,笨蛋!”刘谊辉跳起来给了顾贞熊一记耳光,“喝酒能醉死人?谁叫他们喝酒的?岂有此理,走,看看去!”

陈一民和刘谊辉匆匆地走了。其他人一阵骚动,也随后散去。

宴会就这样结束了。

李治中见屋里已经空了,剩下的是满桌子的残菜余汤,杯盘狼藉。他这才慢吞吞地带着警卫员小赵走了。

王经堂的小太太把身子一扭,说了声:“哼!他倒不慌不忙的。”转身也到卧室里去了。

一连长韩国栋的死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部队,官佐、士兵背地里纷纷议论。有的说一连长平时待兵太残暴,在他手里屈死了不少的人,这些人的怨魂屈鬼在清明节这天都来找他算账,把他的恶魂拘到阎王爷那里打官司去了;有的说此话不对,迷信,是因为他平时贪酒,这次摸着不花钱的酒喝过了量,酒精中毒而死;有的说恶人必有恶报,死了活该,弟兄们落个自由自在。这些话,都是猜想,谁也弄不清一连长究竟是怎么死的。对于一连长的死,大多数士兵都幸灾乐祸暗里称快。第一连惟有一个人不痛快,那就是小特务朱明礼。他心里十分烦闷。因为他在第一连精心培养的两个帮凶——一排长和连长韩国栋——都由于他自己的计划不周、行动不慎而丧命。这样一来,第一连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他意识到不仅很难控制全连士兵,而且今后能不能在这里隐蔽下去也成问题。因此,他决定请示转移阵地,到特务连去。他对士兵们造谣说,一连长是乔副营长用药酒把他给毒死的。有的信以为真,有的半信半疑,有的干脆不信。“扯淡!人家乔副营长心地善良,不会干这号缺德事儿。”这话,当然是背后之言,谁也不敢当面讲。

朱明礼当夜离去以后,第一连人心涣散,一片混乱,只有二排长在维持局面。

团政委李治中,从王经堂那里赴宴回来,立即将今晚发生的事,在电话里报告了师首长。师首长的指示是:对一连长的死要保持沉默,不追查责任,不发表言论,以麻痹敌人,使他们继续自我暴露;要提高警惕,防止意外;要宣传党的政策,团结群众,争取多数,孤立少数,避免群众上当受骗制造事端。

李治中放下电话听筒,反复思考着师首长的指示。他觉得,这个部队除去一营外,二、三营自从把几个捣乱分子调到军官训练团以后,工作好做多了。当然不能说一点问题没有,但毕竟不像一营这样棘手。他有心建议师部把一营和团部几个家伙也调走,但根据首长的指示精神,似乎另有考虑。他体会,师首长想使最反动的家伙在整编中自行暴露出来,然后再进行处理。这样比较稳妥,免得调动不成反而发生意外。不过,这办法虽好,但难度不小,必须付出相当的精力,甚至代价。所以,上级的指示中一再强调“提高警惕,防止意外,避免群众上当受骗制造事端”。

李治中继续思忖。他回忆了第一营整编以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都是相当严重而有一定目标的。他们这些恶作剧的目的是什么?显然,是为了他们最后不可告人的目的做准备。甚至,即便为此冒天大之险也在所不惜。根据这些情况,目前的工作方针应该是什么?做法如何?李治中决心把工作重点对准第一营。做法是:巩固三连,争取二连,突破一连,孤立少数,避免群众上当受骗制造事端。李治中想到这里,看了看手表,已是夜间十一点。他立即派警卫员小赵把乔震山和郝平找来,研究今后的做法。

半小时后,乔震山和郝平来了。

李治中借着灯光端详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精神焕发,满面红光。部属的旺盛斗志使李治中增添了信心。

“你们还没睡?”他兴高采烈地说,“坐吧,坐吧。”

“我们正在连里了解情况,”乔震山瞧了一下郝平,“他在二连,我在三连。后来,我又到了一连。”

“噢!好啊,怎么样?都有些什么反映?”

“我先说吧。”乔震山直起腰,轻咳一声,“我和郝平同志从团部回到营部时,正碰着顾秃子在那里大骂王兆祥。看样子,我们没回去以前,顾秃子把王营副揍得够呛。因为,王营副的半边脸又红又肿,站在那里一副窝囊相,既可怜又可笑。后来,见我们来了,顾秃子假惺惺地说:‘你看,二位老弟,我们不在家,他竟敢私自请客。他妈的,拿着不花钱的酒猛往狗肚子里灌,结果把一连长给醉死了!今晚我非执行军纪不可!’说着,他向前靠了一步,想当着我们的面揍他。这时,郝平同志上前劝解说:‘算了,算了,营长先生,人已经死了,你处分他有什么意义?其实,他也是一番好心。我们到团部去了,他在家召集连长们来吃顿饭,过个愉快的节日,让大家高兴高兴。算了,一连长死得这样突然,我们还是到各连去看看士兵们,安慰大家一番,也是我们当干部的一番心意嘛。不然,一连的士兵借此闹事,你这当营长的就更不好办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不去!他妈的死了活该!要去你们去。’说完,他便往炕上一躺,谁也不理了。趁这机会,我们就出来了。”

“他平时一贯反对你们单独接触士兵,为什么这次又突然同意了呢?”李治中问。

“我们当时也这么想过。”郝平说,“根据此人的个性,我们估计他所以同意,是因为:第一,他在团部挨了刘谊辉的耳光子,憋了满肚子火,没处发泄说走了嘴。第二,杀害三连长没成功,反把一连长给弄死了,有苦难言,心里怄气,索性不管了。第三,可能他和王兆祥还有话说,守着我们又不能讲,憋得难受。所以我提出到连队去,他借机同意把我们支开。”

“唔——”李治中默默点头。

“我先到了第三连,”乔震山接着说,“三连长正在和排长们议论这件事。我一进门,三连长就跑到我身前,两手抱着我的膀子,流着眼泪说:‘乔副营长,你两次救了我的命,你是我的再生父母啊!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报不完。我,我李贵堂将来即便死了,到来世变条狗也要为你效劳终生啊……’说到这里,他泣不成声了。后来,我和三个排长再三劝说,他才平静下来。我问他:‘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老在你身上打主意?’他想了想说:‘不清楚。’我又问:‘今天下午卞路修回来都告诉你了吧?’他说:‘都说了。感谢你呀,副营长……’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忽然捶了一下头,又说:‘我真糊涂……’我问他怎么回事,叫他心里有话尽管说,一切由我们负责。他老是摇头叹气,就是不吭声。后来,排长们也催他说。他这才说了以下情况:以前他们这个营有个教导员叫朱明礼,是江南人,个子不高,长得挺精干,微黑的皮肤,小圆脸,淡眉毛,单眼皮,高鼻梁。在我们来的头天晚上,他换了一套士兵的军装,从那以后就不见了。后来,有人见他在一连当兵,每次上政治课,都是他在里边带头起哄捣乱。大家都明白他在一连当兵的目的,所以,谁也不敢把这事儿透露出去。因为,谁要是透露了,那就有杀头之祸。最后他还说:‘乔副营长,我对不起你。我几次想告诉你,我又不敢。我怕他们饶不了我。’我问他姓朱的现在还在一连吗?他说:‘不清楚,有很多日子不见面了。’我说你过去没告诉我,人家不是也没轻饶了你?他说:‘是啊,我说我糊涂嘛。可是,我还要求你,你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我说你放心吧。就说到这儿,我就离开了三连,又到了一连。一连的士兵都睡了。我也不便惊动他们。只和二排长说了几句话。看来二排长很惊慌,既要好言好语地迎接我,又左顾右盼似乎怕有人听见似的。我问他,对他们连长的死有什么看法时,他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我有个想法,不知该说不该说,政委同志。”

“你说吧。”李治中答道。

“我想从明天起,我到一连去兼任连长职务。我就住在那里,非把这小子找出来不可。到那时,我们就可以了解全面情况。然后,再把他们这帮坏蛋一网打尽。这样,我们的整编工作,就可以顺利完成了。”

李治中听完了乔震山的汇报,“嗯”了一声,站起来在地上踱着,没有立即回答乔震山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是相当勇敢的行为。不过,恐怕不等你捉到虎子,人家就把你先干掉了!再说,即使把他找出来,他给你来个死不认账,你有什么办法?而且,根据三连长的说法,此人目前不一定在一连了。这些家伙精得很,狡兔尚有三窟,何况一个活人。我的意见,你们今后应以一连为重点,去发动群众,了解情况。突破这个重点,把一连争取过来。将来让士兵们把他交出来,不比你去冒这份险强?现在,三连已经基本成熟。二连怎么样,有希望吧?郝平同志。”

“二连形势也很好。他们对营里一连串发生的事故,也表示愤慨,但不透露任何情况。对一连长的死,都以冷笑表示他们内心的幸灾乐祸。”

“好,”李治中兴奋地把手一挥,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向敌人阵地发起猛烈的冲击一样,“今后我们对一营的工作方针是:巩固三连,争取二连,突破一连,在工作中我们要提高警惕,防止意外,团结群众。只要有了群众,我们就会变被动为主动。你们看,这样做好不好?”

“好,一定按首长指示去做。”郝平和乔震山同时起立,齐声答道。

“可是,”乔震山说,“我还兼不兼一连长的职务?”

“你看,你这个同志,”李治中笑呵呵地说,“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去兼连长,不管怎么说,也得去和陈、刘二人商议,那就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反而增加麻烦。我们要麻——痹——敌人。……好了,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同——志!”

乔震山和郝平离开团政委的宿舍时,启明星已升上了东方的天空,放射着银色的光芒,它告诉人们: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