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渐逝,夜幕降临,古城的万家灯火,放射出绚丽多彩的光芒。王德把西直门上的警戒,奉命交给友邻部队后,带着一排的同志,经过西直门大街,来到新街口,拐弯往南,直奔宣武门。
这一天的任务,大家都觉得完成得不错。尤其当战士们想到自己能够参加警备文化古城北平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任务时,心里都产生了一种自豪感。这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心情,在人民战士之间早已心照不宣了。路上,他们服装整齐,姿态端庄,用急行军的速度,目不斜视,挺胸阔步,沿着喧闹的大街走去。
一排长赵文江,黑脸庞、高个子,威武严肃,使人望而生畏。如果这时有人被他的肩膀碰一下,准被撞出两三步远去。战士们和排长赵文江一样,个个紧绷着脸,没有说话的,更没有东张西望的,神情专注地迈着大步,仿佛要告诉古城的人民:“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世界上第一流的军队。”王德心里想,战士们第一次在这么个大城市的马路上行军,而且马路上众目睽睽,都在关注着他们,难免有点紧张。同志们在战场上拼拼打打,那是家常便饭,满不在乎。可是,在这种场合,就有点像大姑娘出嫁,喜中含羞了。王德心里很高兴。他觉得战士们遵守纪律,服从命令的觉悟程度高,今后在完成北平的警备任务中,第四连又能名列前茅了!王德正想得高兴,忽然路旁跑出一群学生,有男有女,呼啦一声,迎头向他们围拢来,七嘴八舌地嚷道:
“解放军同志,给签个字,好吗?”
“解放军同志,您们到哪儿去?我们给您领路好吗?”说话间,七八只拿着笔记本的手早已伸了过来。
赵文江一看这情形,心想,糟糕!部队在这里被群众围住走不了,战士们又不会应付,非出洋相不可。霎时,他那黑脸膛上,像大冬天挂了一层油。正在着急,忽见王德站出队列,对他一挥手,示意叫他带队伍先走,这里由他王德来应付。
赵文江这才松了口气,带着队伍大踏步地走了。
王德出了队列,把每一个学生的本子接过来,在上面写了这么两句话:
“打到南京去,解放全中国!”
“军民一家,天下无敌!”
王德不仅词儿写得生动、简练,那笔字也相当流利别致,不禁引来学生们的鼓掌欢呼,连在旁边看热闹的人也议论开了。
“嗬,这是一支文武双全的军队!”
“文明的军队,必然是由有知识的人组成的!”
“难怪打胜仗!”
王德给学生们签完了字,顺便问道:“喂,同学们,从这往南都是到什么地方去?”王德问得奇怪,学生们一时愣住了,莫名其妙地互相瞧了瞧。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男生欣然答道:“噢,我知道,同志。从这往南经过西四牌楼南大街,直到西单大街,经过西单牌楼再到宣武门大街,出了宣武门就是宣外大街,走菜市口拐弯往东,经过骡马市大街、虎坊桥,在这里不停直往东走,经过西珠市口,再拐弯往南,就是天桥大街,然后过去天桥,就是永定门,出了永定门就是郊区了。”他一口气说完,把手一摊,好像下边再也没什么好说的,感到十分遗憾似的。
“好,一百分。”同学们一阵哄笑,“问得奥妙,答得神奇。”
王德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把手一招,说:“谢谢,再见。”说完转身就走,他的身后传来一片赞许声。
“嗬,解放军的军官,既年轻又老练,彬彬有礼。”
王德问路为什么这样奇怪呢?这是长期生活在战争环境养成的保密习惯。行军问路时,从不把宿营地告诉对方,以免泄露军事机密。碰巧又遇着这么个爱多嘴的学生,他也不问王德要到哪里,就像背书一样把这些地名、街道,滚瓜烂熟地背了出来。王德从中知道了到目的地宣武门该怎么走。
王德迈着大步,顺着宽敞而喧闹的马路走去。他举目远望,赵文江带着部队已经走远了,但在辉煌的街灯照耀下,战士们身上武器的反光,尚能闪烁可见。王德加快了步伐,急追猛赶,直到西四牌楼南大街,沙锅居门口才追上部队。同志们大冬天走得满头是汗。赵文江个子高,步子大,走得快,在头里像个火车头。后面的战士紧跟猛赶,还是拉大了距离。王德疾走几步,赶上赵文江,说:“老赵,慢点走,你看后边快掉队了。”
赵文江回头看了看,果然部队拉长了距离,队形显得不太整齐了,这才放慢了步伐。
“真是个大城市,一条街走了一个多小时,还不知宣武门在哪里。要是在野外行军,早就该休息了。这鬼……好家伙……”赵文江本想说“这鬼地方”,扭头看了看王德,又改口说,“嗯,看来再走一个小时也到不了。”
“不用慌,同志,快到了,你看。”王德面露微笑,用手向正南一指,“那不是嘛!”
赵文江举目望去,在大街的尽头,一座黑兀的城楼屹立在夜空之中。
“嗯,起码还有五六里路。”
王德、赵文江并肩走着,后面一排的战士一个紧跟一个,都上来了。于是,王德把刚才一群学生要求签字,以及他向学生问路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说:“老赵,假如我们是住永定门,据那学生和我说的那条路线估计,明天早晨我们也到不了。现在呢,我们是住宣武门。所以,你就安心地走吧。即便还有五六里路也不算远,反正误不了你休息。”
“我说副连长,我的意思不是休息不休息的问题。”赵文江回头看了看战士们,然后低声说,“原先我听说警备北平,觉得这任务挺光荣。可是,现在看真不如在乡下好。查岗查哨,一小时能转好几遍,多便利,也没这顾虑那顾虑的。这呢,可倒好,我们算是钻进是非窝了。一围一大群,好家伙,还叫你签字。签个啥字哟!我们又不欠他们的,哼!我看这任务困难不小。”
“好啊,”王德仰面笑了笑,说,“我看你这想法很有意思,明知光荣又觉困难。这困难比起行军作战,算得了什么!可你这么大的块头,竟能说困难不小。应该说责任不轻!等找个时间你和战士们讨论讨论,看你这大排长怎么说得出口。我看你应当这样想:要给战士们讲清楚,一个革命战士应如何去适应各种不同的环境,出色地完成党的战斗任务,这才是我们领导者应有的责任呢。”
赵文江默然了,低着头迈着稳实的步伐向宣武门大街走去。这里灯暗人静,行人稀少。
王德说是这么说,可他心里也在嘀咕。不过,他没有赵文江想得那么简单。就说今天上午吧,他忽然发现城楼下站着个拿小红旗的女学生。其实,当时他并没有完全看清那就是他的未婚妻满洒丽。可是,就在那以后,他考虑了很多问题:远在部队进驻冀东靠山镇时,他见二宝和秀珍那样相亲相爱,不由得就想起了他的未婚妻满洒丽。他曾打算将来解放了北平,就去找她。那时,阔别了五六年的未婚夫妻,一旦见了面,将是多么幸福啊!可是,自从他在德胜门外见到那个女翻译,尔后又听小李说,他和二宝在炮兵阵地上曾遇见过她,他心里就产生了不少的疑虑。这是因为王德经过长期战争生活的磨炼、严格的政治熏陶,思想深处产生一种政治上的警惕性。找她?还是不找她?王德犹豫了。因为,他不知道满洒丽这五六年在敌占区生活,政治上究竟如何?感情上有无变化?如果她是进步的学生,生活上仍是那么纯洁,那最好不过了。假使她有什么问题,而自己不做调查就贸然地去找她,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那样的话,我对党对组织对同志们怎么交代?那算个什么共产党员?我这副连长还有口去说别人吗?王德由于想到这些,才毅然决然地嘱咐哨兵温明顺说:“有人找我,就说不知道。”
王德回想着这一切,不时地向灯暗人稀的大街两侧观察着。刚过了长安街十字路口,快到绒线胡同口时,忽然面前咕咚一声,一件沉重的东西凌空落在马路边上。王德定睛一看,见那东西冒着火星子就地乱滚。“手榴弹……卧倒!”王德高喊一声,纵身跳过去,运足力气,一脚把那东西踢出有四十多米远,接着火光一闪,轰的一声爆炸了。好险!差一点伤着人。不过,街道两侧住户的门上、墙上却被弹片炸了不少的小洞,连路灯也崩灭了。这里本来灯暗人稀,这一下,更加街黑人静了。王德急忙回头看战士是否有伤亡。幸好,赵文江和战士们早已散开卧倒在马路两边,并做好射击准备。其动作之迅速,几乎和王德的喊声是同时的。
“我说副连长,”赵文江来到王德跟前说,“咱们派人到两边搜索一下,行不行?”
“到哪去搜索?”
“到胡同里和老百姓家里。”
“算了!”王德略加思考说,“早跑得没影了。再说,我们刚进城,老百姓对我们还不了解,为了这点小事就挨门挨户地搜索,反而会被敌人借口造谣惑众,对今后的工作不利……不管它,走!他妈的,卑鄙!”
队伍悄悄地集合了。
王德和赵文江带起部队又前进了。这里,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可是,那些躲在门洞黑影里的少数市民,却惊魂未定地用呆滞的眼睛望着这支纪律严明、动作神速、勇敢沉着的队伍,不禁发出耳语般的赞叹声:“……好家伙……这队伍……真叫棒!”
半小时以后,王德和一排的同志来到宣武门城楼上。这里和西直门差不多,以前也住过国民党的部队。经过整理,里面铺草铺陈得很整齐,连部和其他排的同志早已布置好了宿营,各种武器放得整整齐齐,光等一排回来了。同志们坐在铺草上,有的擦枪,有的看书,有的在一块坐着聊天。大家见王德和一排的同志回来了,呼啦一声都来迎接,帮着拿背包的,拿枪的,连说带笑,像是几天没见面似的。
小李赶紧迎过来接下王德的背包,放到他休息的位置。王德转动着身子,举目向屋内扫视一周,并和同志们打招呼。
“小李,连长和指导员呢?”王德问道。
“到营部开会去了。”
“营部住在哪里?”
“喏。”小李隔着窗户向东面城下指了指,“看见那个钟楼吗?那是天主教堂。教堂的礼拜堂、办公室,所有的房子都被我们营部和连队住满了,就我们连住在这‘高楼大厦’里。”
“人家让他们住吗?”
“干吗不让?营长说,国民党在那里住过,有现成的铺草,锅灶。那个外国人据说是个神甫,高兴得不得了。他说国民党在这里把教堂给糟践坏啦。他欢迎我们在那里住。”
“唔!”王德没说什么。这时,只听一排的战士和二三排的战士,围在一块高谈阔论地讲述刚才在街上发生的事情:
“……我们副连长可真行,一家伙就把手榴弹踢出一百多米……”
“谁说的?只有四十多米,我亲眼见的。我们副连长连腰都没弯一下,瞪着眼看着那家伙爆炸了!”
“好家伙,没炸着人哪?”
“没有。只把墙上崩了几个小洞洞,再有,就是把路灯炸灭了。那时,我心里想,来吧,兔崽子!我这机关枪也不是吃素的。谁知道连个鬼影也没见,白等了半天。他妈的……”
“没去追呀?”
“没有。副连长不同意。敌人早他妈钻到老鼠洞里去了,连猫也没办法……”
战士们一阵哄笑。
这天夜里十点多钟,连长乔震山和指导员郝平从营部回来时,连里除去哨兵和几个聊天谈心的战士外,都已睡了。
副连长王德把完成任务的情况,以及街上发生敌人投手榴弹的事,都详细地汇报了。
乔震山和郝平把王德和一排的战士鼓励了一番,然后悄悄地叫醒各排的排长,还有司务长等支部委员,开了个支委会,传达讨论上级党委分配的警备任务。为了不影响战士们休息,他们到城楼东面一个避风的地方,围成一圈坐在背包上。
“同志们,”郝平压低声音说,“情况是这样的:北平的和平解放,给北平人民带来了无限的希望、狂热的欢乐,连那些鬓发皆霜的老教授都和学生们一块扭着秧歌在大街上游行。因为,他们长期渴望的日子终于来到了。他们要尽情享受这幸福。他们意识到北平的和平解放,将把这个文化古城带进一个崭新的时代,它将记入中国历史的史册。因此,大家为这划时代的日子到来而高兴得热泪盈眶。见到我们解放军从心眼里亲。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中国有了一支强大的人民军队。”郝平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接着说,“但是,上级党委要求我们,在这一片欢呼声中,必须保持冷静的头脑。这是因为:第一,人民越是信任我们,我们就越应更好地完成对北平的警备任务。第二,北平长期在反动派统治之下,社会情况相当复杂,各种风俗习惯,社会制度还是旧的一套。尤其是,据军管会和北平地方同志说,在我们进城的前一天,一夜的工夫一个宪兵团就无影无踪了。这些人,有的走了,有的逃了,有的分散到别的单位去了,有的在城里潜伏下来,成了散兵游勇。据说,敌人有一整套的潜伏计划,这就给我们的警备工作和整编工作,提出了新的课题——要准备和敌人进行一场复杂的斗争。因此,上级要求我们,在执行任务中,要坚决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丝不苟地贯彻城市政策;在地方党的帮助下,战胜敌人的破坏、挑衅和捣乱!”
郝平用手掌在胸前劈了三下,结束了他的讲话。然后转向乔震山说:“你把我们连的任务传达一下,好请大家讨论。”
乔震山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地图,展开在地上。但是,由于春节才过三天,没有月亮,天空漆黑,缀着微弱的星光,大家看不清地图。所以,都拢向地图,取出手电筒照着。还没等乔震山开口,王德说话了:“连长,我们好不好到屋里去讲?”
“为什么?”乔震山问。
“到屋里,一来暖和,二来保密。”说着,王德向城墙下指了指。正在这时,城墙下传来了行人的脚步声和低语声。这声音由近而远,渐渐地消逝在幽静的胡同里。
“说得对。走吧,到屋里去。”乔震山立即同意了。
大家提着背包来到屋里。小李正在值夜班,见大家进来了,赶紧把煤油灯拿过来放在连长身前,然后悄悄地走开了。小李来到门外觉得寒气逼人,冷风刺骨。他两手拢在袖筒里,胳膊上挎着马枪,在檐下的台阶上来回溜达着。屋内静静的,只听乔震山说:
“同志们,我和指导员从营部接受任务回来时,在路上拟定一个方案,请大伙儿讨论一下。如果同意,就这么定了。如果有意见,我们就重新考虑。我们的任务是这样:一排到中南海担任警戒,部队可以住怀仁堂旁边的小房里。那里有铺草和锅灶,比较方便。每天二十四小时,除去新华门和中南海西门派卫兵外,还要派一个组的游动哨,在中山公园和府右街、皇城根巡逻。再派一个班到西长安街广播电台和市政府担任警卫。”
“这些地方都在哪里?”一排长的声音。
“现在我也不知道。”乔震山说,“执行任务的头一天,军管会派人给我们带路。要记着中南海、广播电台,还有市政府,没有军管会和警备司令部发的通行证,谁也不准进。其他地方主要是防止坏人捣乱,维持社会治安。”
“要是碰着坏人破坏捣乱,可不可以开枪?”赵文江说着把冲锋枪往身前移了移。
“不准!”乔震山的声音很肯定,“这是大城市,不是在野外。人口这样密,开枪只会打着好人,坏人一个也打不着。像今天晚上,你们在路上遇见坏人向你们扔手榴弹,要是你们去搜索,见人逃避你就开枪,那不就糟了?这一点副连长做得很对。要记着,同志们,千万不能开枪!更不能随便往群众家里乱闯。”
“要是碰见学生们要求签字,怎么办?”
“嗐,我说老赵,”王德说,“你也太死心眼了,起码你自己的名字还会写吧。不然,你就从今天晚上起,想个词儿练熟它,到时候一点也不用客气,拿起来给他们写就是了。总之,要大方有礼貌。那么大的个子还怕青年学生?瞧你,鼻子尖上又出汗了。”
王德话音刚落,大家哄的一声笑了。
“喂,静点!”乔震山指了指酣睡的战士们继续说,“二排明天早饭后,进驻和平门。派一个班警戒中国银行,并在西交民巷、司法部街派出巡逻哨;三排住宣武门不动,在宣内大街、石驸马大街、头发胡同一带派出巡逻哨。连部带小炮排,为总预备队。为了指挥便利,准备到绒线胡同找房子。以上是上级指定的任务。其次,我想为了应付临时情况,各排要准备一至两个班作预备队。”
绒线胡同?小李心里一愣,不就是在清河镇炮兵阵地上那个女学生说的那个胡同吗?对啦,我对副连长说成是绒花胡同了。糟糕!要是明天去找房子,碰着她怎么办?小李又一转念,碰着就碰着呗,老乡亲嘛,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是坏人也不要紧,反正我们副连长会对付她的。小李又回忆起在清河镇和二宝碰着的那个女学生。她说她是东北抚顺人,在家里时叫满丽英,现在叫满洒丽,和我们副连长很要好……看她那模样,谁知道她是哪里人?小李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就是把门牌号码记错了——明明是四十二号,他说成是二十四号——到现在他也没想起来。小李的思路被屋里的笑声打断了。他掂了掂胳膊上的马步枪,侧起耳朵听着。屋里讨论得十分热烈,大家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问题不外乎:战士们大多数在战争环境和农村生活惯了,乍进了这么个大城市,要接触各种各样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和事,而且进城以前上级又要求得那么严格,如果做错了一点,说错了一句,军纪不容且不说,堂堂的解放军战士,在这种场合出了笑话,即使对个人的自尊心来说,那也是不好交代的。所以,都有一些程度不同的思想负担。要说怕,那倒不是。怕什么?革命军人,吃尽辛苦,受尽了累,枪林弹雨,炮火连天,从来没说半个怕字,何况在这里站站岗、放放哨?像指导员说的那样,只要坚决执行上级的指示,一丝不苟地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天大的困难也能克服。所以,在讨论中大家提的问题都得到圆满的答案。连小李心里也觉得亮堂多了。不过,小李可不是第一次进大城市,他和王德一样,都是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所以,城市里一些日常生活,社会习俗,对他来说还不太陌生。
秉烛夜深,第四连的支委会开到午夜两点才结束。散会时,郝平提供了个情况要大家注意。今天部队进城,友邻部队在旃坛寺宿营时——这里曾住过国民党宪兵团——从北海公园方向也扔进一枚手榴弹,当场有三四个战士受伤。这说明,我们进城不只是站站岗放放哨,而是一场战斗!
“对,”乔震山说,“我们要准备和敌人打游击战呢!”
散会后,大家很快入睡了。
王德躺在地铺上,开始睡意颇浓,后来脑子里有许多事像穿梭似的交错翻腾。那就是手榴弹的爆炸和支委会上连长与指导员传达的任务。这些问题有时清晰井然,有时错综模糊,使他不但不能很快入睡,反而越来越难以合眼。甚至下意识地紧闭双目,强制入眠,也毫无效果。再加上全连同志正在甜睡之中,有的鼾声如雷,有的咬牙呓语,弄得他出了一身躁汗。后来,他干脆悄悄地起来,踮着脚尖走了出去。
王德出得门来,见小李挎着枪,拢着袖筒,放着帽耳朵,来回地溜达着。
“小李,你冷不冷?”王德低声问道。
“一点也不冷,副连长。”
“不冷为什么拢着袖筒?”
“嘿嘿,”小李憨笑了笑,“别处都不冷,就是手冷点。”
王德笑眯眯地把小李上下端详了一会儿,又问道:“刚才我们开会,你都听见了吧?”
“我放着帽耳朵呢,什么也没听见。”小李立正答道。
“听到也不算犯法,将来指导员会给你们传达的。”
“真的没听见,副连长。”
“哼,你小李鬼心眼真多,要提高警惕呢。”
“是。”小李把两脚一靠,身子挺得溜直,“没错,副连长,你放心去睡吧。”
王德转身走去,踱着方步来到城楼后面,两手扶着小墙举目向这灯光闪烁、漫无边际的古城望去:这大海似的城市,这密如蛛网的大街小胡同,在这里面打游击可不那么容易。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加之,地形不熟,社会情况又复杂,困难不会小啊!想到这里,王德又联想起今天上午在西直门的事。如果,她真是满丽英的话,那么,她肯定住在城里。可是,这绒花胡同二十四号在哪里呢?王德虽然对此事顾虑重重,但还是希望能再见到她。起码了解一些情况也是好的啊。此时,一阵阴森森的西北风拂面掠过,不禁使他打了个寒战。他刚想转身回去,忽见小李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的身后。
“你在这干啥?”
“我给你警卫呢。”
“哼,调皮鬼,小心别把你冻成冰棍!”说着,王德又迈着方步向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