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歼战整整打了一夜,拂晓前才全部结束了。东方出现乳白色时,成千上万的俘虏从山上和山谷里一群群地押了出来,越过两峰的鞍部押向了后方。在雾沉沉的群山里,有时还响着零星的枪声,不知哪一部分还在搜索夜间藏在乱石缝里的敌人。后勤人员在整理着堆积如山的胜利品。有的部队在山谷的空地上休息。战马也在安闲地吃着草料。

团司令部接到二营在电话上的报告说,四连长乔震山在夜战中失踪了。他们在山上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周国华心情沉重地放下听筒,走到岩石上,皱起浓眉向二营作战那一带重叠的高山上望了好久,心里翻起了各种各样不祥的念头,他竭力忍着内心的悲痛,面色庄严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牺牲了?乔震山牺牲了?!……”周国华悲痛地想着,转身走了下来,“不,他决不会……”

“遗体抬下来了没有?”李治中惊异地问。

“哼!遗体……从夜间四点就不见了。”

“他们没找吗?”

“找不着才报告呢!”

指挥所里,一片沉默。战斗环境,“牺牲”这个字眼在谁身上都有出现的可能,自古以来就没有不死人的战斗。因为这样想,人心里就可以轻松些?不!战争生活把人们团结得比亲骨肉还亲,一旦哪个同志牺牲了,人们的悲痛往往是刻骨难忘的,因为牺牲的是同患难共生死的阶级弟兄。

“不,他不一定牺牲,有可能受了重伤躺在哪个地方还没有找到,这在战争中也是常有的事。”李治中望着高山上空飞翔着的鹞鹰,带着极大的信心说。

周围所有的人,被他这充满了信心的推测所鼓舞。周国华转过身来说:“当然我非常愿意这样,可是为什么找不到他呢?”

“那是因为他们在夜间,还不可能找遍,再说这么大的山,找一个不能动也没力气说话的人,那简直是到大海里捞秤砣。”

“现在这样吧!”周国华对作战股长说,“马上命令二营,派四连全体再去找一遍。告诉他们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一定把乔连长找回来!”

杨股长快步走向了电话机。

郝平带着四连的部队在满布着岩石的高山上走着,他们什么地方都找遍了,什么都看见过:死尸,半死不活的,破衣服,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就是没有乔震山,就是没有他们渴望要找到的人。

战士们争先恐后地回答郝平的问话:

“我们整个山上都找遍了!”

“每一个石头缝里都看过啦!”

“是不是在夜间和其他的伤员一块送走啦?”

“没有,”卫生员摇了摇头,“我们连里一共伤亡了二十四名,所有的伤员都经过我的手才转走的。”

“牺牲的同志都仔细看过了吧?”

“都看过了,一个不少,错不了的。”

郝平仔细回想了一下夜间每个战斗过程……他霍然抬起头向战士们发脾气地说:“再找,仔细地找,找不到才怪呢!”

太阳升到了半天空,照亮了整个群山。郝平来到昨晚最后一个进攻出发线,问小李道:“夜间你是不是就在这里……”

“是的!”小李没精打采地答道。

“后来呢?”

“后来我醒过来,就再没见他。”

“你怎么会没见呢?”

“天那么黑,人又乱,再说我那时……”他说着摸了摸脖子,咽了一口唾沫。

郝平就地转了几圈,地上什么痕迹也没有。他顺着山坡往下走了几步,下面就是大石坡,再往下就是悬崖。这块大石坡上面根本站不住人,谁也不能往下走,郝平站在边上向前看了老半天,皱着眉毛,摇了摇头又走了回来。

“连——长——”小李站在石头上,用手捂着嘴,亮开嗓子叫了一声。泪汪汪地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又叫了一声。他那清脆而颤抖的童音,在山谷里滚动着,那些齿状的岩石、山峰、山峡,把他的喊声按次传到了远方渐渐消失了,但是没有人答应。他这时真想放开喉咙痛痛快快地哭一顿,他用力往肚子里咽着唾沫,举起胳膊,用袄袖子擦掉眼泪,仍然和大家一块到处寻找。

郝平和全连同志找遍了所有的山顶,可是乔震山像是沉在大海里似的毫无踪影,急坏了所有的同志。山下吹起了集合号,这号音从各个山谷里传上来,郝平无可奈何地命令说:“一排长,集合了,把部队整理一下,回去吧。”

往山下走的时候,郝平、赵文江边低声地推测着乔震山的下落,边向山下走去。全连所有的人都怀着无限的追念,不断地向山上回顾着。

杨股长打完了电话,来到团长、政委跟前,报告了师作战指挥所的紧急指示:

“军司令部,接平津前线总指挥部命令,我们将沙土城逃窜的敌人歼灭后,全军立即向南口一带前进,准备向北平逼近,并防止北平敌人向西逃窜。师指挥所指示,要我们马上集合,随师部后尾跟进,所有战利品移交军后勤处理。”杨股长报告完毕,笑了笑说,“看来,这一次打北平恐怕没有问题了。”

“嗯,老周啊,你不是想北平想得头痛吗?这回该高兴了吧?”

周国华没说什么,他向大山上望了望,把眉头一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坚定而痛苦地说:“马上集合!”

山头上立即响起军号声。

周国华和李治中就地摊开地图看着,用手摸着下巴颏:“嗯,要出发了,怎么办?还找不找他?”

“找是要找……”李治中思考了一下,“这样吧,部队集合后,派侦察班长带二宝和两个侦察员留在这里。请附近的老乡们协助,继续寻找到明天,找到找不到,他们都回去。”

“就这样决定吧!”周国华点头同意。

二宝和老林离开团指挥所以后,在山谷里遇到小李。

“二宝!你知道你哥哥……”

“知道了,”二宝悲痛地说,“我们现在就要去找呢。”

“那好极啦,我告诉你。”小李拉着二宝的胳膊,用手指着一个最高的山头,“连长就在那个有两块像塔一样的大石头的山顶上失踪的,你们可以在那里多找他一会儿。二宝!不要难过,一定能找到。给你,这是连长的干粮袋,找着后他好吃,再见。”小李说完一招手就跑了。

二宝和老林还有两个侦察员,向小李所指的那个山头走去,山势很陡,乱石颇多。他们爬了一阵,坐在一块石头上,回头向山谷里望着。

山沟里到处都在集合队伍,回荡着战士们的喧哗声和亲热的骂声;马甩着大尾巴,踏着谷底的乱石头,咵嗒咵嗒地乱响。

在远远的山口里出现了四五匹马,风驰电掣地跑了过来,为首的一匹栗色细腿的大洋马,师长骑着。他来到团指挥所,翻身下马,边走边和战士们打着招呼。

“你们搞得不坏啊,咹!”师长和周国华握手,当他攀登着一块大石头时,周国华把他扶了上去。

“队伍集合了,请首长讲一讲吧。”

“嗯,”师长好像没听见周国华的话,回头向李治中问道,“乔震山找到了没有?”

“没找到,现在又派人找去了。”

师长收起笑脸向高出云霄的山上望了望,脸上充满了严肃、悼念的神色。

“首长,队伍都来了,你指示一下吧。”周国华又重复说。

师长向前跨了一步,用亲切、满意的目光看着这些英勇的战士们。

“同志们!”师长操着浓厚的湖北口音喊了一声,队伍里的喧笑声马上平息了。“战役开始以来,在短短的时间里,我们消灭了敌人一个军部,三个整师,一个整营,还有一个保安团。我们打响了进关的第一炮!这是毛主席军事思想的伟大胜利。我代表师党委向同志们致以亲切的祝贺!”

队伍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在黑黑的燧石质的陡坡上回荡着,又在远远的齿状的山峰上消失了。师长闪动着炯炯发光的眼睛,喜悦地看着欢腾的部队,等声音平静下来,他继续说:“在党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我们用伟大的胜利展开了有历史意义的平津战役。现在天津、北平、新保安和张家口的敌人,还有几十万军队正在我军主力的包围分割之中,平津战役还在激烈地进行着。今后我们还要和所有的兄弟部队一起,在平津的各个战场上作战。敌人不投降,我们就坚决、彻底、干净地消灭他们!同志们!我们前进,高举着毛主席军事思想伟大红旗,前进吧!”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部队拉成长长的行列,唱起雄壮的进行曲,沿着山谷,跨过古老的长城,向露出蓝色天空的谷口上开去。后勤人员在往汽车上装载着战利品。

二宝和林班长仍然坐在那块石头上,他们听完了师长的讲话,等到部队被谷口上的岩石遮没,就站起来向山上爬去。他们在山上转了多半天,一无所获。

太阳落山的时候,晚霞放射着耀目的光芒,穿过了山峡和石缝,把那些塔形的山峰、齿状的岩石都镶上了金边,而山谷、山涧、山峡、垂直的悬崖……凡是背着夕阳的地方都是雾沉沉的。轻飘飘的远山变成了紫色,渐渐地模糊起来。此刻的山区什么声音都没有,是那样宁静。忽然,不知在哪个山涧里或者是山谷里,响了三枪,这声音短促而沉闷,然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到哪儿去找?这山区像大海一样。”二宝第一次皱着眉头,面带愁容,向四周漫无目标地看着。一块边缘破碎的乌云遮住了夕阳,乌云的边缘溢出了暗红的色彩。二宝的脸罩上了浓浓的阴影,他的心是那么沉重悲痛!然后,抽泣着哭了。

“哥哥是死了!连尸体也找不着呀!”二宝眼里充满了泪水,大地、一切都像浸在水里,模糊零乱了。

“走吧二宝,别哭了,下山找个村庄住下,明天再说。”老林无可奈何地说。

“今天还没吃饭呢!”侦察员提醒了一句。

“要是能找到,就是三天不吃也行。”老林说着话,向山下走去。

他们来到山下,夜幕把山区遮没了,到处是黑洞洞的,山和岩石变得黑而高大,山涧里传来了一声猫头鹰的叫声:“咕咕……喵儿——”

“你刚才听见枪声没有?”老林回头问二宝,“可能这山里还有敌人呢!”

“能捉几个俘虏,比空手回去好!”

大约走了有一个多钟头的光景,在前面山坡上隐隐约约透出了灯光,他们朝着灯亮的方向走去。爬上一个山坡,来到一个不大的村庄里,在村头上一家独立房屋的门上敲了两下,不多时从里面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留着花白胡子,看样子挺和善。他一开门,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外的老林。

“找谁呀?”

“老大爷,我们是解放军,走到这里天黑了,想到你家暖和一下借个宿。”

“里面坐吧。”老头又看了看后面的二宝和两个侦察员,领着他们往屋里走。

老头的房子是三大间,房门上挂着陈旧的门帘,明间里地中央放着一张长方形的小桌子,墙角上放一个猪皮袋,里面装着凿子和铁锤等打石头的工具,这个老头是个石匠。西间里关着门,有人在低声说话。

老头一进屋让老林他们在桌子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到东间里端出一盆火,放在桌子上,盆下面垫上两块砖。

“烤火吧,天挺冷的。”

从这老头不慌不忙的动作和说话上看,是一个纯朴的老头。他做完了他认为应当做的事情后,就坐在老林和二宝的对面。他不慌不忙地从腰里拿出烟袋,把黄烟装到烟斗里,又弯下腰把烟斗伸在火盆上,叭嗒叭嗒地吸着,不时地用他那被烟熏得发黄的粗大的拇指,在烟斗上按按,有时用烟袋嘴蹭一蹭胡子。他专心地吸着烟,一声不吭,好像专门让客人来好好把自己看个够似的。

“老大爷。”老林终于开口了,“你家几口人?”

“四口,儿子、儿媳妇、小孙子。”老头子不慌不忙地答道。

“你儿子呢?”

“从昨天出去抬担架,到现在也没回来。”

“你家靠什么生活?”

“那不是吗!”老头子用烟袋指了指墙角上,“干石头活。”

林班长和二宝本来肚子很饿了,想告诉老头做点饭吃,但是被他这种冷静单调的表情拦阻得不好开口,二宝用手碰了碰老林,“班长,你饿不饿?”

“你们大概没有吃饭吧?”老头听二宝这样说,转头来问道。

“是啊,老大爷。”老林乘机说,“麻烦你给我们弄点饭吃好不好?我们给你钱。”

“要是给我钱,我家里就没有值钱的饭。”老头说着把烟袋用力地往地上磕了磕烟灰,然后又转头对着西间房子说,“出来给他们做点饭吧。”老头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

“就来。”屋里答应了一声,见门帘一撩,走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那女人还没走到锅台,屋里有个小孩子就吵着直叫妈妈。女人马上又回到屋里抱出一个一两岁浑身赤条条的小孩,孩子冻得手脚蜷曲着,见着老头张着湿漉漉的小嘴直哈哈,老头急忙打开袄襟把小孩揣在怀里,小孩才一声不响地瞪着两只乌黑的小眼睛,疑惧地望着老林他们。

“老大爷,这是你孙子啊?”侦察员上前问。

“是啊。”老头满意地笑了笑。

“你几岁啦?叫叔叔看。”侦察员看这小孩很好玩,用指头碰了碰他的小嘴唇,笑嘻嘻地说。

小孩把小脸蛋一扭藏在老头怀里,但不一会又笑眯眯地转过脸来,好奇地端详着侦察员。

“喂!这个你要不要,好吃啊。”侦察员在干粮袋里摸了半天,才拿出惟一的一块馒头干,在小孩脸前晃了晃说。小孩才要伸手去拿,侦察员往回一收,“叫叔叔,叫叔叔给你。”

“雏雏。”小孩把叔叔叫成雏雏了,引得大家都笑了,连坐在锅台下烧火的那个女人也笑了。同时不断地转过脸来,老端详侦察员和二宝。

侦察员高兴地答应了一声,把馒头干给了小孩。

老头笑着,嘴里露出一排坚实的黄牙,他转过脸来向林班长、二宝又打量了一番说:“说真的,你们到底是哪一部分?”

“解放军嘛。”林班长奇怪地说,“怎么,你看我们不像啊?老大爷。”

“嗯,看样子应该像,比前一帮不同,不过你们的穿戴开始吓了我一跳,我以为又是那些玩意儿呢。”老头神态自然,不紧不慢地说道。

林班长听老头话里有文章,忙问道:“老大爷,我们没来以前,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来过?”

“有哇!”老头又吸着黄烟说,“在你们来以前不久,他们才走了。那四个家伙开始说是解放军,挺客气,可也挺慌张。后来向我要便衣,我没给他,一个看样子是当官的,马上就火啦。他一噘嘴,那些家伙就跑到屋里乱翻了一气,把我和儿子留着过年过节做客要穿的衣裳全都拿走,还骂我不识抬举,哼!”

“他们穿什么衣服?”老林和二宝互相看了看。

“嗯,和你们这位小同志差不多,就是颜色浅多啦。帽子是黑皮子的。”老大爷指了指二宝的军装,“所以,你们刚一进来,见又是穿便衣的,就他一个人穿军装,我心里就想,来吧,反正都抢光了……”

“那是国民党的军队被我们打散了的。”二宝拿起枪来说,“他们走了多长时间了?”

“嗯,约莫有顿饭的时候。”老头看看二宝,“现在你们赶也赶不上了,他们一出门就往东山跑了。”

谈话之间,老头的儿媳妇已经把饭做好,端了上来。抬头瞧着二宝说:“趁热吃吧,同志,没有好吃的。”声音听来甜蜜亲切。

老林他们正饿得发慌,见了饭觉得特别香甜,就贪婪地吃起来。

外门开了,走进一个三十上下的人,身上穿着一件单小褂,冻得下巴颏直哆嗦,慌里慌张地来到屋里。才想和老头说什么,忽见老林他们在吃饭,又把话憋了回去。

“说吧,他们不是外人,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老头一字一句地有点生气地看着儿子。

“我刚从东山老宿家跑回来。”那人看了看老林和二宝,“他家今晚进去四个人,说是解放军,后来就急着要便衣。老宿家没有,我才想走就被他们堵住了,说我形迹可疑,要搜查我,什么搜查呀,解开扣把我的衣服剥了去,还说暂借一借,把老宿的衣服也剥了。他们用枪逼着叫做饭给他们吃。老宿媳妇正在给他们做饭,我说出来提水,借这机会跑回来了。”

“现在还在不在?”老林放下饭碗站起来。

“还在,他们还等着吃饭呢!”那人说。

“走,我们看看去!”老林边说边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递给老头的儿子,“你先穿着,领我们去,快走!”

“吃完了再去嘛。”老头不过意地说。

林班长拉着老头的儿子,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二宝和两个侦察员。

老头把他们送出门以后,自己抱着孙子回来了。看着桌子上没吃完的饭和老林几个人的背包,激动地和儿媳妇说:

“把饭给他们收拾起来放到锅里热着吧,等他们回来好吃。嗯!这才是真正的解放军呢!”

一个多小时以后,老头放下孙子,到门外去等老林他们。见从东山上走下一帮人,黑影里看不清是谁,有人吆喝说:“快走!再磨蹭放你的石炮。”意思是把手脚捆起来往悬崖底下扔。

“谁呀!”老大爷向前走了几步问道。

“我呀,大伯。”

答话的是东山村的几个小伙子,押着一个俘虏向村里走来。

“东西找回来没有?”老头披着衣裳,又追上几步问道。

“找到了,一点没丢,都在凤鸣大哥那里。”小伙子们说着就走了。老头回到家里,高兴得和儿媳妇说:“东西丢不了啦,一会儿就回来了。”

一顿饭的工夫,凤鸣和老林等五个人从外面说着话走进来。凤鸣背着两大包袱东西,放在屋里炕上,用手巾擦着头上的汗,让老林、二宝等坐下,同时,催着老婆拿饭吃。

“他妈的,那三个家伙真滑头,到底叫他跑了。”侦察员边坐下边遗憾地说。

“行啊!东西找回来了,人又都平安,跑就跑了吧。”老头吸着烟,看样子,他老人家是心满意足了。

可是,二宝和老林心里却非常后悔!因为,据俘虏供称,跑的那三个家伙就是王经堂、顾贞熊和鲁青。他们三个怎么会来到这里呢?原来,王经堂打算爬大山向西南,绕过这个战场。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到山下一看,呀!山底下、村庄里,到处都有解放军。三个人吓得一声没吭,一缩脖子又爬回山上来。累得筋疲力尽,浑身溜软,一骨碌躺在石头上,再也起不来了。等他们休息过来时,天已大亮,战斗也结束了。天亮了,三个人哪里也不敢走了,只得找个石头缝隐匿起来。“听天由命吧,兴许八路不会搜山的。”王经堂提心吊胆地瞅着群山深谷里的变化。

果然,当太阳冒红时,山下的军队,满山遍野地向北开走了,只剩一些零星人员在收拾东西装汽车。到下午两点多钟,汽车也一辆跟着一辆地开走了。

群山深谷间一片宁静,山村上空缭绕着炊烟,间或传来几声鸡啼、犬吠。王经堂肚子里咕咕乱响,饿得眼前一阵发黑,他们这才改变了打算,抄近路向东走,下山找吃的,换便衣。来到山半腰时,在一个大石缝里又遇着督战队的一个士兵,四个人,这才一块来到韩凤鸣家里……

二宝、老林和两个侦察员,吃过饭以后,天已经大半夜了,老林和二宝开始想在外间地上铺上铺草睡觉,老头说什么也不同意,一定要他们到里屋和他一块睡。临睡觉以前,老林把请他儿子帮着到山上去找人的事情和老头商议了一下。老头满口答应,还答应在村里多找几个年轻人一起帮助找。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老头就把儿子招呼起来,到村里约了二十来个小伙子,各人带上干粮,分成两队,沿着两条山岭去搜索。老林、二宝和两个侦察员带着七八个人,从东面这条山岭侦察;韩凤鸣带着十几个人从西面那条山岭搜索,临走时老林和老乡们说,不管是伤员或是牺牲的,只要是自己的人一律带回来,送到康家集去。大家带上担架分头出发了。

老林、二宝和两个侦察员带着老乡们,在山上搜索得相当仔细。从山半腰到山顶所有的石缝里、山峡里,能够上去的地方和能够钻进的地方都找遍了。他们一上午爬了十多个山头,都没有乔震山的影子。见到的是敌人僵硬的尸体,散布在满山遍野。老乡们嫌弄污了山峰,把这些尸体就手扔到悬崖下了。他们这里对罪大恶极的敌人都是这样处理,叫做“放石炮”。

这一带老百姓对国民党的军队恨之入骨。解放前铁路上的反动派军队,经常来“扫荡”他们,每次进山,都抢得乱七八糟。捉着青年就送到北平去当兵。他们的掉队人员,要是被老百姓捉到,没有二话说,就偷偷地送到山上去“放石炮”。这次战斗以后,他们对待敌人也是照例处理。

天已晌午,老林这一队爬了许多山,实在累得不行,大家坐在山头上休息,顺便吃点干粮。他们环顾下四周,除了这一带山是他们的作战地区外,其他都是友邻部队作战的地区,乔震山不可能跑到那里去。团长临走时嘱咐过,在今天天黑以前要他们一定赶回康家集。他们在山上吃过午饭后,就归队去了。

二宝因为没有找着哥哥,心里很难过,什么时候都想哭一顿。但是二宝有个怪脾气,再难过也不愿守着别人哭脸。所以他在搜索当中老是皱着眉头,东看西望,心里想:“怪呀!别人牺牲了,无论如何还有个尸首,为什么他连个尸首都没有留下啊?也许哥哥还活着,早晚他会从什么地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