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华放下电话走出团指挥所。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没休息,一夜的忙碌使他头昏脑涨。现在已经天亮,风息了,稠密的雪花静静地落在他身上、脸上,觉得一阵清爽;他站在原四连的阵地上,从望远镜里向烽火台上瞭望,大雪把彻夜战斗的痕迹严密地封盖起来,一切都是宁静的,好像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警卫员小张和二宝给团长送来大衣和香烟。
周国华吸着烟,目不转睛地望着正前方,忽见从树林里走出十几副担架来。
“慢点,慢点,小心别碰到树上。”这人边说边给伤员整理被子。
担架走近了,周国华认出这人是秀珍,她半放着的帽耳随着脚步搧动,军大衣又肥又大,和她那细小的身材不大相称。更近了,周国华问道:“抬的谁?”
“副连长!”
周国华、二宝、小张急忙走向担架。周国华掀开被子,俯身叫道:“王德,王德,怎么样,不要紧?”
王德面色苍白,微启眼皮,嘴唇轻轻一动,又闭上眼睛。
周国华急忙抓起王德的手腕,脉搏十分微弱,他把手一挥,说:“快抬着走,送到卫生队急救!”忽见秀珍胸前也到处是血,急忙把她的大衣前襟一掀,惊问道,“怎么,你也受伤了?”
“不,我背伤员背的。”她说着,看了二宝一眼,刚好和二宝那惊异的目光相遇,秀珍脸一红,赶紧把头低下了。
周国华倒背着手紧闭嘴唇站在旁边,目送着一副副的担架走过去,心里翻起一种不可抑制的感情。担架走完了,他回头对警卫员小张说:
“把马牵来。”
“到哪去?”
“上烽火台。”
“二宝也去?”
“不,他留下。告诉杨股长,有事到烽火台找我。”
“是!”二宝和小张同时跑了。
烽火台上四连的战士们不顾彻夜的战斗劳累在抢修工事、打扫战场。雪地上响着锹镐声、喧哗声,他们把新翻起的土,盖上一层厚厚的雪,然后浇上水,结成冰,既滑又硬,子弹穿不透。
乔震山和战士们在一起,向打扫战场的战士们吩咐着什么,手里不停地拣拾着敌人遗弃的枪支弹药。
“怎么样,同志们,打扮完了好吃饭,说不定今天还要热热闹闹地迎接他们哩。”乔震山说着走了过去。
“好啦,连长,光等客人来了。”一个头上包着绷带的战士答道。他举目向山下环视一周,不禁被这大雪盖地的景象触动,想起他的故乡来了,“这里蛮不坏啊,像是在老家里一样。要是在我们老家,这时候比这里美得多,坐上雪橇把鞭子一摇,‘喔——嗨!’那肥肥的小马甩着尾巴,四只小蹄子像飞一样就刷刷地跑起来,那味道……嘿,真美啊!”
“我看你呀,瞧瞧你的工作吧,修工事可不能骗自己。你瞧见了没有?”温明顺直起腰向沙土城一努嘴,“多清楚啊,等子弹穿过胸墙,把你的脑袋嗖的一家伙带到黑龙江去,到那时候你就知道在这里美还是在家里美了。”
头上包绷带的战士没放声,把铁锹往旁边一丢,蹲在战壕里用纸卷着烟,赌气地吸起来。
“你生气了,伙计?”温明顺紧挨着他蹲下了。
“狗才生气哩!”
“那么把烟给我吸一口吧,等全国解放了,我还你两盒大象烟。”说着伸手接过了半截烟,用力地吸了两口,“嗯,这还像回事。不过,可不知你信不信,人在哪里长大的就喜欢哪里,尤其我们干庄稼活出身的人,抓把家乡的土闻闻也比别的地方的土香。可是全国没解放,你叨念它有啥用?等解放了北平嘛,那就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差远了,还有半个地球在等着我们……”
“对,就算是半个地球吧,反正不彻底消灭蒋介石,你的家再美也是白搭。不信你问问连长。”
周国华带着警卫员小张来到了烽火台,他边走边听着温明顺的话。
“敬礼!”温明顺见团长来了,往壕沟旁一站敬了个礼。
周国华把温明顺的手拿下来笑眯眯地端详着他,“温明顺,你刚才发表什么议论?”
“嘿……”温明顺笑了笑,把头一低,“闲聊呗。”
“这次战斗你们连伤亡大吗?”
“单看怎么说啦,团长,不算随队的才伤亡十多名,要是再看看敌人的伤亡,那我们就等于没有什么伤亡了。”
“对!你说得对,温明顺同志。”周国华转向其他的战士们,“以小的代价攻克了敌人一个这样坚固的据点,还消灭了敌人三百多,这是个了不起的胜利。同志们,把工事好好地修一下,敌人要是还敢反扑,那我们就认真地教训他们一顿。叫沙土城敌人知道,人民解放军的英雄们是无坚不摧、无攻不克的,他们要是不缴枪投降,烽火台就是例子。你们说对吧?”
“对!”战士们齐声答道。
乔震山、郝平来到团长跟前。乔震山说:“团长同志,到大碉堡里看看吧,刚打扫干净。”
周国华跨过被炸坍的碉堡门,俯身走了进去,他环顾着四周说:“嗬!可真够复杂的,像魔洞一样。看来你们拿下这个碉堡是费了劲的。”
“打这个碉堡,阻击敌人增援,王德同志打得很好,可是……”乔震山说到这里哽住了。
“我见过他,伤得较重。”周国华吸着烟,面色严峻。
走出了碉堡,进了壕沟。周国华说:“看来,我们的攻击计划很正确,不然,他会拿出很多的兵力向你们反击。但是这样就不同了,敌人的大部兵力在露天地里被我们的炮火消灭了,这就给攻克这个据点制造了条件。你说是不是,乔震山?”
“是!”乔震山补充说,“敌人这个加强连,只捉了二十来个活的,其余的都报销了。”
他们边说边走,有时都沉默着。
“我看你那个弟弟就挺好,既有技术又有战术,他一个人可以消灭敌人一个排。比你好!”
“还有秀珍。”郝平插口说,“昨天晚上还打重机枪,这姑娘真能干。”
“好什么,傻里傻气的。”乔震山笑呵呵地说。
“比你还傻啊?咄!”周国华笑了笑。
“他们读了四五年书呢。”乔震山说。
“咄!不是理由。”周国华回头瞧了瞧乔震山,“你那狭隘的报复情绪也怨文化低?有点伤亡你就沉不住气,这个碉堡总共才这么大,你竟赌气打了那么多炮弹,还不是在蛮干!”
乔震山嘿嘿地笑了,没吭声。
他们来到烽火台的西端,忽听阵地前敌人遗弃的尸体里传来一阵呻吟声和嚎叫声。
“你们为什么不去把他们拖来?”周国华问道。
“不能去拖,敌人打枪。”
“迫击炮有没有宣传弹?”
“有!”
“把迫击炮扛上来,带两发宣传弹。”周国华拿出钢笔,向警卫员小张要了一沓子办公纸,在工事的胸墙上写起来了:
……你们的伤兵快冻死了,马上派人拖回去治疗,挽救他们的生命,我们保证不向你们拖伤兵的人开枪。
中国人民解放军
周国华一口气写了二十来张。乔震山带着迫击炮来到阵地上,卸开宣传弹把信装了进去。
“用最大射程,向沙土城发射一发。”周国华命令道。
宣传弹打出去了,在沙土城的上空炸开,二十几张白色纸片飘然下落。
不一会儿,从沙土城出来十几个人,成一路队形,没带武器,走走停停,像怕遭到火力袭击。后来,见我们没打枪,才放心地走起来;随后又出来一百多人,扛着担架来到伤兵跟前。周国华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
他一直看到敌人把尸体和伤兵抬走了,才装起了望远镜,刚要转身下山,哨兵报告说,从沙土城方向出来一个打白旗的向我们这里走来。战士们齐声喊道:“敌人准是派代表来谈判投降了。”
“别瞎说!”乔震山把手一伸,“都隐蔽好,注意沙土城方向的情况。”
周国华用望远镜看了看,见来人瘦高个哈着腰,一只手拿着白旗,一只手拿着封信,一步三荡地走来。周国华向乔震山说:“下去看看,不要叫他上山,有信拿上来。快去!”
乔震山把衣服整理了一下,纵身跳出壕沟,下了山坡。喊道:“干什么的?站下!”
“啊!我是城防司令的代表,来送信的。见你们长官有重要事。”
“转过脸去,举起手来!”
“是!”
乔震山走到那人跟前,搜过全身,接过信来,用眼一扫,觉得这人好面熟啊!像在哪里见过。
“你姓什么?”
“嘿嘿……”那人干笑了一声,把腰一哈自我介绍说:“姓鲁,我叫鲁青,是城防司令的副官。我们司令为了表示诚意,叫我亲自来送信,关于双方停火谈判问题,今后也由兄弟我负责。详细情况信上都有,嗯,都有。请长官代为转达。”
乔震山一听,一股仇恨的烈火直冲头顶,觉得头上好像重重地挨了一下。他睁大眼睛,盯视着对方,但是,眼睛忽然模糊不清了,眼前的一切都雾蒙蒙地旋转起来,耳朵里响起杂乱的嗡嗡声,胸口闷得要爆炸。鲁青!没有弄错吧?这就是十多年以前骗走了姐姐、逼死了二叔、杀害了父亲的帮凶二地主鲁青吗?可惜啊!要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他真想一下子把这个狗撕成碎片,可是,他为了党的政策,为了人民的事业,忍住了。他面色铁青,没有表情,呆滞的目光直勾勾地瞧着对方,看起来令人胆战心寒。
鲁青还认为是他说漏了话使对方生气了,急忙说:“真的,长官,我们司令是抱着一片诚意派我来的,如有半点虚诈,你把我枪毙!”
“住口!”乔震山喝道,“在这里等着!”
“是,是!”鲁青一哈腰说,“你可要快点,长官,大冷的天,要不……啊,最好快点,这是大事啊!”
乔震山拿着信回到阵地上,呈给团长后,自己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好像和谁在怄气。两眼死盯着鲁青。
周国华接过信,立即拆开:
解放军司令官阁下:
顷接贵军来函,所述解戎投诚之事,敝人诚欲从愿。但此事涉及全军生命财产,不宜仓促决定。望贵军司令官,念百姓之安宁,惜士兵之生灵,请责令贵部,从目前起停火二十四小时,以容从长计议,是为至盼。请复,顺致绥安。
驻沙土城国军城防司令官 王经堂
周国华看完信迟疑了一会儿,觉得此事关系重大,不管真假应立即报告师长,他急忙到大碉堡里给师长打了电话。师长指示,把信留下,口头答应他,限今晚十二点作出答复,否则一切后果完全由他负责。并立即通知我军部队,随时准备行动,严密监视敌人。
周国华回到阵地上,命令乔震山按着师长的指示告诉鲁青。
乔震山从心眼里不愿意再去见他,他觉得和这个杀死了亲人的刽子手鲁青说话是莫大屈辱,再说,叫他这样走了真不甘心。因而他说:“团长,我有个建议。”
“你说吧。”
“我看王经堂不会投降,是在搞缓兵计,不如把这家伙扣起来作为人质,再用宣传弹告诉他,不投降就……”乔震山下句没说出口,面色已怒不可遏了。
“嗬!”周国华严厉地瞪了乔震山一眼,“私仇不能代表党的政策,同——志,王经堂再坏,他现在是我们作战的对手。两方交战不斩来使,你懂吧?同志,说你狭隘你不信,我们革命的对象,全中国不止一个王经堂,你扣下他一个人就能解决平津战役问题?笑话,马上去!就照师长的指示告诉他。”
“是!”乔震山下了烽火台来到鲁青跟前,没好气地说,“回去吧!告诉你们司令,限夜间十二点缴枪投降!不然,一个不留都消灭你们。”
“我说,长官,没有回信啊?”
“少废话!”乔震山把驳壳枪盒一按,喝道。
“是,是是。”鲁青一躬到地,走了,走得那么轻快。
乔震山回到阵地时,团长周国华把敌人的信已经做了详细分析,并嘱咐他们说:“要很好地监视敌人,应当把敌人这封信看成是假谈判。我们一切都要从敌人逃窜做打算,当然他能真的投降更好了。乔震山同志的看法是对的,缴枪投降王经堂做不到,一○四军目前也做不到,因为他们还抱着回北平的幻想,还抱着蒋介石能来援救他们的幻想。所以,你们如果发现敌人逃跑,可以不待命令一面报告一面追击,这是你们的首要任务;其次,部队要抓紧时间休息,说不定晚上就有战斗任务。”周国华说完,急急地回团部去了。
二宝本想跟团长一块到烽火台去看看,可是团长却没让他去。他站在工事的胸墙上,目送团长走远以后,自己一个人踏开积雪,蹲在地上呆呆地向烽火台上望着。没想到秀珍也能参加这样的战斗。“真棒!”想起秀珍,二宝虽然在上次行军中见过一次面,可总觉得好像隔了很久一样,尤其这几天来,他参加过激烈的战斗,受过一次伤,当了特等射手,记过两次大功,心里更加想看看秀珍。也许,他认为有了这许多的光荣事迹,想听听秀珍对他的夸奖——受到爱人的夸奖,心里总是感到无限高兴的。今天虽见了面,但没有说话,因此他想到卫生队去找秀珍,又想:“不,那里有许多人,多不好意思啊!兴许她会来找我,也许她也在等我去找她。”二宝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声音,“原来是你啊!二宝,我以为谁一个人在这里呢。”秀珍笑眯眯地走过来和二宝握手。
“瞧你,”二宝端详着秀珍身上说,“团长没问你以前,我可真的以为你受了伤,把我吓了一跳。”
“即便受了伤也不用吓一跳,还不是这么回事。”秀珍说着,回头望了望,“走,咱们到那边坐。”于是两个人向南上了个山坡,在一棵大杨树下站下了。
“要是真受了伤啊!”二宝说,“你还不哭一顿。那才叫同志们笑呢!”
“别胡说,受伤我也不能哭,我还……我还打重机枪来着,不信你问问王副连长……不,你问问三排的同志。”
“真的?”
“真的!”秀珍自豪地说,“就是不会排除故障,把我急得呀……扔个手榴弹连弦都忘了拉。”
“哈哈!”二宝仰面大笑了,“明是吓慌了,还说忘了呢。”
“胡说,才不是呢!”秀珍委屈地把眼一瞪,“你们哥俩一个样,老看不起人。那时我心里恨的,真想把敌人抓过来咬他几口,还顾得怕呢!”秀珍说到这里不放声了。她不由得想起昨夜作战的情景。
二宝很羡慕秀珍能参加烽火台的战斗。她那苹果似的脸上挂上了一溜两行的汗珠,帽檐下压着两绺黑发,显得更加英武而可爱了。
秀珍姑娘气得把头发向帽子里一拢说:“说真的,二宝!昨天晚上要是你也在那里那才好哩,你一定会打得很痛快。二宝,坐下来!瞧你,老站着。——听说你在杨家营战斗时受伤了?你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
“嗯,不告诉你。我等着……以后再告诉你。”
二宝黑油油的脸上带着腼腆的表情笑了笑,把裤腿一提坐了下来。
“为什么要等着,等什么?你说呀!”秀珍挑衅似的问道。
“嘿嘿!这不告诉你。”二宝笑了笑,羞怯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瞧你——傻样!什么秘密事还不告诉我?”
“这事你猜也能猜着嘛,我写了申请书请求入党。我想等批准以后一块告诉你。前天晚上我完成了任务回去时,团首长亲自叫了我去,又给我记了一大功。入党的事嘛……政委说以后再说吧,就这么着,吹啦。”二宝把手一摊,泄气地低下头,用手抓起地下的雪,用力地往地上一次又一次地摔着。
“那么为什么不批准呢?”秀珍问道。
“还不是为了我站岗睡觉丢了一次枪。”二宝脱口答道。
“哈哈!哈哈!到底说出来了。”秀珍格格地笑着,吸着尖溜溜的喉音,“还不好意思的呢!小李早就告诉我啦,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什么都告诉我了。还有和哥哥顶嘴,偷着到前面去打枪……”她正说得高兴,忽见二宝低着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一声不响,她察觉她这种大笑可能使二宝生气了,急忙收起笑声,一本正经地说:“其实,着什么急,才参军就立了两次大功,还不够光荣吗?要是妈知道了,她老人家该多高兴啊!说真的,二宝,你是很有希望的。像我呢,又捞不着打仗,到啥时候才能入上党啊,唉!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傻丫头!”二宝学着乔震山以前对他说话的口气,“只有打仗才能入党啊?思想进步工作好在哪里都可以。”
“哟!……你叫我傻丫头是不是?”秀珍把脸一板,“我看你是个傻小子。”
二宝一点也不生气、不辩白,只是低着头平静地用手轻轻地抚摸他那受伤的胳膊。他了解秀珍是个嘴硬心软的姑娘。果然,二宝出奇的沉默使秀珍沉不住气了,她以为二宝在生她的气,便向二宝靠近了一点说:
“二宝,你生气啦?我是在和你开玩笑呢。别生气,你听我说,咱们一定好好地努力,争取入党,我常常这样想,世界上哪有一点缺点没有的人?有了缺点光后悔是不够的,必须下决心去改正。最重要的是,要虚心,很好地听领导和革命老前辈的话,能这样做,我想我们一定会成为一个光荣的共产党员。你说对吧?”二宝点点头,朝着秀珍报以幸福而天真的微笑。他才要张口说话,忽然一扭头见团长和警卫员小张骑着马在前面走了过来,二宝说:“团长回来了,恐怕有事,我得回去,再见。”二宝起身跑了。
“再见!”秀珍一招手,也向村里走去。
下午两点,二宝随杨股长来到了烽火台高地。
杨股长是来烽火台布置团的前进指挥所,军司令部指示今晚准备将敌人四面包围进行强攻。按作战计划,团的进攻指挥所就设在烽火台。杨股长是来这里了解情况,做攻击前准备工作的。
二宝自己一个人站在壕沟里正向沙土城观察,忽然有人在身后一下子把他的两眼捂住了。
“谁?”二宝忙握住那人的两只手,“小李!我知道是你。放开我,干吗你?”
小李放开手,大声地笑了,“我早就瞧着你了,你小子光向前看,没有发觉我老在跟着你。”老朋友见面特别亲热。小李见了二宝心里十分高兴。
“二宝,你来干什么?”小李笑着说。
“跟股长来的呗。”
“嘿!你不早来,要是你早上来啊,那才打个过瘾的呢!”
“你打了没有?”
“打啦!”小李摇摇头,“不行,距离太远打不准。你看就在那里。”小李指指前面说:“敌人有一个多营,走到那里,我们就开火啦,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连死带伤一大片,老鼻子啦!”
“尸首呢?”二宝问。
“打了个宣传弹叫他们拖回去了。”
“敌人拖尸首时我们没打吗?”
“嘿!这回你可错啦。”小李自作聪明地说,“写信叫人家来拖还能打啊,那就失掉我们解放军的信用啦。”
二宝没放声,他想,为什么对敌人还要讲信用呢?他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认为不管怎么样,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能多打死几个敌人就好,因此他说:“干吗还跟敌人讲信用?敌人压根就和我们耍滑头,见了面打就是了呗。”
“那怎么能行?”小李说,“打仗也有个政策,可不能胡打乱敲。”
“什么政策?”
“反正是政策呗,谁违反了谁就犯错误。”小李想给二宝讲套道理表明他是个老兵。可是他对这些问题,又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好自圆其说地说,“反正这些事有上级掌握,咱们坚决地执行就对了。告诉你,王经堂写信派人来谈判投降了。”
“真的?”
“嗯,我们连长下去见的那个代表,连长把脸都气青了。后来团长走了,我们连长说:‘同志们,不用听兔子叫,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王经堂不会投降,准备打吧!’我看连长说得对,敌人跑不了愁得耍花招,投个屁降!你说是不是?”
“你说王经堂真的投降了怎么办?”
“投降了好嘛,不用打了,省着炮弹到北平去打。”
“不过,投降了我也不能轻饶他,叫他还我姐姐,还要给我爹偿命!”
两个小战友正一问一答地说着话,忽然通讯员小张出来说:“二宝,杨股长叫你。”
二宝转身向大碉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