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烽火台逼迫敌人投降,这一任务立即传遍了第四连,战士们个个摩拳擦掌纷纷议论。有的说,烽火台是我们的眼中钉,不拿下它来,白天黑夜身上痒痒;有的说,光待在这里不进攻,实在憋得难受;还有的说,烽火台这几天打伤了我们四五个人,虽然特等射手运动出了点气,总不如拿下它来干脆了当。

晚饭后,夜空里风雪弥漫,搅闹得天昏地暗。

乔震山准备乘这风雪之夜,派一排长带一个班,到烽火台捉个俘虏,了解全部情况,以便很快定下攻击决心。郝平很同意他的意见。

王德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听要去捉“舌头”,兴趣来了,他噌的一下站起来说:“我去!烽火台我已经想了它三四天了。我去亲自掌握着,今晚一定完成任务。侦察明白,做出方案,明天晚上就可以攻克它!”

王德的这种积极表现、勇于作战的精神,乔震山感到很高兴。可是,对他那种轻率的想法,觉得不太放心,因此他说:“老王同志,你去可以,不过要求你掌握几个原则:第一,要捉活的;第二,最好不要叫敌人发觉;第三,任务完成后,很快地回来,如果发生意外情况,你向我们这里打三发红色信号弹,我好带着队伍去接应你。咱们两个的联系信号仍然是一长两短。”

王德见连长同意了,急忙往腰里捆皮带,背枪,整理领扣,然后掏出小镜子照了照。他这些动作,不禁使乔震山哧的一声笑了,“要去就快走吧,同志,捉俘虏嘛,又不是去找对象,尽照个镜子干啥。”

“嗯,脸,是要常照着点,不然,有灰挺难看。”郝平也笑着插了一句。

“放心吧,指导员,这次一定不给我们连的脸上抹灰,保证完成任务。”

王德带着连部通讯员小李来到一排阵地时,一排长早已把队伍组织好了,一共十二个人,两挺轻机枪,连赵文江、王德,还有通讯员小李总共十五个人。大家为了行动方便,全部轻装,身上披着白色的雪地伪装斗篷,整齐地站在集合场上等待出发。

“副连长,队伍准备好了,出发吧?”赵文江迎着王德敬了个礼。

“走!”

战士们背着枪,成一路纵队紧跟在王德和赵文江的后面。大风雪袭击着每个人的手和脸,立即化成了水滴。雪照亮了暗淡的树林,大地万籁无声,空荡荡的,好像这旷野里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所有的线条和轮廓只有两种颜色,黑的和白的,没有别的光亮。间或在远方友邻阵地的半空里,升起红色的曳光弹,流星一样划破了夜空,而后又消失了。

王德和赵文江,在头里端着冲锋枪,沿着树林空隙搜索前进,树木的枝条上,积雪妨碍着搜索者的视线。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进着。突然正前方“哗啦……”一声,树上的积雪纷飞落地,王德立即停下来,端着冲锋枪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做射击准备。仔细一看,原来是猫头鹰被惊醒了,拍打着翅膀扇开积雪向树林深处飞去。

“他妈的!”王德咕噜着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声,又向前面走去,不时地停一下,看一会儿又走。

半小时以后,烽火台高地出现在树林的外面,隐约模糊地矗立在风雪的夜幕中。王德停下来,向烽火台上看了看,回头对部队摆了摆手,战士们马上成散兵队形展开,卧倒在林边的地坎上。

王德隔着冬夜的大风雪,向着黑兀兀的烽火台端详多时,除去大风雪吹着树林呼呼作响而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王德对一排长悄声问道:“老赵,你看怎么样,先捉‘舌头’还是先侦察地形?”

“我看是先捉‘舌头’好。”赵文江向王德身边靠了靠,“把‘舌头’捉下来派人送走,然后再侦察地形,到那时候就是敌人发觉了也不要紧,我们再用两个人去投手榴弹,用火力侦察敌人的部署。”

“走吧。”王德点头同意。

他们带着队伍,钻着树林又往西走了二百多米,向右一拐弯出了林子,向前一看,忽然烽火台高地变形了,它不是一个孤立突出的高地了,而是东头高,西头倾斜,活像个仰首卧着的巨兽。东面的高顶是烽火台的主峰,它面貌狰狞,迎着狂风大雪发出惊人的嘶叫声。

“它怎么会这样?!”王德惊讶地说。

“夜间看山,一转一变。”赵文江老练地说,“我看我们就从这鞍部上去,那里是主峰的后面,一定有人走动,上去捞一个就走。”

“行!”王德考虑了一下爬起来要上。

“不要慌,叫一班副带上两个人先侦察一下道路,如果有铁丝网先给它剪开,然后再进去。”

“好,马上行动!”

“是!”

一班副带着两个战士走出林子,经过一段洼地,在高地的脚下钻进了灌木林。

忽然高地上火光一闪。

“可能是敌人的哨兵在擦火吸烟哩。”赵文江低声说。

王德一直向高地看着没吭声。

二十分钟以后,一班副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副连长,山根下什么也没有。在山半腰有两道铁丝网:一道墙壁式的,一道屋脊式的,上面有些小铃铛,被风一刮叮当乱响,你听!”

他们侧耳静听,果然在大风的呼啸中隐约有铃铛的响声。王德听了大为高兴:这大风雪的搅闹声,把一切声音都会吞没掉,可以给侦察行动以莫大帮助。

“妙极啦!”他握紧拳头朝地上一擂,“这天气会使我们得到更大的成功。他两个呢?”

“在铁丝网外面监视着呢。”

“你领路我们马上就去。”王德又向一排长说,“老赵,告诉部队,上去后绝对保持肃静,没有命令不准开枪!”

“是!”

部队到了高地下面,顺着山坡,穿过树林,向上爬去。雪,深及膝盖,爬两步退半尺,像走在棉花堆里,触动的树枝,弹起了枝丫上的积雪,纷纷落在头上。一班副在头里领着,不止一次地停下来听高地上的动静。不多时,王德和赵文江,随着一班副来到两个深深卧在雪里的战士跟前。

“你们发现什么没有?”副连长伏身问道。

“进去铁丝网就是壕沟,刚才听到好像有人走动。”

“可能是哨兵。”副连长说了一声,转身又对一排长说,“走!进去看看。”说着,把铁丝网掀起来想往里钻。一排长一摆手,从腰里摸出破铁丝网的剪子,仰起身子,一会儿工夫把两道铁丝网都剪断,工作很顺利,小铃铛在大风里叮当乱响,敌人一点也没发觉。他把队伍向两边分开,卧在小树丛底下,领着王德、一班副爬了进去。

“干什么的!谁?”上面喊了一声。

大家以为是被哨兵发觉了,他们把身子一伏。

右前方有人答话了:“我!妈的,咋唬什么?”

大家伏在地上,屏气地听着,忽然啪的一声,接着恶狠狠地骂道:“他妈的,又在岗上吸烟,你要不要脑袋?”这骂声很低。以后除了呼呼的风声和沙沙的落雪声外,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走吧,副连长?”一排长爬起来要走。

“别忙,再等一会儿!”王德伏在地上看着表,表针滴答滴答地又走了五分钟,他说,“老赵,上去吧,要肃静、沉着、利落,千万别闹出声响。”

“是!”赵文江答应一声向前摸去。刚爬上壕沟,见一个哨兵离他只有一步多远,刚转过身去顺着壕沟向前慢慢地走。赵文江大个子,平时虽然笨手笨脚,可是现在他既轻巧又利落,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像饿虎扑食似的一下抓住了哨兵的脖子,按了下去。这家伙在一排长两只粗大的胳膊和那魁梧身躯的压力下,像只老鼠一样,还没来得及弄清什么事,就被按在身底下了。一排长一只手掐住那家伙细长的脖子,一只手握着铁锤般的拳头对着他的脸晃晃,“不许嚷!”

那家伙被一排长掐得透不过气来,白瞪着眼一声不吭。

王德和一班副,伏在壕沟沿上,向两侧警戒着。一排长把哨兵很快捆好,在口里塞上了手巾,像扔个包袱一样把他从壕沟里丢了下来。王德用手一提跑回了原来位置,刚想叫一个战士押着下去,一排长早已跳上壕沟,钻出铁丝网,“走吧,副连长!‘舌头’呢?”

“在这里,他死了!”一班副惊慌地说。

一排长来到跟前一推,那家伙果然嘴里流沫,两眼发直,一动不动了。他这才恍然想起,是他掐着他脖子捆的时候,手劲太大把他给掐死了。

“糟糕!怎么办?”赵文江急了。

“走,上去,到里面捉个像样的。”王德把枪一提才要走,忽然,山顶上有人喊道:“李福贵,李福贵,他妈的,哪去了?……这小子开小差了?”语声之后,壕沟沿上冒出一个人影来。

王德、赵文江、一班副急忙隐蔽,一不小心,弄响了铁丝网的铃铛。

“呀!……”人影突然消失,响起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声:“八路来啦——李福贵被八路捉走啦——”喊声之后“叭、叭”就是两枪。霎时间烽火台上像是滚了锅,呼啦呼啦地跑出了很多人,不问三七二十一朝着山下开了枪。

“副连长,看样子干不成了,撤下去等会儿再上来吧?”赵文江伏在旁边问道。

“不!敌人不一定发现我们,现在撤不行。隐蔽好,只要敌人不下来,就不理他!”王德十分顽强地说,瞪着一双火辣辣的眼,直盯着山上。

枪弹、手榴弹在他们头顶上嗖嗖地飞过去,打折了的树枝,成团的积雪,像棉花一样落在他们身上,每个人都变成了毛茸茸的雪堆了。忽然一颗手榴弹,冒着烟扑通一声落在王德的胸前,“不好!要炸!”王德此刻要是慢一点、迟一下,几秒钟内他就会随着爆炸的浓烟血肉横飞了。

可是,他虽然年轻,总归是久经战争锻炼的人,非常沉着、果断,他把眼一瞪牙根一咬,伸手抓起手榴弹,迅速顺着头顶扔到身后去了,轰的一声在他身后的山坡上爆炸了。

“好险啊,副连长!”赵文江伏在王德耳朵上说,“看样子,敌人是没有发现我们,这枪打得挺高哩。”

枪声在大风雪里响着,手榴弹在林子里闪着火光,搅得山坡上烟气腾腾,雪雾冲天,树林里更加昏天黑地了。战士们在雪里埋着一动不动,警惕地瞧着敌人。

敌人砰砰叭叭地打了一阵枪,看看没人还击,也就泄了气不打了。可是事情并没有过去,一个凶恶的声音咆哮起来:“哪里有八路?他妈的!你说呀,混蛋!”骂声之后,啪啪就是两个耳光子,“李福贵开了小差,你造谣掩护他是不是?咹?”又是一个耳光子。

“不……不是……连长,我……亲眼看见有很多人跑下去了……”

“放屁!在哪里?”

“就从这里,你看,还有脚印。”

“见你的鬼!”又是一个耳光子声,“他妈的,就是一个人的脚印,明是你放跑了他还造谣。再说,我们打这么多的枪,真有八路他一枪不还?好你个刘得胜啊,无故造谣,煽动军心,瓦解士气,叛变党国,你知道该是什么罪,咹?”

“是!官长,我……我错了!”声音颤抖而惊慌。

“来人哪!”

“有!”

“把刘得胜拉到那边去!”

“是!”

“官长!老爷!我……我家有六十岁的老娘啊,饶了我吧……哎呀!哎呀!妈呀,我再也见不着你了啊,妈……”

“叭!叭!”两声枪响之后,鸦雀无声了。

大风雪拼命地呼啸着,寒森森的冬夜一片漆黑,烽火台上死一般地沉寂。

王德抬起头,隔着飞舞的雪雾向山上望望,两只眼睛闪动着愤怒的光芒。他推了推赵文江,说:“老赵,检查一下战士们有没有伤亡,要是有,马上派人送回去,我们继续完成任务。”赵文江刚要走,又被王德扯住说,“捎着看看那个俘虏,醒过来了没有?”

赵文江很快地检查完了,回来报告说:“副连长,咱们的人一个也没伤着。就是那个俘虏放在暴露的地方,头上身上又挨了好几枪,不行了。怎么办,上去吧?”

“不,再等半点钟,这回非捉个像样的不行!”

半点钟——要是在平时,也不过只是眨眨眼的工夫,可是现在,西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刮得天摇地动,雪花像几百条小鞭子一样,猛往人脸上抽。同志们僵卧在山坡雪堆里,动也不能动;帽檐上,帽耳上,眉毛上,甚至连眼睛、鼻子上都呛满了雪,雪花化成水滴,结成冰凌,寒气逼人,冷风刺骨,全身除去心脏还在咚咚地跳动外,似乎每一条血管,每一块肌肉都冻僵了。这半点钟,比半年还难熬,可是山上敌人似乎还有很多在悄悄地走动,“不得了,”王德想,“这样待下去,非把战士们冻坏了不可。”他不由得记起一九四六年冬天在东北“三插敌后”的经验:松花江沿岸,真是千里冰封,大雪弥漫,那漫无边际的冰雪,平地上都有一尺多厚,人呼出的热气也能结成冰。别说在一个地方待上半点钟,就是站在地上十分钟不动,也会把脚冻得发紫血青。那时有多少同志因此而致残废!

时间缓慢而悠长地行进着,表针也仿佛由于天冷而停止了转动。

王德心里一阵焦急,他后悔不应该把战士们全带上来,现在大家都卧在这冰窝似的山坡上,动也不能动,打也不能打,死硬着头皮挨冻,“嘿,真窝火!”他想,“今晚出发时连长嘱咐的那三条,现在看,前两条首先没完成,捉的俘虏死了,不小心又被敌人发觉,造成当前的窘况,要是再把战士们由此而冻残废了,那,那怎么得了啊!”心里不禁埋怨起赵文江来了,“杀鸡用上宰牛的劲,真笨!”怎么办?王德再看看表,才九点半,时间还早,一切都还来得及。不过大家都停在这里可不行。他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一排长,悄声说:“老赵,叫一班副带着战士们下去。”

“怎么,不干了?”赵文江惊异地问道。

“不,我们两个在这里继续完成任务,叫他们下去掩护。”

赵文江眨动着眼睛想了想,他理解了王德的意思,战士们下去,离敌人远,可以活动活动,免得冻坏;而且万一上面再被敌人发觉,他们在下面还可以掩护。于是他立即和一班副商议,一班副虽然同意了,可是战士们都不赞成。有的说,你们是铁打的,就我们怕冷?有的说,捉俘虏不光你们的事,我们也有一份;还有的说,排长,我身上虽冷,没完成任务,心里直冒汗,不信你摸摸,我的心窝都烫手。

赵文江没说服战士,回来又和王德商议,王德说:

“不然再留两个同志在这里帮我们警戒吧,其余都下去。”

可是,战士们一听留两个,大家争开了,这个说我留下,那个说我也在这里,赵文江火儿了,“轻点!叫敌人听见什么也干不成了。这是命令,你当是打扑克?温明顺、小冯留下,其余都跟副班长下去!”

问题解决了,副班长带着战士们悄悄地下了山。赵文江回到王德跟前正要商议如何完成任务,通讯员小李在副连长身旁说:“副连长,我是跟你来的,我在这里吧?”

“下去!”王德一转脸,几乎和小李的鼻子碰在一块,“在这里还不把你冻成冰棍!”

小李瞧王德那说话的神气,再没有商量余地了,这才把身子一缩也下去了。

大风雪一刻也不停地咆哮着,烽火台上静悄悄的,间或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又好像默默叹气,仿佛谁在悲泣。王德听了一阵,这些声音全是大风雪吹着岩石发出的呼啸声和枯草萎蒿的沙沙声。他觉得时机已到,不可耽误,即把赵文江用手一扯,两个人同时向上摸去。钻进铁丝网,爬上了壕沟沿。举目一看,烽火台上空荡荡的,这高地向西一直倾斜下去,尽头处,展开一个扇形的地势,南北并排着三个小地堡,堡与堡之间足有五十米宽,地面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全是一片白茫茫的积雪,看样子平时连人走动也没有。

“怪呀!”王德想,“为什么小地堡与主峰大碉堡之间没有交通沟连着?也许只有火力联系?不,可能下面有地道……”他正在观察地形,见身前的壕沟里,东西各有一个敌人哨兵在走动,“增加警戒了。”这时,那两个敌人的哨兵走了过来,王德和赵文江急忙把身子一缩,隐蔽了。两个哨兵在他们头顶上碰了面,一句话没说又各自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王德赶紧示意给赵文江,意思是:他对付西面那个,赵文江对付东面那个。这可不太好办啊!要是有一方提前动作,惊动了另一方,就会遭到失败。这一点两个人都意识到了,王德伏在赵文江耳朵上说:“记住,我们两个不管谁先成功,不准出声。如果有一方被惊动了时,能逮捕的尽量逮捕,否则即开枪射击,掩护成功者撤退。但是一定要捉活的,懂吧?”

“懂啦!”

说话间,敌人的哨兵又走了回来。

“他妈的,你先头哭什么!”西面那个凶声凶气地说,“连长枪毙了你弟弟,你还不服气?”

“报告排长,服气,因为他犯了罪,应该……”东面那个回答时喉咙发紧,声音打颤。

“哼!你小子小心点!”

“是!”两个又分开走去了。

王德见时机已到,悄声对一排长说:“老赵,手头轻点,优待他。我弄这个排长,不行我就干掉他。开始吧!”说完他把手一挥,就顺着壕沟外沿向西面的哨兵追去。走了七八步远,转身又爬上壕沟,刚探头,呀!哨兵的背影正在眼前,他才要动手,忽听东面“啊”了一声,王德把身子一缩,身前的哨兵来了个急转身,同时问道:“谁?”

王德毫不犹豫,他手疾眼快动作猛,往起一蹿,还没等敌人看清楚,他的驳壳枪,闪电般地砸在敌人的头顶上。只听喀的一声,敌人排长全身一晃,一声没吭就瘫痪在壕沟里了。王德把身子向下一探,伸手抓住敌人的袄领一提,嗬!一百二十来斤,提了两下没提动。翻身跳下壕沟,急忙抓起来推上沟沿。当他纵身跳上壕沟时,西面有人喊了:“干什么的?”

王德把身子往俘虏身后一伏,抬头看去,见有两个敌人从西面壕沟里走过来。他想:坏了!走不脱了!一扭头不见了赵文江,想他已经成功,干脆把这俩家伙干掉算了!他端起缴来的冲锋枪,架在俘虏身上勾动了扳机,两个家伙应声而倒,可是,西面小碉堡里却开了轻机枪,“哒哒!哒……”王德把头往俘虏的身后一埋,觉得俘虏的身子随着机枪的哒哒声一阵抽动。“完了!”他想,“打死了!”他这才抽身溜下壕沟回身就走,可是迎头大碉堡上也开了枪,子弹打得周围雪花纷飞、火星四溅,幸好,温明顺的轻机枪向大碉堡上也开了火,王德这才连蹦带跳地钻出了铁丝网,迎面碰着赵文江。

“怎么样?”王德劈头就问。

“成功了。你呢?”

“他娘的,打死了!”

“快走吧!”

可是,走不脱啦,烽火台像是被戳翻了的马蜂窝,除了大碉堡上射出的猛烈火力和西面小碉堡的火力,构成稠密的火网把山坡盖住而外,从大碉堡的后面,顺着壕沟又拥出不少敌人,枪弹手榴弹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王德一边命令赵文江押俘虏快撤,一边和温明顺、小冯开枪掩护,可是人少火力弱,压不住敌人那炽烈火力。赵文江护着他的俘虏,伏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班副在山下突然开火了,打得壕沟沿上冒起了冲天的雪雾,敌人火力减弱了。王德一转身,喊道:“冲啊!”可是他率领着赵文江、温明顺和战士小冯,押着俘虏却向山下撤去。壕沟里的敌人果然纷纷后退了。他来到山下,对着一班副,激动地说:“谢谢你,一班副,把队伍集合起来,快走!”

王德虽然和战士们已经成功地下了山,由于他们和敌人展开了火力战,敌人按照预定作战方案,从纵深里派出了反击部队。第一路出现在烽火台的西面山脚下,用猛烈的炮火向他们杀来。

“敌人!”温明顺喊了一声,不待命令就用轻机枪向敌人扫去。

王德往树后一避,见林子外面黑压压的一大片敌人,被温明顺的轻机枪打了回去,但是,一阵混乱以后又向前运动了。王德这才意识到烽火台敌人的防御非常周密,现在惟一的办法是迅速摆脱敌人。于是,他命令一班副带着上半班阻击敌人,赵文江带下半班押俘虏快走。情况发展得非常严重,赵文江带着战士边打边走,刚走出百多米,迎头又碰上由烽火台东头山脚下迂回出来的敌人,枪声劈里啪啦地打在树林里。赵文江心里一愣,从枪声听来大约有一连人,一长溜人影把去路挡住。他把袖子一挽,命令道:“打!他妈的,孙猴子斗魔王,打你个牛腿朝天。”冲锋枪开始了短点射。

战士们有的隐蔽在树的后面,有的就地卧倒,急速向敌人射击。

王德听到这里枪响,急忙跑过来问道:“怎么样,老赵?”

“退路被切断了。他娘的,看来不认真给他来两下,他是不知道老子的厉害!”赵文江身材高大,站在王德身前,瞪着虎威的眼睛,盯着正前方,头也不回地说,“把这股敌人打回去,冲过去!”

赵文江的英勇气概,给王德增添了力量,他看看战士们,一个个都虎视眈眈地射击着。战士们的沉着骁勇,感染着他。此时,他觉得,他手里这支不大的队伍,个个都是不可战胜的英雄,组成了一股钢铁的洪流,敌人再多也无所畏惧。“共产党员,人民的战士,在最紧急的关头要的是沉着,勇敢,果断,任何的慌张、蛮干,会给人民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这是连长乔震山经常告诉他的,而连长在每次战斗中也正是这样做的。他立即命令小李向东方打了三发红色的信号弹。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目前的情况是严重的,西面是敌人,东面也是敌人,北面烽火台上在发射着炽盛的火力,在这洼陷的树林里,他们被包围了。

王德的面色像往常战斗中一样,很严肃。他想:在战斗中,有时跟数量上占优势的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也是必要的、正确的。但是现在和敌人拼了就是愚蠢,必须设法摆脱敌人才好。

王德一眼看到卧在身旁的“舌头”。

“这里有多少队伍你知道吧?”

“啊,知道,官长,他们平时的计划是西面一个营出击,东面是一个连迂回;烽火台上是一个加强连,只管守不管攻。”

这时,小李在旁边插话道:“副连长,在这南面有条沟,下了沟往东一拐弯就到了我们那里了。上次我和二宝就是在那里打枪的。”

“对呀!”王德恍然想起,“哈!这倒不错,我们偷偷地撤走了,叫你们狗日的自己打去吧!”

于是,王德命令小李在前面领着,他带起队伍趁着夜间风雪的掩护,一阵旋风似的向前撤走了。走了不到二百米,果然进了一道深沟,顺着沟底向东拐了一个弯,跑了一阵,枪声渐渐远了,才放慢了脚步。当他们出了沟,站在高处向西一望,只见烽火台山下枪声杂乱、火光闪闪,还有从沙土城方向射来的不少炮弹,轰隆轰隆地在树林里爆炸,溅起了磷光闪烁的浓烟。王德脸上的紧张不见了,显出胜利的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王德向俘虏问道。

“我叫刘得法。”

“刘得胜是你弟弟?”

“是的,官长,他……”俘虏呜咽着哭了。

赵文江忽然用手向烽火台一指,“副连长,你看,连长去接我们了。”

王德抬头一看,果然,在烽火台的东面响起了稠密的机枪声,红色曳光弹在树林里乱蹿,六○炮弹一发接着一发地爆炸着,打得非常激烈,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像山羊叫一样的喇叭声:“咩——咩,咩!”这声音特别亲切,“连长!”他心里一阵激动。是的,这是连长乔震山在和他用信号联系。这声音像一股暖烘烘的热流透过他的全身,使王德心里翻腾起一种异样的亲切之感。他急忙转身命令道:“小李,向连长那里打三发白色信号弹!快!”

“啪,啪——啪!”三发信号弹腾空而起,在风雪模糊的夜空里,像三颗耀目的流星一样,豁然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