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昼短夜长,向平绥路挺进的人民解放军,利用这漫长的冬夜,隐蔽急进,白天则静静地休息。
昨夜,步兵团第一个行程一百二十华里,今天睡到上午八点才起床。桥头营子村边的沙石河里,冰底下流着水,冲得石子嘎啦嘎啦地乱响,冰凌被上午的太阳照得闪闪发亮。河岸上,战士们砸开冰凌正在洗脸、刷牙。山谷里回荡着闹嚷嚷的喧笑声。
“这个倒霉的北平,想了她老半天,结果……吹啦。”温明顺边擦脸边叨念着。
“谁说的?打完了北面的,回来再打南面的,反正跑不了,忙什么?早晚都是我们的。”刘吉瑞反驳说。
“得了吧,班长,你那模样儿还差点儿。打北平?没那么大的福气。”温明顺说着向北面那些巍峨的大山一噘嘴,“今晚上要请你和那玩意打交道呢。”
“那算啥,中国这号山有的是,从东北到华北,将来我们还要走遍全中国,把最美、最高的山都爬完。伙计,别看模样长得不好,要说福气嘛,那就算数着咱了!”刘吉瑞说着,把自己鼻子一指。逗得大家格格地笑了。
乔震山、郝平、王德三个人洗完了脸,在河岸上的沙滩里散步,后面跟着小李,他不住地往河里的冰上丢着石子。四个人一块走着,讲个头,数着乔震山高,小李最矮,郝平和王德差不多高,但是长得棒实粗壮,不像王德那样细条俊俏,郝平的方圆脸也比王德黑。
“听见了没有,老乔!”郝平看了看战士们,“这牢骚发得多艺术!”
“懒听他的。”乔震山漫不经心地走着,“小伙子们闲着没事儿瞎磨牙。”
“磨牙?战士们见了山害怕可不行啊。”郝平深思地说,“我看今天得召集支委来开个会,收集一下反映,要及时地把这种思想扭转过来。”
乔震山以敬佩的目光,瞧了瞧郝平。他觉得这位石匠出身的指导员,比自己成熟多了。他纯朴、诚恳、严肃、认真、政治敏感、工作细致。他能从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探察出重大问题。这几年来部队战斗力的提高,与指导员的艰苦工作是分不开的。是的,战斗力的泉源是政治工作,而政治工作的具体表现是细致的思想工作,思想工作的开始是在于调查研究、在于正确地观察事物。郝平对干部、战士的一言一行都是很关心的,这一点乔震山觉得自己望尘莫及。可是郝平却经常直率地提出问题要大家研究,无形中使乔震山学会了好多东西,使他更加老练持重了。
乔震山点了点头,然后朝着正在闹着玩的战士们看了看,“是啊。”他郑重地说,“战士们的思想是单纯的,对问题的反应也挺快,只要很好地注意听,战士们的每一句话都在给干部出题目做文章。思想工作是细致的,而且随着任务的变化又是无止境的。”说着他想起了二宝丢枪的事,“哼!二宝昨晚站岗睡觉,把枪都丢了,一不注意就出问题。”
“是吗?”王德惊讶地说,“不对吧!昨晚我带着尖兵班头里走,进村时见二宝睡着了,我还告诉小张去叫醒他,当时光忙着进村了,再也没问,嘿,生怨我,粗枝大叶的。丢了枪还了得!”看样子,王德真急了。
小李没等王德说完就抢前一步,说:“副连长,这事儿我问过小张。一点不错,是他干的,他说,你叫他喊二宝,可他一看二宝睡的那个香劲,怪不舍得叫醒他,他把溜在他腿下的枪,轻轻地拿起来,背上就跑了。今早晨一起床我就埋怨了他一顿,当时可把他吓坏了,赶紧跑去给二宝道歉赔不是。”
“枪呢?”王德急问。
“嘿嘿,”小李憨笑了笑,低声说:“昨晚上我在小张身旁找到后就给二宝送去了。小张一点都没发觉,今早起来还问我要呢。”说完,小李笑得鼻子眼都挤到一块了。
“嗬,你小李真行!”王德笑眯眯地捶了一下小李肩膀,说,“既解决问题还帮助了同志,真不简单。”
小李刷的一下红了脸,低着头直摸脑袋。
郝平一直在静静地听着,通过这件小事,却发现了个大问题,那就是:王德自从靠山镇整训中,阶级诉苦教育后,他对战士的态度上,有了不小的进步。
正在这时,团部的通讯员从村里匆匆走来,“乔连长,团长叫你马上到团部去。”
乔震山跟着通讯员向村里走去,“八成为了二宝丢枪的事。”他边走边想。
团部里,周国华和李治中在研究今晚的行军路线,因为在这一段路程中,要通过最险要的道路——滚马岭。在地图上看,这座大山,曲线最密、标高最大,上面标的数字是一千多米。
周国华正在为此担心,他曾派参谋出去打听,参谋回来报告说:这路很难走。老乡们有的说,这地方根本不能过;有的说,单身人走马马虎虎行,担着担子可不中;也有的说,抗日战争时期冀东八路军反扫荡时只走过一次,但是,走到那里又回来了。在桥头营子的北面,出去十多里路,山旁边有一块大石头,古代人在上面还刻着一首诗来形容滚马岭的险要:
峥嵘巍峨滚马岭,
白云遮峰不见顶;
悬崖落石声雷震,
自古迄今少人行。
鹏鹰欲飞不得过,
猿猴思攀空悲鸣。
据说这是宋朝杨家将把守关口时写的,意思是敌人插上翅膀也飞不过来。
周国华听着参谋的汇报,他冷笑了一声,“咄!叫你去打听个路,你就把几千年前人们说的话打听来了,那么现在到底能过不能过啊?”说着用责备的目光瞪了参谋一眼,“我的意思,不仅要过去,而且要快点过,不在那里耽误时间。要知道,这条路在地图上的水平距离是八十里,恐怕走起来要有一百多里。如果在路上磨蹭的时间长了,不能按时完成行军计划,就等于我们没完成任务,那么,‘打响进关第一炮’怎么解释?”
“我说老周,抗日战争时期是哪个队伍在这里活动过?”李治中忽然问道。
“十三团。”杨股长插口答道。
“咱们这里有没有十三团的老兵?”
“有!”杨股长思考了一下说,“乔震山就是。”
“叫他来!”周国华急不可耐地命令道,“早不说,我们自己有人,为什么还到外面去打听。”
不一会儿,乔震山来了,规规矩矩地敬了个礼。“报告首长,来啦。”
“来,这边坐吧。”周国华高兴地指了指身前的凳子,“你在十三团时,走过滚马岭没有?”
“走过。”乔震山坐下后答道。
“怎么样,好不好走?”李治中满脸笑容,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周国华和杨股长也直瞪着两只眼睛,瞅着乔震山,好像过滚马岭的巧妙办法,就写在他脸上。乔震山回忆了当年的情形,他说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扫荡”时,他们把一个大队的日本兵引到这里,由于日本人有很多驮子,在岭上摔死了十几匹大洋马,还是没有过去。
“那么你们怎么过去的?”周国华问道。
乔震山抓了抓头发说:“我们那时候没有马,现在我们这么多牲口、驮子,可够呛!”
“你先把地形说说嘛,”周国华风趣地说,“够呛总得有个够呛的办法嘛!”
逗得站在旁边的杨股长不禁哧的一声笑了。
“别着急。”李治中笑着说,“叫他想想再说,也许这么多年,想不起来了。”
“是这样的,团长。”乔震山想了想,“从这里走出二十多里就开始上岭。这岭有四十里的险路,老围着长城转。路只有一尺来宽,顶峰有一块大石头挡着路,人要从大石头旁边过去。那路倾斜溜光,长年没人走,上面长满青苔,现在又下过雪,恐怕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牲口是没法过。过了顶峰,再走二十来里路就好了。”
乔震山从来是个不怕困难的人,任何困难只要他一瞪眼,把大腿一拍,困难就过去了。现在从他口里说出滚马岭是那样的凶险,不禁使大家心里罩上一层阴影。
室内一阵沉默。
李治中倒背着手来回地踱步;周国华吸着烟细细地思索着。乔震山看着两位首长着急,也煞费心机地琢磨着,如何跨过滚马岭。
是啊,现在不比过去,战斗的规模大了,必须携带足够的弹药和作战器材。没有牲口,即便过去又怎样呢?丢开重装备,丢开弹药,用什么打仗?而且这不是一个团,而是十几个团和好多的炮兵部队,好多的指挥机关都要从这里经过;马,不是一匹两匹,而是几百匹、上千匹的马啊!日本军队没过去,古代的人说它是“鹏鹰欲飞不得过”,不,这是胡说!人民军队没有过不去的地方:金沙江、大渡河,雪山、草地,从来没有人走过的地方,我们的红军都过去了。现在这小小的滚马岭又算得了什么?日本军队——它是中国人民的手下败将!他们过不去,我们一定能过去。——我们冀东八路军,当年不是过去过吗!是的,过去的条件不同,可是正因为现在我们的条件不同,才更应该过去!过不去就对不起我们的革命前辈!
乔震山想到这里,一拍大腿,“首长,过得去!”他两眼炯炯有神,呼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把团部的工兵排给我,带上几百斤炸药,把滚马岭上所有通不过的路都炸开——炸平它!”
“好!”周国华和李治中同声赞成,“你马上出发,当开路先锋。”
下午三点,部队正在集合,从西北面那些深远的崇山峻岭传来隐隐约约的隆隆声。周国华对着作战股长把手一挥,命令道:
“出发!”
月色朦胧的深夜里,部队沿着鱼脊般的山峰前进着。路随山转,人随路行,两侧,深不可测的山谷里,响着潺潺的流水声。脚底下的积雪有一寸多厚,驮着重载的牲口,通过窄而滑的小道时,蹄子格登格登地蹬着石头,火星四溅,全身乱颤,嘴里冒沫,肚子底下直滴汗水,好险啊!随时都有滚进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危险。部队的行军速度很慢,常常因为牲口过一段险路而停下来。
山高路窄坡度大,人们站在上面觉得上重下轻头发晕,部队走走停停。山风微拂,月光普照,行军打瞌睡的人,像中了催眠术一样,更加困倦而不可耐。
“走不动就干脆坐下来休息,这样站着多危险!”有人说着坐下了,大家也一个跟着一个坐下了。
不多一会儿,团长在后面着急地说:
“怎么搞的!这样走法拂晓前能到目的地?”
“不好派个人到前面看看?”政委也焦急地说,“光知道坐着!”
一个参谋站了起来,扶着人们的肩膀,迈过人们的腿,向前面走去。
半小时以后,他回来报告说,师部后勤驮弹药的牲口翻了,差一点没滚下山去,现在正在整理。说现在走的这山就是滚马岭,前面再走五里就是顶峰了。师首长指示,这是最难走的一段路,要求部队很好注意。
队伍继续行进了,慢慢地困难地沿着这刀刃似的山梁一步一步地走着。山的坡度逐渐升高,使人大有“蹬道盘虚空”的感觉。不多时,行军队形又停了。人、马、驮子都停下了……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点钟走不了三华里。
山谷在喷烟吐雾,在月光的照射下,那乳白色的云雾不时地幻变着,像大海的波涛一样,滚滚腾腾地把幽静深邃的山谷淹没了。
“这哪里像是急行军啊,简直是老牛拉车,这样走法,等我们到了,敌人早打到张家口了。”战士在低声地发牢骚。
“找个宽敞地方睡上一觉,再起来走也掉不了队。”黑影里不知谁又补充了一句。他说完了把藏在袖筒里的烟头吸了一口,火光从缝隙里透射了出来。
“谁吸烟?掐灭!”一个粗壮的声音斥责道,“你想暴露我们的目标啊!”
“这么高的山,敌人除非长着千里眼。”吸烟的人低声地咕噜了一句,然而,终于把烟熄灭了。
周国华焦急得在原地踏步,来回地转着,不时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针正指向二十四点。他紧张地计算着时间:从行军开始,七个小时才走了四十里,不得了!这样走会把敌人放过去。
“走,杨股长,我们到前面看看去!”说着顺着山路,越过坐在地上打瞌睡的战士们,向山的顶峰爬去。
滚马岭顶峰,既陡又高,尺把宽的石头路,从半腰直达峰顶。周国华、杨股长带着警卫员小张和二宝,吃力地向上爬着。在半路,他们遇着师后勤的驮载运输营,那些驮着重载的牲口,向上耸着身子,一步一步地爬着,蹄子用力地蹬着石头路,嘎嗤嘎嗤乱响,直迸火星。饲养员在后面用力推着鞍子低声地吆喝着,一步一歇,几步一停。马喷着鼻子,甩着尾巴,大口地喘着气,这高出云霄的山峰上,空气稀薄了。
“你看!”周国华用研究的目光,在月光下看着那匹站在山腰里的马,上不去下不来,摇摇欲坠,“队形太密,牲口没有歇脚的地方,都挤在一块,搞不好就滚下去。我们走时一定要把距离拉远一些。”
周国华正说着,乔震山从上面下来了。
“报告团长,路修完了,因为带的炸药少,时间又短,只炸了几个坑,我们用碎石头修了一条小路。”
“现在能过吧?”
“过是能过。不过,还是挺困难。”
“走,看看去。”
他们绕过驮子弯着腰爬到了顶峰,仰面一看,嗬!顶峰的尖端有一块突兀的大石头,把去路挡住。这块大石头一百来人也抱不过来,笔陡溜直,顶天柱似的高耸青空。岩石的半腰里古松倒悬,像把大伞,遮断了月光,显得岩石根下更加黑魆魆的了。小路从岩石的侧面绕过去,这地方原来是一块光溜溜的大石板,直达山下黑得看不见底的深渊;石板上积雪挺厚,溜滑难行。乔震山带着工兵排在上面用炸药炸开了几个大坑,然后用碎石头修出一条小道。但是路窄又陡,战士走在上面,脚底下的石头乱动颤,使人提心吊胆,因此通过这里非常缓慢;尤其驮载的牲口,身子重、蹄子硬,常常把石头蹬坍,所以这段路过的牲口越多,路就越窄,也就越难通过了。
乔震山站在岩石旁向周团长、杨股长边介绍情况边看着师部通过,接着就是本团的步兵营了。当师部全部走完时,那条路也已经坍坏了,碎石头呢?乔震山带着工兵排费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搬上去的,现在大部分已经滚到山下去了,再修起来是不可能了。后面本团的队伍紧接着上来了。李治中在头里领着,见了周国华取笑地说:“这个倒霉的路,真是个滚马岭,搞不好连人带马一块滚。”他急促地呼吸着说,“天明以前能通过啊?”
“平均一分钟只过五个人。”杨股长眼睛离开手表,抬头向团政委报告说。
“牲口要多长时间过一匹?”周国华两手插在大衣袋里耸了耸肩问道。
“根据前面部队经过的情形来看,要两分钟过一匹。”
“那就是说,”周国华把手一伸,“我们从现在开始要七个小时以后全团才能通过。”
“现在是午夜一点。”政委李治中看了看表,“当团的后尾离开这块石头的时候,就是早晨的七点了。这里离平古铁路,从地图上看大约还有四十多华里,天亮以前过不去铁路,战役行动的秘密全部都要被我们暴露了。”
“确实这样,政委同志。”杨股长见两位首长这样细致地计算着时间,深深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说:“我想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提前三个小时走过这段路,才能在天亮以前通过铁路。”
大家沉默了,都低下头想主意。
“快走!”一个干部站在大石头旁边催促着战士说,“过这点地方还那么慢。”
战士一个跟一个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有一个战士忽然脚一滑,扑通一声摔倒了,枪碰在石头上,半截身子已经滑了下去,幸好另一个战士上去一把拉住了他,才慢慢爬了上来。这时谁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老催着快走不行。”李治中摇了摇头,“得想个保险的办法大家才能走快。”
“你说这样好不好,老李?”周国华扯了一下李治中,“把担架的杆子接起来固定在石壁上,这样走的人就有扶手了,过得不就快了吗?”
“行!试试看。”李治中说。
杨股长马上派人取来了担架,大家一齐动手,用绑腿把担架杆子接好,又砍了一些木桩子,钉在石头缝里,然后把担架杆子捆在木桩上,扶手立即做成了。
“很好!”杨股长在笔记本上记着时间,“现在一分钟可以过八个人。”
人走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但是牲口呢?……大家沉默着。
月亮已经偏西,大块的云彩不断地移动着,好像整个天体在转动;在这忽明忽暗的月光里,黑沉沉的重山深谷,被照得明一阵暗一阵,战士们在月影下一个跟着一个,扶着临时的扶手很快地跑过去。
“报告团长!”
“你说吧,乔震山。”团长抬起头来看着他。
乔震山脸上反射着月光,长睫毛急速地颤动着,眼睛里闪着亮。他说道:“我刚才回去和连里干部商议了一下,我们全连都轻装开到这里,把所有的驮载,从牲口身上卸下来,人扛着先过去,饲养员把牲口拉过去以后,我们再给装上,这样人多干得快,就可以缩短时间了。”
“怎么样?”李治中回头瞧瞧周国华,“叫他们干吧。”
“我同意。”周国华点了点头,“带队伍去吧。”
“是!”乔震山敬礼后回头对小李说,“小李!你去告诉指导员,说团长同意我们的意见,把队伍带来吧。”
十分钟以后,四连全部带上来了,郝平、王德和小李走在头里。
“怎么样?什么时候干啊?”郝平兴致勃勃地走了过来。
“首长临走时说,等警卫连过去以后,我们先帮两个炮连,然后再帮团运输连。”乔震山在兴奋时,说话不打嗝子。
“老郝!”杨股长走到郝平跟前,“首长对你们这种行动很满意啊。”
“为了打响进关第一炮,我们全连要做到一切能做到的事情。”
这时部队和团的机关人员已经全部走完了。后面就是炮连和团后勤的牲口。乔震山把四连的人员按着工作的顺序分了组。大家开始了紧张的工作。为首的一个是乔震山,他一个人扛两箱炮弹,侧着身子扶着担架杆子过去了,后面就是郝平、二宝、杨股长、小李和王德,其他的一个跟一个,连牲口带人一块过去了。乔震山装上驮子回来扛第二趟时,正碰着小李,他也扛了两箱炮弹,压得弯着身子跑。
“嘿,小家伙真行!活像个小牛。”
“老乔。”郝平从后面上来,“你身体不好,扛一次行啦,我们很快就会扛完。”
“嘿,你真会开心。”乔震山把袄袖一挽,“干别的不行,这号活,内行!”
大约不到一个小时,驮子大部分过去了,只有后勤最后一匹驮子了。一排战士温明顺在头里扛着子弹箱子,饲养员拉着牲口,但是鞍子上的铁架子忘了折上去,一下子碰在石头上,马身子一晃,蹄子把石头踏坍了,扑通一声摔了下去。
“拉住!拉住!快!”好多人齐声惊叫。
二宝见牲口危险,急忙上去,一把抓住牲口笼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帮着饲养员向上拉。正在这时,饲养员脚底下一滑,两手一松,牲口带着二宝呼噜一声滚下悬崖,开始还听见一点滚动声,后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连长!二宝和牲口一块摔下去了,怎么办啊!”温明顺口里喊着,急得直拍屁股。
“你怎么就松手呢!”刘吉瑞暴跳地质问饲养员。
“脚滑了嘛!不是这个同志拉住,我也就下去了。”饲养员指着温明顺解释说。
乔震山、郝平、杨股长跑了过来,弯着腰向山下望去,山下是一片白茫茫的云雾和黑黝黝的森林。忽然,寒风过处,森林发出惊人的啸声,一阵乳白色的云雾滚滚腾腾地将山谷淹没,什么也看不清了。这时,有人提议下去找,但是这陡崖大山哪里也下不去人,大家急得直打转。
“嘿!都怨我。”乔震山也急得直跺脚,“我认为只剩这一匹了,怎么也能过去,谁想到……唉!真他妈窝囊。”
“老乔,我们派一个班下去找吧。”郝平说道。
“我们去。”刘吉瑞挺身而出。
“不!我看,你们还是先走。”杨股长把手一伸,“说不定前面有战斗任务,叫便衣班长老林带上一个便衣侦察员去找,这样既利落又不耽误行军。”
大家同意后,老林带着侦察员向西顺着山坡先走了。
乔震山担心地向山下望了一阵,无可奈何地命令队伍背上背包,取回武器也就走了。
第四连沿着山梁向下面走着,不少的人回头看看那块突兀的大石头,嘴里没说心里想:
“你这个倒霉的滚马岭啊!”
小李跟在乔震山身后面走着,边走边悄悄地抹眼泪。
“连长,”他呜咽着说,“二宝能不能摔死啊?”
乔震山回头看了看小李,见他腮上挂着泪珠,迎着月光直闪亮。
“哭什么?!干革命还有不死人的,有什么好哭的!”
“可同志摔死了,人家心里难过嘛!”小李说,“他死得多冤啊!才参军,一枪还没捞着打,就牺牲了。”
乔震山不做声了,他的心里像刀搅似的:是啊,多么可爱的一个小伙子,虽然他站岗睡觉丢了枪,但总是新战士,可我不但不帮他,还黑更半夜地剋他一顿。真不应该啊!现在弟弟是死了,这漫长宏伟的革命道路,他才迈了一小步。他永远也不能和我们一块生活、一块作战、一块为人民的事业共同奋斗了。是的,他一枪没打,打一枪也算他没白在这不平凡的时代里生活一场啊!乔震山走着想着,两道浓眉扭在一块,向两侧的深山幽谷里望望,山谷张着大口,把一切都吞没了。黑魆魆的滚马岭,鬼怪似的兀立在群山之上,寒风吹过时,它喷烟吐雾,仿佛在嚯嚯大笑。“该死的家伙!”乔震山回头望望,“啊!瞧着,等革命成功,老子非把你炸平,修上宽敞的公路不可!”“革命”这个字眼,包含着你死我活的斗争,人们为了扫清革命道路上的种种障碍,他们从生到死,也许只活了十几年,二十几年,但是革命意义之伟大,比起一个人的生命来,犹如宇宙之大比一尘之小。人活着为了什么?只要把生命献给了伟大的中国革命,虽死犹生,他们的青春将和中国革命同样的万古千秋永存于世。乔震山想到这里,忽然一个念头掠过他的大脑,“不,二宝死不了,人民战士的生命,在惊涛骇浪中,会战胜一切艰险,像高山顶上的青松翠柏一样,永远生活下去。他,他会和林班长一块回来的。”
“小李同志,”郝平走过来说,“连长心里比你还难受呢!不用着急,现在不是派人去找了嘛。”
“你批准我和林班长一块去找他吧,指导员。”小李执拗地又说。
“小李同志,一个革命战士,是有着宏伟远大的理想的,决不能为一个同志的不幸而影响情绪啊!”
“指导员,我小李保证,到了平绥路,一定为二宝报仇。”
“是啊,你要为全中国的人民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