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和团司令部的管理股长,领着设营人员,离开了靠山镇,一直走了八个多小时,一步也没停。天黑以前他们还唱着小调、说着笑话。现在都沉默了,只有沙沙的脚步声。
“休息啦——就地休息!”从前面传来了口令。大家靠路边坐下。炊事员放下担子擦擦汗,“这还像回事,光走不休息,谁也受不了。”
“吸口烟吧,伙计。白天多走点,比摸黑强。”
一会儿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满是星星点点的红色火光。
管理股长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地图,用手电筒照着看了一阵。问二宝:“桥头营子有多大?”
“三十多户。”二宝想了想,答道。
“瞎扯!在地图上看和你们的村子大小差不多,怎么只有三十多户?”
“真的,一点也不瞎扯。”二宝理直气壮地说,“这地方我可熟啦,三十多户还多说了呢,恐怕现在连这些也没有了。”
“哦?”管理股长又看了看地图,“那才糟糕呢!”
“以前这个村子确实很大。”二宝见管理股长面有难色,他解释说,“前年秋天叫国民党都烧了,我亲眼看见的。”
“那里附近再没有别的村庄了?”
“没有了。”二宝摇摇头,“有也是三家五家,没有大村子。”
“没关系,到那里再说吧,走。”管理股长把地图收起来往挎包里一塞,部队跟着站了起来。
二宝再没吱声,埋头走着。房子问题,虽然管理股长那么说,可他心里却惴惴不安了。
他不断抬头瞅管理股长,看样子,他一点也不着急,好像桥头营子那里有房子在等着他。不过,二宝心里明白:连半个团也住不下啊!
露营可不是闹着玩的,夜里一吹风,沙土、雪块尽拣着缝钻。同志们行军累满身汗,一躺下,下面地冰凉,上面吹冷风,不一会儿全身就会像包在雪里一样,肯定睡不着,若是睡着了,那就更糟,等醒来时,嗨!两条腿不残废也不能走路了。二宝想到这里,不禁仰起脸来向天空里望望,一块破碎的乌云把月亮遮了,山野里黑森森的。他耸耸肩膀紧走两步,说:“股长,要是没有房子,部队来了就露营啊?”
“露营还行!得想办法。”
“可是那里没有房子啊!”
管理股长瞧了瞧二宝,见他那朴实的脸上皱着眉头,“小家伙,犯愁了。”他抿着嘴笑了笑,“瞧把你愁的,那里不是还有三十多户吗?这已经就不少了,同志!在东北‘三插敌后’时,三间房我们挤进一个营加个团部,人多挤着暖和,睡得更香。”
“要站着挤才行。”二宝说,“站着能睡啊?”
“嘿,这你可不懂啦。”管理股长津津有味地和二宝讲起故事来了,“干革命什么本事都要学,别说站着,走着路还能睡呢。打起仗来哪有时间睡觉,有时十天八日的捞不着觉睡,困得要命。那时候同志们心里什么要求也没有,光想睡觉,哪怕睡十分钟也好。可是这十分钟啊,比什么都难得。后来我想了个办法,你猜怎么样?行军不是有时候走走停停吗?当停下时,我用头顶着身前那人的背包,一下子就睡了,他一走我就醒了,就这样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慢慢地睡饱了,不信你到我身后试试。”
“不用试,咱睡不着。”二宝笑嘻嘻地摇摇头。
“对嘛,这本事只有老同志才会,你呀,还新点儿。”说着,管理股长嘿嘿地笑了。可是当他收起笑脸时又说,“没有房子住当然困难了,不过也不用犯愁,小伙子,干革命可不像说话那么容易,要是为这么点困难就犯愁皱眼眉,那你什么也干不成,没有克服困难的精神就不能算个革命者。这些道理你还不懂,以后生活的实践就会叫你懂得。”
二宝一声不吭地走着,迈着大步紧跟在管理股长身后。
拂晓前,他们进了一个山谷,桥头营子坐落在一条沙石河的东岸,黑影里看,是一个好大的村庄,其实大部分都是断墙残壁,只有村北头几十栋房子还比较完整。
二宝领着设营队一直到了村北头,在一家大门外站下来叫门。老半天才出来个中年人,站在门口东张张西望望不说话。
“赵大叔,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二宝。”
“哎呀,是你啊!你怎么穿这衣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
“我参军了,我们一块到这里来设营。”
“有多少人啊?”
“现在只有二百来人,后头还有二千多人要来呢,都到你们这里住。”
“这……哎呀……”村长面露难色,“先到里面暖和一下再说吧。”
二宝和管理股长来到屋里,村长把老婆叫起来给同志们烧水喝。他们开始讨论宿营问题:
“同志,我们这个村的情况二宝知道,三百多户,前年叫国民党烧得只剩了三十多户。人搬的搬了,逃的逃了,死的死了,到现在快两年了,始终没缓过气来。天这么冷,要是叫同志们在露天地里睡,可真有点过意不去啊!”
“是啊。”管理股长感到村长的话很诚恳,“不过,我们到这里住不久,顶多一天就走了,是不是尽量把房子腾一腾?”
“这,一点问题也没有,同志,打反动派谁都有一份,现在要和敌人算总账了,村里人高兴极了,早就盼着这一天。”村长认为管理股长误会他不愿叫部队在这里住,“可我们即便都腾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二宝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听着村长和管理股长谈话,心里也很着急。他忽然脑子一动,闪出一个搭棚子的念头:要是把村子里的老百姓全都叫起来,再加上我们自己的人,把所有的破屋框都收拾干净,上面用山草编成草帘子盖起来,遮风挡雪,下面再多铺上点草……他想到这里,心里觉得马上亮起来。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村长和管理股长。
“部队什么时候能来?”村长展开双眉望着二宝。
“后天天不亮才能到。”管理股长答道。
“行!”村长点了点头,又伸出手计算了一下时间,立即同意了,“这个办法好,我们村里能出一百多人,你们二百来人,人手满够,山草更不成问题。”
“编草帘子的绳子怎么办啊?”管理股长又提出新问题。
“那好办!”二宝蛮有信心地说,“把山草用水一泡现搓就成。”
“就这么办吧,同志。”村长站起来,脸上的愁容已经消失了,“我去把他们都招呼起来,你们先在这里歇着,一会儿就好。”说着提了灯笼向外面走去。
霎时间村子里热闹起来,全村男女老少都起来了,到处是喧哗声、呼叫声,狗摇着尾巴高兴地跟着人乱跑,有时汪汪地叫着。人们像正月初一拜年一样,提着灯笼,拿着各式各样工具,一群一群地在街上集合了。
紧张的工作在拂晓前开始,这工程虽然极为简单,但是在这短短的二十四小时以内,要把三百多户的破屋框全部盖成草棚,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主要的工作是编草帘子和清理这些破屋框内的废土烂砖。大家一刻也不停地工作着。青年们唱着歌喊着号子干得特别欢。二宝这个青年,在人群里生龙活虎地带领着大家做清理废土工作,他们的速度特别快,到吃午饭时已经把自己分到的工作全部做完了,又一起帮助别人干。
午饭以后,二宝眼看着清理工作快要完了,编草帘的工作却进行得很慢,他主动请示管理股长,要去和妇女们编草帘子。
二宝带着七八个青年来到妇女组,这里马上活跃起来。他从来不习惯和妇女们开玩笑,可是他来到这里以后,姑娘们总是愿意说他的风凉话,逗着他开心。
“啧!啧!坐在那里像个姑娘一样。”
“像个才出嫁的新媳妇,连话也不会说。”
二宝低着头一声不吭,两只手熟练地搓着草绳子。他心里很生气,因为在他们那个村里,说哪个小伙子像姑娘,那就等于骂他太软弱,这话是一种瞧不起人的意思。现在他听到姑娘们这样说他,心里很不服气,不由得咕噜着说:“你们才是姑娘呢!我是解放军的通讯员……”话没说完,逗得大家哈哈地笑了。
“你说我们不是姑娘还是小伙子啊?”又一阵笑声。
二宝被她们这一笑,才回味出自己的话不对了,把脸一红,也笑了。
“说话可不能耽误干活啊。部队来了没地方住谁负责!”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说,“你们没看见人家的活快干完了!嘿,年轻的人啊,光能瞎嘁嘁。”
大家马上静了一下,只听沙沙啦啦的操作声,但是这种平静没有持续多久,又是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和憋在喉咙里的窃笑声。
工作在紧张地进行着。暮色苍茫之后,天空被满布星辰的夜幕遮住了。长城脚下的村庄里,流动着寒霜冷雪的气味。一栋一栋的草棚子,随着紧张的工作逐渐地盖了起来。
夜深以后,搭棚子的工作将近结束的时候,管理股长走到二宝跟前,“二宝!这工作很快就完了,你去村南头等队伍去吧,他们快来了。”
二宝背上枪,来到了村南头的大路旁,坐在一棵马尾松下,把枪横放在大腿上。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村子里还是灯火辉煌,人声喧嚷。
天空,像洗过一样,朦胧的月色笼罩着整个山野,遍地皆霜,寒气逼人。这万籁俱寂的山野,使二宝全身都觉得轻松了,瞌睡强烈地袭击着他,模糊中他看到地上的一切都在晃荡、爬动,那块石头黑糊糊的,变得那么柔软,随着月光的移动而变形。二宝生怕自己睡过去,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大声地打了一个呵欠,挎着枪来回地踱着。他太疲倦了,已经有两昼夜没有合眼。有时,他好像听到有人在他周围轻轻地走动,定睛看时,却仍然是那块石头和风吹着马尾松的沙沙声。
他又坐在原来的位置,眼皮发紧头发晕,眼前的一切又都模糊了。大地仿佛罩上一层轻飘飘的纱。他心里想:“不能睡呀,二宝,睡着了,可糟糕!”他想着想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矇眬中忽然见大路上、山岗上出现了一行一行的队伍。这队伍忽然展开了,向他冲了过来,但是每一群人都在他头顶上飞过去不见了。忽见他哥哥乔震山站在山顶上大声地喊道:“二宝,你怎么在这里睡了?”
二宝浑身一抖,打了个寒颤,站起来用手揉了揉眼。定睛一看,月光底下站着哥哥乔震山,后面小李歪着脑袋正在朝着他笑。
“你怎么睡着了呢?站岗能睡觉吗?”乔震山责备说,“你的枪呢?”
二宝一看,枪果然不见了。霎时急出一身冷汗,就地转了两三转,还是没有。枪哪去了?
“刚才还在我腿上放着来的。”他说着认为小李偷了他的枪,向小李身上老端详。但是小李只有一条枪,枪和他的一样,就是背带不同。
“丢了?你把枪丢了还了得啊!”乔震山着急地说,“我看你怎么办!”
二宝见乔震山着急,心里更慌了。他使劲地回想着睡觉以前枪放的位置,“是的!”他自言自语地说,“我的枪是放在腿上的嘛!”
“咱们走吧,不用管他。”乔震山回头和小李说,“才参军就丢枪,再过几天连脑袋也要丢了。”乔震山说着,用严厉的目光盯了二宝一眼,转身生气地走了。
“二宝,你好好地想想嘛。”小李走到二宝跟前低声地说,“这可不能开玩笑啊,丢了枪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来的时候没把枪放在家里啊?”
“没有,我清楚地记得,就这么坐着,枪放在这里。”二宝比画着刚才睡觉的姿势,“小李,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他愁眉苦脸地征求小李的意见。
小李见朋友丢了枪,就像自己丢了一样,心里十分着急。他想起上次自己丢鞋子,幸亏二宝给找到了。可是现在他把枪丢了,自己却无能为力,觉得很对不起他。最后他对二宝安慰说:“走吧,咱们先回去,以后再慢慢查对。要不是坏分子偷了去,这枪一定丢不了,也可能是谁给你开玩笑呢!”
“可不能这样开法!”二宝跟着小李没精打采地向村里走去,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顿。来的时候背着他那心爱的枪,那又亮又黑的小马枪,回去却两手空空,身上只剩一条子弹带和四个手榴弹,作为一个战士,这滋味比挖出心来还难受。
街道上乱哄哄的到处是队伍,有的在草棚子里放背包准备休息,有的在分配住区,有的还在忙着往草棚里放铺草。
乔震山正在街上转着找四连的住处,一扭头见团部管理股长从前面人群里挤过来。
“股长同志,”乔震山说,“你们搞得不坏啊,要是没有这些棚子就得露营了,我代表全连谢谢你啊!”
“谢我干啥,谢谢你那位弟弟和老乡们吧!你弟弟可真是个好伙计,办法又多,又能干活,这次设营他对我的帮助很大,这都是他想的办法。”
“还谢他呢,站岗睡觉把枪丢了。”乔震山生气地说。
“真的吗?”管理股长惊讶了,“是不是谁给他开玩笑。老乔,也很难怪,他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一直忙到现在,能不疲劳啊?这孩子忙得连饭都忘记吃。”
“谁给他开玩笑!还不知是让什么人拿去了呢?”乔震山不高兴地说着,离开了管理股长向连部走去。
乔震山为了二宝丢枪的事,心里又是着急又是生气。他边走边想:“真岂有此理,再疲劳也不能在岗哨上睡觉啊,要是偷枪的人,给他一刺刀,就……一个新参军的战士,没打仗就这样死了,多不值得,这孩子有多马虎啊!也是自己平日对他教育不够,可这枪又是谁拿去了?是不是村里有坏人,看他傻里傻气的,盯上了……”他想到这里,不禁心头一紧,想找二宝了解一下情况,二宝对这个村子是熟悉的。
乔震山顺着街道来到了团部通讯排,进去看了一下,二宝没在,出来想往回走,迎面碰着二宝。
“到哪去来?你不是和小李一块回来的吗?”乔震山气呼呼地说。
“我去找枪来。”
“到哪去找?”
“就在那周围。”二宝用手指了指村南头。
“你来!咱们好好地谈谈。”
他们来到房子后面,在一块石头上并肩坐下。
“你好好地想一想,”乔震山说,“这个村里有没有坏人,或者是和你熟悉的民兵,见你这条枪好,存心偷你的?”
“没有。”二宝说得很简单,但是心里想得可挺复杂。他觉得这村里从村长到民兵可以说都是些顶好的人,他们决不会干那种事,也不会开这么大的玩笑。
“没有!没有!”乔震山埋怨地说,“你懂得什么?你好好想一想嘛!”
“我不用想。”二宝把头往旁边一扭,“我不能诬赖好人,准是我睡着以后,有谁来这儿把我的枪偷走了,想故意地教训我。”
“都像你那样天真啊!让你好好想想都不,算了,我懒得管你。”乔震山咕噜着站起来,赌气要走。
“哥!……”二宝紧皱眉头,扯住了乔震山的胳膊,“帮我想想嘛;光熊我,还是哥哥呢!”二宝说着,用手背擦擦眼,哭了。
乔震山瞧瞧弟弟,无可奈何地又坐下了,两肘支着大腿一声不吭,二宝这一哭,他心里的那股火气,被同情感代替了。但是,乔震山也无能为力,哥哥又怎样?难道因为是同胞兄弟,就可以原谅、迁就?不!哥哥更要公事公办,站岗睡觉就已经错了,连枪都丢了就错上加错,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要受纪律的制裁。弟弟受了处分,当然哥哥的脸上也不光彩。嘿!真他妈窝囊!才参军功没立上,处分倒受定了。乔震山越想越气,他抬头向周围看看,远处是月光朦胧的山峦,近处是闪闪烁烁的灯光,村子里渐渐地静了下来,部队已经进入梦乡,哨兵在高地上走动着,雪亮的刺刀在月影下闪光。
“你呀!”乔震山埋怨说,“傻里傻气的,参军,想打仗报仇,首先把枪丢了,没有枪报什么仇?你知道这枪是哪里来的?那是许多先烈的血换来的!不是西北风吹来的。可到了你手里,拿了才不几天你就丢了,对得起牺牲的同志?对得起死去的父亲?我们是穷人,共产党领导我们闹革命、闹翻身,靠什么?靠枪杆子。没有枪杆子用什么革命?!没有枪杆子革命能成功?!站岗睡大觉,这是什么问题?!没有革命的责任感。你知道吧,受处分是小事,要是敌人来袭击我们怎么办?哨兵睡大觉,使部队受了损失,你就会变成人民的罪人;枪叫敌人拿去会杀我们的阶级兄弟啊!你想想,二宝,这件事你做得要多坏有多坏。哭什么!知道错了就应该马上去找领导,勇敢地承认错误,请求处分。”乔震山说着站了起来,“去呀!还在这里待着干啥?”
“我估计我的枪丢不了。”二宝站起来用袖子擦擦眼。
“丢不了也得受处分。”乔震山嘴里虽然这样说,而心里可在琢磨,“也许,丢不了。不过,谁能跟他开这么大的玩笑?”
二宝瞧瞧哥哥的背影,没精打采地想:可是我的枪丢了呀!丢了枪受处分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处分完了找不着枪,手里还是空的,走到哪里人家要问:“二宝,你的枪呢?”我怎么说?我说我的枪站岗睡觉丢了?我才不那么说呢!多丢人!反正我得找枪,找着枪受双份处分也行。他想去找小李帮他的忙,又一想,不行,哥哥回连部了,叫他碰着,连小李也得跟着挨剋。算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干吗去麻烦小李。于是他向团部走去了。月亮挂在天空,尽钻着云彩缝走,像是在捉迷藏,把二宝的身影照在地上,一个没有背枪的影子,嗨!像匹没有鞍辔的马一样,多难看啊!
乔震山沿大街走着。街两侧的草棚里传来了呼噜呼噜的鼾声。这草棚虽然没有真正的房子好,但是上面遮着霜气,周围挡着风,下面铺着厚厚的草,睡起来倒也蛮舒服。
他顺便到各排的草棚里走了一趟,战士们的酣睡使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然后轻轻地给战士盖了盖被子,就向村外的哨位走去。
“干什么的!口令!”当乔震山走近岗哨时,哨兵大声地喊。
“我,查哨的。”乔震山说着走近了哨兵,低声地答了口令。是一班长刘吉瑞和战士温明顺在岗位上,他说:“疲不疲劳?可不能睡觉啊!”
“疲劳是有一点,但是保证不睡觉。”刘吉瑞说,“连长没睡么?”
“我等会再睡。”乔震山站了一会儿,向四周看了看,就转身向回走了。
小李知道二宝丢了枪,心里老是惦记着,来到连部见其他通讯员早已把铺草铺好,有的人已经睡下,他也想躺下睡,但是连长还没回来;他把背包放好,坐在门口等连长。
“小李,连长到哪里去了?”副连长王德忽然从铺上坐起来问道。
“不知道,我们进来的时候见他向一排那里走了。”
王德再没说什么,又躺下了。小李被副连长一叫,忽然心里一动,“今天行军是我们的尖兵连,副连长在前面领着行军,他先进村,莫非是他?……嗯,八成是,副连长教训人可邪乎啦,准是他进村时见二宝睡觉,为了教训他,把枪偷偷地给拿走了。”想到这里,小李站了起来,走到副连长跟前,“副连长,你们什么时候来到的?”
“我们早来啦,怎的?”
“不怎的,你洗过脸没有?我给你打水洗脸吧。”
“算了,”王德说,“已经五点了,天亮以后再说吧。”
小李假装给连长放行李,就在副连长身旁装模作样地磨蹭着不走,摸摸这,又摸摸那。
“放好就行了,尽在这里磨蹭啥?快去睡吧。”王德咕噜着,一翻身就睡了。
小李见副连长那神气,不像是他拿的,他身旁什么也没有。要是他拿了啊,准得先教训他和其他通讯员一顿,而后把枪放在身旁,谁也不敢动一动。
小李轻手轻脚地才想回到自己的地方,乔震山走了进来。
“小李,我在哪里睡啊?”
“就在这里。”小李说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虽然行军很疲劳,但怎么也睡不着。他坐在铺上,两手抱着膝盖,眯缝着眼向门外洒满月光的街道上望着。头顶上草帘的空隙里透射着一道一道的月影,照在屋里,花花点点的。“二宝可真倒霉呀!”他心情郁闷地想,“还没有打仗就把枪丢了,真糟透了,还得受处分,唉!我能替了他就好了;最好是能把枪给他找着,要不怎么得了呢?大概二宝现在也愁得睡不着了,说不定在偷着哭呢!”如果明天不行军,小李真想去陪着二宝度过这难受的夜晚。他侧起耳朵听听,连长和副连长都已睡熟了。他伸开两手打了个呵欠,“我该睡了,明天一定和他去找枪。”两手把后脑勺一抱,伸开两腿,一骨碌就仰下了。忽然觉得靠墙的铺底下有个什么东西,硬邦邦的,使他躺得很不舒服;伸手一摸,好像是条步枪。他急忙翻身坐起来,拿出来迎着月光一看,哈!原来就是二宝那条马大盖。他既惊奇又高兴,惊奇的是:为什么这条枪会放在这里?高兴的是:他可以保证二宝不受处分了。他向屋里看了看,见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和全屋的人睡得正熟。他悄悄地站起来,踮着脚后跟,偷偷地提着枪走了出来。一出门口,他把枪往身上一背,撒腿就跑了。
来到团部门口,见一个人坐在门旁,两只胳膊压在大腿上,低着头一声不响。小李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二宝。
“二宝。”小李气喘喘地说,“你不睡觉在这里待着干啥?”
“丢了枪还睡得着啊。”二宝抬头没精打采地看了看小李。
“去睡吧,伙计,我批准你,保证谁都不敢处分你。”小李满脸喜悦地开着玩笑说。
“去你的吧!”二宝埋怨说,“人家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你还寻开心呢。”
“给!”小李把肩上的枪拿在手里,往二宝脸前一伸,“你就拿这一条吧。”
“我背你的枪,你怎么办?我不要。”二宝抬头看看枪再看看小李,不相信地又低下了头。
“傻家伙!你仔细看看嘛。”
二宝这才把枪拿在手里,转动着,越看越高兴,“枪!是,我的枪!”他把枪往怀里一抱,抱得那么紧,生怕它跑了似的。满脸的愁容不见了,乐得鼻子眼睛都挤到一块去了,呼地站了起来,激动地说:“小李!好伙计,你从哪儿找到的?”
“你尽管拿着,先不要放声,等管理股长问你,你就说我给你开玩笑。”小李说着眨了眨眼,满脸神秘地说,“我估计不是我们副连长拿的,就是我们连部小张干的,他常和同志们开这号玩笑,等明天起了床我再问他。二宝,说真的,这可要接受教训啊!站岗睡觉,还丢了枪,这和丢只鞋子可不一样,是个顶大的错误啊!好!没事啦,睡觉去吧。”
二宝心里既感激又高兴,不知说什么好,两眼一直瞅着小李:“谢谢你,小李同志……”
“不用谢,明天见!”小李一招手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