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双侠》结尾,事迹虽已完全结束而读者以屠龙手霍天民只如神龙一现,尽可继续撰述,为应读者之意,续撰《天山四义》一篇。由铁燕子盛云飞背誓负约,卢向乾全家遭毒手起,双小走江湖天山访师,中途九死一生,四义仗剑下天山竟为强敌所制,几至全军覆灭,飞天夜叉铁党下江南始克报仇雪恨。
且说南荒异叟乜秋帆,乾坤掌石子奇得屠龙手霍天民之助,铁燕子盛云飞屈服在老侠客武力之下,他竟自慷慨地把卢家让释放,并且对天设誓,定然立刻打发亲信差弁,到滇边释放卢向乾,彼此间新仇旧恨一笔勾销。乜秋帆石子奇见他意出至诚,不至于再行反复,遂连夜地赶回滇边。老侠客屠龙手霍天民,和乜秋帆定下约会,叫他在中秋节务必赶出苗山,这位老侠客要亲自传授衣钵,自己也要入山学道,不再管红尘上一切事。乜秋帆、石子奇,带着卢家让和伤痕未愈的义仆余诚,返回滇边,一路上有乜秋帆尽力地给余诚治疗,一入滇边,余诚的伤势痊愈,精神恢复,只有卢家让仍然悬念着。铁燕子盛云飞是否言行如一,真个从此和父亲解冤释怨,非得赶到行辕,才能见出起落来。
这天,已经到了滇边,大家一商量先行回店,略事收拾一下,再去云贵总督行辕,探看卢向乾是否能够无罪释放。可是才到店门首,只见那九连环钱昭义正在店门口张望,见师父师伯全回来了,他满面堆笑地跑过来,招呼了声:“师父、师伯。”随说道,“老人家回来得很快,难道已知道卢大人的官司完了么?”乜秋帆点点头道:“盛云飞还算言而有信,他的公事,居然来得这么快,反走在我们头里。”随向九连环钱昭义问:“卢大人可是已经回来了么?”九连环钱昭义忙答道:“老大人从昨天已经回来了,总督的意思,仍然令大人官复原职,可是老大人要等师父师伯回来,从长计议,看情形他老人家很灰心了。”乜秋帆、石子奇全点点头。
卢家让听说父亲已经回来,却头一个跑进店房,直奔后跨院。一进跨院的上房,看到老父面色苍白,虽则仅仅月余的囚禁,已折磨得消瘦了一半,这还仗着没受什么凌虐委屈。卢家让也是九死一生,居然能重返滇边父子相聚,不由得跑到卢大人前,跪在地上,抱着父亲的两腿放声痛哭,卢向乾也是老泪涟涟,往起拉着卢家让,说道:“你还难过什么,总算我把这场官司抖落开,骨肉团圆,无论吃过多大亏,受过多大委屈,不必放在心上。”
卢向乾跟着听到乜秋帆、石子奇全回来,赶紧向外迎接,方出了上房,乜秋帆、石子奇、余诚,已经全走进来,卢向乾紧走了几步深深一拜,向乜秋帆、石子奇道:“老师傅们为我卢向乾千里奔波,担惊旅险,受尽风霜之苦,把我这场冤枉官司给抖擞开,恩同再造,现在我尽说些感谢话,没有什么用,我父子至死不忘德。老师傅们快快里请。”卢向乾更由九连环钱昭义口中听得余诚忠心护主,这种情形叫人可敬,忙过来,拉住余诚的手,向他脸上看了看,苍白异常,哪有什么血色,足见他在路途上被恶党们砍伤很重。卢向乾慨然向余诚道:“我卢向乾真不信,竟会有这种义仆,舍生忘死,来为我父子尽力,漫说现在我们全能看着聚会在一起,就是脱不出恶魔之手,毁在他手中,也觉得值得了,余诚从此我不能拿他当家人奴仆看待,你和家让结为异姓兄弟。”余诚听到卢向乾这么说,吓得他连连地后退,沙哑着声音,向卢向乾道:“老大人别这么折寿小人,我为主人尽力是应该的,只盼着主人安然无事,小人总吃些苦头,又算得什么,我哪敢那么狂妄和主子结为兄弟,大人如要不弃嫌,能够叫小人在府上多待些年,于愿已足。”卢向乾遂说道:“这不是一时的事,咱们从长计议。老师傅里请。”
一同走进屋中,夫人也出来拜谢乜秋帆、石子奇,赶紧又吩咐手下人去到本街上叫一席精致的酒菜,来给乜秋帆、石子奇接风洗尘。这里落座之后乜秋帆向卢向乾说道:“总督那里的事情,已经完全了么,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大人释放了,成何体统。”卢向乾哼了一声道:“虎狼世界,谁有力量,谁就能施展,这情形分明是铁燕子盛云飞,势力尚足,至于这种对付我,完全是他个人的主张,他决不会怕什么飞短流长,所以总督十分抱歉地把我释放之下,并且当面允许,我完全算被屈含冤。现在一切查明,部里头由总督那里,专折晋京,保奏绝没有丝毫违法殃民的情形,依总督的意思叫我官复原职。老师傅请想,此番我卢向乾是九死一生,若不仗着二位老师傅热肠侠骨,肯这么尽力地救我,恐怕我不易逃出盛云飞之手,这官我实不愿做了,不怕老师傅们见笑,我从二十多岁离开故里,漂流各处,一直到入了军营,渐渐地熬到做了带兵官,我家乡故里,并没去一趟,固然是家乡没有我亲近人了,可是还有祖宗的庐墓在,我打算辞官不做告老还乡,回到山东青州府。我虽没有多少积蓄,身边这几个钱,够买几亩地,安分守己做个庄稼人,我绝不愿意在江湖道上以及宦途中厮混了,这是我实心实意的打算,二位老师以为如何?”
乜秋帆、石子奇全点头叹息,因为卢大人所遭遇的情形,实难免叫他灰心。辞官不做,告老还乡,倒是很好的办法,所以绝不过甚地阻拦劝慰。卢向乾又细问了问乜秋帆、石子奇和那盛云飞相会的情形,石子奇把当时的情形详细说与了卢向乾,卢向乾恨声说道:“不是我责人过苛,像铁燕子盛云飞此番低头领罪绝不是他真的愧悔,我看还是那位老侠客把他威胁的,不敢不这么办,此人稍得势时还要提防他报复。好在我卢向乾,已经安心回转山东,任凭他甘心与不甘心,我们只好将来再讲了。”乜秋帆点点头道:“我们行侠仗义,行道江湖,讲究的是与人自新之路,不能不给人改过迁善的机会,铁燕子盛云飞从此真能够痛悔以往之非,他更能把这次的事承认自己做错,他的后福无穷;倘若真个如卢大人你所说,他恶念再生,叫我乜秋帆看来,恐怕也就是他灭亡之日了。”这一席酒真是宾主尽欢。
过了两日,卢向乾决意回转原籍,自己向总督那里恳切地说明自己灰心,不愿意再做官。南荒异叟乜秋帆也愿意卢大人这么办,他这些年来总可以说是略有积蓄,更知道卢向乾从少年游荡江湖,漂流各处,现在年岁已老正好收场。儿子卢家让是很有出息,个人退隐林泉倒是一件好事。总督那里因为卢大人遭到这场冤枉事,也觉得不宜再挽留他,总督那里虽然知道得不大清楚,卢向乾和镇威将军盛在堂私仇旧怨怎样了结的(事详见《边塞双侠》全集中),卢向乾这一辞官不做倒是很好,免得他们双方将来再起争端。
卢向乾亲自拜本晋京,总督那里也替他递了因病乞休的奏折,这时因为边疆上很平定,所以没个不准,卢大人点好一切就要起身,南荒异叟乜秋帆向卢大人道:“大人此番回转山东原籍两三千里的途程,我们应该保护大人才是,无奈这次在川边办理这件事,我本门中唯一的掌管门户人屠龙手霍天民师叔,和我定下约会,叫我立时赶奔天山,关系我门中传授衣钵的事,我这位霍师叔已经决意从此退出武林归隐深山,凡是我们门中人必须赶到,这是本门中传宗接代的大典,决不能误了这个日期,我师弟石子奇虽则和我门户不同,但是在师门中很接近,所以也相邀参与这场盛会,我们弟兄两个全得奔天山一遭。大人又不愿在这里再耽搁下去,我打算叫我这个徒侄九连环钱昭义跟随大人回故里,他一身本领在武林中也觉说得出去,跟家让两人合在一处,也够应付一切,论理说现在风平浪静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可是路途太远似乎还是加以提防以保万一,大人认为怎么样?”卢向乾微摇了摇头说:“乜老师,依我看来很可以不必添这个麻烦了,我从二十岁游荡江湖,走遍了南北各省,我就没有和人结过仇,只有盛云飞这个忘恩负义之徒他会做出这种欺人欺天的事来,真叫人意想不到,此时我回转山东,我一切谨慎一些也就是了!我想也不至于再有人不利于我。”乾坤掌石子奇一旁说道:“老大人还是依我师兄的主张为是,防患未然。大人虽也有一身本领,倒不如多两个帮手比较安全。小徒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叫他随大人去和家让一处也好互相锻炼功夫,免得他们全旷废了!”
卢向乾因为这师兄弟二人全这么一再地主张,自己也不好固执,遂答应带着九连环钱昭义回转山东,南荒异叟乜秋帆跟乾坤掌石子奇全竭力嘱咐九连环钱昭义不要把事情看得太轻了。一路上要谨慎小心,好好地照应着,只要到了山东地面你不妨在那多住几时,我们师兄弟两人暂时也不回滇边,我们还要趁这时到苗疆上游览一番,大约再回来也得半年后,你从山东翻回来回你自己家中,我们从苗山回来定然去找你。九连环钱昭义一一地答应着,卢向乾和卢家让父子二人和乜秋帆、石子奇洒泪而别。
卢大人带着家眷从滇边起身,在路途上按着站地紧赶决不耽搁。卢家让是很高兴,因为此次回故里,想不到师兄九连环竟能跟随一块走。这小弟兄两个是十分说得来,在行程中两人谈论些武功本领,倒不觉寂寞。卢家让是始终没到过北方,所经之处的处处风俗人情全和滇边互异。义侠余诚自从卢大人出事之后,他舍生忘死忠心救主,险些个把命送掉,所以卢大人对于这个余诚决不以童仆看待了,叫卢家让和余诚以兄弟相称,自己也就算收了个义子。那余诚颇知本分,他绝没有丝毫骄傲之心,仍然和平时一样,他们在路途上整整地走了有二十余日,才算入了山东境内。
卢向乾的故里在东昌府,他可是三四十年的工夫没有到故里来了。好在他家乡中没亲人,只有几个本族。卢向乾这一回来,和他们一姓的伯叔兄弟全不认得了,卢向乾虽不是衣锦荣归,现在总算是做了官回来,宗族戚友全是另眼看待。卢向乾在家乡这里起盖房屋,置买田园,修祭祖宗的庐墓,个人就算是隐居田园安分守己,落天知命地以度晚年。九连环钱昭义和卢家让住在一处,这小兄弟二人十分投契,那卢向乾决意不叫家让求功名富贵,卢家让越发地不肯叫九连环钱昭义走了。九连环钱昭义住了有两个多月的工夫,自己也惦着回家去看看。因为昭义家中是个富厚的人家,他拜在石子奇门下绝不想以武功换取功名富贵,可是卢家让哪舍得叫他走,算是竭力地挽留着钱昭义再住一月叫他回家。
按理说卢大人退隐故乡,这么安分守己称得起与人无辱、与世无争,总可以风平浪静过着乡村生活。哪知道隐患尚伏,竟于不知不觉中又有大祸临头。
卢向乾所住的地方是东昌府的城外,离着东关三四里地,他们这个地名叫小商河。这个乡村不大不小也有五六百户大家,村中居民多半是老住户。卢向乾少年离开家乡,到六十多岁才回来,乡中父老对于他眼前的这种情形十分敬重,认为他总是不忘桑梓落叶归根,总还惦着回到老家,这就是没把宗族戚友们忘掉,所以他住在小商河,乡邻们倒是十分照顾。卢家让跟九连环钱昭义是住在前面小书房中,每天早晨起来,前面的仆人在打扫着院落时,他们哥两个必到村边走一遭,围着这个村庄转一周,这样对于练功夫上有极大的益处。乡间差不多起得全早,这天早晨又从村口走出来,从野地绕着村庄转过来,他两人经过后村口时,正有一个老者也从村子里走出来,和卢家让、钱昭义走了个碰头,彼此全认识,卢家让忙招呼了声:“杨老伯你起得早!”这位老者向卢家让点点头道:“你们哥俩起得也很早啊!”说了这句话,杨老者略一停顿向卢家让问道:“家让,你家中来的客人走了么?”卢家让不由一怔,向杨老者问道:“老伯,我们家中并没有客人前来,您老这话从何说起?”这位杨老者嘿然问道:“怎么你家中没有客人前来,这可不是我年老昏聩,在昨天中午之后,来了两个人,说话全不是本地口音,我从来没出过远门,也辨不清他们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人,来到咱们小商河之后,向我打听,你们卢府上住在哪里,我也爱多说话,我遂向他们盘问跟卢大人有什么关系,这两人说他们是从四川下来经商到这里,卢大人是他们好友,他们轻易不到北方来,好容易到了这里,哪好过门不入,并且卢大人已经告老还乡,决不会再出去做官了,朋友间的聚会极难,所以要找他盘桓两日。我听到这种话知道是卢大人在外边交的朋友,我遂指点了府上的住所,还明明看到他们奔前街走去,我不信相隔半趟街,他们会找不到,这不是怪事么?”卢家让跟九连环钱昭义,听这位杨老伯这番话十分诧异,因为卢大人回乡之后,恐怕不会有朋友前来,因为他此次返回故里,连他自己全是三十年没有来过的地方,别人又哪里会知道,现在居然有人找上门来,这可是怪事了。九连环钱昭义恐怕再说下去,杨老伯更起了疑心,遂向卢家让使了个眼色,故意地向杨老伯说道:“谢谢老人家的照应,或者许是不差,真个是卢老大人的朋友,定是跟老伯说话之后,又碰见了别人,他们到了小商河,不会不到我们宅中去,今日无论如何总可以见着了。”九连环钱昭义说完了,不敢和这杨老伯多叙话,立刻向杨老伯告别,带着卢家让直奔村中。那杨老者已然走开,卢家让忙向钱昭义道:“师兄,这是怎么个情形,难道有什么人想要不利于我们,来到小商河地方搜寻我们踪迹么?”九连环钱昭义摇了摇头,向卢家让道:“我看不必疑心,老大人没有深仇大怨的人,更兼此番他告老还乡,除了那铁燕子盛云飞一场事,已经彼此罢手,老大人做官回来,又不是那种贪官污吏,饱载而归,有绿林道注了意要对付他,这种情形,也许是还有同姓之人,并不是找的我们,不必放在心上,并且不宜和老大人提起。”卢家让点点头,立刻两人说着话回转家中,果然把这件事就此撂开。
这小弟兄两个,虽则听到这种离奇的事,但是因为心里没有悬疑的事,所以全不放在心中,又过了两日,没有一些事发生,也没有人找上门来,这哥两个就把这事忘下。
可是这小商河村庄,虽则有数百户人家,却全是老住户,每天出入打头碰脸多半是熟人,就是彼此不说话,眼中也全看熟了,竟在这几天内,连续出现可疑的人,全是外省口音,村人未免注意。
这天在夜间二更之后,这小商河的村中,忽然出了事。在卢宅附近,住居的人家,满听到了,屋面上,街上,连续地发起喊声,招呼着附近的黎民老百姓们,想要命的不要多管闲事,现在有江湖道朋友,到此寻仇报复,冤有头,债有主,所找的是姓卢的一家人,跟别人无关。如敢出头多管闲事,那可叫他自己提防着,那是他愿意自己找死。这种喊声出来,颇为惊人。在一个半夜间,事不关己谁敢多事,跟着杀声起,火起,这卢宅竟自窜起七八名绿林道,一下手就是狠辣。先把宅子的前后院,放火焚烧,九连环钱昭义、卢家让、老大人卢向乾,以及前面的余诚,跟小商河本地所雇的长工,全惊醒起来。九连环钱昭义,稍听得一点声息就头一个窜出来,提着九连环窜到房上,向四下一张,见匪徒们已把内宅包围,老大人卢向乾已经提着一口剑从上房闯出来,匪徒们扑上去动手,九连环钱昭义,一看匪徒们动手的情形,就知道今夜要落一个同归于尽。老大人一露面已经有两名匪徒窜过去,把大人围住,另有两名闯进上房,跟着听得一片怪叫的声音,匪徒动手,老夫人和女仆等大约全送命在他们手中。九连环钱昭义,把这条九连环索,舞动了扑上去,救应老大人,可是哪又知道,匪徒们早有计划,全安置好了,动手时是丝毫不乱,对付谁全是预先地派好了,钱昭义往上一闯时,已被人截住,不容他救应卢大人。卢家让也提着剑,往后猛闯,竟也被两名匪徒截住,拼命动手厮杀,卢家让在动手间眼中望到所来的匪徒,内中有两个十分面熟,蓦然想起,内中两人正是南郑所见的那两个差官。卢家让几乎气炸了肺,怎么也没想到铁燕子盛云飞竟是人面兽心,反复无常,他已经完全答应两家的仇怨一笔勾销,想不到今日他竟派遣能手赶到东昌府小商河,这一来认定了今夜恐怕难逃毒手,命该如此,只有舍命一拼,别无他法。把掌中剑施展开简直是不顾命地和堵截自己的匪党拼命地战。动手到二十余招,卢家让已经不是对手了,自己在力战之下,眼看着要毁在匪徒手中,爷三个又分在三处,后院里的这位老大人卢向乾先前还疑心是匪徒下手劫掠,为的是夺取财物,赶到匪徒一往上房闯,老大人这才知道,不是为财来的,这群匪党依然是为寻仇报复而来,老大人竭力拒敌之下,耳中听到惨呼之声,心慌意乱,手底下越发不成了。匪徒们奋力进攻之下,卢向乾已经身上两处带伤,这时候后院的厨房下房同时火起,匪徒们动着手,分出人来放火烧这宅房子。卢向乾万想不到,回到故土原籍,还有这场是非,不过露面动手的匪徒,老大人一个也不认得,只有九连环钱昭义跟义仆余诚在火光之下,越发认得清楚,不由得怨愤填胸,想到世界上竟有这种反复无常的恶人,这分明还是那铁燕子盛云飞主使出来的匪党,他竟自这么万恶滔天,两下里恩怨全消之下,叫人丝毫没有防备。他竟下毒手,非要把卢大人除了不可,这样看起来,真是天道不公,神鬼无灵了。
这时内宅里头,连夫人带丫鬟仆妇完全遭了毒手,上房也被焚烧,门房里的长工们先前还认为是毛贼草寇,各自抄起农具来,这才看出全是江洋大盗,一个庄稼人,又哪里敢和匪徒拼命,一个个吓得四散奔逃,但是他们哪里还逃得开,有的没闯出角门,有的没到大门口,全被剁倒地上,那九连环钱昭义,仗着一身武功本领,得着师傅乾坤掌石子奇、师伯南荒异叟乜秋帆的真传,还能够和匪徒们招呼一阵。工夫一大可有些不成了,并且匪徒中最厉害的还是那飞镖手项增祺、智多星唐世义,在南郑地面卢家让就是落在他们手中,被抢劫到川边。赶到一动上手,这两名为首的竟自呼唤着一班党羽把钱昭义、卢家让团团围住。这爷三个被分到三下里,九连环钱昭义一看情势不好,他把九节连环索奋力地施展开,一个盘旋扫打,秋风卷落叶,连环四式,把包围的匪徒逼得后退,他耸身一纵窜上房头,扑奔后院,他心里就悬念着老大人卢向乾,不是匪人的对手,安心把老大人先救出去要紧。可是他翻上后院的南房,见院中三名匪徒把卢大人包围住,已经挤到了西南房这里,因为北房自经火光冲天,院子靠北半段,已经停留不得人了。在这时忽然轰隆一声,正房的前沿完全已塌下来,九连环钱昭义一声暴喊,从房上窜下来,可是就在这时,老大人卢向乾左肩头后又着了一刀,九连环钱昭义身形纵下来,掌中的九节连环索向一个匪人的背后猛砸,这匪徒往旁一纵身,九连环钱昭义忙喊:“老大人快跟我走。”他掌中的九节连环索向左边的匪徒斜肩带着剁下去,可是卢向乾此时已经勉强招架,左肩头这一刀,刀伤很重,动作全有些不灵了,虽然见九连环钱昭义来救自己,但是又招架了匪徒两招,自己知道实在不行了,眼前就是三名匪党,何况前面还有人,个人动作不灵,往房上窜,决窜不上去。这时内中一名匪徒,掌中使一口厚背鬼头刀,他已经猛扑过来,把九连环钱昭义横截住,那两名匪徒,更是向卢大人奋力进攻,卢向乾自知难以脱身,掌中剑奋力地向外连劈了两剑,身形倒纵窜到西南角墙角下。此时正房的火势正猛,照得院中如同白昼,卢向乾老大人此时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两眼已经快要努出血来,把剑一横,厉声呵斥道:“贼子们住手。”这两名匪徒压兵刃,往前作势猛扑,可是身形没扑过去,卢向乾厉声说道:“我卢向乾上不亏天下不亏人,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来这么逼迫我,看你们情形不是为的钱财,姓卢的算是认了命,是好朋友跟我结个鬼缘,什么人打发你们前来,要我姓卢的这条老命。”卢向乾这时形如凶煞一般,这两个匪徒别看手底下厉害,可是颇有惧色了,内中一个却高声答道:“卢向乾,你还算明白,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和你无怨无仇,不过奉命差派不得已而为之,你只要明白就好,姓卢的!决不叫你们多活下去,留着你这张嘴终是后患,姓卢的听明白别叫我们费事。”卢向乾一听这些匪徒是铁燕子盛云飞所派,口中喊了一个“好”字,脚一跺,口中喷出一口血来,身形一晃就要摔倒,立刻精神一振作,竟自放声狂笑,这时火光正在一亮,卢向乾这种笑,叫人看着真是心惊胆战,跟着喊了声:“忘恩负义的盛云飞,我死做厉鬼也不能饶你。”说了这句竟自把掌中剑往起一横,扑哧一声抹在脖颈上,身躯向外一仰,摔在墙角,立刻死在自己的剑下。这匪徒纵身过来,一刀把卢向乾的人头砍下来。
那九连环钱昭义,眼看着大人横尸在地,他极怒攻心之下,这条九节连环索也乱了招数,可是堵截他的那名匪徒,厚背鬼头刀竟被他九节连环索缠住,钱昭义此时力量比平时大了一倍,往回一坐腕子,把那匪徒带得踉跄撞过来,钱昭义一抬左腿砰地一脚,竟自踹在了这名匪徒的小腹上,刀和九节连环索也松开,匪徒被踢得摔出三四步去,可是这时另一名匪人从背后猛扑过来,照着九连环钱昭义斜肩带臂一竹节鞭,把钱昭义砸躺下,被踹伤的匪徒,一个鲤鱼打挺腾身跃起,他恨透了钱昭义,正要奔过来把钱昭义立劈刀下,报复这一脚之仇。这时前面的匪徒们,已经翻过来,内中一人高声喊嚷道:“姓卢的首级已经取到手中,卢家小崽子已经逃出院子去,用不着多伤没用的人,赶紧追赶他,斩草不除根可是后患。”发声喊让的正是智多星唐世义,匪党们不敢不听他的命令,立刻相率纵身窜上房头,那智多星唐世义,招呼匪党们奔东南追赶,他看得清清楚楚,卢家让是从东南墙翻出去的,匪党们立刻全窜出宅院。这时卢家的这所宅子,前后满燃烧起来,这小商河乡邻们听得明明白白是匪党到这里找寻卢家,匪徒的声息过大,一般百姓谁敢惹这种杀人放火的强盗,吱吱的呼哨,一阵阵连声着,连把守街道的匪徒们四下里往东南这边圈过来,直翻出这乡村庄外。
这一带是一片野地,匪徒们更点起几支火把,顺着庄稼地,一直搜寻下来,直到小商河口,已经没有路可去,竟不见卢家让的踪迹。匪徒们更分为两队,沿着小商河的河岸,东西排搜下来,把这小商河的河岸,东西排搜下来,把这小商河的村庄又转了一周,没有卢家让的踪迹,匪徒们也不敢尽自在这里耽搁了,因为这里离着县城不远,火光一起,能看出好几里地去,城里的官兵官人下来,他们一样是走不脱,匪徒等连响着呼哨集合一处,商量的结果,只好暂时罢手。好在将军的卢家对头算削减了,有他的人头足可以交差了事,这般匪徒呼啸而去,那九连环钱昭义被竹节鞭砸得伤痕很重,摔到地上已经立不起来。工夫一大,正房的火把厢房全引着了,眼看着火势是越着越旺,他倒卧的地方,正靠西厢房转角处,火只要把厢房完全烧着之后,钱昭义不被火烤死,也得被砸死。渐渐地醒转来,挣扎着抬头看了看,满院中浓烟烈火,钱昭义只好咬牙忍痛,拼命地从墙角这里爬到通前院的角门。只出来有五六丈的地方,已经力尽筋疲,听了听前后院,除了火烧房屋噼啪之声,再也听不到一点人声,自己遂倒在夹道的小门前,也只好是听天由命,该着死,也就葬身在火窟中,可是他命不该绝,所倒卧的地方,火势延烧不过来。
天渐渐地亮了,匪徒们完全退尽,一班乡邻们试着往街上探查,见匪党实在走尽了,有几个胆大的,集合一处往卢家宅子这边看时,只见大门洞开,后面的烟火还在轰轰地冒着,乡邻们知道没有匪人了,立刻集合三四名少壮,闯进宅内,一进院子,就是靠门房前,倒着两名长工,身上鲜血淋漓,呻吟不止,大家先把这受伤的抬进屋去。已经有许多少年,担水的担水,执农具的拆劫火道,一闯到二道院内,发现了九连环钱昭义,倒在角门那里,乡邻们把钱昭义抬起,只有靠大门的三间倒座一间门房,没被火连上,把这受伤的人暂时停放倒座内。人多力量厚,工夫不大,把前后院的火完全扑灭,更有人把村庄中一个治伤科的先生请来,给受伤人治疗伤痕。只是卢家的老少一个不见,钱昭义这才告诉他们卢家大约只逃了小主人一人,其余的人全遭了毒手,请乡邻们找寻卢家老少的尸身。乡邻们先把卢向乾无头的尸身寻着,可怜他从少年时奔走江湖,自从北京城遭事之后,被铁燕子盛云飞,连累几乎死在狱中,官司完了各人立志上进,投效军中,仗着一身本领,居然一帆风顺做了滇边总镇。哪又知前生孽债牵缠,二次遭到陷害之下,仗着南荒异叟乜秋帆、乾坤掌石子奇两个血心朋友舍命搭救,卢向乾才能够摆脱了一切罪名,自己告老还乡,回归故里,按理说这么安分守己的足可以得保太平,哪又知道祸犹未已,最后这一场竟自落个全家遭难,老大人还落个身首异处。按这种情形看起来,卢向乾的事真难说了,他一生没做过亏心事,可是他竟遭到这样惨报,这不是前生冤孽么?
当时把尸首搭出来,后面一班乡民壮丁们继续地找寻尸首,把卢夫人和丫鬟仆妇的尸身从火场里扒出来,这真是凄惨极了,一具具的尸身焦头烂额,烧得不成人形。现在这种情形下,九连环钱昭义只有给乡邻父老们叩头,求他们念在一家惨死,无论如何给他们置备几口棺木,他家中已经没有人了,好在还有些田产,尚可以变卖偿还。赶到晚间钱昭义还不能行动,还算是乡邻们不错,竟自留下两个有年岁的人,陪伴钱昭义。邻居们难免问起卢大人得罪了什么仇人?在他告老还乡之下还来下这种毒手,这也太以地狠辣,老大人大约结的仇不小吧。九连环钱昭义听邻居们的口吻,分明是认为卢大人在外做官,不定做了什么缺德事,仇人才这么厉害地对付他。钱昭义在悲愤填胸之下,把卢向乾跟铁燕子盛云飞结仇经过一字不遗向乡邻父老细说了一番。乡邻们见钱昭义语出至诚,这才深信不疑,不由得痛骂这铁燕子盛云飞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九连环钱昭义见天色不早,遂请这两位邻居早早安歇。自己因为心里愁烦,虽是迷离地闭目养气,但是一时还睡不着,这时也就是三更三点,这所宅子内冷清清,凄凉凉,那倒座中更陈着几具尸身未殓,真是鬼气森森。
钱昭义忽然听见一些响声,声音是出在自己的屋门东首,那可就是倒座那边,钱昭义不由得把两眼睁开,望着窗上,这时月色也正照到窗上,跟着有轻微脚步的响声夹着叹息之声,钱昭义不由也汗毛倒竖,认为倒座里停的尸身冤魂不散,要出来作祟,自己咳嗽一声就要招呼那两个邻人起来。这时窗户上竟现出一个人影子,乱发蓬蓬,并且直向门口这边走来,九连环钱昭义任凭胆子多大也禁不住这种情形了,可是跟着风门一响,已把风门拉开,九连环钱昭义实在急了,竟自厉声呵斥道:“外面是什么人?”他这句话没落声,里面的两扇板门“哗啦”地竟被推开,钱昭义再也顾不得身上伤口痛疼,挣扎着往起一长身,可是他哪站得起来。门开处一人踉跄扑过来,口中竟喊着,“师兄别怕!这苦命的师弟来了!”扑到床前痛哭起来,钱昭义此时才辨别出竟是卢家让,哎哟一声道:“师弟,竟是你?”这时两个邻人也惊醒,见卢家让头发滚得很乱,面目铁青,泪落如雨,向九连环钱昭义道:“师兄,想不到我家竟遭了这样恶报,叫我怎样活下去,此仇不报何以为人。”钱昭义把卢家让拉住,也哭着说道:“师弟,不要难过不要悲痛了,塌天大祸我们没有力量去挡他,总还算留得师弟你的命在。现在任什么不用讲,师弟你只要横了心为全家报仇雪恨,你自管放心,无论到了什么地步,这个师哥决不会含糊了,我不能替你报仇,我也不愿活在世上。这种欺天灭理恶辣的手段,叫人也太喘不过气来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还未必用十年,皇天不负苦心人,师弟你快快起来吧!”
那两位邻居也过来劝卢家让止住悲声。九连环钱昭义这才问卢家让脱身逃走藏在哪里?卢家让道:“也是小弟命不该绝,我在受伤之下本不易逃出匪党们之手,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自把两名匪党杀退,我窜上墙头时好像觉得有人帮助我一般。及至翻下墙去,我没敢走远了,就在这庄子边上一道水沟内潜伏隐匿,匪党们尽力地追赶,反倒舍近求远,并未往庄子边上这面看,一直地寻下去,后来他们搜寻不着我,这才算是放手,我在匪党们走去之后哪敢就回来,我想他们这么下毒手,焉肯再留以后患。我提防着怕有匪党伏在村口一带,所以在天还未亮的一刹那,我从庄稼地里逃了下去,投奔到三里地外那个老树坡村庄,在一个豆腐店中躲避了一整天,直到天晚这才回来。我一家落到这个结果,我的本领又不成,这个仇叫我如何报?”说到这又痛哭起来。九连环钱昭义也十分悲痛地向卢家让劝慰道:“师弟,你不要放声这么哭,你可要知道,这次所来的人分明早安心把姓卢的收拾个干干净净永绝后患,他是安心用斩草除根的手段,现在你别看你全家遭了惨死,敌人任凭有多大的仇,也该完了。叫我看,恐怕祸远未必算完,他们已知道你逃出手去,这是真正的后患,只怕还要下手搜寻你,仓促之间,他们想不到你能回来,卢师弟,咱们早做打算。现在叫我看还得离开小商河地面,把风声避一下,过些时,他们对你生死不明,也许就放手了。师弟你不要难过,现在不是拼命的时候,就是师弟你再把命搭上,你想有什么用,仇人是称心如愿,姓卢的算是冤沉海底。所以现在你更该忍辱偷生,立志报仇,连我也不在这里待下去了,天明前咱们立刻离开小商河。”卢家让止住悲声,拭了拭泪,向九连环钱昭义道:“师兄,这个仇不报,真叫我至死不能瞑目。好狠辣的铁燕子盛云飞,我真想不到他居然会这么反复无常,阴毒险狠,我们父子情愿辞官不做,回归故里,这是明摆着对他一切完全是一笔勾销,决不再记恨当年的事了。师兄你是从一路同到家中,亲眼得见,我父亲绝口不谈跟铁燕子盛云飞的事情了,这不是实实在在地对他让步了么?父亲因为乜老师、石老师,为我们的事千里奔驰,担惊冒险,到最后舍生忘死,把这场事弄个了断,有这种好朋友这么临危相助,患难相扶,无论什么事也得放手了,就是吃着多大亏,也不能再给好朋友们添麻烦。回归故里之后,个人是安心布衣素食,终老天年。在这种情形下,铁燕子盛云飞竟自下绝情施毒手,一家人惨死在他手中,这种恶辣的行为,人神共愤,天地难容。师兄,我不报这个仇我死在九泉之下也没有脸见我父母了,师兄你无论如何也要助小弟到底。我们若要自忖力量对付不了这般恶人,我们赶紧赶奔天山,找寻师傅,还是求他老人家除此恶魔。我看那件事只要叫师傅师伯知道了,也得气死,铁燕子盛云飞当面立誓,两家的新仇旧怨一笔勾销,如今他竟下这种毒手,师傅们恐怕也未必能容他了。”九连环钱昭义点点头道:“师傅是必须找。不过我的意思,我们要先访查铁燕子盛云飞的下落,这次下手的情形,分明是他本人已到了东昌府,他在这一带定有落脚的地方,我们采集着他的踪迹,找到他长久落脚的地方,不要被他走脱了,那时我们设法访寻师傅前来,报这种深仇大恨,这是最要紧的事,倘若他远走高飞,那一来天涯海角,哪里去寻他。”
那师兄弟两人商量好,卢家让向这位热心仗义的邻居刘老伯和杨老伯诚恳地托付道:“小侄家中遭这场大难,一家人就算全死在仇人之手,小侄现在这条性命还不敢保全准能活下去,所以现在绝不敢在小商河停留,我家中只剩了我这么条后根,我得给惨死的爹娘报仇雪恨,所以我得忍辱偷生活下去。这里所有的尸体,陈尸未殓,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尽这种孝了,这件事唯有求老伯们,念在我一家遭此惨祸,善后的事,求老伯们代为料理。我家中尚有些田地,老伯们随意处置,只求把这几个尸体随意盛殓起来,埋到我卢家的祖茔内,小侄我生死感恩。小侄从此要天涯海角地访寻仇人的下落,能够报仇雪恨之后,小侄回小商河,祭奠先灵,仇不能报,只好跟老伯们来世再见了。”卢家让说到这儿叩下头去。古道热肠的二位老者,全痛心卢家的遭遇,忙把卢家让扶起来,慨然说道:“家让,你放心吧,所有盛殓尸体葬埋的一切事,全交给我们,我们既出头,就要帮忙到底,你的田产除了丧葬所用,剩下的屋面全替你保管,但盼你能够早早地报仇雪恨,将来重回小商河,别叫卢家绝了香烟后代,你就算孝子了。”这二位老者真是事事体贴,知道卢家让这一走,情实是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连他这师兄全是年轻的人,家里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祸起仓促,身边哪会有什么富余的钱财,两位老者悄悄地回到家中,各自把自己的积蓄取了来,两位老者一共凑了五六十两散碎的银子还有十几串钱,交与卢家让,好做川资。卢家让真是感激涕零,向刘老伯、杨老伯道:“二位老人家可以赶紧清理火场上房东间,是我母亲住的,她还有些首饰细软,不会被火烧坏,老伯们只要找寻到,把它变卖了,就算小侄的一点心意吧。”杨老伯一迭连声地说道:“岂有此理,无论找寻到多少值钱的东西,我们定然给你收存着,我们若有丝毫见财起意之心,恐怕这一堆死的也不肯饶我们吧,我们全是这么把子年纪了,不为自己,我们还要为儿孙们多留些余德呢。”卢家让也不肯再多说什么,恐怕辜负了老者的一片热心。卢家让跟九连环钱昭义又道:“师兄你伤痕未好,走得了么?”九连环钱昭义咬牙切齿道:“走不了也得走,这总比死强得多。留着这条命,还和恶魔们一拼死活呢。”九连环钱昭义虽是伤痕还在疼痛,可是他竟自强咬牙,挣扎着收拾好了随身一个小包裹,两人在五更左右,向杨老伯、刘老伯告辞,更一同到了陈尸的所在,卢家让真是痛心欲死,跪在地上哭着祝告道:“惨死的爹娘,和一班被累的家人,但盼你们冤魂不散,保佑着我师兄弟两人,能够找寻到铁燕子盛云飞,给你们报仇雪恨。”九连环钱昭义也叩头祝告一番,这种凄惨的情形,真是痛心欲死。卢家让恋恋不舍地哪肯走,还是九连环钱昭义,强拉着他走出屋来,二位老者悄悄地把街门开了,这弟兄二人含悲忍泪,离开这愁云惨雾的残破家门。
这小兄弟二人,拣那黑暗处隐蔽着身形,时时地提防着有匪党潜伏附近,顶到黎明时,已经走出十几里来。九连环钱昭义伤痕未愈之下哪能够走多远的路,卢家让和师兄一商量,还是暂时找个安身之处,歇息一两天,再下手访查仇人的踪迹。前面正好是东昌府的边界上一个小镇甸名叫金牛堡,这个地方十分偏僻,九连环钱昭义遂和卢家让住在金牛堡的一个小店中,字号是安元,是个极小的店房,店中所住的客人完全是肩挑手担的小贩,钱昭义叫卢家让赶紧到街上买两套做庄稼活的短衣服来,两人第二日全变成了庄乡种地的长工。在这里一连住了五天,钱昭义和卢家让的伤痕全好了,两人遂从第六日起,先暗中回小商河附近踩探匪徒们,是否还在这一带逗留未走。可是这班恶党在放火杀家之后,果然不肯甘心,在两天后连续地发现面生可疑的人向小商河的乡人们打听卢家的后人下落。小商河村中自从卢家出了这场放火杀家的事情,村民们全成了惊弓之鸟,一见着面生可疑的人,认为来路不对定然是匪党无疑。村人们对于这种匪徒们答对的话一点实在情形也没有,虚言搪塞把他们打发走,从此以后小商河再见不到这班人了。九连环钱昭义跟卢家让师兄弟两人探听明白了,小商河绝没有匪徒们在这里卧底安桩,卢家让更悄悄地到了自己家坟地上,见父母家人死后全蒙乡邻们办得十分妥帖。家中雇佣的人死在当场,有家属的人家把尸首领走,没有家眷的经那杨老伯跟刘老伯也完全给葬埋,就葬在卢家坟地的边上。卢家让跟钱昭义全在坟前叩拜一番,从这天就算离开小商河。卢家让十分悲痛地随着师兄九连环钱昭义先到了东昌府,在城内住了下来,每天各地暗自访查,可是这种情形如同大海捞针,又哪里去访寻贼人的下落。
一晃就是半个月的光景,毫无一点头绪,卢家让十分着急,向师兄钱昭义道:“我们在这里真个长久住下去,报仇的事何时才能称心如愿,现在我们要赶紧探查铁燕子盛云飞的下落,何况他所打发来的一班匪党小商河动手之后,到如今踪迹已无,看这个情形他们就许已回转江南,我们不如跟踪迹查访下去,不要尽自在这里耽搁下去!”九连环钱昭义点头道:“这么办也好!东昌府地面既然没有他们的踪迹,我认为定是往南走下去,我们一站一站地赶下去,沿途上经过各处时仔细搜查一下,我认定了铁燕子盛云飞绝不肯甘心。”这师兄弟两人遂从东昌府起身,幸而仗着两位邻居所赠的路费尚还没用什么,一路上还不至于受到什么磨折。可是每到一个县城乡镇的地方必要仔细访查一番,这可未免耽搁时日了。
赶到入了湖北境内,差不多已经离着出事时两个多月光景,这师兄弟两人全弄成了形容憔悴。因身边的银钱有限,不敢浪费,到处只拣那小客栈小店房投宿,这日路经枣阳地面,因为这里是由河南省入湖北的要紧路口,遂在枣阳县城住下,这是一个很繁盛的地方,城里边商贩客旅,几条繁盛的街道,行人如织。九连环钱昭义忽然把卢家让扯了一把,卢家让见九连环钱昭义避入小巷中,家让知道定有所见,自己也赶紧地走入了小巷。九连环钱昭义向卢家让道:“师弟,你不要带出神色来,注意着巷口过去的人。”卢家让向一个住户的门口贴了贴,眼望着巷口那里,跟着走过一行人来,最后两人从巷口一过,卢家让也赶紧把身形缩入这住户人家的门道内,九连环钱昭义这时才凑到家让面前低声说道:“师弟怎样?咱们可得随下去!”卢家让点点头,原来巷口过去的两个人正是到小商河动手杀家的恶党,一个叫飞镖手项增祺,一个叫智多星唐世义。这两人是铁燕子盛云飞的亲信死党,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吃尽了千辛万苦,好容易在这里见着了他们的踪迹,由他们身上定要搜寻着铁燕子盛云飞的下落。
卢家让跟钱昭义从小巷出来,贴着街道边上跟随着这两人,只见他两个顺着这条福华街往南走去,快到街道的尽头处,街东有一家大店,字号是三星客寓,是一所很讲究的客房,飞镖手项增祺、智多星唐世义,一直地走进店中。看情形,他们是早住到这里。九连环钱昭义低声说道:“我们无须进店,看这种情形他们绝不会今日就离开了这里,我们别弄个打草惊蛇,只要他们一发觉我弟兄二人也到了枣阳地面,他们岂能善罢甘休。我们正宜隐迹潜踪,等到晚间夜入三星店,看情形,两个恶魔,不宜和他们拼斗,我们无论如何也得从他们身上得到铁燕子盛云飞的下落,良机勿失,我们一个应付不当,遭到二次失败,想再复仇势比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