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一条极险峻的道路,左边是一条极长的山岭,贴着山岭前一段四五十丈长很狭的小道,靠右边却是一段干枯的山涧。可是这道山涧深不可测,任这段小道上脚下一个走不稳,走慌了,跌入山涧内,就要粉身碎骨。南荒异叟乜秋帆见乾坤掌石子奇在头里开路,令九连环钱昭义、卢家让、余诚在中间走,南荒异叟乜秋帆在后面,彼此全隔开一丈左右。乾坤掌石子奇对于这段道路,倒还未放到心上,全是有轻功本领的人,只要稍加小心,还没有什么妨碍。已经把这段道路走过一多半来,突然在这高岭上面,一阵轰隆隆如同沉雷之声,自上而下。乾坤掌石子奇哦了一声,立刻脚下一停,抬头查看。只在他一仰头间,山壁上所有的藤萝蔓草一片折断暴响之声,有几块巨石从上面滚了下来,又砸在这种山道上,再滚入山涧中,是四五块巨石,一块儿下来的,连续着暴响,震得山鸣谷应。钱昭义、卢家让、余诚全在石子奇的后面,全往回撤身,往后退。乾坤掌石子奇已经飞身纵起,顺着悬崖峭壁间扑了上去。这时,南荒异叟乜秋帆也知道敌人全在此处伏着,动手邀劫,向九连环钱昭义招呼了声:“你们各自留神,我看看这群猴儿崽子究竟有多厉害的手段?”乜秋帆腾身而起,也向上面扑过去。

这山岭也就有二十余丈高,石子奇、乜秋帆全把一身轻身提纵术施展出来,刹那间,已升到山壁的半途。可是上面呼一声起,连着四五支带火的火把抛了下来。这种东西虽然没有多重,可是往下一抛的工夫,竟向山壁上滚去,这山壁上的枯藤乱草荆棘和小树枝子,凡是被这火把挨上的,立刻燃烧起来。乜秋帆、石子奇再想往上面闯,从山岭半腰往上起,到处燃烧起来,叫你无法落脚。乜秋帆、石子奇只好翻身往下退。赶到再落到这狭山道上时,上面的巨石又是一块跟一块地往下砸来。石子奇向乜秋帆招呼了声:“师兄,我们还是赶紧闯出这一段奇险的道路,也好动手。”乜秋帆看到了情势不利,也只好先闯过这一段道路去,立刻把背上的剑掣到掌中,一声怒吼,身形纵起来,把上面打下来的巨石,硬凭着掌力全给打到山石的对面。这位老侠身形快,一起一落就是七八丈远。虽然往前闯得疾,但是匪党们早已布置,竟在这条险峻的山道快到出口处,已经抛下来许多带着火焰的草捆,烟火腾腾,和山壁上同时燃烧起来,这分明是贼党们预先在山壁上散布了引火之物,才这么容易燃烧起来。乜秋帆闯到前面,被阻挡处,不由狂笑一声,仰头向上面高喊着:“贼子们!就是这点本领,就要阻挡住老夫么?”乜秋帆猛然身形往右一转,左掌往下一压剑锋,身躯往后一缩,脚底下用力一点,五丈多宽的山石,竟自横着飞纵过去,落在了对面的一段乱石坡上,身形并没停,起落如飞,已然向前闯出二十余丈远,山石不断,可是对面那险峻的小道,已经接连到平坦的山坡。乜秋帆一个“黄龙转身”式,复从左一斜身,仍然翻到山石的左边,施展开“燕子飞云”的轻功,起落如飞,顺着山岭一个弯角处,往上面冲去。这一来,已经离开匪党们埋伏把守的地方,乜秋帆已然冲上岭头。乾坤掌石子奇本也可以照着乜秋帆的方法闯过这段奇险的山道来,只为卢家让、余诚仅凭着钱昭义个人保护,恐怕容易落到匪党手内。自己在这时正保护他们往回退,但是退路已断,上面正在尽力地往下抛火把、掷巨石。乜秋帆这一闯上岭来,立刻发现上面有二十余名贼党们,正在向下面攻击,乜秋帆一声怒吼:“贼子们敢这么任意猖狂,我看你们还往哪里走?”身形纵起,往下一落,掌中剑已然刺伤了两名,全被乜秋帆打下岭去。可是这般匪党们竟自不敢接战,纷纷四下逃窜。这上面乱峰起伏,尽是些一人多高的荒草和那丛生的野树,极容易隐蔽行藏,刹那间,逃个干干净净。南荒异叟乜秋帆见这里并没有他们领袖的匪徒,自己焉肯对付他们?任凭他们逃走。乾坤掌石子奇也翻岭头,联合一处四下里又搜寻一番,不见匪党们的踪迹。和南荒异叟互相推测一下,断定了匪党们巢穴定然离此不远。天色已到了这般时候,只有照旧地紧赶它一程,能够早早地出了山口,方得无虞。

翻下岭来,跟卢家让、钱昭义、余诚聚在一处,想闯过这段险要的山路。按着猎户们所说道路的情形,大约出山口还得有十几里道路,若没有阻拦,也得到三更后才可以出了山口,只好全各自脚下加紧。这种道路走着十分吃力,尤其是余诚任凭怎样强努着力,他因是身带着伤痕,脚底下十分不得力,顺着这条荒凉的山道,又走出三四里来,余诚可有些实在不能挣扎了。不过自己不肯说出不行来,因为这一带也没有人家可以投宿,虽则小主人把自己看作兄弟一般,不拿自己当奴才看待,现在若是不咬着牙瞒着他们,闯出这座山口去,难道还叫大家陪着我露宿山中么?余诚只有咬着牙忍着浑身的疼痛,往前走着。九连环钱昭义是一个极热心的少年,这一段道路他对于余诚多方照应,不忍叫他多吃苦,遇到难走的地方,总要抓住他胳膊,帮助着他,为是叫他省些气力,可是现在已觉察出余诚有些难以挣扎了。连卢家让也听出余诚不住地发着喘声,并且不时地用手抹着脸上的汗,卢家让遂向余诚招呼道:“余诚哥,你大约走不动了,我看不必强自挣扎,还是招呼我师父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不是已经天晚了么?何必这么强走!”余诚喘吁吁说道:“少主人,你不要这么担心,我不过受过伤,不能和好人一样,脚底下的利落未免差多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出山口才好,方才的情形,多么危险,分明这山中已有埋伏,时时地在预备着暗算我们。我们自己还耽搁下来,倘若再出什么差错,全是由我一人身上所起,我于心何安?”九连环钱昭义一旁忙说道:“余诚,你不必这么强自挣扎,任凭贼党们怎么暗算,我们虽然也有受伤的,但是真个地明打明斗,还未必是我们的对手呢!我们就是留在山中,也不致就被他们怎么得了,何妨跟我师父说一声,咱们找一个能够停身之地,还是休息它半夜才好。”说着话,钱昭义就向前面走的乾坤掌石子奇招呼,余诚这里还在拦着,前面这二位老师傅忽然把脚步停住,也在回头招呼:“家让,你快快来!你们看看前面那里定有人家,并且还有灯火。这就很好了,我们最不济也能打听出山口还有多远。”卢家让赶紧紧走了几步,来到近前,见师叔乾坤掌石子奇正站在一个高坡上,往下张望。这时,九连环钱昭义也扶余诚赶到近前,顺着乾坤掌石子奇的手指处望去,只见前面一道山坡,下面贴近那转角的地方,也就是靠山道的边上,现出火把之光,更有几盏红灯,似乎排在树林间。卢家让忙向石子奇道:“师叔,这种情形,又觉着可疑,即或这里有种山地的农人在这一带住着,这种深夜之间也不会点起灯火来,我们还是仔细看清楚再到近前去。”南荒异叟乜秋帆说道:“你们不用担心,你看下面那一段道路很宽,我们方才因为对付那般邀劫的匪党,又把道路走得偏了些,所以离开正式的山道。这下面分明是通行道路,在这种地方,难道还有什么匪党做那无法无天的事么?”卢家让忙答道:“但盼没有别的情形那就好了。余诚因为伤痕还没全好,他已经强自支持,我们正愿意找到人家暂时歇息一下,也好叫余诚缓息半夜精神,他再若强自挣扎下去,恐怕非要把他病倒了不可了。”南荒异叟乜秋帆点点头,遂一同从这高处找寻着往下面去的小道,盘旋曲折,到了下边正式的山道上往前走,依然查看出所经过的地方,实是一个通行的道路,这一来到下面的山道上,反望不见方才所见的那片灯火了。

又走出半里多地,这才见靠这山道的南边一条横路口边,竟自往地上插着两支火把,树上悬着一只红灯,由两人在山口那里走来走去,手中全提着单刀,不过全是乡农的打扮。乾坤掌石子奇紧走了几步,蹿到头里,直扑奔那山道的横路口,还离着有十几丈远,突听得路口那边有人向这边招呼道:“老客们!当心着不要走到陷坑里。”石子奇听他的喊声,把脚步停住,向这边问道:“老哥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怎么通行的山道上挖起陷坑来?请老兄们费心指示!我们往哪里可以走?”那道口伫立的壮汉答道:“你们贴着这道边上有树的地方过来,绝无危险。”石子奇和乜秋帆、卢家让等招呼了声道:“人家是一番好意,我们不要辜负了人家的好心。小心点贴着南边道边上走。”石子奇说了这些话,真个按他们所指示贴着南边的道边上紧走过来,自己也为试一试他们是否有恶意,一直走近横路口,抬头往里望了望,顺着这条横山道,往那里去是一条很长的道,隔着十几丈树枝上必有一盏红灯。乜秋帆、卢家让、钱昭义、余诚也全跟着走过来,聚在了路口。这时,那两个壮汉也凑到近前,向石子奇问道:“老哥们这么深夜中,这是从哪里来?这样不好走的道路,难为你们,竟能到了这里。”石子奇向他们拱拱手道:“老兄们多辛苦,我们全是小本经商的客人,在山里遇上雨,耽搁下来,所以直到这时还未能出山口。请问老兄,好好的山道上为什么挖起陷坑来?”一名壮汉答道:“这没有什么讲究,只为近些日来,忽然发现了极厉害的狼群,不时出现到这一带,伤人很多。我们全住在这附近一带,不止于自己想安然住下去,得把狼群除了,行路的客商也太危险了,这才在这一带挖下几处陷坑。我们还在这里预备人瞭望着,狼群只要往这一带来,就休想再逃出手去。我们这里还有十几名打狼的好手,全在树林里潜伏着,只要狼群一出现,不是落到陷坑里,就是死在我们的钢刀利剑之下。只要把狼群除净了,这条路上才算安定。”石子奇点点头道:“老兄们这真是公德事。借问一声,这里叫什么地方?离着山口还有多远?”那壮汉答道:“我们这里叫青松岭,离着山口至少还有十几里,不过前面的道路可十分不好走。客人们若是手底下明白,带着家伙还好些,最好是白天经过这里,夜间轻易就见不着敢往这里走的。”石子奇忙答道:“这可真是怪事!我们的路越走越远了。我们在白昼间,也曾跟山居的人和曾经从这条路走过的人探问过,他们曾说,只要一过伏虎岗、黄花谷,离着山口也就是二三里之遥。我们认为这里定然是伏虎岗,哪知道还不对。”那壮汉道:“告诉你的人,根本他们就道路不清。这里哪会是伏虎岗?这一带还叫青松岭,客人们为什么在深夜间非要走这种奇险的道路,拿着性命作儿戏来,这不是怪事么?前面的路,绝对走不得,你不信但凭客人,我们和你无怨无仇,实在不愿意朋友们去冒这种危险。”南荒异叟乜秋帆望着乾坤掌石子奇,以目示意,是问他怎样?乾坤掌石子奇遂向这壮汉说道:“出门的人,就是这种地方不容易了。走在一个生疏的地方,把道路走差,就容易把性命送掉。若不是老哥们这么急公好义,在这里下上卡子,我们定要自投虎口。请问老哥们,我们能否在贵处暂寻聊避风露的地方?天明之后,也好再行赶路。”这壮汉们忙点点道:“走在哪儿不交朋友,客人们不用为难。我们这里,很有些可以投宿的地方,老客们随着我来。”南荒异叟乜秋帆等,虽则觉察出这壮汉们所说的话未必全是实情,所经过猎户人家,所指示的道路,绝不会差,怎的这时竟连伏虎岗没到?我乜秋帆曾在边荒走过多少年,那苗蛮之地也曾到过,难道这一段短短的山道,就能把我们留在这里么?我们倒要看看这里又有什么手段?遂和石子奇、卢家让、钱昭义、余诚,跟随着壮汉往横山道里边走来。

他们执灯前行,所经过的地方平平坦坦,看不出道旁究竟是什么地方,每隔着几丈远,树杈子上必悬着一盏红灯。从进这段岔道后,绝看不出什么地有阻拦,有伏桩暗卡,这种情形,实在令人无法判断。在边荒之地,不管是山居的村落,或是平原上荒村野镇,也常常地办着乡防团练,守望相助,那是一件极平常的事,不足为奇。所以这是乜秋帆、石子奇虽则全是久走江湖的侠义道,也不敢武断了。走出有两箭多地,突然出了这段两面树木夹峙的道路。走进一个往下去的山坡,形如一条山沟一般,可是两面并没有多高的地方。往斜坡下走出二十余丈远,已到了平地,这可依然是一个山谷形的地方,草木多,看不到多少的人家。不过在树林一带,建筑些矮小的房屋,绝不像村庄市镇,房屋排列得那么整齐,树枝上所悬的红灯,至此而止。往里走着,道路中却见着了人,经过那树林和房屋旁,不时有人转出来,相隔着有一两丈,就发音喝问:“做什么的,往哪里去?”引路的壮汉高声答道:“我是王大发,领了几位投宿的客人来,把他们送到咱们头儿那里,这也做好事哩。”喝问的人立时退出。乜秋帆和石子奇此时却有些疑心了,不露形迹地暗中查看这里面的形势。往远处望去,黑影耸起半空,分明全是峰岭起伏,这种地方明明是一块死地,按形势来看,从那入口的地方,若是有人把守住,出入就不容易。只是既随他们进去,焉能畏怯?用闲话向他们搭讪着。在这里走出有一箭多地远,看前面有一片较大的宅子,四围全有石墙,当中开着一个很大的平门,门在紧闭着,靠石墙前一排浓密的松柏,围着这道石墙种植地。执灯引领的人,却说道:“客人们,你看前面这片宅子了,是我们这山村的首户。我们这般人并没有田地,只靠着村主过活着,所以有什么事,全得尊敬他们一声。并且我们自己所住的地方,房屋全十分窄小,哪能招待客人?也只好请客人到我们村主这里借住一宿。”乾坤掌石子奇问道:“你们村主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这引路的壮汉道:“他姓屠,我们还说不清他叫什么,全称呼他屠大爷。”说话间已经离着这宅子只有两丈远近,突然从树后闪出两人,向这边喝问道:“什么人?少往前闯,不答话可要用箭射你们了。”这个自称王大发,仍然像方才答谢别人的情形,向问话的人答对了一遍。树后所转出的人,并没撤去,立刻全转向车门前,他们竟自替引路的人叫门,只连续着在门上敲了六下,里面并没有问话,把这巨大的车门拉开,里面跟着闪出了灯光,也是两个乡农打扮的,各执着一支纸灯笼,举着灯向乜秋帆、石子奇等照了一下,往里走。乜秋帆、石子奇等这一班人,随在后面走进庄门,在外面远远看着,还没有多大地方。赶到走进大门,这里面地势十分空旷,进门后,随着当中一条道路,走出没多远来,折转奔东边转过来。所经过之后,尽是些矮小的房屋,建筑得十分粗陋,可是十分坚固。顺着这一排矮房往东出来有十几丈远,仍然转向北面,这里似乎已离开大墙很远,尽栽着些小树,在这昏黄灯光中,也辨不清是什么树木。经这小树林往里一路穿行,又出来有十几丈左右,靠东边单有一道短墙,在那门口站定了一名壮汉,却迎上前来,说道:“这可是王大发引进来的客人么?村主吩咐请他们住在这里。”执灯引路的人,答了一声,立刻分立在左右,不再往院中走。南荒异叟乜秋帆、乾坤掌石子奇、卢家让、余诚、九连环钱昭义,随着守门的壮汉走进这小院中。这小院是路东的门,有五六丈长,三四丈宽的院落。东边有三间房屋,纸窗上现出灯光来,从纸窗上看来,这种房屋建筑得坚固十分,门窗全是用碗口粗的木柱装成,这种形势看着虽嫌扎眼,但是在深山野谷住着,不防盗贼,也得时时地提防着恶狼的侵袭。

乜秋帆等遂走进这三间东房内,进到屋中,看了看屋中的情形,除设着些粗制的桌椅,这三间屋是一通通,却在南北两面房山放着两架很大的床铺。靠门两旁窗前的桌上,各放着一盏瓦油灯,灯焰拨得很大,屋中倒显着很亮。看着屋中别无异状,遂向跟随进来的壮汉说道:“深夜前来打扰,太觉不安,有劳你和主人通禀一声,我们拜见过主人,也好在此打扰。”这名壮汉答道:“客人们随便地歇息吧。我们村主早已睡下,这种时候,哪能再见客人?其实叫这里住宿,你们只管歇息下,明天村主起来,再和他相见不迟。我去到厨房中看看,给客人们烧一壶热水来。既然走迷了路,这时定然没用饭,不过在这半夜中,恐怕没有什么齐全的食物,客人们将就充饥。你们等一等,我这就来。”石子奇等一边把包裹放下,却向这壮汉说道:“老哥,不用费事了,我们能投奔这里,免得在山奔驰一夜,更能避免了野兽的危险,这已经感激不尽。在山中已然用过饭了,老哥们不必麻烦了。”这名壮汉走到了门边却扭着头答道:“客人们何必这么客气,走到什么地方不交朋友?这费不了什么事,客人们等一刻吧!”这名壮汉把木门仍然给关好,听着他脚步声音竟向这道院落外走去。余诚此时到了这种地方,更不勉强支持,遂在靠北墙那张大床上躺下。卢家让觉得过分劳乏,也靠着余诚的旁边半躺半坐地在那歇息着,这就因为身上带着伤痕,实在和平常相差悬殊,精神力气全减去了一多半。这时南荒异叟乜秋帆和乾坤掌石子奇全在屋中来回地闲踱着。乾坤掌石子奇向南荒异叟乜秋帆道:“师兄,看这院中十分沉闷,这种山中的建筑分外地坚固,门窗全那么严,窗上又糊的是油纸,既可防雨又不透风。可是窗扇全不能掀起来,在天热的时候太不适宜了。”南荒异叟乜秋帆哼了一声道:“不错,我也觉得这种屋子盖得嫌拙笨。咦!这屋子这股子什么气味?师弟你觉得么?”乾坤掌石子奇道:“这我懂得。这种瓦油灯中所燃的油,大概不像市镇所用的那种菜油,山中人每逢猎得飞禽野兽,常常地熬出油来燃灯使用。”乾坤掌石子奇走到门边,伸手把风门往外一推,乾坤掌石子奇腕力多么足,可是他推这门时依然感觉着十分吃力。门猛一推开,方才出去那个壮汉已经到了台阶上,险些用门把他撞出去。乾坤掌石子奇心中一动,方才他出去时脚底下的声音极清楚,可是他进来竟自这么轻着脚步到了门旁,他不往里走,分明是在这里窃听。乾坤掌石子奇仍然不做理会,身躯往旁一退,向南荒异叟乜秋帆道:“师兄把门敞一刻,出出这种油烟子气。”这时,那壮汉已经走进门来,手中提着一把壶,左手托着一只木盘,里面放得一大盘面食蒸馍,单有一盘腊肉,把壶放在桌上,食物也摆上,向乜秋帆道:“客人们随便用些吧!村里面只有这种现成的食物款待客人。老客们,屋中这油灯的气味很不好,这倒难怪了,自己熬的这种油膏,任凭多么干净,也有这股子很腥的气味。我给换一换,拿些菜油灯来,屋中就好了。”乾坤掌石子奇忙向他说道:“老哥,别费事了。我们少时也要歇息,这已经很麻烦你了。”壮汉答应着道:“客人不要客气,点什么油也是一样用,我们这个主儿还不大在乎这些细微的用度的。”说着话,他又匆匆转身出去,工夫不大,跟着又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瓦瓶,他却把桌上油灯原有的油倒在墙角,把他新拿来的油续在里面,灯捻拨好,很和蔼地向乜秋帆等道:“客人还用什么么?请你吩咐一声,因为这里离着我们待的屋子很远,客人招呼着很费事。”乜秋帆忙说:“我们不用什么了,这样叨扰于心何安?”这名壮汉也没说什么,转身出去时,他却把那木门随手关上。卢家让这时精神略微恢复,向乜秋帆道:“师父,你老看什么地方全有好人,这一个山村中,对待一个投宿客人,竟自这么款待起来。这种朴厚之风,真是意想不到,我们还险些把人家当作恶人呢!”乜秋帆对于卢家让这个话也没答,乾坤掌石子奇把壶中的水斟了两碗,竟还是泡的新茶,卢家让和九连环钱昭义也全觉得口渴,钱昭义遂过来又找了三个茶杯,也全斟上。这时,屋中的灯焰反比先前十分暗淡,并且那股子腥气,比较方才还浓。乾坤掌石子奇不住地皱眉头,向乜秋帆道:“师兄,这倒是什么气味?怎么这么讨厌!方才说是那油灯不净,现在是他新换上的,怎么气味更发地令人觉得头昏脑闷了?”乜秋帆说道:“师弟,还是把门敞开,向人家投宿哪好挑剔!”乾坤掌石子奇道:“师兄,不是这种意思,我是恐怕……”乜秋帆微摇了摇头,把桌上的茶端起,送到唇边,略尝了尝时,已把这碗茶喝下去。南荒异叟乜秋帆也走向门屋口,在门口附近,外面有风吹进来,觉得头目清爽了些。石子奇向卢家让、钱昭义、余诚招呼道:“主人既然这么费心,你们谁饥饿不妨用一些。”这时,那余诚本是躺在床上,他因为身上有伤,走路时费力气,此时倒觉得有些饥肠辘辘,想起来到桌案前吃一些食物。可是他往起一坐,突觉着头一晕,又复倒下,向卢家让招呼道:“少爷,我怎么头晕厉害?”可是他说了这句话,立刻沉沉睡去,人事不知。卢家让、钱昭义全忙地走到他的床边,一齐伸手推了推他,余诚睡得十分浓,只推不醒他。九连环钱昭义知道这时是有毛病,回头刚招呼师父……底下的话没出口,南荒异叟乜秋帆已然纵过来,向他摆摆手,伸手向余诚摸了摸,鼻息咻咻,头上很热,并没有别的情形。乜秋帆双眉一挑,向石子奇一点手,石子奇赶紧凑到近前,南荒异叟乜秋帆道:“好一班恶魔,竟敢这么暗算我们,幸亏是发觉尚早。倘若我们再过一刻,定要全行晕倒,这定是那油灯内弄了手脚。”石子奇向乜秋帆低声道:“师兄,何不趁这时给这群恶魔们一些颜色看,诱他们进来,先收拾两个也出口恶气。”乜秋帆道:“这屋内哪能任我们布置?这两个油灯只要熄灭,贼徒们一定会觉察,焉能再上钩?屋门只要一关闭,我们也得全数被他蒙药晕倒。”乾坤掌石子奇说道:“这很好办,我们虽没有解蒙药的专药,但是贼党们现在所用绝不是那么极厉害蒙药。我们现成的都是解毒散,各把鼻孔中抹一些,无论如何也可搪它一时。我们弟兄把门推开一线,到门边等候。”南荒异叟乜秋帆,点头道:“师弟,你这种办法很好。”说话间,已经给卢家让、钱昭义、余诚鼻孔间全抹上八宝解毒散,乾坤掌石子奇更把那油灯焰拨得略小些,凑到门边,把门推开一线,向外边望着。

工夫不大,耳中听得有轻微脚步之声,南荒异叟乜秋帆一碰石子奇的右臂,两人已在戒备着。跟着脚步声到了墙外止住,南墙头北墙头各现一人,乜秋帆、石子奇全看得真切,靠南墙头这个身量十分高大,面貌凶暴异常,光着头顶,一条大辫子盘在脖子项上,提着一口九耳八环刀。靠北墙头的,身形比较略矮些,面貌似乎很清秀,肩头斜插着一口丧门剑,在墙头上略一停,已经飘身而下,一个向门边,一个向窗下走来。南荒异叟乜秋帆和乾坤掌石子奇赶紧往后一撤身,把风门关好。乜秋帆、石子奇全退向北边的床铺,脸向着外,和衣而卧,躺在那里。石子奇才躺下,忽然赶紧站起,紧走了一步,凑到迎面桌案旁,一斜身,倚在桌案的角上,形如酒醉后不能支持的样子,乜秋帆暗笑。师弟做得好像,就在这刹那间,风门那里已经有了动静,风门略开了一线,那个身形略矮的,向里略一张望,轻轻一纵身,已经到了屋中,向左右看了一下,后面那个提九耳八环刀的,也跟踪而入。两人凑到一处,那个提九耳八环刀的,低声说道:“韩三弟,你看怎么样?这种药力居然这么灵验,小辈们全在武林中妄称英雄,他又哪想到有今夜这么失着惨败?”那个背插丧门剑的摆摆手,低声道:“屠三哥,不要莽撞了,咱们得仔细看。”说着话,一南一北,全奔了床边。可是石子奇这时已经不愿意再容忍下去,容这两个人扑奔床边的一刹那,他已经猛扑过来,一纵身,已到了使九耳八环刀的背后双掌猛向他背上劈来。南荒异叟乜秋帆也在这时往起一长身,笑说道:“朋友,天不由人算,你栽了!”此人猝然一惊之下,更觉得背后也有人扑到,他左脚往里一上步,右手一抓左手的刀柄,刀刃翻着向外一甩,向南荒异叟乜秋帆胸前一点,他左脚迈出去,右脚同时往左脚后一探,这口刀已经倒翻转来,反向乾坤掌石子奇劈到。乾坤掌石子奇双掌打出时,竟被他闪开,这一刀猛劈过来,石子奇也随着右脚往窗前这边一滑,双臂往下一沉,身形往外一带,可是同时这双掌横着二次打出来,也正是这口九耳八环刀砍下去。此人是倒翻身地一沉下去,正好胸前满现出来,乾坤掌石子奇双掌打到,正奔他左乳旁。这人手底下却也十分巧快,虽则卖了空招,可他腕子上一做力,复往回猛一提刀,这八个钢环“哗啦”一响,他竟用刀背往乾坤掌石子奇的腕子上砍来。乾坤掌石子奇赶紧一撤腕子,可是南荒异叟乜秋帆哪还容他走开?并且两下里也是同时发动。

那个姓韩的,他扑奔了南边床铺,正是小弟兄俩躺卧之所。他才扑到床头时,头一个发动的就是九连环钱昭义。钱昭义尤其是恨透了这种暗箭伤人的恶徒,并且使用薰香蒙药的更为江湖道中所深忌。九连环钱昭义容这个贼才到了床边,他的来意也不是想动手,丧门剑并没掣下来,他们使用这种蒙药,当然的是要想把这般人全捆绑起来,搜索那铁燕子盛云飞所要的薰香盒子。这时,九连环钱昭义猛然往起一长身,一张口,一口唾沫喷出去,正喷在这匪徒的脸上,他往后一撤步,伸手拉丧门剑,卢家让一按床铺,也蹿了起来,招呼道:“贼小子们,敢下这种下流的手段,你还哪儿走?”发话中已然猛扑过来,九连环钱昭义伸手从腰间把九节连环摘下来,往起一抖,向这匪徒头上砸去。他撤身拔剑,没有这么快的,只好又一晃身,把九节连环索避开,他的丧门剑已经从背后掣下来。可是卢家让宝剑也压在枕头上同时一剑劈来,这双小动手,手底下岂肯留情?九连环钱昭义一招打空,二次九连环抖起,拦腰便打。这匪徒丧门剑虽则到了手中,可是这两人哪容得他再动手?匪徒见这种情形,分明反中了人家的诱敌之计,立刻一拧身,蹿向屋门口,可是他斜着一翻身,一扬手,九连环钱昭义、卢家让赶紧一闪避,明明是发暗器,可是暗器发出不是奔这两个小弟兄,却奔南面窗下案上那盏油灯打去,叭的一声,瓦油灯粉碎,原本灯焰就小,只剩下北边窗下那盏油灯,屋中黑暗,也不过略辨形势。卢家让这时压剑往门口要追,九连环钱昭义已经把他左臂抓住,这一迟顿之间,果然北边那个使九耳八环刀的,也虚砍一刀,向门口猛蹿过来,退出屋去。九连环钱昭义就是提防到这一手,实情屋中也不宜于动手,可是这两个匪徒一出屋中,吱吱地响起呼哨来,南荒异叟乜秋帆向钱昭义招呼道:“你们可要护着余诚往外闯,匪徒们虽非敌手,临进来的道路已经辨清,于我们十分不利。”余诚这时也跳下床来,各把自己的包裹背在身上,乾坤掌石子奇也把包裹中的一对乾坤日月掌掣到手中,这种兵刃轻易还不肯用,今夜的形势,分明是被人诱到重重埋伏之内,不舍命一拼,绝难闯出去。大家此时已然明白被引诱进来的地方,正是伏虎岗黄花谷了。乜秋帆头一个蹿到门口,风门此时又已关闭,一抬脚,竟把门踹开,可是石子奇招呼了声:“师兄闪开。”他用乾坤日月掌护着自己,飞纵出去,乜秋帆跟踪而出,九连环钱昭义和卢家让把余诚夹在中间,前后保护着闯出屋内。这时,两个匪徒也全一返身,停身预备动手。乾坤掌石子奇身形往院中一落,厉声呵斥:“贼子们,真是吃了熊心豹胆,想在老师傅面前耍这种花头?叫我看起来,你们还得在江湖道上历练十年。今夜的事,你得讲个明白,我们跟你们有什么‘梁子’?竟自要用这种阴谋陷害?你们也全是在江湖道中闯了多年的,用这种手段,不过只跟鼠窃狗偷一流的鬼混得一片下流举动。既敢伸手摸你老师傅们,别那么藏头露尾,发昏当不了死,今夜算是遇见了对头了!”那个提九耳八环刀的厉声呵斥道:“姓石的,少发狂言大话,老子们用不着和你讲别的,图财害命,就是我们动手的缘由。”石子奇哈哈一笑道:“乜师兄,你听了,这种可恶的东西,不叫他们尝到厉害,绝不说真情实话,师兄,还不动手等待什么?”乜秋帆忙说道:“师弟,你不用忙,小辈们一个走不脱。”说到这,扭头向提九耳八环刀的匪徒呵斥道:“朋友,你究竟为什么图谋我们?也不用再问你,咱们心照不宣,你可有真名实姓?乜老师从入江湖道以来,就没有对付过无名小卒。”这使九耳八环刀的听到乜秋帆这种刻薄话,厉声说道:“老子们全是江湖道上闯‘万儿’的朋友,走到什么地方也不会含糊了。老子姓屠名海,同道中称我作镇山虎,这是我拜弟穿山豹子韩钟秀。现在还告诉你,这还正是你们要去的地方,伏虎岗黄花谷,这总可以叫你死个明白。”南荒异叟乜秋帆冷笑了一声道:“乜老师早已算计到,这里定是黄花谷。你们是被谁买出来的,我已尽知。这是你自趋死路,若不成全你,也辜负了你这分好意。”话没落声,镇山虎屠海往上一耸身,腾身蹿过来,掌中的九耳八环刀,刀环刚啷一响,照着乜秋帆斜肩带背劈来。匪徒力大刀沉,这口刀带着风声。南荒异叟乜秋帆往旁微一晃肩头,刀已砍空。乜秋帆右掌往外一展,奔镇山虎屠海华盖穴便点。这时,那穿山豹子韩钟秀,一摆丧门剑,也蹿出来,递剑向乾坤掌石子奇胸前便刺。石子奇身躯往左一提,乾坤日月掌早已分在两手中,从左往右砸起来,向丧门剑上便砸。韩钟秀一剑刺空,身躯往下一矮,一横身,往回一撤剑,却顺着抽招之势,用剑身外刃往石子奇的右腿上便削。石子奇腾身而起,往下一落,已经出去五尺,脚尖点地,乾坤日月掌却随着猛往左一翻,身随掌走,只一个翻身上步,左手的乾坤掌向韩钟秀胸膛上砸来。韩钟秀右脚往后一滑,身形往后一倾,左脚跟着往上一提,左脚尖反往右腿旁一探,半斜身,掌中的丧门剑反向乾坤掌石子奇的下盘斩来。乾坤掌石子奇左手乾坤掌砸空,往回猛一带,左手的掌往上一穿,可是右手掌随着下沉去,乾坤掌猛往丧门剑上一砸,穿山豹子韩钟秀抽招略慢,被乾坤掌砸在了丧门剑的剑尖上,虽则剑没出手,可是虎口已经震得如同火烧,一斜身,猛往外一纵,竟自腾身蹿出对面墙头。乾坤掌石子奇喝声:“你哪里走?”一矮身,才要扑上去,穿山豹子韩钟秀却用囊中镖一斜身,向乾坤掌石子奇面门打到。可是九连环钱昭义在这时也飞身纵起,往韩钟秀停身的地方相隔四五尺,往墙头上一落。他在返身发镖时,九连环钱昭义把九连环砸出去,正往韩钟秀的头顶上砸来,这种势子是和他发镖就在同时,镖已发出,急切间钱昭义这一扑到,他哪里招架得及?脚下用力一踩墙头,腾身而起,蹿了出去。九连环钱昭义哪肯就舍却他?跟踪而下。乾坤掌石子奇把他所发的镖用乾坤掌给磕飞,一个燕子穿梭式,身形飞纵起来,往墙头轻轻地一点,身形也落在了墙外。这师徒二人安心是想捉获他,紧紧追了下来。这小院中南荒异叟乜秋帆,对付那镇山虎屠海。这口九耳八环刀,有十分的威力,他是深知道南荒异叟乜秋帆是边荒一带成名的侠客,自己绝不是对手,现在乜秋帆并没亮兵刃,自己占着一份便宜,更把刀法的功夫,尽量地施展出来。这口刀上下翻飞,乜秋帆施展的是截手法,这种功夫完全凭着火候,削,劈,砍,拦,切,封,闭,抢,拿,抓,拉,撕,扯,括,挑,打,盘,拨,压,这种身形施展开,反要欺进兵刃去,完全是一招一式,以身势手法的巧妙,应付这种凶猛无匹的兵器。身躯施展开,真是快若飘风,轻若游龙,起似惊鸿,落似沉雷。镇山虎屠海刀法施展到二十余式,立刻显出势穷力绌,空有这么重大的兵刃,反倒自救不暇,递不出招去。走到二十六七式,镇山虎屠海,已经安心要撤身逃开,因为估料着穿山豹子韩钟秀,已然逃出手去,定然照预定的计划去布置,自己这么和他拼斗,只要一个递出空招,非要毁在乜秋帆的掌下不可。他身形正是往西南墙角一纵身,反臂现刀,回身向背后猛劈。南荒异叟乜秋帆正是跟踪赶到,这一刀劈出来,乜秋帆脚下不动,上半身微往外一闪,右掌立掌向他腕子上猛劈。镇山虎屠海刀劈过来,趁势身躯往下一沉,这口刀往地上落去,他为的是借势把腕子闪开,只要刀落在地,他左脚往前一滑,用“卧看巧云”式,刀的式子不用变,只猛往外一抽,腕子“拨草寻蛇”式,刀头正可斩乜秋帆的双足。他打算得好,乜秋帆焉能叫他称心如愿?乜秋帆一掌切空,屠海的刀已沉下去,乜秋帆却也把左脚往前一提,右掌往回一撤,左掌却是掌心向上,掌背向下,口中还喝了声:“去吧!”左掌往外一穿,这种“金叉手”四指在前冲着,猛向这屠海肋上戳去。这种掌法正是武林中所传说的骈指,能洞半腹,这一掌只要戳实了,镇山虎休想逃得活命。他也知道自己已然失招露空,赶紧地拼命,一拧身,脚下用力一点地,他算是把肋骨这里闪开,可是指尖依然打着了他的脊骨旁,踉跄抢出三步去,算是内力足,把身躯挺住,没有摔在地上,立刻地如飞逃去。可是南荒异叟乜秋帆、乾坤手石子奇、九连环钱昭义、卢家让一齐追出这般小院中,这两个匪徒已经逃得无影踪。

南荒异叟乜秋帆厉声说道:“我们虽则战败了匪徒,可是现在我们还在他心腹之地。这黄花谷是匪徒盘踞的地方。临进来时,已然看出这一带十分凶险,我们还是赶紧往外闯,不要被匪党们暗算了。”石子奇答了句:“我也这样想。”这时,卢家让招呼着九连环钱昭义,依然保护着余诚、乜秋帆、石子奇引领着他往这庄院外闯。果然不出所料,一阵阵呼哨连鸣,跟着木梆子敲得山鸣谷应,四下里竟全呐喊着往庄院里边紧集。

乜秋帆恨声说道:“这种强徒们真是目无国法,任意横行,在这种地方,形同造反,我们不趁势惩戒他们一番,恐怕是地方上将受大害。”乜秋帆说话间,腾身纵起,蹿到了西边一段很长的牌坊上,这里比较着高些,往四外看了看,因为正屋面上形迹易于显露,乜秋帆仍然飘身而下,向九连环钱昭义、卢家让两人招呼道:“你们只管跟随我往外闯,不要听这种虚张声势。他们不过是以多为胜,两个匪首已败在我们手中,谅他兴不了多大风,作不了多大浪。”这位老武师遂头一个往前闯下去,乾坤掌石子奇、九连环钱昭义、卢家让各提兵刃,余诚他随着少爷也练过几年功夫,无奈他是受伤之后,不能再动手了。这时,穿过往西的一道院落,直扑大门。到前面敞院,这里离着大门二三十丈远,乜秋帆道:“我们还是绕奔东墙那里,从那边出去,免得被这般贼党们邀劫,徒饶上多无辜的党徒性命太不值得了。”乾坤掌石子奇答了声:“好!我给师兄开路。”他一对乾坤掌,在面前一晃,一矮身,纵跃如飞,闯了过去,直奔东墙这一带。前者已经说过,围墙外树木很多,又阴森又黑暗,乾坤掌石子奇仗着自己这对兵刃,还没把贼党们放在心上,一腾身向墙头上蹿起来,往墙头一落。墙外一株大树上,吱吱地发出一声呼哨来,跟着一阵弩弓弦响,“嗖嗖”地七八支冷箭,齐向石子奇射来。可是石子奇早已提防到,匪徒们准有这种布置,脚尖点上墙头时,这对乾坤日月掌已经挥动,“吧吧”地一阵响,把那箭磕得反向墙外打去。呼哨声再起,石子奇绝不往墙下逃,稳立墙头,只把这对乾坤日月掌舞动,弩箭纷飞。这时,南荒异叟乜秋帆已然早看出指挥箭手的人竟隐身在这里大树上,乜秋帆心说,我不叫贼子们尝到了厉害,他是绝不肯罢手的。双掌一错,左掌往前一穿“龙形一式”,飞扑上墙头,可是脚下并没停,脚尖在墙头上一点,身形轻如飞燕,竟往这树帽子上扑去。乜秋帆这种动手扑击,可真是冒着奇险了。他竟自往那树帽子上一落,潜伏在树上的这人,竟自一抖手打出一支亮银镖来。乜秋帆处在十分不利的地步,可是伏身在树上指挥箭手的这人,他往外发镖,腕子上用力,脚底下发重,树枝一颤。乜秋帆丹田气一提,竟从树杈子上腾身跃起,蹿起有六尺多高,这支亮银镖从乜秋帆的鞋底子下打了过去。赶到再往下一落时,眼中早已望到这匪徒停身之所,正是这棵树的当中,一段人字形的树杈子上。乜秋帆竟也往他停身之处落来,这一来可是出其贼人的不意,他绝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大胆的人,因为一暗一明,他从暗中可以任意攻击敌人,他想敌人绝不敢拿着性命作儿戏,硬往树杈子里扫寻。可是这位成名边塞的老侠客乜秋帆全凭一身轻功绝技,身形往这树杈子上一落,这贼人竟自一刀猛劈过来,乜秋帆脚尖也就是刚着树杈子,刀已到了面前。乜秋帆身往旁一晃,左掌轻舒,向他脉门上一击,竟自打了个正着,这匪徒的刀已然出手。南荒异叟乜秋帆喝声:“猴崽子下去吧!”竟自右掌一挥,把这匪打下树下,被那浓密的枝叶把他身躯挡了一下,可是就这样也摔了他个骨断筋折。乜秋帆便在这时查看到靠这株大树的左边,也在树帽子上埋伏着四名弩箭手。乜秋帆猛然身躯往起一耸,飞纵到匪徒们潜身的第二棵树上,脚点着一根碗口粗的树杈子,身躯猛往下一沉,喀喳一声,树杈子折断,并且树身也晃动,这四名匪徒全被震下树去。乾坤掌石子奇在最后一停之下,已经蹿出墙外。九连环钱昭义和卢家让因为得保护着余诚,还在墙内。乜秋帆更飞纵到墙头上,向下呵斥:“你们还不往外闯,等待什么?”可是自己发话的工夫,已经飘身落在墙内,伸左手往余诚的右胳膊下一架,口中说了个“走”字,竟自带着他翻上墙头,轻飘飘落在墙下。乾坤掌石子奇已经顺着墙下的树隙间,往南转过去,飞奔这座庄院的门前,直扑那段斜坡,拣着那林木较多之处,头一个闯下来。乜秋帆等跟踪而进。

这一带,进来时已经全查看过,四围高峰环抱,大致看着别无出路,在谷内多耽搁一时,有一时的危险,所以没有工夫搜寻细看,里边是否有出路,只是仍然扑奔来路上。乾坤掌石子奇以一对乾坤日月掌在头前开路,乜秋帆、卢家让等虽是跟踪而进,可是各自散开,互相距离着丈余远,以防不测。下了这段斜坡,眼前这一段正是黄花谷最低洼处,乜秋帆早已注意到这里,是个最凶险之地,更是必经之路,绝越不过这里去。石子奇向乜秋帆招呼了声:“师兄,可要照应着他们,这段道路,我们给它紧闯过去,则可脱去危险。”石子奇说完了,更不等乜秋帆答话,即速前行。南荒异叟乜秋帆也是跟踪而进,卢家让、九连环钱昭义两人保护着余城,随着两位老师的后踪,紧往前闯。当中最矮之处,不过有十几丈方圆,只要越过这一段去,就到了那松林夹径斜坡前了。

可是乾坤掌石子奇身形才往谷底上落,先是一声呼哨,跟着木梆子连续响起,声音初起在正东,跟着北西南三面立时响应。乾坤掌石子奇以及南荒异叟乜秋帆知道这是匪党们督率箭手的号令,木梆一响,乱箭定然要向当中横射了。乜秋帆忙向石子奇招呼了声:“师弟,闯!”乾坤掌石子奇更不答声,已经脚下用力,紧自纵身。可是跟着从他们过来的北边斜坡上,连续着抛过四支火把,火把落地时,有极大的声音,分明是在火把上绑着石块,借着石块之力,可以往远处抛掷。这四支火把和平常所用的不同,落在地上,本应该火焰半灭,可是相反的,越发燃烧得极旺,一片松脂气息,光焰照耀这片低洼之地,休想再隐蔽行藏。跟着乱箭齐发,向石子奇、乜秋帆等这五人射过来,任凭怎样纵跃闪避,因为有那火把之光照耀着,箭发出来,射得极准。乾坤掌石子奇以他这对兵刃,实是箭手的克星,箭只要到了他身边,乾坤日月掌一抡,把射过来的箭,纷纷打出去。他不止于保护了自己,他把乾坤日月掌抡开,三四丈内箭射过来,等于虚发。乜秋帆见贼党们这种对待,实安心对爷儿五个下绝情,施毒手,这也只可以毒辣的手段对付了。乜秋帆轻易是不用兵刃,只凭一双铁掌,打遍南荒。到这时自己却犯不上和他们再保持自己的威望,只有怎样得了,怎么对付了。伸手从背后把短剑掣出来,这口剑比平常的短,长只有连柄二十四寸,剑身发着蓝汪汪的寒色,锋利异常,此剑名叫“天缺剑”,尖子上已经残毁,成月牙形。此剑另有一番来路,此处不更细述。这口“天缺剑”有削铜断铁、切金折玉之力,平常的兵刃,遇上此剑,终归要毁在剑下,只有过重的兵器,却不敢用它尝试。南荒异叟乜秋帆,手挥天缺剑,身形往下一俯,一耸身,飞纵起向前蹿去。这时,四周斜坡上和树林中,埋伏的箭手,在那木梆子紧敲之下,越发地如雨点般射过来。南荒异叟这一往前闯,反蹿到石子奇头里。可是暗中埋伏的箭手,看见乜秋帆是想闯出重围,十几条弩箭,不离乜秋帆的左右。可是南荒异叟掌中有这把天缺剑,哪里还放在心上?把这口短剑舞动,看好了箭射过来,不是被剑磕飞,就是被剑斩断。这时,乜秋帆已经闯过七八丈远来,再一纵身,就可离开谷底。可是身形在坡路口一落时,这弩箭越发厉害,每一支箭,全带着一片轻微的啸声,这几条箭射这么厉害,手法这么准确,不是平常箭手。乜秋帆已知隐身之后定有匪党中的匪手,此时掌中剑挥动着,已然查出发箭的所在。乜秋帆竟自怒吼一声,身形扑向路口旁一丛矮树。乜秋帆这种搜敌的法子,也真是冒险一试,身形向小树后落去。可是同时迎头三支弩箭夹一支钢镖,一块飞蝗石突向乜秋帆打到。乜秋帆在纵身时,已把掌中剑封住门户,这时往下一落,掌中剑在自己面前一个盘旋舞动,把这五样暗器同时磕飞。眼中已经望到正有几名匪徒向后退去,内中尚有一名匪徒,扬手发镖。乜秋帆喝声:“哪里走?”脚下一点,快似离弦弓箭,已经扑了过去,掌中这口天缺剑,已然扎到这名匪党的背上。这匪党惊悸亡魂之下,拼着命地往左一闪身。可是哪里躲得急?乜秋帆的天缺剑竟自穿着他肩后扎了过去,匪徒哎哟一声。他们并肩逃走,此时各自往左右闪避。被天缺剑扎伤的这名匪党,身躯一纵出去,乜秋帆这口天缺剑随着往右一展,受伤的匪徒这一个罪孽就大了,整个把他肩头后的皮肉划开。乜秋帆剑乘势往右递出去,那匪党头也没敢回,不顾命地往前一纵身,乜秋帆往外斩的剑式,未能斩到他的两足。可是南荒异叟跟着一抖腕子,身躯向前一探,天缺剑的月牙尖正扎在这匪徒的脊骨尾端,哎哟一声,躺在地上。这后面尚有四名持弩弓攒射的党羽,见敌人已然扑到,他们哪里还敢拼命拒敌?不约而同地把弩弓弩箭向地下一抛,竟自有两个在急于逃命下,却把那刺伤脊骨尾的匪徒架着,竟向往东去的一片荒草内逃去。乜秋帆心中一动,在这匪徒被架起时,隐约地看出此贼颇像那穿山豹子韩钟秀,真要是他,焉能再叫他走开?这里出了这么多人命,总是他一人造成。乜秋帆安心不叫他逃开,这种情况下,他哪还能脱身?乜秋帆腾身纵起飞奔扑过来,惊如燕雀般,把这匪徒脊背抓住。两名党羽仍然挣扎,被乜秋帆把掌中剑一晃,这剑身上的光芒,在一名匪党的眼前一晃,吓得他直激灵,乜秋帆一抬腿,把他踢入草中。另一个匪徒,也出其不意地用刀向乜秋帆左耳剁来,乜秋帆喝声:“不要脸的东西!”掌中剑在他头顶一挥,这匪党竟“哎哟”了声,两手抱着头又跑出三四步去,躺在地上。乜秋帆此时抓到这个匪徒,再不容他逃开,口中喝声:“贼子们,今夜算认了晦气吧!任你箭手虽多,我倒看看你能搪得了多少剑?”南荒异叟竟一手持剑,一手提着这匪徒,已经蹿出这段盆地的入口地方。这一来倒治服了匪党们,不敢阻挡了。

这伏虎岗黄花谷,霸据在这里的弟兄三人,为首的就是镇山虎屠海。卢家让昨夜被擒、囚禁在马棚中险遭毒手时,南荒异叟乜秋帆和乾坤掌石子奇赶到了救应,一个个全预备得着机会和乜秋帆一拼死活。这时,乜秋帆却向这边呵斥道:“贼子们,乜秋帆和你无怨无仇,你们竟自不顾天理地下手谋害他人,这是自作孽。我手下留情,不做赶尽杀绝的事。从这时起,暂时放你们逃去。只要再敢挣扎阻挡乜秋帆的去路,我乜秋帆剑底无情,绝不会稍留厚道了。”说到这,左手用力往外一抖,竟把被生擒活捉的穿山豹子韩钟秀飞抛了出去。乜秋帆的腕力真足,跟镇山虎屠海相隔一丈五六远,人这一抛出去,整个到了他面前。这时镇山虎屠海一来,手里提着九耳八环刀,再者一个人猛抛过来,过于沉生,无法来接,反倒往旁一闪身。砰的一声,把这穿山豹子韩钟秀抛在草地上,这一下子摔得他已晕死过去,直挺挺躺在那里,纹丝不动。乜秋帆一转身,口中说了声:“贼子们咱们再见了!”身形纵起,可是那镇山虎屠海他早等待这个时候,见拜弟被人家抛出来,他一声不响,右掌早扣着一支钢镖,腕子上用足了力量,猛往外一抖手,这支钢镖竟向南荒异叟乜秋帆后脑上打来。乜秋帆身形纵出去,早已提防到贼党们不肯甘心,实因为从谷里出来,耽搁了一刻,提防着他或者早有预备,依然要拦路劫留。这时,脑后的暗器风声到,乜秋帆往前一低头,镖擦着头顶打过去。乜秋帆愤怒之余,一纵身,左手剑诀往上一压,竟自腾身飞纵反扑过来,身随剑进,“玉女穿梭”,照着镇山虎屠海胸前刺到。镇山虎屠海往旁一斜身,掌中九耳八环刀往上一翻,向乜秋帆的剑上就封。乜秋帆往里一合腕子,剑身一翻,竟变招为“金蜂戏蕊”,剑光反往屠海的右胯下点来。这一招迅捷异常,屠海刀已封空,再还乜秋帆这一招已来不及了,往左一腾身,缩身闪避,已经慢了一些。乜秋帆这口剑竟自用“倒栽垂柳”“孔雀剔翎”,剑光正削在屠海的后胯上,屠海还仗着是往外纵的势子,剑并没有削实了,可是后胯上已被划了五分深的一道伤口,身躯往前一栽,险些摔在地上。他手下的一班党羽们,跟着一排乱箭射过来。乜秋帆用掌剑一个剑花全给磕飞,一纵身儿蹿了出去,向这般亡命徒的匪党呵斥道:“不要命的东西,乜老师不愿意再杀生害命,要看你们遭天报。乜老师这回真走了,不及早洗手,乜老师回来再到这里,那就是你们寿终之时。”说罢,耸身一纵,蹿出两三丈来,追上了乾坤掌石子奇等,会合一处,赶奔东山口,劲敌已除,毫无阻碍,可是直到天色大亮后,才出了山口,天气已然放晴,但是彻夜劳乏,全要暂找个歇息的地方。

离开山口,往东北一条官道下来,出来也就是二三里路,在祥和镇这里落了店。乾坤掌石子奇晚间和店家打听道路,无意中提起玉龙山接近东山口,伏虎岗黄花谷这个地方。店家忙说道:“客人们难道是从那里来么?你们真能平平安安地过来,实在是万幸。连我们这祥和镇全受了这个地方的牵掣,生意萧条,客人稀少,就为的那里占据着一群恶徒,简直是坐地分赃的匪首。可是他明着又不作案,那一带却被他们把持住,客人们经过那个地方,要受种种的刁难,必得对他们尽了孝心,才能够顺利放行。不然的话,虽则也不劫你,也不抢你,总叫你落个焦头烂额,才能离开黄花谷。这玉龙山已经是出了名的三凶,一个叫镇山虎屠海,一个黑心狼焦保义,一个叫穿山豹子韩钟秀。这三个恶徒把这玉龙山一带弄得路静人稀,官面上又管不了他们,找不出他们作恶犯法的证据来,竟自横行了许多年。多咱那几个恶魔除掉了,我们这祥和镇立刻兴隆起来。”石子奇不便和他多谈,敷衍了几句,等到店伙出去,向乜秋帆道:“师兄,我们这次居住能够无形中为地方造福,可惜除恶未尽,依然留得他们活命,在现在颇觉有些后悔。倘若能够这恶徒们一网打尽,岂不是玉龙山一带的百姓之福?”乜秋帆道:“师弟,用不着后悔,像这种恶人,终有恶贯满盈之日,定遭天报,何必我们下那种毒手?祥和镇虽然地方不大,然是十分富庶。”乜秋帆等在这里耽搁两日,为余诚治疗伤痕,将养歇息,到第三日才起身赶路。

从祥和镇起身,按着官栈走,全是正式的道路。离开滇边之路用不着昼夜地紧赶了,因为北京城数千里的途程,不是一天两日的事,一个人的精神不能强自支持,不过路途上不愿意多留恋,按着驿道赶下来。

这天已然到了关中地面,在南郑西龙驿。这是离县城四十多里的一个大驿镇,这里有驿,遂有驻防的官兵。并且是一个交通要道,商旅往来必往之地,遂在这西龙驿的福来店落了店。住这里也没打算耽搁,第二日仍当起身赶路,计算行程再有十天也可以到北京城。可是赶到半夜间,天空变了,一场大雨,下得沟满壕平。赶到天亮后,依然没放晴。这一下不便起身走了,只好在这里耽搁一日。

可是这场雨讨厌,竟自连绵起来,小一阵大一阵,天气阴得黑沉,绝没有放晴之意,因为这些日来,沿途平安无事,乜秋帆等也全觉得此去北京城或者能够顺利把事情办下来。赶到未末申初时,乜秋帆和九连环钱昭义这爷儿两个全站在店门口过道内,看着街道上的情形。地方上虽则是富庶,可是街道的道路遇上阴雨连绵,立刻泥水满地,雨住了,三天两天全不容易走,这是关中一带普遍的情形,就连县城一带也是一样。这时,街上的人还不少,多半是本地商家铺户中出来的,每人是一把雨盖,一双油靴,脚底下全发出极重的声音。因为雨没住,乜秋帆和钱昭义身形是半隐到门道内,突然听得街北起了一片哗噪的声音,乜秋帆和钱昭义探身往外看。只见走路的人全慌忙地往道旁躲避,地上泥水又滑,脚底下又穿的笨重油靴,有两个竟自被泥水滑倒。可是这时已传来一片马蹄的声音,马走得很疾,本来这种道路上,把牲口再放疾驰,行人的脚底下又不利落,躲闪稍慢,就有性命之忧。跟着两匹白马上面驮定两人,全披着雨衣,戴着雨帽,在雨衣内露出腰刀的刀鞘来,一望而知,是官府中人。这两匹牲口是横冲直撞,简直没把行路人放在心上,刹那间,从店门前冲过去,行路的人没不望着他的后影子在叫骂。钱昭义也向乜秋帆道:“师伯,你看这种东西多么可恨,这种倚官仗势把老百姓的性命看得一文不值。”接着又说:“师伯,你看这两个小子,就在这落住了。有什么紧急事,值得他这么忙?他们进了驿馆,大约也落在这镇甸不走了。”乜秋帆道:“少管闲事,他走不走与我们何干?随我进去,不要多事。”九连环钱昭义当着师伯前不敢过于放肆了,可是对于这两个官人十分愤恨。

回到屋中,乾坤掌石子奇向乜秋帆道:“明天不管晴得了晴不了,我们起身走吧!不要尽自在这耽搁下去,走出一站去,还就许那边没有雨呢。”乜秋帆点点头道:“我也是想着,若没有这场雨耽搁,我们又出去三四站了。”余诚这两天精神完全恢复,伤痕也全好了。卢家让依然是闷闷不乐,仗着九连环钱昭义时时在一旁解劝着,他倒暂解愁怀。

这时,天色已晚,店家才掌上灯来,忽然听得柜房那边一阵人声喧哗,余诚推着风门子查看时,扭着头向里边说道:“带官衔的灯笼,这准是地方上官人来查店吧!”乾坤掌石子奇冷然说道:“管他是官人是私人呢!我们一不欠官粮,二不欠私债,他官人查店,又该怎么样?叫他查好了。”果然这是一点不差,这驿镇有驻防的把守,管理着地面上的安全。不过这次查店,却是例外,驿丞带着驿卒,一块挨着房看,有的还盘问一下。乜秋帆等住的是一通连两大间,这时外面查店的已到了门口,店中伙计把风门拉开,招呼了声:“客人们站起来!地面上查店了。”乜秋帆只好站起。一群官人提着几盏灯笼,全涌到门口,单有一名提着马棒的向屋中看了看,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问道:“你们全是干什么的?”乜秋帆往前凑了一步答道:“我们是川边做买卖商人,在西北这条路上贩运货物,已经干了多年。”这官人眉头一皱,微微思索了一下,上下打量却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你明白你是干什么的,就是。”把那店簿子又看了看,再不再问姓名一切,带着人转身向别的房间查去。余诚过去把风门仍然掩闭上,回身来向乜秋帆道:“乜老师,你看这不是敷衍公事么?这么查店能够查出什么来?”乜秋帆摇了摇头,不叫余诚往下说。乜秋帆站起走到屋门口,把风门又推开一线,向外看了看,见这伙官人虽则仍然是一挨一间间地查下去,有问一两句话的,就有才把风门拉开往里看了看跟着就走开,像这样子十几间客房刹那间全查完,官人们匆匆走出店去。

乜秋帆这时更撤身到屋门口的东边,把窗纸撞破,向柜房那里张望时,见柜房中好像是店主模样的,神色慌张,可是行动上带着极小心谨慎。蹑手蹑脚地溜向店门外,见店门外不住地有灯光晃动。乜秋帆转身来向乾坤掌石子奇低声说道:“师弟,我们在这里怕有一场是非吧?”乾坤掌石子奇点点头道:“我也觉得这伙官人来得可疑,难道他们是为我们来的么?”乜秋帆道:“大致不差!”这时,九连环钱昭义走向屋门口,乾坤掌石子奇道:“昭义,你去做什么?”钱昭义道:“街道上那么难走,我不出去,我是到后边方便一下。”石子奇遂也不再问他,九连环钱昭义走出屋去。乜秋帆道:“现在虽则离开边荒,已经到了内地,关中地面和川滇远隔千里。可是我们不要忽略了官家的势力,走到什么地方也比较着平常人易于办事,我们不要再吃了别的亏,那可太觉冤枉了。”乾坤掌石子奇点点头道:“这件事可也真难说。万一果真盛云飞再使用起官家势力,我们不是杀人放火,滚马强盗,倘若官人对我们有不利的情形,我们又不能杀官拒捕,那一来把我们若是全扣留在中途,这公门中什么无法无天的事全做得出来,再弄个冤沉海底,永不得申,那可就叫这恶人称心如愿了。”乜秋帆道:“所以我想这种驿镇上没有多少使用官家势力的地方,只有这座驿馆是他们集合之地,还有保护地面防汛的责任。这里离县城尚远,方才所来的人,就是本驿镇上的,我们一面要戒备着,一面要设法探查一番才好。”乾坤掌石子奇道:“师兄谈的极是,我们把随身的衣物收拾起来,叫卢家让、余诚在店中等候着嘱咐。钱昭义如若回来,千万嘱咐他不许他随意地出去闯祸。”卢家让答应着。乜秋帆向石子奇道:“怎么昭义这孩子尽自不回来?难道他又敢大胆地去胡闹么?不过现在顾不得去找他。”

乾坤掌石子奇到屋门口先把房门推开一线,看到院中无人,立刻向师兄乜秋帆打招呼,闯出屋来,各自飞身纵到屋顶上,往这店房院中仔细看了看。店里是安安静静,虽则还有六七处客房,客人们未曾睡下,也听不到大声说话谈笑的声音,只觉出今夜店中各别地安静。乾坤掌石子奇已经到了店门的过道上面,乜秋帆跟踪地纵跃过来。石子奇正待长身往店房的东边屋顶纵身时,突然身形往下一缩,更向乜秋帆打一招呼,乜秋帆也把身形伏下去。石子奇这时于屋面上掀起了一块灰片,一抖手向店房的对面打出去。这块灰片落下去,那对面店家铺户的房檐底下,闪出一人,竟自轻轻地一击掌,从街东一处黑沉沉的小巷中又蹿出一人,两人集合在一处,低声细语,忽然又分开,内中一个却腾身纵起,竟向店门过道上蹿过来。乜秋帆和石子奇各自往旁一耸身,全退出两丈远来,借住房坡隐住身躯。见这人在屋顶上望了一下,又向院中张望了一阵,反身退去,仍然飘身落到街心,向房檐底下走去。乜秋帆、石子奇知道猜测得果然不差,没想到这里已被人家监视上。这师兄弟二人知道已经有人注意着自己这般人的举动。不过向店里查看的这个人,身手平常不足介意,看他那种举动,卢家让、钱昭义足以对付他们,还不至于落在他们手中。

这师兄弟两人避开暗中监视的人,竟自离开店房,扑奔驿馆。才越两排民房,突然见迎面过来一条黑影,身形非常轻快,乾坤掌石子奇已然辨别出正是九连环钱昭义,心中十分愤恨,这孩子太以不听说,任凭怎样地嘱咐他,他只是任意行动。这时,九连环钱昭义已经到了近前,石子奇刚要喝住他,钱昭义道:“师父、师伯,赶紧到那驿馆查看一下,这里大约有为我们来的人,也就是白天所看到的那两个骑马的人。”乾坤掌石子奇道:“怎样,你没惊动他们么?”钱昭义道:“弟子不敢随便地出去闯事,何况眼前的事关系重大,我焉敢那么胡闹?”乾坤掌石子奇说道:“昭义,你要赶回店中,和你家让师弟等候我们,你不要擅自卖弄聪明,眼前的事你可知道,只要我们应付失当,就容易把这次的事落个无法收拾。别忘了卢大人尚在滇边,被巡抚那里监视着,我们更犯不上被官家到处访拿缉捕,这是最紧要的事,你不得视同童戏。”九连环钱昭义答应着,遵着师父之命,赶回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