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奇和卢家让全知道南荒异叟去探望卢大人,全在等候着。这时,见乜秋帆回来,石子奇忙问:“师兄,卢大人的事现在可有些希望?”乜秋帆并没肯把决定的详细情形当面说出,只含糊地向石子奇说了个大致的情形,只告诉他们大概,卢大人一时还不能把这场官司摘落出来,不过眼前还没有什么危险。卢夫人那里也在担着心,卢家让只得按着师父的话,把母亲安慰一番。直到了天亮后,乜秋帆才悄悄地把在总督行辕和卢向乾所决定的办法说与了石子奇,因为那件赃证,尚须到镇守使衙门取出来,才好起身。乾坤掌石子奇道:“师兄,这件事最后的办法究竟要怎么处置?”南荒异叟乜秋帆道:“事情到现在也只得各走极端,谁有什么力量谁施展出来。卢大人虽则也是出身江湖,但是他在未发迹之前,行为就极其方正,赶到做了官之后,尤其是清廉自守。到如今被这负义忘恩的人这么陷害得革职查办,若是用江湖道的手段来对付那铁燕子盛云飞,那不过是一个强存弱死。只是这件事到现在却不能那么去办了。无论如何为卢大人得保全这点官声。只是盛云飞现在是手眼通天,他竟使用这种势力来钳制卢大人,我们一步走差反倒落个一败涂地。那么,现在只好即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他本人不露面,只用这种威胁利诱之法,使卢大人屈服这种步法,他完全算走差。可是我们想为卢大人出这口恶气,绝没有向他使用这种卑劣手段暗箭伤人。我打算从正道上为卢大人洗刷冤枉,带着家让赶奔京师,既然已知道主动的人是振威将军盛在堂,可是暗中授意提奏,定是那兵部尚书刘老中堂。我们保护着家让到了北京城,叫他亲自去见刘老中堂,把卢大人和盛云飞前因后果的事全盘托出,请这位老中堂秉公处断。这种真赃实犯摆在他面前,他倘若还存袒护盛云飞之意,那我们只好把这件事索性闹个地覆天翻,叩关闯御状,也要把盛云飞处治了才算罢手。师弟你看怎么样?”乾坤掌石子奇点点头道:“各走极端也只好如此。不过这铁燕子盛云飞此时已然发动了力量对付我等,更兼这里还有他派来的绿林道中人卧底,最近还说不定他又派了什么人来?我们也要好好地提防一下,不要看得过形大意了。”乜秋帆道:“事到如今,我们是走一步算一步。好在卢大人在总督行辕中很蒙总督大人另眼看待,他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不至于发生意外。我们事情不能再迟缓下去,卢大人把那件东西存放得十分严密,今夜取出来,我们明日立刻起身,在行程中也要十分严密,能够避开敌人的耳目才好。”乾坤掌石子奇道:“此去奔北京城数千里的途程,这一路行藏上十分要谨慎,盛云飞已经安了这种恩将仇报之心,他没有什么不敢下手了。我看我们在一路上卢家让单独走,可是我们暗中保护,不能离开他左右。只要走下一两站去,也就可以看出大致的情形,是否有敌党跟缀了。”彼此商量已定,悄悄地告诉卢家让,叫他打点预备一切。卢夫人听见这种办法十分不放心,但是丈夫那种性情,自己素所深知,这件事他绝不肯再屈服迁就,乜秋帆和石子奇这种血心相报,自己哪能说出舍不得儿子远奔京师替父鸣冤?遂告诉卢家让:“既是乜老师、石老师路上不能跟你同行,虽有一身本领,终因是没在江湖道上历练过,二位老师傅虽然不会远离开,可也不能寸步不离左右。我打算叫余诚跟随你去,你别看他年岁不大,他更是跟随你父亲七八年的工夫,很有些经验,一路上有他照应你,我也好放心。”卢家让虽然认为母亲是多此一举,可是母亲是爱子心切,哪好过却她的一番好意?只好答应下来。

这日晚间,乜秋帆暗入镇守使衙门,把卢向乾亲手埋藏的那个薰香盒子取出来。这件东西由南荒异叟乜秋帆亲自携带。

当夜已经全收拾好了,天色未亮,悄悄地从店中起身。乜秋帆跟石子奇头里离开市镇热闹的街头,在镇外去等候卢家让,带着余诚立刻起身。店家全不知道这位少爷到什么地方去,好在他们是长住的客人,店家对他们出入是毫不注意。卢家让和余诚到了市镇外时,天色大亮,路上已有行人,在这附近一带还提防有熟人认识。

这主仆二人,全是低着头紧走,离开市镇不过二三里远,卢家让忽然听得背后有人招呼:“前面是卢师弟么?”卢家让回头一看,欢慰交集,自己意想不到的人竟会在这里遇上,没当面错过。余诚也回身看到来人,全是欣然迎了上去。正是乾坤掌石子奇的得意弟子九连环钱昭义,三年前他在卢大人镇守使衙门中也曾住过年余。卢家让跟他是最为相得,钱昭义聪明机警,武功造就颇得乾坤掌石子奇的真传。乾坤掌石子奇对于这个徒弟,认为是本派传人,所以把自己一身的武功本领倾囊相授。这钱昭义出身还是一个富家弟子,可是绝没有那种娇生惯养的习气。他父亲在昆明是一个大富商,早年深得乾坤掌石子奇的帮助,救了一步大难,和石子奇结为莫逆之交。石子奇看定了钱昭义骨格聪明,品貌心术全是武林中难得的人才,在他父亲面前极力地夸赞。钱昭义的父亲知道了乾坤掌石子奇的心意愿意收这个徒弟,遂叫钱昭义拜在石子奇的门下。石子奇把一身所学算是全传与了这个徒弟,更给他打了一条奇形兵器,名叫九连环。这条兵器运用起来独具一种手法,招数各别,九九八十一式连环运用,只要一开招,是一气呵成。在这条兵器上钱昭义也下了三四年昼夜纯功夫。钱昭义家中富有,父亲又因为他是个独生子,用不着他取功名富贵,所以他学就了这身本领,也就是防身御侮。可是钱昭义虽然生长在富厚之家,却是天生来的侠肠热骨,倒很愿意随着师父在江湖上行道。只为父亲时时地拘束着他,不叫他远离开,可是他每隔个一年半载,必要找了师父去,随在师父的身旁,总要石子奇催促他回去才肯走。这次九连环钱昭义正是回家省亲,在家中待得腻了,跟父亲说到镇边镇守使衙门访寻师父。他来得还算十分凑巧,因为连夜赶了两站,想着早早地到了镇守使衙门,和师父以及卢家让相会,才算这么凑巧,竟在驿镇外相遇。他若是再晚来半日,恐怕和这般人一时不能相见了。

当时九连环钱昭义看到卢家让和余诚这么行色匆匆,认为十分奇怪,来到近前,和卢家让握手寒暄,却问道:“师弟,你这是到哪里去?这么早就紧赶途程?”卢家让看了看道旁无人,遂向九连环钱昭义道:“师兄,咱们从前面那片树林过去,到那边我再详细告诉你。此地相遇也很好,要不然你来得扑空了。师父和乜师伯头里走下去,你要和师父相见,必须赶到前面那个小镇店上。”九连环钱昭义看到这种情形,就知道定是出了意外事,若不然不会这么全离开这镇守使衙门,遂和卢家让、余诚扑奔柳林边。一边慢慢走着,卢家让把家中遭事的情形,以及现在的打算,全向九连环钱昭义说了一番。钱昭义怒愤填胸恨声说道:“师弟,你可不应该对我恩师说不满意的话,我看多余费这种手脚。像这种以怨报德、狼心狗肺的人,何必跟他绕这么大弯?要依着我钱昭义,很可以把卢大人保出来,由我师父、师伯保护着赶奔川边,亲自找铁燕子盛云飞,把这件事当面问他一下子。他认罪服输低头赔礼,谁也不愿做那赶尽杀绝的事。他只要敢仗着他现在的势力和手底下养着的一班绿林欺天灭理,负义忘恩,只有亮剑动手。何况我师父、师伯在这川滇云贵一带,也不是无名无姓的人,散帖请江湖侠义同道,大家来讲一下子,江湖中永远是能够保持着正义二字,他那种势力只能对付平常人。难道我们就那么甘心任他陷害么?”卢家让道:“小弟的心意也正像师兄一样,只是二位老师那么主持着,我哪能够擅作主张?只有遵从着他们二位的意思去做了。师兄,你可要见了师父再走么?”九连环钱昭义却带着诧异的口吻问道:“师弟,我到哪里去?”卢家让道:“小弟随着师父赶奔京都,道路太远,三两个月未必能回来。家父已经革职查办,家母等全搬出了衙门,暂住在店中,听候落案,所以我想师兄定然得回昆明。”九连环钱昭义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师弟,难道北京城我就去不得么?你我有同门之谊,何况你遇上这种事,我焉能袖手旁观?这个师兄虽没有什么本领,你既说盛云飞已经遣出羽党暗中图谋,我倒很想对付对付这般人,见识见识这种作恶江湖的贼子们。我愿意跟你们一同赶奔北京城,万一事情不顺手时,我还盼着和师父们赶奔川边,见识见识这位忘了本来面目的铁燕子盛云飞呢!”卢家让知道自己也拦不住他,索性等到前面镇甸上和师父会合时,由他老人家主张,遂和钱昭义一路行来。

到上午时,到了黄草坡一个小驿镇上打尖,在这里和乜秋帆、石子奇会合上,九连环钱昭义他是一力向师父请求非跟随去不可。乾坤掌石子奇对于这次赶奔京师,对付那铁燕子盛云飞,这已经是各走极端,谁也不肯再留情分,行踪不能长久隐藏着,离开滇边不久,必会被敌党发觉,铁燕子盛云飞他定然要以极厉害的手段对付这般人,那多一个人也是一个人的帮助。何况九连环钱昭义那份精明强干,实比较卢家让强得多,他正可以伴着一同走,遂答应了九连环钱昭义,许他一路同行。乜秋帆、石子奇仍然早早动身先走,叫他们赶到下一站到黄花驿五福街那里见面,南荒异叟乜秋帆和乾坤掌石子奇在醉仙居中等候着卢家让和九连环钱昭义、余诚。哪知出于意外地竟发现有人跟缀下来。九连环钱昭义在醉仙居酒馆门前动手惩治了那名匪党,虽则来人是一个极平常的身手,也并不是那飞毛腿韩三秀本人,可是这种情形,南荒异叟乜秋帆、石子奇未免惊心了。行藏那么谨慎,事前并没走漏一点风声,才走出一站来,敌党竟会跟缀下来,也十分警惧来人手段的厉害。这么看起来,此去北京城遥遥数千里,实有些防不胜防,所以当时全没敢在醉仙居和卢家让聚合一处,在黄花驿的驿镇口另一家小酒馆中聚集起来,这才商量好了,索性连夜赶下去,无论如何也要脱开敌人的跟缀。商量已定,这才由黄花驿起身。

这时,到了二更左右,一离开驿镇,黑沉沉一片旷野荒郊,在这种时候,路上哪还见得有行人前走?大约出去十余里,就是玉龙山。这是川滇交界的地方,天已暮,全是没有什么行人,何况黑夜之间,尤其是今夜天气又阴沉下来,更显得路上黑暗异常。这一行人一直走出十余里来,已经望到了玉龙山口,石子奇对南荒异叟乜秋帆道:“师兄,玉龙山这条山道,虽是通行的道路,可是路上很荒凉,在这更深夜间,去到山道里面,我们更得要小心谨慎提防,最容易遭人暗算。在黄花驿看见到的那个恶徒,听口音却是镇边的土著,那铁燕子盛云飞或许是已经把本处附近绿林道中人物也勾结出来,为他所用了。那些恶徒,分明像匪徒中蹲盘子的弟兄。他真若是把这个镇交界一带的绿林勾结出来相助他,我们不能再容情,只要敢大胆地和我们为难,我看还是放平惩治他们,叫他们尝尝我们弟兄的厉害。”乜秋帆叹气说道:“我从来不肯做那赶尽杀绝的事。我只想着在但凡能叫我容忍得下去的事,我得放手时还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可是现在真要是逼我等太甚,那也只好叫他们尝尝我们的手段如何了。”

说话间,已进玉龙山口,乜秋帆招呼卢家让、钱昭义、余诚等,叫他们三人仍然在前头走。因为人聚在一处,脚步的声音也大,易于显露行迹,还是稍微分散开,自己仍然和石子奇落后一些,不过相隔也不甚远,前后只不过离开十几丈,就是有什么事易于呼应。进山口后,山道还不甚难行,只是天气这一阴沉下来,令人太觉烦恼,黑暗暗连一些星月之光全没有,并且山风时起,刮得草木皆鸣。乜秋帆向石子奇道:“师弟,我们今夜大约有些苦子吃了,非下雨不可。这要是找不到避雨之处,我们又没带着十分完备的雨具,我看招呼他们紧走一程,好在这里是通行的地方,有那山居的人家,去打搅他们一下,躲避他半夜,岂不好么?”乾坤掌石子奇点头答应着,脚下已然加紧追上了卢家让、钱昭义等,告诉他们注意有山居的人家,我们可以借宿半夜,这雨是非下不可了。说话间,雨点已经落下来,众人顺着山道一路紧走,雨已经算是下起来。只有余诚带着一把雨盖,别人全没预备,只有让给卢家让。那九连环钱昭义却向石子奇道:“师父,这条道可不是荒山野谷,不会没有人家,弟子我往前面紧赶一程,现在虽然是三更左右,只要找到了山居的人家,也比较在雨地里奔驰它一夜好得多呢!”石子奇道:“你要小心,雨已经大起来,山道又滑,这不是任情任性的地方。”九连环钱昭义答应了声:“弟子晓得。”他已经纵身蹿出去,顺着山道如飞闯上去。不过这种时候,就是有人家也睡得正浓,灯火全熄,他又哪里看得见呢?可是事逢恰巧,他转过这个山头,是一片极平坦的山地,有许多农田。钱昭义十分高兴,这不用问,附近一定有人家住了,这片田地,这山里人耕种的,在这川边一带差不多全是一样,山上种农田地的全很多,农人们也就在这田地附近搭起房子来,就在这里住下去。有的地方,山田和果木出产丰富,常常聚集了数十户人家,形成一个小村落。果然九连环钱昭义没费什么事,竟自搜寻着紧靠一个山峰下,有那农人家,因为夜间落雨,他们院中有存放的干草未曾遮盖起,点起灯火来收拾。钱昭义十分高兴,赶紧翻回来,远远地就招呼着:“师父、师伯,我们的运气还是真不错,居然被我找着人家了,紧走一程,那人家离这里不远呢!”乾坤掌石子奇头一个从山道上面赶下来,口中却在呵斥着:“昭义,你真是胡闹,你嚷什么?不是早已嘱咐过,我们形迹又须严密么?”钱昭义等到师父走到近前,他却说道:“师父,你何必这么小心?这种荒僻地方又在深夜里,哪会就落了形迹?贼子们真个要就敢跟缀着我们,我们倒很盼着他能早早地前来,我们倒可以拿他解解闷呢!”石子奇恨声说道:“昭义,你也太以地把敌人看轻了。我们行迹十分严密之下,才离开滇边一站,黄花驿已见敌迹,前途正个不知有多少阻难。你不要高兴,早晚叫你遇上扎手的对头,你就晓得敌人的手段如何了。”这南荒异叟乜秋帆等全赶到了,钱昭义趁势离开师父面前,却招呼着卢家让一同向那山居的人家走去。过了一片农田,已然望到山峰下竟有十几处人家,从一道竹篱看见里面有灯火之光,大家冒着雨,来到竹篱前,乜秋帆遂亲自向前招呼道:“借问一声,老哥可否能行个方便?我们夜行遇雨,暂在老哥这里略避一时,定当重谢。”里面正有一老一少,收拾着院中的时物,听到外面有人借宿,很惊异地向外走来,却说道:“这么深夜,客人们怎么还赶路?”说话间,这人把竹篱门开了,一见门外站着五个人,这老农人未免有些怀疑,乜秋帆蔼然地说道:“我们全是做买卖的人,贪赶路程,已走进山口,无法再退回去。哪知道竟自遇上了雨,只好来打扰老兄了。”这老农人倒是很谦和地让大家走进了竹篱内,口中却招呼着:“阿福,把东屋的门快开了,叫客人们进去。”一个少年答应着,向乜秋帆等招呼道:“客人们往这里来吧!”这少年已经走到两间东房门口,把门拉开,乜秋帆、石子奇等一同走进屋中,只见屋中虽是没有什么陈设,倒还收拾得干净。那老者也跟着走进来,乜秋帆赶紧向这老农人请问姓名。老者名成柳德,听他口中所语的情形,还是这附近一带很富足的农户,有数十亩山田,还有两片竹林,并且十分慷慨,因为客人们说是过了宿头,他竟叫他那儿子阿福张罗给客人做饭。乜秋帆忙拦阻着道:“老哥不要费事了,我们已在前站用过晚饭,这么打搅,已经很抱歉不安了。”老者道:“客人们可不要客气,这种地的人家没有好饭食款客,不过粗茶淡饭,算不得什么,哪里不交朋友呢?我可不会应酬客人,客人若真个用过晚饭,叫阿福烧一壶茶,客人们喝过茶,早早歇息吧!这场雨下起来,天亮还未必住得了呢!”老者跟着叫他儿子烧了水来。这屋中原有一架大床铺,又临时靠窗前给搭了一副板铺。这老者和乜秋帆谈了几句话,他知道行路的客人全是十分劳乏,竟自带着他的儿子回转正房。乜秋帆见这父子走后,互相赞叹,还是山野间这种农民朴厚,待客有些真挚之情。这时,窗外雨声淅沥,乜秋帆叫卢家让、钱昭义、余诚等在窗前这付板铺上歇息,自己和石子奇仍然在灯下谈话,又坐了一个更次,这场雨更是真下起来,雨势始终不敛,乜秋帆道:“师弟,你看今天白昼间天气那么好,到晚来天气突变,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了。这一来,我们倒免生许多麻烦,我认为贼子们跟缀得这么紧,我们就是连夜地往下赶,恐怕也未必就能够避开贼子们的追踪。想不到这场雨倒给我们解了围。现在四更已过,我们也要歇息一刻。只要天明后,雨势稍住,我们还是不要尽自耽搁,赶紧起身才是。那韩三秀他始终没离开滇边,或者我们的形迹完全落在他眼内,他自知不是我们的敌手,竟勾结了这附近一带的绿林来对付我们。现在已经离开滇边,倘若这贼子真个跟缀下来,我想在这玉龙山把他打发了,以除后患。”乜秋帆道:“那韩三秀十分地狡诈,恐怕他不易上钩。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种宵小的行为更是可恶,叫人防不胜防。他若肯真个地和我们做对手,那倒好办了。可是他这种隐现无常,更叫人难以提防。我想离开玉龙山之后,倒要找个适当的地方逗引他前往,我才能把他除掉了。若不然这数千里的途程,我们要受到他极大的牵掣。”石子奇点点头。这时,卢家让和钱昭义因为师父还谈着话,不用再提防什么,这小弟兄两个竟自沉沉睡去,余诚尚没睡着,乜秋帆向石子奇道:“师弟,你把灯焰拨小些,我们也歇息一刻。”乾坤掌石子奇遂把灯焰拨下,和乜秋帆全是和衣而卧,躺在床上歇息着。雨还是不住,在这种时候,认定了绝不会再有敌党跟缀到这里了。约莫到了四更左右,虽则这般人全是练功夫的人,若是在提防着敌党在暗中侵袭的时候,有个一两夜不眠,全算不得什么,依然能警醒着。可是此时,漫说小弟兄们全是安然睡去,就连这位老江湖南荒异叟乜秋帆和精明干练的石子奇全在心情一松弛之下,全蒙眬睡去。

这老弟兄两个他们是在里边,卢家让和钱昭义全贴近窗下。可是九连环钱昭义躺在靠门这边板铺头上,忽然一阵冷风扑到身上,虽则这种时候,天气并不冷,可是雨中生凉,更兼到了山口,这种凉风扑到身上,九连环钱昭义立时惊醒,认为那风门没关好,自己敞开。他才往起一坐,脸正向着外,正望到门口,突然看到一把明晃晃的钢刀,从门口探进来,跟着一人已经轻足轻步地走向里边,钱昭义赶紧仍然倒在板铺上,装作睡着,要看看他的动作。这人进得屋来,身形仍在矮下去,在迎面的八仙桌前,压着刀转身向着门外,跟着又有一人,也从门外闯进来。这人身量较为高大,手中没提着兵刃,却见他肩头插着一对判官笔,进得屋来,在门口那儿也把身形矮下来。这两人不注意看板铺上的人,反向屋中查看了一下。卢家让所带着的包裹和盘费全放在迎面八仙桌旁一张茶几上,还有卢家让的一口剑、余诚的一口单刀,全在包裹之后。这时,先进来那个身形矮小的匪徒,竟自扑到茶几前,伸手把包裹打开,把里面的东西看了一下,所带着的路费银两,丝毫没动,把里面的几件衣裳也抛了一下,似在搜寻什么。九连环钱昭义索性沉住了气,丝毫不动,暗中看着他这种动作,不问可知,已很显然,是铁燕子盛云飞打发来的搜寻那件东西了。包裹里面无所获,他竟自一转身又向床头上仔细看了一下,见靠窗户一个铁钉,挂着两个皮囊,这正是卢家让和钱昭义所用的。这贼人好大胆,他竟到了板铺前,探着身子用掌中刀把两个皮囊全挑下来,提到八仙桌上,探手在里边摸了一下,仍然是很失望地不再送还,竟自放到了八仙桌上,站在门口监视着那名匪徒,此时忽然往他身前一凑,用手一指板铺当中躺的卢家让,两人附耳低声,再商量一下。撤身说要往外走时,忽然桌上那盏油灯,微弱的灯焰突然熄灭。这两个匪徒似乎已觉察屋中人大约警觉了,头里那个已经纵身蹿出去,后边这个提刀的突然觉得背上有如铁爪一般抓了上来,他猛然把右臂往起一提,这口刀猛向后倒戳过来,背后忽然狂笑道:“老友,你也太狂了,还想走么?”腕子被人叼住。他在情急之下,一个“金蝉脱壳”左臂往右臂上一搭,猛往下一矮身,要把身后这人摔出去。可是背后这人已然猛然一掌向匪徒的背上一击,整个身躯被打出门外。外面竟自跟着吱吱地响起两声呼哨,里面跟着纵出一人喝声:“朋友们,既然敢太岁头上动土,今夜倒要分个生死存亡。”在屋中动手跟踪赶出来的正是乾坤掌石子奇,贼人动作敏捷,自以为手法颇高,哪知道他们却过分地轻视了屋中人。此时石子奇这一答话,九连环钱昭义头一个出来,卢家让、余诚也全惊醒,屋中十分黑暗,两人摸着黑儿找到了茶几,各把兵刃抓到手中,也往外闯。才到了门口,突然听得乜秋帆低声说道:“你两人只可看守包裹,不必赶出去动手,有我们足可以收拾贼子们。”说完,南荒异叟乜秋帆已经纵身出去。

这时,那贼人已经退出篱笆门外,来的匪党一共有三个,进屋的是两个,外面还有一个巡风把守的。乾坤掌石子奇赤手空拳已和这三个匪徒战在了一处。乜秋帆因为匪党们跟踪太紧,才入玉龙山,在这雨夜中丝毫没逃开他们手下,依然被他们跟缀上,也安心要惩治这群匪党,遂一出屋已把宝剑掣在掌中,提剑纵出门外,在天空电闪之下,望到了这三个匪党中,两个面目生疏,并没有会过,内中只有一个正是飞毛腿韩三秀。乜秋帆怒叱一声:“姓韩的,你真是无耻之徒,连番败在老夫手下,你还不知难而退,竟自这么紧自跟缀着,你这是自来送死,我看你往哪儿走?”身形往起一纵,已经扑到韩三秀近前,“白蛇吐”一剑竟向韩三秀面门上点来。韩三秀掌中仍是一口七星尖子,依然是毫无所惧,口中却向乜秋帆招呼道:“老朋友,你虽有了把子年纪,我看你是不达时务。现在你想带着姓卢的一走,离开滇边,再和你的对头人为难。你的打算太差,恐怕由不得你这么妄想吧!趁早把姓盛的那点东西留下,咱们两下里各自罢手。你要是不肯听姓韩的话,你想到北京城那是妄想了。”他这口七星尖子,上下翻飞。乜秋帆在痛恨之下,手底下哪肯留情?这趟奇门剑,漫说韩三秀这种平常的绿林,就是成名的武师也没有几个能逃开剑下。果然韩三秀七星尖子招数散乱,渐渐地从山坡这里退下去。石子奇那里以一双肉掌对付这两个匪徒。可是九连环钱昭义已经赶到,一条纯钢九连环舞动开,和那使单刀的战在一处,石子奇单独对付使判官笔的匪徒,这师徒和这两个匪徒打了个平手。那韩三秀乃退到山坡下,他猛然往树林中一纵身,逃开乜秋帆的剑下,跟着连声齐呼哨。钱昭义所对付这个使单刀的,手底下是小巧灵活,招数是既贼且滑,可是钱昭义这条九连环是奇形兵器,另有一种不同的手法,舞动开,如同一条银龙盘空飞舞,钢环时时地发出了响声,竟把这匪徒裹住,使他不能脱身。这时,使刀的这个匪徒,也是渐渐地往山下退,石子奇却在厉声呵斥:“贼子们,今夜休想逃出手去,和姓石的不说出个起落出来,想逃活命势比登天。”石子奇这种劈刀挂掌,有精纯独到的火候,封闭擒拿,吞吐撤放,这趟掌法施展开,动疾有力,使判官笔的匪徒虽则也不弱,可是一时不能取胜,韩三秀这一退走,使判官笔的匪徒竟自猛然一个施身猛打,石子奇微往后一撤身,那匪徒竟自一纵身窜到树林中,九连环钱昭义掌中的九连环竟把那匪徒的单刀夺出了手,这匪徒也是拼命地向林中退去。乜秋帆突然想起匪徒这种情形,不是真完全不是对手,韩三秀不战而退尤其可疑,这时乾坤掌石子奇跟钱昭义全要往树林子里搜索,乜秋帆忙招呼道:“子奇,匪徒颇有顺我们之意,我们不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家让怎么这时并没见追过来?咱们赶紧回去看看。”

这一来提醒了石子奇,立刻一同翻回来,赶到越进了篱笆门,连招呼了两声家让,不见答声,就知道事情要糟。这时,那老农人却往外探头不敢出来,乜秋帆喝问道:“你不要害怕,没有你的事,我们追贼走后,那两个年轻的可看见?”老农人道:“也和匪徒在院中动手,贼人逃走,他两人追了去了。”乜秋帆恨声道:“子奇,我们又上了贼子的当了。”石子奇道:“谅他走不远,我们追。”这师徒三人各自把身形施展开,翻出农家,冒雨搜寻下来,顺着山道往西南追出半里多地来,前面竟有一条岔道,更隐隐听到一声呼哨,石子奇向乜秋帆道:“我分向这两条道搜索一下。”乜秋帆遂扑向正南这条道,石子奇带着钱昭义往西南这条道追下来。九连环钱昭义忽然在电光一闪之下似乎看到前面一道高岗有人影一晃,钱昭义连两个纵身扑了上来,到了这片高岗上,察看附近,上面声息寂然,哪有一个人影?乾坤掌石子奇也赶到师徒在附近仔细查看时,这上面有一片较比平坦之处,因为雨还没住,从高处冲下来的泥沙,全淤在这里,上面竟有许多零乱的足迹,显然见得是有人在这里了。可是往前查看时,这片乱石足有数十丈长,五六丈宽,在山冈下面有一条很狭的山道,往下面望去并没有遮拦,仗着天空不时发出闪电之光,虽则一刹那的光亮,也可以辨查附近一切,除了从这条很狭的山道下去,并没道路可走。石子奇向钱昭义招呼道:“方才分明听到了人声,怎么我们追到这里踪迹不见?只好仍向前搜寻了。”九连环钱昭义道:“弟子看这种情形,分明是卢师弟曾在这里和恶徒们动手,只这短短时间中,难道就被他们掳走么?我们顺着这条小山道去,不会搜寻不着他。”这师徒二人衣服全淋得湿透了,可是不找到余诚、卢家让,绝不能放手,一前一后顺着山道下来,十几丈的斜坡,眨眼间,已经到了斜坡下,这师徒二人可全站住了。因为下面又是一片岔道,这段山道上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漫说在黑夜中,就是在白昼间也不易辨查足迹。

正在一迟疑间,乾坤掌石子奇忽然一眼望到偏东的这条岔道上,在闪电一亮之下,瞥见似有一件黑乎乎的东西横在山道上,乾坤掌石子奇纵身蹿进岔道中,赶到近前,不由得惊呼道:“钱昭义,你快来,余诚竟在这里!”九连环钱昭义赶到近前,乾坤掌石子奇已经俯身查看,这余诚肩头和右胯全受了刀伤,血还是往外流着,已经晕厥过去。这时被乾坤掌石子奇扶了起来,用推穴过宫之法,在他脊背和胸前给推了两掌,余诚哎哟一声醒转过来。石子奇忙招呼道:“余诚,你受了伤了,你主人卢家让怎么不见了?”这时,余诚缓了缓气,仔细抬头看了看,才辨别出救自己的是石老师傅,他忙说道:“石老师不要管我,少主人已被贼党掳走,我受伤倒在地上,竟自晕过去。大约他们还没逃远,石老师快去救他吧!”九连环钱昭义也俯身问道:“余诚,你的伤痕怎么样?”余诚答道:“我只是肩头、右胯被贼党们砍了两刀,不是致命处,谅还不妨事,你们赶紧去搭救少主人要紧。”乾坤掌石子奇好生着急,余诚的伤痕虽说是不致碍着性命,只是哪能放下他不管?石子奇向九连环钱昭义道:“我去追赶这群恶徒们,你把余诚弄回那农人家中,乜师伯倘然赶回去,你把道路的方向说与他,请他赶紧来接应我,我不追到这群贼子,我绝不想回去了。”

乾坤掌石子奇匆匆吩咐了这句话,立刻纵跃如飞,顺着这条山道向前紧追下来。这条山道很是荒凉,往前出来有二里多地,道路渐渐地往高后走,顺着一条盘旋大道,上来有半里多地,上面树木浓密异常,顺着一条山岭往前看去,黑沉沉阴暗暗,任什么辨别不出来。石子奇只得仔细辨别着脚下的道路,穿着一片极大的树林,顺着这段山岭那扑过来。把这段树林走尽,眼前是豁然开朗,竟闯出一片山村,顺着峰岭间,建筑着一片片房屋。可是这时所望得到的这些人家,看不到一些灯火之光,石子奇好生为难,这种地方无法探问,虽是有人家,半夜三更又在下着雨,怎么敲门打户无故地惊动人家?石子奇倚着一株大树下,一面避着雨,一面仔细查看,眼中忽然望到贴近一座高峰下,一片房屋间,隐约地在屋顶上涌起一片烟雾,这在黑夜睡乡中,哪里来的烟气腾腾?石子奇看着可疑,不过相隔二三十丈远,只有仗着天空里不时闪着电光,可是也不过刹那之间,终是辨别不清楚,遂把脸上的雨水抹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这一湿,更觉着十分笨重,只好离开树林下,顺着山村的旁边转过来,直奔前面那座山峰下,要到近处查看一下,倘若是这里还有人家在醒着,我倒不妨借宿为由,探问一声,也可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出玉龙山奔哪条道路好走。石子奇绕着山村,已到这座山峰附近。离着一近了,竟自辨别出紧靠着山峰下是一片较大的房子,圈起一道石墙,里面约有两三间房屋,这情形也是拥有山田的地主。自己方要找寻他门户的所在,突然从偏着东边十余丈外一片枣树林前,蹿出一条黑影,直扑奔这所房屋石墙下。这人毫不迟疑,竟自往起一耸身,腾身而起,飞纵到墙头上,立刻飘身而下。乾坤掌石子奇看出此人就是这宅中人,立刻把身形隐蔽着,飞扑过来,也到了那片枣树林前,自己腾身纵起,却从方才那人所进去的地方避开了六七丈远,往起一腾身,双手掳住墙头,向里张望时,眼中竟望到灯火之光。可是在这片房子的后面,那股子烟气,也是从后面涌起。石子奇一飘身,落在墙内,顺着墙根下往后蹚进来。这石墙内只偏东这一片,已有十几间高大的石屋,转到后面,一个很大的院落中,见正面一排是五间正房,房屋建筑得十分坚固,不过从门窗上看,全是粗陋异常。石子奇蹑足轻步扑奔了窗下,贴近窗前侧耳听屋中,正有两人在口角着。石子奇赶紧把窗纸点破一小孔,往里查看时,只见这屋中所有的陈设简陋异常,按他这院中房屋情形看来,很够个山居的富家,可是一望到屋中的情形,看出十分地带着乡农气。靠里边墙下,一张木床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农人模样,体格十分雄壮,粗眉大眼,掩口黑须。贴近东山墙一张八仙桌旁,却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相貌长得十分粗暴。床上坐着的那人,满脸怒气,似有愤怒不平的情形,可是听他说话的神色,虽是在十分着急下,却低着嗓音似乎怕被什么人听见。只听他这时说道:“大昌,你不能这么逼迫我做这种事,我不是什么有势力的人,不过是借着人家这点力量,三道岭四十多里山地出产在我掌管中,看着好像是三道岭一带我很够个主儿。说真了,我不过是一佃户而已。我俩这里弄出一点是非来,被主人那里得着信,人家把三道岭山地收回,咱们爷儿们可就立时现眼了。乡下人不懂得什么叫国法、王章,我可懂得私设公堂,随便地拷打良民,我难道变成了坐地分赃的臭贼了么?你怎么这么胡闹?你非要把我的命送了不可,趁早你把他们打发走,若不然我这条命不要了,我非得立时赶他们出去不可,难道玉龙山里就可以由得他们横行么?”八仙桌旁这个壮汉,也是脸红脖子粗地说道:“叔父,你已经是有年纪的人,不应该不原谅我这件事,并非是我有心招引他们来。我既和他们认识,投到这里,我不好好款待他们,叔父你可要明白,这种人得罪出门去,就许弄一场杀身之祸。他们又不是尽自在这里住下去,任凭他们弄什么事又有什么相干?我是你老的侄子,我不会害你老,还是好好地敷衍着他们,盼着天亮后雨住了,他们弄着人早早一走,没有咱什么事了。何必非得罪人不可?”那老者哼了一声道:“你不用花言巧语,你这全是弄的什么事?我们一个安善良民,无故地勾结这些江湖人,真要是弄出是非来,我又能把你怎样?你趁早给我把来人撵走,我破着这条老命不要了,我也不能无故地弄这种杀身之祸。”说着话,气恨恨站起来,那个壮汉也带着十分不愤地向老者说道:“叔父,咱们爷儿两个,犯不上因为外人弄出意见来,你老人家不是不愿意招揽他们么?那很好办,我只盼你老不要多管闲事,我准把他们打发走。可是我可跟你老说好了,只要你老人家一出头弄出什么祸来,与我无关。”那老者这才愤然往那儿一坐道:“咱们爷儿两个是至亲骨肉,你爹爹已经去世,我又没有儿子,到了我一闭眼,这点产业还不是你的么?小子你要明白,叔父已经这般年岁了,我还怕些什么?我不过是为你打算。”那个壮汉似乎不耐烦听这老者的话,转身向外走来。乾坤掌石子奇听到这种说话的情形,已经明白了大半,这爷儿两个是这山中的土著,定是这壮汉勾结了匪人,这种情形恐怕家让孩子要落他们手内。自己赶紧撤身隐避开,见那壮汉出来,直奔前面走去,乾坤掌石子奇暗中跟缀着他,见他绕过一道小门,穿着前面一道较小的院落过去,反奔了西边一段偏院。这段院落很大,院中堆着许多农具,西边有六七间形如仓房的屋子,靠这跨院的北面,单有两间北房。

窗上也显出灯光来,石子奇隐身在屋顶上,见这壮汉奔了北房门口。这时,小门那里又有一阵脚步响,跟着进来一名短衣壮汉,托着一个大木盘,上面用一块布盖着,隔着布冒出热气来,也走向北房前,那壮汉正要进屋,一回头这个壮汉说道:“老何嘱咐你,手脚底下利落点,回头再从后面经过时,千万不要叫那老头子听见,你好好地伺候,明天我多赏你两串钱。”说话间,把风门拉开,叫那壮汉先走进去,他也随着走进屋中,仍把风门掩闭。石子奇一飘身落在院中,这时,雨已经住了,不过天气还没放晴,石子奇走进窗下把窗纸点破,向屋中看时,那壮汉却指挥着那壮汉,把木盘中菜肴杯箸全摆在桌上。那壮汉却抬头向那壮汉问:“客人们怎么一个不见?这酒饭难道白预备了么?”那壮汉道:“今夜的事你不必多问,我这几个朋友全是六扇门里办案的能手,今夜借咱这个地方暂时落脚,你必须紧睁眼,慢张口,少管闲事。他们这时正在仓房那边审问贼人,你赶紧到厨房再泡一壶好茶预备着,不呼唤你不用过来。”石子奇正听到这,耳中忽然听得在这两间北房的后面发出一片哭声,自己心中一动,立刻往后倒退了三步,往起一耸身,腾身而起,蹿上北房,往后面看时,在这道院子的后面有一道极长的夹道,偏着西边紧贴西墙下有一排敞房,里面既有灯火之光,又夹着一片烟气。石子奇赶紧纵身跃过后坡,看了看夹道内并没有人来往,一飘身落到夹道内,远远地已经望见这座敞房形如马棚一样,并没有门窗,一共有三间长的地方,只有当中开着丈余宽的敞门。这种地方,既可以作马棚,又能存蓄柴草。火光一阵阵从门口闪出,里面似在燃烧着什么,更有两三个人在不住厉声呵斥着,更听得一阵阵皮鞭扑打的声音。石子奇脚点地,已经到了这敞棚的门左侧,把身形掩蔽在旁,往里查看时,不禁怒气填胸。

原来这里正是匪徒们动用私刑,那卢家让果然落在他们手内,上身的衣服已被剥去,被绑在一棵柱子上,正在被逼问口供。仔细留神这三个匪徒,石子奇不禁咬牙切齿,果然内中竟有那韩三秀,其余两个面目很生,一个身量高大,面如锅铁,浓眉大眼,一脸的糟疙瘩,背后背定一口厚背鬼头刀。靠里边那个年约三旬左右,那相貌和韩三秀不差上下,一脸奸猾之气,手中提着一条皮鞭,正在向卢家让喝问:“小伙子,你有骨头只管挺着,三太爷们就是不信你会搪得过今夜去,我要折腾不出你口供来,我就枉在川边闯字号了。你先看明白了,叫你死死个明白,别落个糊涂鬼。”这时,他用手中的皮鞭子往旁一指,偏着门口的南边敞棚上面横楣上垂下一根巨绳来,在下面堆起了许多干柴干草,跟着听他冷笑着说道:“卢少爷,别看你是做官的后代,好吃好喝你见过,好罪你还没受过。今夜算我请客,叫你好好地吃一顿烤肉,你能够咬定了牙关不说真情实话,今夜管叫你享尽了人间福。”这时,那韩三秀却往前凑了一步,向卢家让问道:“卢公子,你心里可放明白些,我们跟你这个公子哥儿无怨无仇,这件事全是你父亲给你招来的横祸。我看你不必装这个傻,这次你们赶奔北京城,究竟作怎样个打算?你父亲所收藏的那件东西究竟放在什么地方?我们所问的只是这点小事,你痛痛快快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你虽是姓卢的后代,我们可知道你年纪尚小,由你做不得主,我们又何必要你条小命?现在我们很明白,这次的事完全是由乜秋帆、石子奇两人主持,卢公子你要知道,你父子的性命,若是毁在他两人手内,未免太冤。事到如今,这件事也毋庸隐讳,你应该放明白些,以你们父子的势力,和你师父的一身本领也不过多挣扎一时而已。你们对头人论哪一样儿全可以要你父子的命。你若是个孝子,愿意保你父亲的性命,不必再听信乜秋帆、石子奇俩的愚弄,早早把那件东西献出,天云雾满散,卢向乾不止于保住性命,还可以官复原职。卢公子你何乐不为?现在你只要再说一个‘不’字,真要是预备叫我们动上手了,恐怕你不过是多受些苦,也要拷问你真情实话,我韩三秀良言相劝,听不听在你了。”这时,卢家让面色铁青,抬起头来,瞪着眼向韩三秀呵斥道:“姓韩的,瞎了你的狗眼,你把卢少爷当作何如人?你真把我看作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怕你这么威胁么?有法儿尽请施展,任凭你摆布我,这次到北京并没打算活着回去,我不把狼心狗肺的盛云飞毁掉了,我绝不甘心。现在少爷落在你们手中,有死而已。你们不过有早有晚,只怕你们也未必出得了玉龙山吧。”一旁边那个面貌奸猾的匪徒,却向韩三秀道:“韩三哥,何必再和他费这些无价的话。这种东西要不真给他些厉害尝尝,他绝不甘心。我们动手收拾,看看这小子有多硬的骨头!”这时,韩三秀也把面色一沉,伸手去把柱子上的绑绳解开,把卢家让落了下来,那身量高大的匪徒,把卢家让的右臂抓住,和韩三秀一左一右,把卢家让架到干柴枯草堆上。乾坤掌石子奇已然看出这群匪党,果然是万恶,他们竟要用火刑拷问卢家让。

这时,那面貌奸猾的匪徒从墙角抄起一排大铁链子来,这就要捆绑卢家让,预备把他吊起来,下面用烈火烧烤。这种非刑,漫说卢家让,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住!乾坤掌石子奇焉能容他们再动手?探手囊中,抓住两枚弹丸,身形往门口前一错步,口中喝了声“打”,这个打字出口,铁弹可并没发出,可是里面的匪徒全一回头。在这时,石子奇双手一振腕子,两粒铁弹丸一齐发出,一粒奔韩三秀的面门,一粒奔那个奸猾匪徒的面门。这两粒铁弹丸发得劲疾异常,韩三秀往右一撤身,铁弹丸竟打在他太阳穴旁,虽是斜滑过去,也打了一道血迹。那个奸猾匪徒闪避略迟,竟自打入左眼内,立刻一声惨嚷,倒在地上,晕死过去。可是那韩三秀手底下正在抓着卢家让,此时虽受作,已知卢家让救应到了,他却一抬腿,一脚照卢家让身上踢去,卢家让也被踢得滚到墙角。那个背鬼头刀,也在同时把刀掣下来,竟自猛下毒手,往前一下步,拾刀向卢家让身上劈去。可是乾坤掌石子奇暗器一出,已提防到卢家让遭他们毒手,一矮身,往里面扑时,突然在身后竟有人猛喊了声“打”。这一来石子奇认为是有人暗算自己,只好左脚往外一滑,身形往下一矮,往右蹿出三四步去。可是里面“当啷”发声,那个使鬼头刀的险遭暗算,一粒铰钢五芒珠奔他腕子上打去。这匪徒还算发觉得早,他往西一拧身,一带腕子,竟用刀身把这粒五芒珠躲开。可是一条黑影已经如飞地扑进来,乾坤掌石子奇身形避开,这人已经蹿了进去,自己再回身往里闯时,已然看出正是师兄乜秋帆,竟自已在这时赶到。石子奇也往里闯时,那韩三秀十分狡猾,他认为卢家让的救应已到,正是乜秋帆、石子奇无疑,自己是他手下的败将,若被他们堵在里面,不易逃出。他伸手掣出七星尖子,腾身一纵蹿出门来。石子奇也正闯入里面,南荒异叟已扑奔那个使鬼头刀的匪徒,石子奇却扑奔到墙角,见卢家让正在挣扎起来,石子奇把他右臂一抓,一转身,把卢家让背在背上,剑已掣到手掌中,南荒异叟已和那使鬼头刀的动上手。石子奇飞纵出门口,韩三秀他纵出门来,一转身,也预备用暗器向里面接应自己的人,石子奇向外这一闯,他正好从黑暗中猛往前探身,七星尖子竟向乾坤掌石子奇右肋上猛扎过去。他这种递刀暗算,还是真厉害。乾坤掌石子奇身形往门外一落,七星尖子已到了身上,幸亏是把剑掣到手头,左脚赶紧往右腿后一探,猛往左一闪身,用掌中剑向韩三秀的七星尖子绷下去,呛的一声,火星四溅。韩三秀往回一撤右腕,右脚顺着地面一滑,一个斜翻身,七星尖子向石子奇的右胯上横斩过来。石子奇剑已封住,赶忙右脚反向左一滑,身躯往前一上,右腕往外一展,“凤凰展翅”,剑锋向韩三秀右臂上猛削过来。这时屋中那匪徒和乜秋帆连招了两招,屋中地势虽大,可是到处堆积着什么柴草,碍手碍脚,他这口刀不易施展,虚点一刀,腾身飞纵起,也蹿到门外。韩三秀正是闪避石子奇这一剑,身形往门口这边一撤,和这匪徒险些撞个满怀。两下里一撤身时,动作未免略慢,乜秋帆在里面一个转身,也腾身追出来。这使鬼头刀的被韩三秀这一挡,身形不能往远处纵,乜秋帆追得很快,已然扑到近前。他在急切间,掌中的鬼头刀照着乜秋帆的面门上猛砍过来,左手用掌往他右腕子上一横,猛然掌力往外一送,把他的右臂荡开。乜秋帆右掌却在同时向外猛力一挥,这一掌打个正着,把这使鬼头刀的匪徒打出四五步去,撞在对面墙上,扑通一声,那么大的身躯,如同倒了墙一般,摔在了墙下。可是这一掌乜秋帆也用了十成力,他竟口吐出鲜血来。那韩三秀身形往左一转时,见自己的同党全伤在人家手内,他竟自一腾身往西南敞棚顶子上纵出去。乾坤掌石子奇因为卢家让带伤,更不知尚有什么匪党,自己也腾身一纵,蹿上东面墙头。乜秋帆却呵斥了声:“韩三秀,你敢尽力地逞凶作恶,你还想走么?”身形纵起,也蹿到了这敞棚顶子上,可是韩三秀已然纵跃如飞,向西墙外逃去。乜秋帆还要追他,乾坤掌石子奇忙招呼:“师兄,家让受伤,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先任凭他逃命去吧。”乜秋帆才把脚步停住,和石子奇一前一后,转奔南面,从屋顶上翻出这段石墙。此次把卢家让从虎口中救出来,更把匪党伤了两名,哪知道这次却种下了极大祸根,想出玉龙山真是九死一生。

南荒异叟乜秋帆和乾坤掌石子奇把卢家让救出来之后,仍循原路返回那老农人家中。转过这个山坡,九连环钱昭义已经又奔了来,见卢家让已然被师伯、师父救回,算是放了心。这时,雨已经住了,好在卢家让身上并没有较重的伤痕,只不过被匪党鞭扑了几下,这时,四肢已然缓和过来,不用再背负他,九连环钱昭义遂扶着卢家让一同往回走。

石子奇问起师兄乜秋帆怎会这样恰巧赶到?原本乜秋帆和他是分路搜寻下去,出去没有一里多地,也是渐走渐高,转上一座峰头,他竟望见有炊烟灯火的所在,这才也韩奔石子奇所走的这条路,竟自搜寻到了卢家让被囚之所。这总算侥幸万分,倘若石子奇、乜秋帆不赶到,卢家让虽则不致断送了性命,也要被匪党非刑拷问,那一来危险万分。

来到老农人家中,乜秋帆和石子奇全是武林中成名人物,疗治伤痕的药总是常在身边带着,行道江湖任凭本领多高,也不能不提防意外,遂给卢家让和余诚全把伤痕敷上药,扎裹好,乾坤掌石子奇向乜秋帆道:“师兄,这次我们玉龙山走得这么疾,想在黑夜间避开这群匪党的跟缀,想不到这韩三秀居然手段这么高,竟自勾结了绿林道中人跟踪袭击,并且在本山中定有落脚之处。这么看起来,此人实在不能再留他了,我们恐怕不易再逃开敌党暗中监视之下。此去北京城,尚有数千里的途程,难道我们就这么听凭他任意逞凶,不敢收拾他们了么?”乜秋帆道:“事在两难,像韩三秀这种行为,我们就是把他除掉了,也不为过甚。只是我乜秋帆一生做事从来是不肯赶尽杀绝,我偏要看着他还有什么手段,多咱到了智穷力绌,那时再给他个惩戒,也是可以叫他尝到了我们的厉害了。”石子奇微摇了摇头,恨声说道:“师兄,虽然这么大仁大义,以今夜的事看来,恐怕他们要变本加厉对我们下毒手了,我们防范不周,恐怕要反为他所制。”

这时,天色已经快亮了,老农人对于这般人夜间的事,反倒不敢过问,因为他却是一个老实的农人,哪见过这种凶杀恶斗?小心翼翼地给烧水做饭。乜秋帆等反觉心中不安,善言安慰着,向他问起这玉龙山的道路,更向他探问夜间卢家让被囚之处叫什么地方,这里住着的全是做什么行当的人,可有出名的人物?这老农人听到乜秋帆所说的道路情形,以及那一带的形势,忙答道:“客人所说的大约是三道岭那里,倒也有些人家,不过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在这种深山野谷中住着的除了打猎的就是种山田,真正的富户人家谁肯到这里来住?三道岭那里只有老猎户陈宽比较富裕些,其实也是一个打猎的出身,干了一辈子杀生害命的事,到老来不再干了,三道岭一带的山田多半为他所有。可是要叫老客们看来,哪还放得到眼中?大约二三十里内没有什么出名的人物。”石子奇也问道:“我们打算出东山口这条道路,大约还有多少里?因为我们是初次经过这里,道路不熟,路上可干净么?”老农人对石子奇的话很有些怀疑的神色,遂说道:“客人们全是有功夫的人,这条道虽不是通行的大道,但是没有什么不好走,这一带更没有匪人盘踞,老客们全是久在外面走的,还看不出来么?这一带没有窝藏匪类的地方,往东除了三道岭那里有些人家,再出去十几里地全是很难走的山道,只有伏虎岗,黄花谷一带有些个人家在那里住。客人们若没有耽搁,只要是常走山道的,一整天的工夫里可以出了山口,最好是在山口外镇甸上再去落店,一切比较些方便。”乜秋帆道:“老朋友,那伏虎岗所住的全是农民么?”这些农人迟迟疑疑地答道:“我倒说不清楚了,别看相隔没有多远,我们一年也不准往那里去一趟,大约也全是种山田和猎户们吧?”乜秋帆见他说话有些吞吐,自己这般人夜间一出事,他已经很起了疑心,定然不肯多言多语,恐怕给自己招祸了,遂也不再问他。

雨已住了,天尚未放晴,可是山路上全是石头道,虽然在雨后也不甚难走。更因为跟匪人已经接触,不愿在这里耽搁,卢家让、余诚又全不是多重的伤痕,遂在天亮后立刻起身,厚赠了这老农人,更问明了所应该走的道路。在雨后的山道上,全被雨水冲洗过,走着倒十分凉爽,山头上碧绿的苍苔和山道两旁丛生的树林,枝叶全显着各别的新鲜,一处处的山花怒放,野鸟声喧。这五个人缓缓地走来,所经过的道路和夜间出事的三道岭是相背着的方向。乜秋帆等也不愿在此多沾惹些无谓的是非,正好避开它,接奔东北一条小道走下来。余诚、卢家让脚底下全慢得多,乜秋帆、石子奇、钱昭义也只好慢慢地跟着他两人。这种山道又是高低起伏,才走上一段,到什么时候可以出口?石子奇顺着极矮的山坡,这么上下盘旋,无形中得走许多道路。他们走到午时左右按着那老农人所说的情形,已走出七八里路来。要照这样走下去,恐怕天黑之后,也出不了东山口。

在一个山环内竟遇到一个扛着农具的农人,坐在山道旁那歇息着。因为走了这么一早晨,还没碰到行人,有时虽也望到了远远的峰岭间有人家居住,可是因为离着他们所经过的地方路远,这时,既遇到了山中的农民,正好向他问问路程,也可以计算盘旋的山道。可是农人很是和气,指点着道路,说得很详细,从那个山坡转到那个峰头,经过什么地方有什么可以辨别者,不会走差了路,详细地说了两遍。那情形是对于石子奇等不识路径的人很愿意帮忙,石子奇谢过他的指引,大家一同从这里再起身向前走。按着那老农人所指示的地方,又走了有两个时辰,却又碰到了两个行客,各人全背着包裹,手里提着木棒,是出远门走远路的样子。他们是迎面走来的,更想着向他们探问路径了。赶到和这两人一打听,这两个客人所说道路经过情形和方才那农人所说的一些不差,这些人更是死心塌地地往前赶路了。可是现在走出二里多路来,所经过的道路情形,越看着越觉可疑,几乎没有正式的道路可辨,分明是走入了乱山深处。眼中所望到的全是荒林野树,大岭高峰,不过辨查所走的方向,和那农人所指示应该看到什么标志,怎么辨识着那一座峰岭并没有走差,凡是那农人所说的全可以找到。乜秋帆向石子奇招呼道:“师弟,你先等等,咱们别这样傻走了,恐怕我们又要着了奸人的道儿。玉龙山的山道有四五处,没听说有这么难走的地方,我们投宿人家所说的情形,虽也曾说道路十分难走,可是也有路径可寻。我们所走的全是什么地方,真要被人愚弄,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

乜秋帆一怒之间,一提衣服的前襟,腾身纵起,顺着乱石起伏,向这山岭扑奔最高之处,在上面仔细上前查看。向东北一带望去,峰峦起伏,乱石嵯峨,野草横生,荒林沟谷,绝找不出路来。反向东南仔细辨查,远远地大约总有二三里外一座矮的山头上面,涌起了一股子炊烟。

南荒异叟乜秋帆仍从上面翻下来,到了近前,慢声向石子奇说道:“师弟,想不到我们竟会被人愚弄,毫不觉察,这种情形真叫人痛恨。分明是那个指路的农人和这两个行路客人,全是一道的。他们故意地指引我们走向歧途,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要把我们困在乱山中。我们往偏东南赶紧寻道路,不然天色黑暗下来,恐怕更不容易走出这片乱山了。”石子奇等也痛恨十分,这才称得起荆棘江湖、步步危险,这种小人的暗算,防不胜防。卢家让和余诚主仆二人,也因为脚底下走不快,恐连累了大家不能够早地寻到出口正路,这时,也全提起了精神,随着乜秋帆、石子奇转变了方向,向东南一带搜寻下来。这一注了意,石子奇也不时地飞登最高的峰岭间,看着那有人家之后。好在天色还没有黑下来,又出来有二三里,才渐渐地和那人家走近。南荒异叟乜秋帆等这一班人,顺着那崎岖小路,拨着荆棘荒草,一路穿行,才到了这人家的附近。这也不过四五户人家,住在一个路道旁,一段高岗子上面,自己看了一条短短的山道,这几户人家形如住在楼上一般,他们正在做着晚饭,全在他们屋门口用大石块架起炉栏,上面放着铁锅,烧得黑烟腾腾。石子奇等一块奔上了这山,一面向上边招呼着道:“老哥们,我们行路走迷了方向,求老哥们指示道路。”南荒异叟乜秋帆叫钱昭义、卢家让、余诚全在下面等着,自己想跟随石子奇来到上面。这时上面有两个人迎了过来,一望而知全是打兽为生的。这两人年岁全在三旬左右,体格十分健壮,站在山道口上,迎着石子奇、乜秋帆,把二人请到上面。乜秋帆赶忙抱拳拱手向这两个壮汉行着礼道:“老哥打扰。”一个年岁略大的猎户,向乜秋帆、石子奇举举手点头道:“客人们怎么走迷了路?玉龙山没有难走的地方,二位不是想出口么?这下面这条山道正可通着山口,有横路不是岔路,不会走错了。哎呀,天色可不早了,怎么二位会在这时才到这里?难道不是一早进的山口么?”石子奇忙答道:“说来惭愧,我们没遇上好人,我们向人打听道路,他告诉我们往东北走,若不是越走越没道路可寻,我们还是往前瞎闯,非困在乱山里不可了。幸亏是望见这有炊烟的情形,才找到这里,请问老哥出东山口还有多远的道路?”那猎户答道:“从这儿往东山口倒没有多远了,不过十余里,可是天色已然黑暗下来,这种时候似乎不宜再往前走。在快到伏虎岗、黄花谷,那里有一段极险峻的山道,把那段道路过去,就没有什么危险了。总得等待月光上来,再走才好。老客们何妨在我这里歇息歇息,等到起更时再起身。脚底下若是走得快些,到了三更天就可以出了东山口。东山口外就是镇甸,那里叫祥和镇,倒是个很方便的地方。”南荒异叟乜秋帆忙说道:“我们这么多人,哪好在尊处打扰?”这猎户答道:“老哥不要客气,我们虽然住在这里,也全不是本地人,全是出门在外的人,算不得什么。既然把道路走错,在山中耽搁了一天,我想正是饥饿的时候,我们这猎户人家没有什么好饮食,客人如不弃嫌,尝尝我们一顿老米饭。”乜秋帆忙拱手道:“还没领教二位老兄的贵姓大名。”那个年岁略长的猎户答道:“我姓唐,单名一个通字,他叫石勇。老客下面人全是一块来的么?招呼他们上来吧!”乾坤掌石子奇遂到山边上向下招呼,叫卢家让、钱昭义、余诚一同上来。猎户唐通、石勇把乜秋帆等让进了紧靠山冈边上两间木板屋中。只这说话的一刹那,已黑暗下来,屋中已点起灯火,他们并不用蜡烛,用一极大的石钵,里面有炼成的油膏,搁上一束草捻子,不过这种火光闪烁不定,没有蜡烛的光焰明朗。外面石灶上已经把饭煮上,这猎户唐通、石勇倒是十分诚实,招待客人很有一番热心肠,跟石子奇略谈了几句。石子奇顺便向他探问这玉龙山中的情况,更向唐通问:“听说伏虎岗黄花谷那里很有些人家,怎么老兄不到那里去住?”那猎户石勇却叹了一声道:“那里所住的是种山地的财主,像我们这几个人,全是自食其力,指着血汗挣钱,犯不上去瞧那有钱人的嘴脸。我们住到这里,倒也清静。”南荒异叟乜秋帆更问道:“黄花谷住着什么主儿?既是有钱的人家,何必住在这山中?”石勇道:“老哥不必看这种人了,他们这种财主只能在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作威作福,真要到了有王法的所在,恐怕又没有他们的饭了。他们的手段只能够欺压良善,蒙哄愚民,拿着别人的血汗,为他个人兴家立业,老客们还不明白么?”乜秋帆点点头:“老兄说的极是,不过到处皆然,像这样人别处一样有。这个大财主他究竟姓什么?”那猎户唐通道:“黄花谷住着一个姓屠的,一个姓焦的,一个姓韩的。我们对于这三人出身来历不大清楚,说真的,我们也不愿意多管他们的闲事。井水不犯河水,终年里与他黄花谷没有丝毫接触。他们任何怎样横行霸道,还找不到我的头上来,我们也不愿意问他了。”乜秋帆等在这猎户家中饱餐了一顿,东方月上可以辨别出道路来,不愿意耽搁,向猎户唐通、石勇立刻告辞。临行时更赠他们几两碎银子,作为酬劳,可是这哥两个绝不肯收受,那石勇更向乜秋帆说:“老哥,若是这么对待我们,那可是轻看了我们弟兄,一碗粗茶淡饭,能值几何?咱们也算交个朋友了。”南荒异叟乜秋帆遂在十分称谢中,辞别了他们。

雨后月色甚明,碧蓝的天空如同洗了一般,顺着山道往前走来,果然沿途中虽然也有些横着的小路,极易辨识。这一来可就明白恶党们尚有阴谋,他们是绝不甘心罢手,故意地要把自己这般人引入迷途。若不然在白天总可以赶出东山口,越是这样越要严加戒慎,提防着。经过伏虎岗、黄花谷时,匪党们或许动手邀劫,往前走出三里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