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向乾离开北京城,到处寻访,可是江湖之中就没有人再知道有这么个绿林。卢向乾从北京把关里、关外全去到了,没有他的下落,自己也灰心了,认定盛云飞不是已死,就是更名改姓,洗手绿林,自己不能为了他就误了自己一生事业,保镖护院这种行当,不愿意干了,多年来山陕两地面,竟自遇到了意外的机缘。正赶上四省经略征剿陕西川边的叛乱,那时经略坐镇长安,可是这次的事闹得很厉害,有十余里的战场。国家多事之时,也就是英雄有用武之地,卢向乾无意遇到一个幼小时在学房中同砚的弟兄,此人名叫周文茂,那时年岁全小,在学房分手之后,各自东西。卢向乾从师习武之后,一向就西,流落在江湖上,始终未回转故乡,谁早把谁全忘了。这时异乡相遇,两人是说不尽的喜欢。原来这周文茂,已经在经略大人那里当了亲信的将士,已经记名副将,在经略面前很能说得进话去。两人在酒馆中这一谈起来,互叙起当年旧事,全不禁想起了幼小时同言说热之情。只是卢向乾遭了那场事后,游荡江湖,丝毫没有成就,看到周文茂现在居然做了官,比起自己来,真是有霄壤之隔,卢向乾感慨十分。周文茂道:“卢大哥,你假若是没有什么投奔,何不跟我兄弟一同当几年差?万一时运到来,也一样地能巴结个官做,也算是扬眉吐气。何况你又练就了一身本领,比较我来胜强得多。现在正是用兵之时,俗语说得好,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建功立业,这不正是很好的机会么?”卢向乾这几年为的访寻铁燕子盛云飞,在江湖上很受了些苦,自己想到有这种机会,哪好再放过去?倒不如求他汲引,自己凭着一身功夫,如能效命疆场,倒也是件快意事。遂向周文茂道:“贤弟,倒还不忘我们幼小时之情,能够提拔愚兄一番,那真是我的幸运了。”

卢向乾这就叫时来运转,这次不费吹灰之力,仗着周文茂的力量,把他荐到大营里,一入伍,就给了他一个小官儿,这一来算是给了他的脚步,他竟自随军出发转战川滇一带。他这身本领,尽量施展出来,每遇战阵真是身先士卒,屡建奇功,他只短短的时候,军中全知道有这么个人了,经略大人也知道周文茂举荐的这个卢向乾,身上有极好的本领,遂也极力地提拔他,数年的工夫,竟做到参将。这时,边疆一带反乱全平定了,他被将军派遣驻防,又在川边做了三年多参将。又赶上小股的回匪扰乱,这次他并没有用省城里大兵行动,只架着个人所统率的两营军马,一战成功。所以说英雄出在乱世,时势能够造英雄,可总得遇到机会,任凭你有多大本领,若不是赶上边疆变乱,入军营就升官谈何容易?何况是大发迹。卢向乾一晃十几年的工夫,在这川陕云贵一带,连着做了十五六年的武官,这时他已经做到镇守使。这滇边一带,凡是统兵的官,一连任就是多少年,卢向乾是安家立业,他最后这几年,虽然也转任了几次,可是始终没离开云南省。

在他一帆风顺之时,在川陕一带也发达起来一个新有名人物。此人比他更是时运亨通,这只短短三年的工夫,因为一次藏扰之乱,一个记名提督竟自封到将军。这位将军名叫盛在堂,在边疆一带,有着振威将军震抚,地方安谧十分。这卢向乾他万也想不到振威将军盛在堂和他有什么牵连。振威将军镇守在四川省,两下里又隔着省,谁也沾连不上谁。

可是有一次,卢向乾因公进省,向巡抚那里报告驻防的事,巡抚对于他的出身十分注意起来,虽然没有明着盘问,竟在谈话之间,细询卢向乾的家世。卢向乾虽然不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可是家世清白,并且自己屡立军功,现在热到这种地步,对于个人的履历,更早已呈报到上边去,全有名册可查。所以巡抚对于他说话这种情形,卢向乾有些疑心了,自己问心无愧,遂也用话探着,问巡抚对于自己出身家世注意,有什么原因?这位巡抚竟自含笑不言,可是口风中微露出来,四川省一坐镇成都的振威将军,对于卢向乾很是注意,不过这种事里面并没含着恶意。巡抚这里也认为是一些无所谓的事,知道卢向乾出身行伍,地位低微,在未发迹前,跟这位振威将军就许有个认识。当时把公事交派完了,卢向乾仍回原位,自己则有些动疑,对于这位将军姓盛,可是绝没往别处想。他想到即使那铁燕子盛云飞,弃邪归正,洗手绿林,也不会就能得到这种千中选一的地位,自己把这事也就撂下。

卢向乾虽则已经做了官,但是自己性喜武功,这些年把当初被盛云飞害得几乎送命的事,早已忘掉,仍然是好结纳江湖道中人,不过有了经验,对于出身来历,仔细了些。在川边上结识了一位武师,名叫乜秋帆,此人是一个隐迹风尘的奇士,一身武功本领,全有过人的功夫,只是潦倒风尘,怀才不遇,疏狂成性,落落难合,却被卢向乾一眼看中他,虚心结纳,留在家中待若上宾。这乜秋帆渐渐地看出这卢向乾虽则做到镇守使,论到官阶、地位,已经很够势派了,可是绝无那种官僚的习气。这乜秋帆对于卢向乾毫不隐讳,自己所有任侠尚义这事情,没有一件不告诉卢向乾的,这两人竟结为知心之友。卢向乾做官之后,已经成家立业,膝前有一个儿子,名叫卢家让,很是聪明灵慧,生来就带得一片的侠骨热肠。这乜秋帆遂教授这孩子武功,更引来一位同志和朋友,名叫乾坤掌石子奇,这也是一个风尘中人物。他原籍是北五省的人,因为不得已的事,亡命边荒,十几年的工夫,不敢回故里,在莽苍山得遇武林正宗以岳家散手名震武林的陶尚义老师傅,在莽苍山学艺七年,练就了一身本领。更擅使用一对乾坤日月掌,这种兵刃,形为铁牌,可是比铁牌的柄长着半尺,这时,乾坤日月掌中,按使着卡簧,一从日月掌心,能够发出两支子午问心钉,这对乾坤掌的招数更是武林中少见的手法。石子奇得了这一个绝技,秉承着师门的规诫,在边疆一带尽做些有益人群的事。这位乜秋帆在江湖中全称他南荒异叟,和石子奇结为道义之交。乜秋帆在卢向乾镇守使这里,落住了脚之后,更把乾坤掌石子奇也引进到卢向乾的身边。卢向乾对于这种草野异人,风尘人士,也是格外推重。石子奇也不时地在镇守使衙门中一住不是一两个月,有时想走,总得落个不辞而别。不止于卢向乾不愿意离开他,这少公子卢家让对于这两位老师傅也是起心里敬爱。这一来,这两位风尘异人,差不多终年地在镇守使这里。这次卢向乾晋省,巡抚那里对于自己家世,侦问的情形,卢向乾认为无足轻重,所以回到衙门之后,并没把这件事再提起,一晃的工夫,过了半年多的光景。

忽然有一天,卢向乾在自己办公的签押房中,批阅公事之后,竟自发觉有许多地方似乎全被人翻动。卢向乾认为这种事,不是伺候签押房的差人,就是儿子卢家让,不懂得公文重要,他竟到这里胡乱翻弄。卢向乾检点之下,并没有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把伺候签押房的亲信差人赵福申斥了一顿,问他为什么这么不守规矩,竟敢私动文件。那赵福急得脸红脖子粗,绝不承认有这件事,向卢向乾说:“当差多年,就算是公事还弄不明白,这种地方总知重要,这是大人放置机要文件之处,小人哪会那么糊涂?”他丝毫不肯承认。卢向乾又打发人把儿子卢家让招呼到面前。这时卢家让已经长成,年已十七岁,虽则是公子哥儿,可是他仗着这两位老师傅,和他一处待了七八年,受这种人的教诲,也通达世故,将晓人情,父亲这一问他为什么随便动公文函件,卢家让也是推得干干净净,一字不知。这一来反急得卢向乾十分生气,把儿子和赵福严厉地申斥了一番。事后这种情形,被南荒异叟乜秋帆、乾坤掌石子奇知道了,遂和卢向乾谈起这事,卢向乾因为任凭怎样追问,儿子跟差人赵福那种情形,分明是未曾动过。乜秋帆遂向卢向乾道:“大人把这件事存在心中,不要再提起,好在大人已经查点过,重要的公事,并没有短少,这也很万幸了!好在事情是他们不是,早晚就可明白,大人一切事留心些,不要带在神色上。我认为这件事绝不是无心做出来,恐怕这里还有文章的。”卢向乾也觉得这种事虽则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奇怪得令人难测,这种地方错非是亲信人进不来,衙门里的差人们全不敢随便地进这屋里来。想到赵福素日当差那么谨慎,十分不像他所做。儿子卢家让更是知进知退的少年,他已经过了那种顽皮时候,哪会办出这种事来?看乜秋帆神色上,似乎对于这件事有些估料出来,不过不肯出口而已。从这时起暗暗地留看一切,过了五六天,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别的情形。

这天夜间,睡到后半夜,他发觉院中似有一些声息,自己赶紧查看时,任什么也没看到,一连就是三晚上,只要到了后半夜,院中就有些声响,但是无论多么快地来查看,绝看不着一点别的迹象来,把个卢向乾闹得寝不安枕。自己遇到这种情形,没见着过动静的迹象,也不肯向南荒异叟乜秋帆、乾坤掌石子奇说了,恐怕叫他弟兄二人笑话自己捕风捉影。何况个人也是江湖上一个武师,要为得一点小事,大惊小怪起来,个人也觉得脸上不好看。

三天过后,绝没出一点是非,卢向乾又提防了一晚,直到第五天晚上,因为好几天夜间失眠,觉得十分劳累,今夜遂沉沉睡去。这屋中只有卢向乾一人,他的夫人却在连房隔壁中,卢向乾这一觉睡着了,直到第二日辰时方醒。他这一起来,服侍他的佣人,才敢进来。可是卢向乾在他们没进来之前,竟自发觉夜间这室中有人进来了,靠这床角边,放着四只衣箱,两个银匣,分明全被人移动过。卢向乾出身是一个江湖道中人,他望着是最厉害,漫说是屋中重要的东西,就是平常的一点不值得注意的东西,被人动了,他全看得起来。卢向乾十分惊异之下,遂令女仆把夫人请过来,叫她拿钥匙把银匣衣箱完全打开,仔细检点一下,可曾短少了什么东西?夫人真不知是怎么回事。夜间安安静静,这时屋里一切情形和昨夜不差,大人这不定是为了什么,竟自这么小心起来?自己也不敢细问,遂遵守卢向乾的话,把这床角衣箱银匣全开了,果然里面的衣物似有已被移动的情形,可是仔细检点之下,衣物当时虽是短少了什么不易察觉,不过重要的珍贵饰物,丝毫没有短少。夫人对卢向乾说了之后,卢向乾不住地摇头叹息。

他更把屋中门窗一带,全仔细检点了一下。脸也未洗,衣服也未换,立刻匆匆向前面走去了,找到了乜秋帆和石子奇,把后面的情形说与了两人。南荒异叟乜秋帆、乾坤掌石子奇两人一听,全是惊诧十分,这种事也过于离奇了,来人他既然已经有两次到镇守使衙门,定有所图。可是这两次竟自丝毫没有损失什么,来人更不是为盗取财物,那么他费这种手脚,究属何意?这两人看看镇守使卢向乾,想要问又不敢问,卢向乾看出他们弟兄的情形,却故作不理会,只催促乜秋帆、石子奇到后面查看这人出入的道路。

乜秋帆、石子奇遂跟着卢向乾来到内宅,把卢向乾所住的寝室中,仔细验看了一番。卢向乾指给他两人,床榻旁边所放的箱箧,乜秋帆倒不注意存放贵重物品的箱笼,只注意看寝室里间门窗,仔细看完了,向卢向乾道:“这里间屋绝没有什么痕迹,此人定是从明间进来的了。你我全是练武的人,夜间不会睡得太沉,可是此人竟自没有一点声息,这种身手不是平常江湖道上常见的人物,可想而知。”卢向乾点点头道:“乜老师说得不错,我已经看出这人是从明间进来的。不过手法太高,我所以没敢妄动,恐怕把痕迹全消灭了,老师们不好再查看。”南荒异叟乜秋帆和石子奇全来到明间儿内,看了看前面的窗户格扇。乜秋帆往起一腾身,轻轻抓住了格扇上面的横木,身形悬在上面,略一查看之下,用右脚先点住了格扇的木棂,单臂把身形悬在上面,腾出左手来,把上面的横窗轻轻一拉,已经掀起,跟着又把它关好,一飘身落在了地上,乜秋帆微笑道:“此人身手轻灵,这种功夫不在你我弟兄之下,他能在这么高仅一尺五的横窗,任意出入,连上面的浮尘只微扫下少许来,这种轻快的情形,江湖道中,像这样能手,真是少见了。”石子奇一旁说道:“此人他这么两次来到衙门中,施展这种身手,究竟是何所图谋?我想卢大人多少也能够知道他一些来意吧!”卢向乾微摇了摇头:“这件事真叫我莫名其妙,我实想不出这绿林人屡次来到我这里搅扰,是何居心。我虽然做了这些年官,我不敢说两袖清风,可是并没有什么积蓄。他到我这里,除非是想盗取我些财物,我又没有什么宝藏,他这么空手而来,空手而去,我实想不出个道理。若说是我卢向乾的仇家,他既具这般本领,像这次已经到了我身旁,我竟未觉察,取我的性命,易如反掌,可是绝没有下手,想是并非仇家,这种事近于离奇了。”说话间,一同回转前面书房内。

对于这件事是毫无结果,南荒异叟乜秋帆和石子奇,在晚间两人一计议,认为这种事卢向乾颇有可疑的地方,“这绿林人连番入镇守使衙门,他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东西,想要得到他手中,两次下手,未能如愿,这件事绝不算完,可是卢大人对于我们弟兄这些年来,情同骨肉,绝没有一些把我们当外人看待,他无论大小事,从来没有不肯告诉我们的。唯得这件事,看他那迟疑的情形,分明对那绿林人已知来意,可是他一定不肯吐露。朋友相交,贵相知心,卢大人也是出身江湖道,早年或者有什么隐秘的事,此时已官至镇守使,绝不愿再提起未发达以前的行为。我们应该为朋友留余地,不要紧自追问,免得伤了彼此的友谊。”石子奇点头道:“乜老师所说极是,据我看,这绿林人既未得手,绝不甘心,他恐怕还要来第三次。这件事情我们虽则不便追问,既然是卢大人的知己之交,更是他衙门中的座上客,我们焉能袖手旁观?无论如何,也要见识见识来人,究竟怎么个路道。”南荒异叟乜秋帆点头道:“我也想这么办,我们中情放在心中,卢大人不提时我们不要再追问,不要强人为难。在夜间注意地提防,只要他敢再到镇守使衙门时,我们绝不容他轻轻易易地离开这里。”乜秋帆和石子奇暗中计议已定,更留神看卢向乾的神色,看到他实是怀着什么心事,整天地低头,若有所思。乜秋帆和石子奇对于这件事,只字不提。最奇怪的是卢家让,他对于内宅中出了这么重大事论少年人的心情,应该十分注意,可是他也对于这件且很冷淡点的,在两位师傅面前绝不问这件事,乜秋帆、石子奇更加了然。

一晃过了三四天的工夫,毫无动静,乜秋帆十分诧异,这真有些离奇莫测了,可是这两人对于这件事,终不能释怀,每天夜间,必要到前后查看几番,可是看卢大人倒是按着时候安然入睡,也不见他夜间出来。

转过了十几天的工夫,这天正赶上在晚间,天气阴起来,赶到掌灯之后,外面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掌,对面不见人。乜秋帆、石子奇在每晚必要带着卢家让在衙门后面一座小小的花园子里操练一个时辰的功夫。这天因为天气不好,颇有雨意,遂早早把功夫练完,卢家让回至他自己屋中歇息。乜秋帆、石子奇住在签押房旁一段小院内,这道院内只有三间精雅的书房,前面的差人们全轻易不到这里来。乜秋帆和石子奇因长夜无聊,两人遂在灯下摆了一盘棋,彼此饮着茶,消磨长夜。这一盘棋直到了三更交过,方才终局,他们老弟兄二人,就在这书房住着,单有佣人伺候他们的起居。夜已经太深了,衙门内前后的灯光全熄,乜秋帆和石子奇因为雨没下起来,天阴得很沉,这种时候,正是夜行人出入的好机会,乜秋帆向石子奇说了声:“师弟,你先歇息,我到外面转一周就回来。”石子奇答应着,先行收拾入睡。

乜秋帆来到外面,黑沉沉的小院中,毫无一点声息,脚下一点地,腾身而起,轻轻落在小墙头上,向四下打量了一眼,整个镇守使衙门,一片黑沉,任什么看不出来。自己好好在这里待得久了,屋面上的形势尤其熟悉,遂顺着这矮墙头向前面转过来,绕到仪门前,停身在仪门上面,向外看了看。只见仪门前和东西辕门,全有军兵在把守着,那官衙灯闪着昏黄光焰,驻守的军兵来回地走着,再看街上时,越发显得死气沉沉。乜秋帆遂往前面回来,遂从大堂的两边绕过来,轻蹬巧纵,扑奔后面,过了大客厅后面,正是内宅的所在。乜秋帆虽则到了内宅这边,从来不往院中落下去,因为卢大人是有家眷的人,虽则没有少年的妇女,自己总得要持着侠义道的身份,只略微地向院中看了一眼。正房里靠东边窗上还有些灯光,别处全是一片漆黑。乜秋帆遂从那东厢房上面,转向内宅后面花园子的园门,这里越发清静了。这花园子里因为有后门通着外面,只有一个老仆,住在园子里一间小屋中,卢家让练武的场子,也就在这里。乜秋帆是从西往东,飞纵过来,要绕着东边墙,转回书房歇息。就在自己的身形才转到东面的房上,耳中似乎听到花园子内有一些响动,辨别出绝不是花草被风摇动的声音。乜秋帆在东面屋顶的后坡,往下一矮身,向花园子那边查看时,一条黑影,在花园子门上面微一晃,已经腾身而起,向乜秋帆隐身的这屋顶上蹿过来,往屋顶上一落时,脚下极轻,只微带着一点声息,还错非是和他相离太近,也不易听见。乜秋帆伏身不动,这人道路很熟,他从屋顶这边轻蹬巧纵,直向前面扑去。乜秋帆并没辨别出此人的身材相貌来,赶紧把一身小巧的功夫施展出来,尽力掩蔽着身形,追了下来。见他直奔签押房那里,尽在屋面上把身形停住,似乎向下张望,跟着这人一飘身,已落在签押房这段小院内。乜秋帆心说:“这人好生大胆,他竟敢到镇守使衙门这么施展手脚,也太以目中无人。”乜秋帆跟缀过来,伏身在签押房西面墙头,身形横绷在墙上。见这人到了签押房窗下,先侧耳听了听,跟着用手指向窗上连弹了两下。乜秋帆心想:“好厉害的贼人,这简直有点明着叫阵,他分明是要试试屋中有人没人。”跟着见他一转身,斜往西面一段小屋子上面落去,再一腾身,竟自跃上西边一座后房坡,毫不停留,经屋面上斜扑内宅。乜秋帆和他隔开数丈远,仍然跟缀过来。

这人到了内宅的屋顶上,毫不迟疑,飘身落在院中,蹑足轻步,到了正房的东窗下,他竟把窗纸点破,往里看了看,忽然他轻轻地把窗户拍打了一下,竟自发话招呼:“卢大人,卢大人,你睡了么?”他连呼唤了两声,里面的灯光忽熄,听得屋中正是卢向乾的声音,向外喝问:“外面什么人?”这绿林人并不躲闪,仍贴在窗上,低一声说:“卢大人,你请出来,我有事和你商量。”卢向乾在屋中听得外面这人说话的情形,太以地怪了,一时间竟测不出他是什么来意。不过自己也是很好武功,虽则官居镇守使,并没把出身江湖道的性情变了。隔着窗户答道:“朋友,你找我卢向乾很好,你等着,我正要会会你。”卢向乾胆量可也真够大的,伸手把床头旁墙上挂的一口青钢剑鞘右手倒提着,竟自开门,坦然走到院中。南荒异叟乜秋帆在暗中看着,反替卢向乾捏一把汗,更服气卢大人好胆量。卢向乾走出屋门,丁字步站住。这时,那夜行人已离开窗下,卢向乾一打量这人,面生得很,虽然在黑夜,相离很近,也能辨查这人面貌,此人年纪在四旬左右,身形瘦小,长得那么精干利落,不过一脸奸猾之气,一身疾装劲服,背后插着一口七星尖子,肋挎镖囊。卢向乾和他并无一面之识,遂用沉着的声音问他:“朋友,你是何人?找卢向乾有什么事?”这人道:“我在下名叫韩三秀,也是江湖道中人。大人,我深知你的出身来历,今夜来到贵衙,并无恶意,我更不会向卢大人求帮告助,我受朋友所托,来和你商量一件事。卢大人如不见疑,请你随我韩三秀到宅子后面花园中,我有要紧的话同你讲明。”卢向乾冷笑道:“朋友,你把眼睛放亮些,卢向乾不错,身处江湖道中,现在居然做了官。可是我是凭战功熬到今日,这份顶子是一刀一枪换来的。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和朋友人无恩无怨,我又没有什么亏心事,有什么事何妨就在这里讲?”韩三秀道:“卢大人这一说,你还是对我姓韩的不放心,我把兵刃暗器留在这里,讲完了话我再取走,卢大人准该放心了。”卢向乾冷笑一声道:“朋友,你把我卢向乾真看作怕死贪生之辈么?后面小花园一谈又有何妨?请!”那韩三秀答了个“好”字,他一斜身飞纵向正房旁的夹道,向后面闯过去,再过了一层院落,就是花园子小门。那里这人并不去开园门,他腾身一纵,蹿进了花园。南荒异叟乜秋帆仍然在暗中跟缀着。只见那韩三秀到了花园中太湖石前,停身站住,等待卢向乾来到近前,他却拱手说道:“卢大人,我这么深夜搅扰宝觉不安,现在我把来意说明,卢大人,你要担待我的冒昧。我跟卢大人并无一面之识,也没有什么牵连,我此来是为朋友所托,向你取一件东西,请卢大人你慷慨地赏给我。”卢向乾道:“不用说了,朋友,你想要卢向乾项上人头,这倒很好办,你只管取去好了。”那韩三秀却冷冷笑道:“卢大人,你过于言重了,你我无仇无恨,我焉能要你的性命?我提一件事,卢大人谅不会忘掉,大人你可收藏着至近朋友一件东西?他不愿意自来取,所以托付我这跟他知己的人,向卢大人请求,把你收藏不下二十年的那点东西还了他。他绝不忘卢大人你的大恩,将来自会报答。”卢向乾此刻可有些明白了,但是还不敢断定准是那件事,遂答道:“朋友,你有话只管说,不要这么吞吞吐吐,我想不起收藏什么人的宝物,值得朋友你这种行踪诡秘地,这样来向我讨取。”这韩三秀带着笑说道:“卢大人,难道你真忘了么?我想请你把收存多年的那一个铁燕子,物归原主吧。”卢向乾惊诧十分地说道:“哦!原来你为的这个,可是不错,我倒想起来,有这么件东西,被我收藏好些年。不过我要物归原主,朋友,你这件事不能替他办,他现在哪里?我们要当面一谈,才能够清算这笔账。只凭朋友你这片空言,想要那件东西,我岂能就那么随意甩手。”韩三秀道:“卢大人,难道这点面子全不赏给我么?这本主绝不愿再见你了。并且你可放心,这件东西只要你能好好地还他,保全了他的地位,保全了他的威名,不会不感激卢大人你的。”卢向乾把面色一沉道:“君子不强人所难,我认为这件事,只有我自己解决。朋友你今夜前来,替我们传达这种信息,我深领盛情。朋友,你不必和我做这种无味的麻烦。此人待我有恩,到今日我还在感激他。只是我也曾海角天涯,访寻他的下落,只见不着他的踪迹。如今幸亏他自己肯烦朋友你来给我送信,他就是不来,我也一样地亲自去找他,朋友,你要只为这件事,请你不必耽搁,我卢向乾不见着他绝不肯交还此物,恕我不留朋友。”韩三秀忙向卢向乾道:“卢大人,事情你可不能看得这么固执。我们已然全是江湖道中人,所谓光棍怕调个儿,像卢大人你脚步走得正了,完全入了正途,到如今加官进禄,荫子封妻,名利双收,当年困顿江湖,所有的一切行为,哪一件事做得不当,到如今是知痛悔,这是人之常情。你这位朋友跟你的情形何尝不一样,他如今也弃邪归正,痛悔前非,洗手江湖,也算是得到了功名富贵。当年他有那种见不得朋友的事,他既然改过自新,跟他没有杀妻之仇,夺子之恨,只是一点微嫌,不会放不过他。所以卢大人正应该把你所存的那件东西慷慨地交出来,必有什么对不住卢大人之处,他定要负荆请罪,卢大人,这种事何乐不为?这才真正是成人之美,不念旧恶。我想你这位朋友他不会忘了卢大人你对他的恩义。倘能是卢大人对当年的事不肯释怀,他所要的东西不肯还他,这一来误会更深,恐怕于卢大人十分不利。我韩三秀不是故作危言来要挟卢大人,事情很显然,卢大人你扣留这件东西,分明有要挟他之意,那一来把当年卢大人你交他友好之情,完全湮没了。”卢向乾听韩三秀这种口齿伶俐,明明是有威胁自己之意,反倒说关照自己,不要因小失大,弄成了不可解之局,对方定要施展一切手段,可是卢向乾此时越发愤怒,想到当年,铁燕子盛云飞那种忘恩负义、把朋友送入大狱中,险些死在监牢内。自己怀恨这些年,也曾到处访寻他,并不想把他怎样,只要见着他叫他自己讲,对于恩救过他的人,那么对待,天良何在?他用那下五门儿绿林中所用的薰香,为江湖道中所不容,这种人自己和他划地绝交,为江湖除害,正是义所应为。找不到他,不知道他匿迹之处,那也就无法了。既已知道他尚在人世,焉能够轻轻放手?恨声说道:“朋友,你这番话讲得很有理,我卢向乾也很明白,你是一番好意,不愿意我们弄成意外的是非,为仇结怨。不过,朋友你既然肯替他来向我索还那件伤天害理的东西,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东西落到我手中的缘由,我们不当面讲讲,我卢向乾绝不甘心。据我看,朋友你不必多费事了,他现在哪里?是否还在绿林道中?请你说个明白,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我卢向乾愿去找他。”韩三秀道:“我姓韩的不过尽朋友之情,眼前的利害,我已说明,卢大人你非要见他不可,这件事只怕未必能如愿。不怕卢大人你听着不满意,现在他的身份绝不低于卢大人你。他正为顾念着当年的友谊,所以打发我来找卢大人你婉商,把这件事做个了断。卢大人既然不肯听从,我焉能过分勉强?至于他的下落,恕我暂时不能奉告,好在他近在眼前,绝没离着千山万水,你想找他不会费什么事。我现在不陪了。”卢向乾厉声呵斥道:“朋友,你慢走,我和朋友你素昧平生,今夜来在我衙门中,只凭你自己讲,是姓盛的至友,替他来做说客,这些事我也不敢不承认。不过,现在我那好朋友的下落,只有向朋友你身上问了,大丈夫做事,行为光明磊落,难道他现在还见不得人么?这件事我卢向乾只有请朋友你说说他寄身的所在。我们冤有头,债有主,和朋友你绝不相干。朋友你若是这么拒绝我卢向乾,那实在有些把我卢向乾作顽童看待。他现在究竟住在哪里?”那韩三秀哈哈一笑道:“卢大人你若是这么向我身上问姓盛的一切,你可有些失礼了。我三秀为朋友帮忙,是一番好意。事情办不成,我自己很知道,像我这种来头,哪会放在卢大人你眼中?你反要这么取我的口供,可有些藐视我韩三秀不够朋友了,漫说他还没犯什么大罪。不过朋友间的一点微嫌,卢大人你不肯宽宏大量地对待他,我这当中人绝不为你们挑拨是非。他有本领他自己来向你讨取,卢大人凭着两面的力量,你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你反逼迫着叫我韩三秀做出那卖朋友的事,我宁死不为。卢大人你若强留我,恕我不能勉从尊命了。”说话间,他一斜身,已经飞纵出去。卢向乾也跟踪纵起,口中在喝着:“你想这么离开我的镇守使衙门,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我看你们全是下五门绿林的一党,卢大人要惩治你们一番,免得留着你们在江湖间作恶。”那韩三秀已经两次纵身扑奔这小花园西边的一道矮墙,卢向乾提剑追赶过来,两下相离不过四五尺,卢向乾把掌中剑往起一提,就要往前递伤他。

这时,忽然从北边花园子西墙下一排花顶子上飞纵下一人来,却往卢向乾的面前一落,口中却在招呼:“这位朋友慢走,我在下有话问你。”韩三秀此时已一换步,飞纵上墙头,一翻身把背后插的七星尖掣在了手中,也在喝问着:“什么人留我?”这时,卢向乾也在往旁一纵身闪避来人,已然看出突然现身的是南荒异叟乜秋帆。

乜秋帆他暗地隐身把两下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已知道了大概情形,见卢向乾和来人定要动上手,自己认为此时这么办,于卢向乾十分不利,赶紧地飞身纵落到他两人的当中,向这墙头上的韩三秀说道:“这位朋友,你和卢大人夙无嫌怨,两下里绝不宜结这种无谓之仇。朋友,你不肯说出那姓盛的所在,这更看出朋友你够得上江湖硬汉,我在下倒很佩服。只是现在任凭朋友你回去,卢大人也不应该再阻拦。今夜的事既然朋友你已说明来意,卢大人也正式向朋友你表示他的心意。从今夜起,朋友你不要再多管这种闲事。他两家的事,叫他两家自己去办,这镇守使衙门倘若有人再施展那鬼祟的行为,那可怨不得卢大人剑下无情,放手对付了,朋友你只管请吧!”这人往后一缩步,向南荒异叟乜秋帆看了看,冷笑一声道:“朋友,你就能这么打发我走么?请你亮了个‘万儿’来,也叫我多认识一个武林中能手。”乜秋帆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朋友,你不必明知故问,你既连番地来在镇守使衙门探查,你焉能不知道这里的虚实动静?我在下也不能像你想的是江湖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我姓乜名秋帆。朋友,你若是知道有我这么个人,请你赏赏面子,不必再到此搅扰。主使你的人他应该直接向卢大人索取他所要的东西,局外人何必非要参与这件事?若是主使你的人始终不肯露面,倘若用威吓手段,漫说卢大人不肯认头,有我乜秋帆在,也不会叫你们称心如愿。”此人答了个“好”字,立刻说了声:“原来你是南荒异叟,莫怪卢大人不肯赏我薄面,有你这种武林名家在这里主持一切,他哪会不言听计从?老朋友,只怕你终归要害了卢大人,有悔不当初之日!咱们话不用多说,我能来不能来,只在我自己了。咱们各凭手段,再会了。”一转身纵跃如飞而去。

这位镇守使卢向乾见南荒异叟乜秋帆已然现身和来人搭了话,知道事情已被他知道了,自己好生悔恨,遂向前打招呼道:“乜老师,事情已然摆在这儿,我也无法隐瞒,还望老哥你要原谅我不得已之苦衷,不要怪罪我才好。咱们到签押房去讲。”乜秋帆点头道:“好。”立刻随着卢向乾奔签押房走出,这里门已经早锁了,招呼着前面的差人们点起灯火,叫他们泡上茶来,把乾坤掌石子奇也请了过来,卢向乾这才细说当年经过,那铁燕子盛云飞忘恩负义,自己被他害得身陷囹圄,险些死在狱中,自己为了他几乎误了一生事业,后来算是得到同窗砚友的提拔,以军功得有今日这种地位。但是对于盛云飞并没有一日忘掉,自己总盼望着能见到他当面讲一讲,我从黄县救他时起,绝没有丝毫亏负他。在北京城和他相遇时,虽然已知道他是绿林中人物,但是总想着他是少年交友不慎,为饥寒所迫,走入歧途,我看他既有一身本领,更生得一表人才,全不是平凡之辈,能够提拔这么个人改邪归正,也不枉我认识了他一场。我一念之仁,几乎我自己造了杀身大祸。我所不能见到了他,任凭我发达到什么地步,也算是毕生恨事。想不到如今他又找上门来,但是他自己不肯露面,反打发这种人前来,可见他还没离开绿林道中,这尤其是令人痛恨的事。他若是痛悔以往之罪,知道我这个拜兄已经做官,他应该亲自前来低头认罪,把他当年作恶的那件东西立时消灭了,他也可免去了许多罪孽。到今日事隔这些年,他竟自打发绿林中人物先施展那卑鄙的手段,要把那薰香盒子盗回去,要销赃灭迹,你们二位想想,他是何居心?越是这样我越发从根询到底,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我倒要看看他隐匿在什么地方,究竟还有什么高谋?任凭他对我卢向乾怎样下手,我只觉着问心无愧,对于他身上只有恩没有怨,天理尚存,公道二字还可以讲,那么我不和他当面解决,我焉能就把这件东西放手还他?或者他此时也把绿林事业放下,恐怕这件东西留着总是他一辈子的污点,可是他也应该亲自来向我商量,到现在还有这种行为,这种手段,我焉能忍耐下去?这是以往实情,我卢向乾再有一句虚言,有一点假情,天必不容我。

南荒异叟乜秋帆和乾坤掌石子奇听到了卢向乾这番话,也全愤愤不平。

乾坤掌石子奇道:“卢大人,这种事我看着像大人所说的情形,在情理上有许多讲不下去的地方。这铁燕子盛云飞这些年来,他若仍然混迹在绿林道中,已经积恶难返,绝不会痛改前非,这件薰香盒子总然尚存在,于他有什么妨碍?他不过是当年曾使用过这种下流的手段。现在他总然没洗手绿林,他只要不曾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又有什么妨碍,何必非把它要回去不可?再说当日在北京城闹出事来之后,在卢大人你想他是忘恩负义,至他本身或者还许觉得没有什么对不起卢大人之处,他没有安心陷害这个恩兄。事情发作之后,他自己急于逃命,哪能再顾得你。他很可以在这时亲自来求你饶恕他过去的一切,所以这种情形于情理说不下去。那么他不惜用种种的手段,非要把这种东西得回去,我认为对于他现在的声名地位有极大的害处。现在必是他已经发达起来,不是当年的盛云飞了。既不肯亲自露面,更不肯露出他现寄身之处,这种情形卢大人你想想,他这么索取此物的缘由,绝不是卢大人你所想象的那种情形了。”卢向乾不禁点点头,南荒异叟乜秋帆也认为石子奇所说的十分近理。卢向乾遂说道:“石师傅,你猜测的这种情形十分近理,只是他现在形迹上这么秘密着,我急于要知道他的下落,我们用甚样法子入手探查?我不找到他绝不甘心了。”南荒异叟乜秋帆微微一笑道:“方才我在后面小花园中现身和他相见,也正是为的要故意地逼迫他一下。卢大人你放心,你不用再去找他,他自会前来找我,今夜这绿林人临行时分明发下狂言大话,这镇守使衙门是挡不住他,我倒也正愿意他早早地前来,他再来时我们弟兄倒要放手地对付他,即或不能收拾了他,也要从他身上查出那铁燕子盛云飞的踪迹,岂不比较我们大海捞针容易得多了么?”卢向乾点头道:“乜老师还是经验多,老谋深算,这一来准可以查出盛云飞的下落来。”乜秋帆略一沉吟,欲言而止,卢向乾忙说道:“乜老师有什么意见,只管说出,我们这种道义之交,无须乎再存客气。”乜秋帆说道:“卢大人,他破死命所要搜寻的那件东西,你可要收藏好了,我们正要倚靠他作为香饵,好诱他上钩。”卢向乾道:“乜老师只管放心,除非是把我落在他手中,从我口中告诉他,这件东西存放的所在。任凭他手段多么高,也叫他枉费心机。”南荒异叟乜秋帆绝不再向下追问。彼此这一谈话,已经到了五更左右,才各自回到自己屋中歇息。

这件事隔了六七天的工夫,丝毫没有什么动静,这镇守使衙门中每夜全有人暗中防守,可是绝不见那盛云飞和他的党羽到来。一晃的工夫过了有半月的光景,乜秋帆和石子奇明着是守护衙门,在夜间加紧地提防有人来搅扰,可是在这些日中,更从各处明察暗访,连这川边一带的绿林中人物全设法探问过,只没有这铁燕子盛云飞的踪迹,绿林道中更没见着这么个人物,这件事情就怪了。日子一多,渐渐地把这件事忘下,认为他老不得逞,也只好罢手,更无面目自己前来。

这天,已经到了中秋佳节,到了晚间,天气很好,在这小花园中设了一席酒,几株桂花树开得极茂盛,一阵阵微风过后,桂子飘香,那碧蓝的天空,高挂起一轮明月,卢向乾和乜秋帆、石子奇以及儿子卢家让,全在这里赏月饮酒,谈谈讲讲十分高兴。这一席酒,直吃到三更过后,因为夜深了,颇有些凉意,正要回到前面,蓦然间前面一阵人声喧哗,听得差人们大声喊嚷,内宅起火。众人大惊失色之下,齐向前面赶来,果然是从内宅上房燃烧起来,火势一起,十分猛烈,人全逃出来,所有的屋中一切完全烧在里面。所幸在因为过节睡得全晚,连兵丁带差吏尽力扑救之下,只是把上房烧毁,并没连累上别处。查看起火的情形,十分离奇,直问不出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只有一名小丫鬟看到卢大人的寝室这边窗户上面无故冒起火光,绝不是从屋中灯火上不小心失慎。这种情形立刻大家起了疑心,认为火着得离奇,这定是有人暗中使了手段,用引火之物放起来的,若是灯火不谨慎,出了岔子,不会从窗户上整面燃烧。尤其是那使女平日极谨慎,从来不肯多言多语,她绝不肯说那望风捕影的话。这么一推测,镇守使卢向乾已然猜出大概来,索性不再追问这件事,只令差弁们督导着人役清理火场,卢大人损失不赀。镇守使衙门出了这种事,阖境官员全来道惊问候,卢大人遭到这种逆事,反得要应酬一班文人同僚,直忙乱了两天才清静下来。

卢大人找到乜秋帆、石子奇,当天晚间彼此一计议,这件事恐怕又是对头人弄的手脚了,这把火一定是韩三秀他一手放的,可是他放火究竟何意,我们不查个水落石出也太以便宜了贼子。乜秋帆点头说道:“卢大人,你所料的还是一些不差,这件事定是他所为,可是他究竟是意图泄愤,还是别有阴谋,我们要仔细想想,不要中了贼子们的暗算才是。”乾坤掌石子奇忙说道:“据我看来,这件事已然是他们对卢大人不肯甘心,所以才敢来下这种毒手。可是想到火起的情形,又有些讲不下去了。他既然放火泄愤,不能够单独地只把后面上房点着了,他不可以再向别屋下手么?可是他明是能做的,都不肯去做,定然是有他的打算。那么只烧这上房,只怕他是注意的,是他所惦记取回的那件东西了。卢大人你所收藏的那件东西,可曾烧毁?”卢向乾忙答道:“我早防备到贼子们这一手,石师傅既然也想到这层,越发地更对了。他为的是我现在严密收藏那件东西,他总然本领过人,也无法下手,可是他认定了这种重要的东西定然在我寝室里面存放,他这一放火焚烧房屋,我若是慌着把那件东西抢出来,立时被他察觉存放的所在,或者当时就下手劫夺也未可知。可惜这恶贼枉费心机,仅仅把我这几年做官所得的一点积蓄,完全毁在这恶贼之手,叫我太不甘心。石老师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愚蠢,被他略施小技,就叫他查出存放之所,那也太以地容易了。”南荒异叟乜秋帆秋摇了摇头道:“卢大人,此事大人你也不可再存轻视之心,那夜来人,韩三秀定是久走江湖的积盗,他被盛云飞差派来办理这件事,还要提防他一计不成再生二计,往后或者还许有比较狠辣的手段施展出来呢。”卢向乾冷笑一声道:“我卢向乾对得过天地,对得过人民,那虽是一个武职官,但是从报效国家以来,以身许国,绝无二念。那些年平定边疆的时候,我统率的军兵,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也没落了出什么怨言。我又不贪赃枉法,我还怕他什么?难道为的他暗中加害我,我就肯甘心,把那熏香盒子献出来么?何况现在尚不知那盛云飞的下落究竟落在什么地方,这件事反找到我头上,就不把他办个水落石出,也叫我卢向乾太对不起自己了。我现在绝无后悔,绝无所惧,我个人还要亲自下手访查盛云飞的真实下落。至于那韩三秀卷土重来正是我的愿望,免得我去找他,我倒要看看忘恩负义的人他究竟落到怎么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