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姑子一听胡沙这番话,也是十分佩服。他们居然能够为苗山各部落做打算,绝不顾连累别的苗族,虽则现在他们的行为有些过分逞凶,可是想起来,也完全是这群万恶的官人,逼迫得不得不这么干了。当初自己山家苗还不是个榜样么?自己这个苗族,就因为是已经归化的部落,虽则被压含冤,险遭屠戮,只有逃没有抗拒,他们这次已经预备拼死到底,正应该这么惩治他们一下。

福姑子赶忙向这个胡沙说道:“既然你们有这种打算,我们姊妹二人要助你们最后的成功,可是你们可信得及我们姊妹有帮助你们的力量?”胡沙忙说道:“我们信得及,现在我们这两个部落,完全要在苗山中和官兵一争生死,只要姑娘有法子叫我们能够保全不至于全遭屠戮,我们愿听姑娘们的命令。”

福姑子道:“既然是这样,现在我就分派你们。眼前这些弟兄,立时动手,把东西山口所有附近树木的枯枝,完全要砍下来,这二三十人一齐动手,所得足够用的,把它堆在两边山口上。大队的官兵他们全是骑牲口来的,虽则我们苗人脚程快,可是他们必然能够跟踪赶到,因为到鹿寨去的,已经有二三百人,仓促间退不掉。我们姊妹二人现在要变一变装,官兵只要追赶太急时,我们下山去阻挡他一阵。山口这里你们预备好了,只用弓箭掩护弟兄们退进山口,立刻用枯枝干草点着了,往山口里抛下去,先用这把火阻挡官兵,不能立时就冲进来。我们并不是匿迹潜逃,这么做就是要从容撤退。只要我们大队的弟兄撤进山来之后,这一段是得往北走,从这里到双龙岭一里多的山道上,每隔一二十丈,点起一堆火,一直地到双龙岭前,顺着岭往西是照样地留下火堆,叫官兵要看到我们逃走的方向,不至于在往北山搜索。每遇到一处险峻的地方,挡他一下。往西山去也就是十几里的乱山头,我看到乱石山那里,他们也就不敢再往前追赶了,必要等待天明,到那时我们更可缓开手。无论如何,从乱石山到西边山一带,总得到处里布置,我们的弟兄分守各处险峻的地方。他在白天必然要调集大队军兵,再行搜捕,我们在那种与我们最有利的地势,还要和他拼斗两次。到那时我自能告诉你们一个极好的去处,任凭官兵不肯甘心,他也不过落个束手无策,我们再决定将来。只要弟兄们信得及我福姑子的调度,我还能保全你们两洞人,绝不会落在官兵的手内。到时候你们也就可以看出我姊妹二人的手段。”

这个胡沙听到福姑子的这番话,立刻连声答应着,因为眼前的情势是刻不容缓。尤其苗人,他们虽则生长大山中,凶悍好斗,可是他们有一种朴实的性情,对于一个人只要敬服,他们就信仰终身,所以各苗洞中,只要他们信服一位洞主首领,从来没有再对他叛变的。福姑子、梅梅以苗山中两个女娃子,做别人所不敢做的事,有勇有谋的义气,这般苗人已经衷心佩服,现在说什么全信,绝不迟疑。胡沙这里分派这些苗人,用苗刀把两边山头上面的枯树全砍了。福姑子跟梅梅也在这时略微收拾一下就变成苗人中的男装,这是很容易的,用不着什么装饰。

此时山下也正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驻防的官兵,两营兵马已经到鹿寨,不过他们赶来时,铁风率领这三百多名苗人,已经正从鹿寨大火冲天场中退下来,往山边飞跑着,经鹿寨南边圈过来的,他们打算错了,想拦腰再冲进鹿寨,哪里还进得来?就是人敢闯,牲口也不听,火势太大。他们那一营官兵,完全得抄着鹿寨两边圈过来,现在追近了的,只有山边过来的这一营人马,前边的队伍已经欺近了,也是呐喊杀声,他们是想堵截山口。不过这个铁风小洞主已经督率着大队头里的一百多名壮健的苗人,并扛着所得来的货物,闯进山口内,后面已经看到官兵的马队顺着山边冲过来。

这个铁风小洞主,她把身形撤开大队,站在山边的一片草坡上大声招呼:“后队的弟兄,不要紧着往山口里逃,我们要跟官兵决一死战。”后面七八十名弟兄立刻各举苗刀镖枪,齐声呐喊,他们就预备往东,所迎着官兵大队扑上去。这时福姑子跟梅梅这姊妹二人,已经从山口东边的山头上纵跃如飞,冲下山口,往山坡上一落,福姑子把手中的龙头软鞭一抖,一纵身已经蹿到铁风小洞主的面前,向铁风小洞主招呼道:“铁风弟兄,我们已经和你手下胡沙弟兄计议好,山头预备齐全。铁风弟兄请你赶紧督率着后队的弟兄们进山口,官兵由我姊妹二人抵挡住。”铁风她在迟疑下,福姑子厉声呵斥道:“铁风弟兄,难道轻视我们没有力量,替你们阻挡官兵?还不听从我们的命令,立时把所有的人退进山口等什么?”福姑子一转身,向梅梅招呼了声:“把手段施展开,先撂他们一二十个。”梅梅答应了声:“就这么办。”这姐两个把龙头软鞭一舞,身形轻快,顺着山坡前往东扑过来。

前面十几匹牲口已经到了,马上的军兵张弓搭箭,唰唰的就是十几支箭向山口大队苗人射去。所有出山的苗人全是挑选出来的,庄生洞、飞叉洞的最健壮的年轻苗人,多半的善使弓箭,他们就在这种急于退进山去的情势下,依然还了一阵乱箭,冲过来的马上官兵,被射下来六七个。福姑子、梅梅,此时已经猛扑上来。这姊妹两人,这两条龙头软鞭施展开,全是把身形裹住,眨眼间已经冲到了官军大队前。这姊妹两个两条软鞭,完全照马腿上下手,鞭到处,牲口惊窜,上面的军兵,多半被摔下马去,就是有那牲口上功夫好的,没摔下来,牲口也往四下惊窜,反和自己的队伍冲到一处。这一来山边一带就乱了,喊杀连天,带兵的官立刻传号令,叫军兵下马,喝令后面的队伍,往上包围。虽则军兵手中有很多的火把,可是福姑子、梅梅两人,身形轻快,纵跃如飞,这两条龙头软鞭,在手中施展开,把身形裹住,官兵全辨不出来人的面貌。这一营官兵,倘若是大队往前猛冲,仍然可以扑到山口,可是前面一乱,后面的纷纷下马,军兵们倒也够勇猛地呐喊着杀声往上攻,可是谁往前一蹿,福姑子、梅梅轻快的身形,已经飞扑过去,龙头软鞭落处,鲜血四溅。

这两个女娃子竟在山边杀伤了百十名军兵,所有的苗人,在这时安然冲进山口,撤退进去。福姑子向梅梅一打招呼,这姊妹两人,立刻地嗖嗖的一连几个纵身,撤退回来。那个铁风小洞主正在山口等待,她在山边,看到这两个女娃子竟有这种本领,越发是敬服。她也正在接应福姑子、梅梅往山里退。福姑子、梅梅到了山峰边,铁风小洞主迎上前来,招呼道:“姑娘们,竟有这样神勇,真叫我佩服不尽了。姑娘们赶紧进山口,上面已经遵从命令,一切预备好。”福姑子、梅梅答了声“好”,这三个人蹿进山口。

从山边过来的这一营人马,是驻防象江绿营的第一营营官姜建业,是一个久经战阵的带兵官,他这一营后马,也曾转战各处,现在镇压叛乱的苗民才一碰头竟自死伤了这么多官兵,这位营官姜建业大怒,立刻喝令手下弁勇们,无论如何也要追进山口,绝不能再放走了这伙子野人。军兵们由各哨官督带着,各举手中兵刃,弓箭手们便用乱箭开着路,往山口这边扑过来。铁风小洞主跟福姑子、梅梅翻上山口之后,这里大队的人已经由庄生洞的头目胡沙指挥着,全往双龙岭那里撤退山口,这边却有一队健壮的弟兄把守着,把所有应用干柴枯枝火把静静地等待,赶到官兵扑到山口前时,这里一声号令,用火把先把干草枯柴引着,大堆的火捆往山口抛下来,眨眼间这里火焰冲起,官兵再想往山口里闯,哪还闯得过来?大队的军兵全聚在山口前,只有喊杀呼嚎,不大的工夫,山口这里,已经堆起丈余高干柴枯枝,火势是越烧越旺。铁风小洞主更喝令手下一般弟兄,趁势连放了几拨冷箭,官兵饶没冲进山口,反又死了一二十名。

姜建业在后面带率着军兵,看前边的情形,越发大怒。这时第二营的兵马,也从鹿寨的西边转过来,因为他们从象江边调齐了队伍,赶到这里已经晚了,苗人已得手,整队撤退。尤其是第二营耽搁的工夫更大,从鹿寨的南边扑过来,被大火隔断,所以这时才赶到山边。二营的营官王金标督率军兵,到了山口附近,看见山口这里火光冲天,第一营的兵马被阻挡住,不能进山。这两营兵马从象江扑到这里,一个苗人全没捕获,要是这样回去,无法交代。这位第二营的营官王金标,跟姜建业一商量,把两营所有使钩铲枪的全调集一处,猛扑山口,后面用强弓硬弩保护着。他们把山口的火堆,用钩铲枪清理开,后面的军兵,再各取山边的石块跟上去,把山口前的烟火铺盖上,这样大队官兵,就可以闯进山去。

不过这就仗着山上面的苗人,按着福姑子、梅梅的指示,不过是把官兵阻挡一阵,容自己的人安然撤退在山口这里,绝不再拼命阻挡在这里,不肯跟官兵争生死,就为的是保全苗山各部落,不受牵连。官兵这里清除山口火道,上面看得清清楚楚,福姑子向这个铁风小洞主,已经又说明了自己一切打算。

铁风小洞主匆遽间,向福姑子、梅梅表明心迹,道:“我们此番率两洞人出苗山,绝不是我们这种没归化的野人安心叛乱,事情是很显然的,是逼迫得不得不走这条路了。万恶的官兵跟奸商勾结,你想忍耐活下去,全不成了。难道我们苗瑶各部落,真就不如犬马,任人糟蹋死、欺压死,不敢抗拒了么?我们此次已经对天立誓,以我们两洞人所有的性命,为苗山被欺压的人报仇雪恨,所以我们才敢这么做。我们情愿意把两洞的人同归于尽,不愿意再苟且偷生,侥幸在鹿寨得手,仇报了,恨消了。不过我们知道未来的事大难,苗山没有我们立足之地,这群万恶的官兵们,焉肯善罢甘休,我们要拼到底,抗拒到底。可是万想不到姑娘们竟这样没经过我们一个人的恳求,舍死忘生相救,我们虽则没归化的野人,也知道恩怨分明,这次更连累了安居乐业的山家苗,白云洞不能再住下去,也得逃奔后山。这是我们无法保全,对不起你们这一族。姑娘们武勇,我们庄生洞早就敬服,这次更叫我们亲眼得见姑娘们有这种神勇。我们全成了流亡苗山的野人,不知能活到几时。胡沙弟兄方才已经向我说过一切,姑娘们愿意助我们逃奔后山,共图生存,我们愿率领两洞的弟兄,听从姑娘们的指挥,服从你们的命令,此后愿意跟你们山家苗族同生共死,连我铁风也愿听命令。”

福姑子道:“现在还是我们危险的时期,铁风小洞主,你能够明白在这种时候,最怕是自己争权夺势,你们能听从我福姑子的命令,咱们先把眼前的这步大难脱过去,往后的事好讲了。”此时下面的官兵已然拼死地强闯山口,福姑子立刻命令山头所有的苗人撤退,顺着这条山道退下来,沿途上烧起火堆,这一小队人已经到了双龙岭,三百多名苗人全在双龙岭下聚合。现在福姑子、梅梅安心助两洞的人抵挡官兵,保全两洞人性命。这件事已经传入苗人耳中,一个个全存了敬服之心,本来他们将来在苗山已经不易活下去,此时有这么两个有本领的女娃子,愿意出头相助,帮忙到底,所以现在福姑子、梅梅一到,一片欢呼。两个小洞主也在这里,他们两人身上的伤痕已被弟兄们敷药包扎,苗人们更临时用树枝绑扎了两架“山兜子”,把这两个小洞主放在上面,福姑子、梅梅近前来,古芦、天马两个小洞主全是流着泪地致谢。铁风小洞主更站在高处,阻止苗人,叫他们安静一下,告诉所领的两队苗人:“大营的官兵很快地就能追进山来,我们现在还得预备逃亡,抵挡官兵,此后我们这两洞的人,要完全听山家苗族两位姑娘的指挥命令。我们从此时就遵奉两位姑娘为福山主、梅山主,在死中求活之下,要严守命令,有敢不服从命令的立刻处死。”这些苗人齐声欢呼:“愿听命令。”

福姑子遂叫这铁风小洞主,立时挑出六个头目来,把这三百多苗人分成六队,每一个头目,率领着五十名苗人。福姑子先打发两队苗人,把鹿寨所得来的一切,先运往乱石山,古芦、天马两个小洞主,也由他们护送走。更叫铁风小洞主率领两队苗人,顺着双龙岭往西,一直扑奔乱石山,还有三四里的山头,叫他们把所带着两队人,埋伏在那乱山头。铁风小洞主立刻指挥着苗人,照着福山主的命令,先行带队往西如飞而去。福姑子叫梅梅带着一个头目,指挥着五十名苗兵,往双龙岭这里,把这五十人散开,完全要埋伏在丛林密菁间,看到官兵追到时,指令苗人暗中下手,只要给他们极大的扰乱后,立时也往乱石山撤去。现在我们对于官兵,不要过分杀伤,叫他们追得上,捉不到,叫他们认定了鹿寨叛乱的苗人,完全逃奔西山,能够不牵连前山的各部落,于愿已足。这个梅梅,立刻率领着一队苗人,如飞而去。

福姑子这里,赶紧地登高往南望去,官兵果然已经闯进山口,大队的人顺着山道上来,他们是完全仗着人多势众,两营的兵马合到一处,一直地顺着前面的宽大的山道,横奔双龙岭。福姑子立刻从高处下来,率领五十名苗人,顺着双龙岭往西先叫苗人点起两座火堆。自己带着这一队人,选择了一个极好的地势,指挥着五十名苗人,顺着眼前这一带横着列队。每一个苗人,全点起一支火把,停身处有的隐避在树林中,有的隐避在乱石堆后,把火把可全插在那,人隐蔽起,听候命令。这五十人一散布开,在一个黑夜间,五十支火把,立刻就壮起声势,远远地就看到这边,不知道有多少人了,仗着初进山口,这一带没有苗墟、苗洞,追到了双龙岭这里,看到这里火堆,更望到双龙岭西边也有火光涌起,这两个营官他们带率着军兵,沿着山道一面布防,一面追赶,果然全被诱进了往西的这片乱山头,远远地看到了这边火把之光。营官姜建业立刻指挥着弓箭手,用乱箭往前冲,福姑子隐身暗处,看到官兵的队伍,离着只有一箭地了,立刻叫苗人吹起了苗族中所用的号角,更悄悄传令苗人们,高声呐喊,虽则这里只有五十名苗人,可是往南北山头这一散布开,喊声也震得山鸣谷应,颇显得声势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