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竟有一名军兵,从南边那条横道中闯出来,如飞地向这边狂奔着,口中在高喊着:“报告哨官,西街可发现野人了。”梅梅这时可往西蹿过来,抬头就见从西边不远的一片岭腰上,现出许多火把,在火把光中,已经辨别出是苗人,从岭腰举着火把,往下跳,眨眼间已经有二三十名,到了山坡上,可是一个个全是一声不响,向这边扑来。梅梅就知道,这是大山里下来人了,同时更听到福姑子已在向这边招呼:“梅梅,快来!”梅梅赶紧地脚底下加快,嗖嗖的一连几个纵身,蹿到了福姑子近前。福姑子忙招呼道:“梅梅,快着点,我们不管如何,先把人背进山去。”敢情古芦、天马两个小洞主就在附近,这姊妹两个立刻把受伤的两个小洞主背起来,顺着山坡边,紧往西奔。西面那个大山口能进山,因为这一带,只有空身人能上下。可是福姑子跟梅梅往西出来不远,那些苗人已然到了。这时木房子那边,可是有军兵跑回来,发现了木房子内被擒的野人已经失踪,哨官弟兄们也不在,更有个受伤的弟兄倒在屋内。这一来他用铜哨狂吹起,招集鹿寨附近另外一队弹压的军兵。福姑子、梅梅背着这两个小洞主,顺着山坡边往西逃,苗人们从岭腰上下来得更多了,福姑子、梅梅竟被他们发现,还几乎被他们所伤。因为福姑子、梅梅在黑暗中,贴着山边走,苗人们认定了是敌人,一支镖枪先抛过来,照着福姑子身上扎到,福姑子赶忙纵身闪开。另外一个苗人抡起一口苗刀,照着梅梅砍去,梅梅也是用力地往外一纵身,口中可用苗语高声喊着:“我也是苗家,别动手!”这个苗人一刀砍空之下,听到喊声,这才把刀停住,不再进攻,用苗语喝问:“什么人?”福姑子那里也在发话,更有举着火把的四五个苗人,也围过来,他们举火把照着之下,全是失声惊呼道:“小洞主,小洞主。”此时福姑子、梅梅,在火把光中,也认出来是庄生洞跟飞叉洞两洞的苗族。这些人聚拢来,从后面却蹿过一个少年的苗人,来拉住了古芦的手,悲声招呼道:“古芦,你被他们打成这样,我要给你报仇。”这个发话的敢情是庄生洞,古芦、天马两个小洞主的妹妹,年岁可不大,名叫铁风,非常的勇猛。古芦低微的声音也在哭着招呼道:“铁风妹,福姑子、梅梅救了我弟兄,你可不要放了那万恶的集货商。”这时这个铁风苗人向身后的弟兄招呼道:“你们分出四个人,先把古芦、天马送上山去,在双龙口那里等待我们。”立刻有两个健壮的苗人,从福姑子、梅梅两人背上,把古芦、天马接过去,两个苗人背着,两个苗人用火把引路,他们也是扑奔山边,此时他们可不能再从岭腰上下了,也得从山口上去。

福姑子跟梅梅,这姐两个此时看到眼前这种情形,就知道事情竟全要毁了,绝不能像姐妹二人原来的打算,庄生洞现在发动他全洞的苗族,更勾来飞叉洞,他们非要把这里弄个地覆天翻不可。当时的情形,尤其是叫你无法阻止。此时驻防弹压的官兵,若只是哨官刘振标这一小队,也不至于把事情闹大发了。偏偏在这时铜哨子连鸣之下,他本队的这一名兵丁,发现木房子出事之下,他狂吹铜哨,呼应鹿寨其余的弹压官兵,跟修仁县留在集场的官人。另有一哨官兵,正在巡查到附近,听得这里吹起这种紧急的警哨来,他们狂奔着跑来。那个被砸折双腿的哨官刘振标缓醒过来,他的铜哨子始终握到手中,此时更连连吹起,另一名官兵也接了声,全在呐喊着,往东跑去察看,连声喊着。

这里庄生洞所来的这伙苗人,总有二百多名,飞叉洞也有一百多名,全是挑选年轻力壮,手底下利落的,大举出山复仇。他们这次已经对天立誓,非要把鹿寨这里的驻防官兵,和那丧尽天良的奸商杀尽了。并且此番到鹿寨来,全把生死置之度外,什么事全敢做了。庄生洞这个铁风小洞主,她把古芦、天马打发人送走之后,立刻指挥手下苗人,往木房子这边扑。福姑子跟梅梅可在连声喊着:“我们已替古芦、天马报了仇,把那个万恶的带兵官,撂在野地里了。”

可是这般苗人,不听阻止,全像喝了血酒一般。这几个该死的军兵,这一阵铜哨子,给苗人指示了方向,他们很快地到了木房子这里,人已经越聚越多,从山上翻下来,更抄的是近路,往岭腰上下来,眨眼间就聚焦了百十名,举着火把提着苗刀镖枪,如飞地扑到木房子这里。进去的人,见里边只有一个半死的官兵。立刻放火焚烧。其余的苗人全向东扑去。官兵他再想逃,哪还逃得开,很快地就被包围,人多势众,那个哨官刘振标被剁得尸体全碎了,另外一个哨官八名军兵,一个也没逃开,全死在苗刀镖枪下。

这时苗人杀完了这伙官兵之后,见鹿寨商贩聚焦之处,火把冲天,知道那边去的苗人们也得了手。这些苗人,立刻呐喊杀声,招呼着弟兄们,要完全把鹿寨这里的万恶奸商们全除了,从此后苗瑶各族绝不想再出山了。他们狂奔鹿寨商贩集居之地。可怜福姑子跟梅梅一番善意,完全是出于抱不平之心,想把庄生洞两个小洞主古芦、天马,从官兵手中救出去,哪知道眼前竟掀起这么大风波。这姐两个拼着命地狂喊着不要这样做,要知道官家的力量,不能善罢甘休,往后苗山里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可是任凭这姐两个怎样喊,一个人也只能拉住一个,哪能阻止住这么多的苗人们,何况他们已然动手。

这时这条商贩木棚房屋排成的一条街道,已经有好几十家火起,这种火势一起,别说是这般苗人还不准救火,就是想救,这个地方取水困难,这种房子完全是木料搭成的,一家一家全是相连着。苗人们更高喊着:“只要敢救火的,立时把他分尸!”他们还算好,只把那个杂货商屈宝善一个铺子里,连掌柜的带伙计全杀了,到处只是放火、烧抢。苗人们敢情早打算好了,知道这次这个祸闯下之后,就不想再出门,并且原有的苗墟、苗洞也不能回去了,所以现在他们可要放手抢掠,也为是自己还能活下去,商贩们只要不动手,就叫他们逃命,敢抗拒立时杀死。商贩们相率逃开鹿寨这两条街道,把个鹿寨的西边寨口,一直烧到五花坪后。火势这么大,像江边驻防的官兵大营,哪会看不见?这里驻扎的完全是骑兵马队,大营那边派出马队往这边察看弹压,可是半路上已经遇到了逃回去的一名官兵,立刻向来的人报告,苗山的野人完全冲下山来,焚烧杀掠,马队立刻飞驰回大营报告。

驻防统领立刻调集两营人马,分成两队,一队顺着山边抄过来,一队奔鹿寨的南边,取包围之式。修仁县留守的官人,他们却得了极大的便宜。这群东西们,十分狡诈,一看苗山大队的人下来,他们哪还敢出来弹压,全悄悄地逃回城去,报告县官调集守营的兵马,紧闭四门,护住城,任凭这里烧杀。

福姑子跟梅梅一看阻止不住这两洞的人了,福姑子向梅梅一打招呼,两人从鹿寨火场这边撤出来,飞奔山边,来到山根底下。福姑子向梅梅道:“万想不到事情会到这样,往后的事情可不好办了。梅梅你想想,这两洞的人,在这里闯这么大祸,他们可把苗山各部落全要断送了,现在就是找到他们,你埋怨有什么用。我们姐两个是一片好心来的,可不能落罪魁祸首。看起来,又是我们苗山大劫已到,非遭到官兵大举屠杀不可。现在我们也不能置身事外,更不能只顾自身逃开白云洞,我们逃回去也没用。梅梅,到这种时候,谁还想得我们姐两个这两条命,保全上千上万的人,做得到也要做,做不到,也要做,我们只有赶紧地闯进山口,前去等待这两洞的人往山里退。就是翻了脸,也得凭我们两条龙头软鞭挡住他们,要问问他们,这么下手对付官家和鹿寨的商民,事情做下来,对于苗山未来的祸害做怎样打算,不能为了古芦、天马两个人,把多少洞多少苗墟的苗瑶各族的死活,置之不顾。梅梅,应该这么办,不应该?”

梅梅道:“姐姐,你顾全大局,固然是得问出他们的打算来。可是象江边驻防着大兵,这里出了这么大事,大队的人马不会不到。你想这么截住他们,跟他们讲出起落来。可是官兵跟着追了来,你挡住他们,不叫他们逃命,我们岂不成了官兵的一党,做了苗族的仇人,你好意说不清讲不明,恐怕就有人动手。”

福姑子道:“我自有办法,不能容他这两队人,越过南岭。那一来,他们逃窜上乱山中,可不容易再找他们了。眼看着各部落被官家屠杀,苗山的人全被杀尽了,你我姐妹二人也一样不能活下去。你就听我的话,咱们就这样算了。梅梅,只要我们应付得当,或许转祸为福。我们在佟老师面前,夸过海口说过大话,虽是出生在苗山,身为苗女,偏要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不叫佟老师白成全我们一场。我认为这就是我们放天手,不惜这两条命,在苗山吐气扬眉之时。”梅梅忙招呼道:“你听东南一带号角连鸣,官兵定然出动了。”福姑子、梅梅一连两个纵身,蹿上岭腰,登高瞭望,果然东南边那有火亮子闪动,不过离得很远,飘身落在下面,向梅梅招呼了声:“随我来。”

福姑子蹿在头里,此时这一带倒清静了,这姐妹二人如飞地扑奔南山口。这里敢情还留下二十多名健壮的苗人,把守着山口这里。古芦、天马两个小洞主,已经被送进山口,到双龙岭那里去等待。这里留着这一队弟兄,守住这要紧的路口,为是叫自己的大队人往山里撤。

福姑子、梅梅赶紧地打出招呼,报出姓名,阻止他们,不叫放冷箭。现在来的这些弟兄们已经全知道了山家苗的两个女娃子竟自没有知会第三个人,姐妹二人舍死冒险,搭救两个小洞主,他们已经是个个佩服赞扬,此时听到这两个女娃子到了,立刻由庄生洞一名头目,从山口上面飞纵下来迎接姐妹二人。到了山口上面,福姑子一看这里还有不下三十人,全是年轻力壮的弟兄们,立刻向他们问:“古芦、天马、小洞主全在哪里?”

他们报告:“小洞主已经有人保护在双龙岭那里等候大队的人。”福姑子见说话的这名苗人,身量个别高大,像个黑铁塔一般,自己恍惚记得见过他,福姑子遂向他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个头目道:“我叫胡沙,是跟着铁风小洞主一同来的。”福姑子道:“胡沙,你可能命令眼前这二三十名弟兄们。”胡沙道:“弟兄们尚还肯听我的命令。”

福姑子道:“现在你们率领两洞的人,出山下手,杀戮官兵,火烧鹿寨,我可亲眼看到现在掠夺商贩们财物。你们可知道苗山附近还有大队驻防官兵,绝不会不带兵围剿,这件事也想到没有?”胡沙道:“想到了,知道官兵准来。”福姑子道:“既是这样,那么为什么不早早先把带伤的两个小洞主送回去,大队的人,退进山来。官兵倘若跟踪追赶,是不是还得有一场凶杀恶斗?既然是破着死命的为救小洞主,为什么还叫他们再落在官兵之手,落个断头而死。”

胡沙道:“姑娘想得不差,我们率领大队苗人出山的首领,已经早想到这些事。可是我们并不想到回庄生洞,连随我们同来的飞叉洞全洞人,从此后要逃进后山,我们万一能够得了手时,也绝不在这苗山里再住下去。我们愿意破死命冲出后山,另找安身之地。小洞主蒙二位姑娘把他们救出来,我们全洞的人感恩不尽,小洞主也照样做这种打算,容得大队退进这进山来之后,我们越过双龙岭,就要从西边乱石山翻山过去,从那一带没有人影迹的边上往后山逃,绝不走有苗墟、苗洞的地方。”

福姑子道:“胡沙弟兄,你是苗山中的好汉,有血性的男儿。我们姐妹二人,正为的这群万恶的官家、地方官人以及这群黑心的商贩,把我们苗族欺负得实在喘不过气来了,我们所以宁可受我们洞主墟主的责罚,私自出山,搭救两个小洞主的性命,痛惩这般万恶的官兵,为我们苗人出一口恶气。不过我们下手时,始终想到苗山中有上百的部落,为苗洞为苗墟上千上万的男女老幼,我们不能为苗山所有的人全伸冤、雪愤、报仇、解恨,我们也不能为他们惹祸,叫他们无故地反为我们所累,又弄个血洗苗山,流离失所。所以我们动手时非常严密,我们姐妹二人的面貌,全没叫他们看清。现在铁风小洞主领数百名苗人大举出山,这么做下来,难道就不为别人看想么?倘若各苗墟各苗洞全受到连累,请问弟兄们,对得起他们么?我要请问究竟他们大队退进山来之后,作何打算?”

这个胡沙,此时面色十分庄重,直挺挺地站在福姑子面前,容福姑子把话说完,他赶忙双手向天一举,跟着一俯身,两手的指尖触地,这是行苗族中最敬的礼。他抬起身来,向福姑子道:“姑娘你这个话,我胡沙敬服。不过我们此番大队出山这么干,我们也有打算,绝不能为了我们自己眼前所受的不能忍受的以死相拼的报复,不顾他人,叫苗族们唾骂。现在铁风率领的这几百弟兄得手之后,就要利用山头的地势,和这般禽兽一般的官兵们以死相拼。这场祸是庄生洞和飞叉洞闯下的,完全由两洞所有的人担承,要叫他们所有带兵官们全知道,完全是我们两个洞的人下手,我们从这逃奔后山,把所走的道路还要全告诉他,任凭官兵多么厉害,多么善战,我们要把他们诱进山来,杀个干干净净,所以现在完全打算好,撤退时单走这条没人迹的道路,就为是不给别的部落惹出意外的祸事来,这么我们认为也算对得起大山的各苗族。不过有一件事对不起姑娘们,我们虽则这么引诱官兵,叫他跟踪追赶,可是接天岭庄生洞、飞叉洞,官兵必然要派兵进剿,那里恐怕阻止不住他不去了,跟我们这两洞最近的就是你们山家苗,和黑龙苗、羊山苗,这可极容易被牵累。因为苗洞相隔不远,必要弄个玉石不分。现在我们老洞主已经哀求他们暂时躲入后山躲避一下,前山一带,由我们立时地向这群万恶官兵,显露着逃走的方向,附近各苗墟、苗洞,总不致无辜地遭他们杀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