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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知道这些年来,有很多的好朋友们,先前全住在近山各部落,不是自身出了事就是被牵连,全逃入大山不敢再出去,自己是个被欺压逼迫的人,所以还想找和自己同样的人,愿意跟这些人做些公平交易,并且也为的给一般朋友们个方便。佟天慧费了很大的事把自己这些意思向他们说明,山坡上面的苗人也翻下来,知道绝没有第二个人,对于佟天慧放了心,他所说的话,苗人们听着更是同情。

这里十几个苗洞,完全是从北边山逃过来的,进了南大山之后,就始终不敢再出去了,现在有这么个人给他们带来许多他们应用的东西,他们非常高兴。佟天慧告诉他们只要朋友们不欺负他孤身一人,和他规规矩矩地交易,往后自己能够隔几个月来一次,叫所有南大山的苗人们不至于再受制得不到苗山中没有的必需品。佟天慧看到他们全是语出至诚,并且指着太阳为誓,绝不欺负佟天慧,还要保护他帮助他,佟天慧这才把自己的货物从深草中挑出来。

苗人带着佟天慧入了苗洞,佟天慧知道这里所住着的十几个洞,三十多家,全是从前的山家苗族,实在是一好部落。佟天慧颇蒙他们的照顾,自己为的给个人打开一条生路,所以对于这般苗人们,十分客气,自己绝不过分和他争多论少。苗人们也把收藏着的好兽皮,好药材,全搬出来和他交换,这一来佟天慧和山家苗族反做了好朋友。

他们更告诉佟天慧只要是肯冒险肯吃辛苦,这一趟把货物完全脱手之后,隔一两个月就可以再进来一次,他们本洞虽则没有那么大力量多买,可是这一带还有许多生番猡猡,他们虽然比较强悍,可一样的说理,只要跟他们讲明白了,也照样地交易,有山家苗族照顾着,也不会出危险。佟天慧遂欣然答应,一定再来,自己也愿意和南大山所有的各部落,全做了朋友。他在山家苗族这里,住了七八天,货物完全出手,换来的兽皮、药材,仍然打成了包裹,山家苗族更送佟天慧到比较好走的道路,指引他出来三四十里,他们才回去。佟天慧仍然是翻山越岭,躲避着容易泄露风声的熟苗们出了山。

佟天慧带着这些兽皮、药材,出了苗山,千佛岭,他可是仍然躲避着鹿寨一带,并且也不回老鸦滩,因为他得把这些兽皮、药材变卖出去再回家,好叫老父别看出破绽来,在苗山所换回来的兽皮、药材,不能叫长在鹿寨汉苗集场一般商人们知道,所以他出去很远,才把这些货物出手。这次获利很厚,佟天慧冒险这么做,就叫一帆风顺,尤其为自己将来打开一条道路,回到家中之后,更带来许多食粮。

躺在床上已成残废的老父佟兆千,见儿子出去贩卖食粮,居然获利,老人家很喜欢,现在家中只剩了一名老长工李老寿,在佟兆千面前更不会走漏消息。鹿寨集场那边,也没有人知道佟天慧自己冒险入山,跟苗人交易。佟天慧这么冒险地去干,自己极有危险,尤其是鹿寨集场那里一般商人们,只要知道这件事,就不肯甘休,他们一定认为佟天慧破坏他们集场的交易。佟天慧既拿着本钱,又凭着血汗,还不敢声张,真像做贼一样。自己在家中待了有两个月的工夫,一边是暗中备办入苗山的货物,自己从苗山中更带来珍贵的药材,给老父治这两条瘫痪的腿,佟兆千这两条腿不容易好了,可是经过治疗之后,居然比从前轻松得多了。佟天慧因为入苗山虽然获利,可是头一次去时,既限于资本,又是一个人,翻山越岭,不能多带货物,此次钱比较多了,并且在苗山得到山家苗族的帮忙,他们告诉佟天慧,二次再入苗山时应该预备的货物。

这一次的买卖,越发好做了。头一次是已猜测着,多半按着鹿寨集场,跟苗人交易所预备的货,他拣着苗山里必然愿意用的。可是佟天慧是越过了南大山,跟这般不到边山来的各部落去交易,这就和鹿寨一带的交易情形不同了,所以他带的货物,有两样山家苗族不十分需要,可是佟天慧倒也完全脱手。此次带进去的货物,不止于山家苗族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用,其余各部落也是盼红了眼见不着的东西。这次佟天慧再入苗山,货物一到,山家苗族这里就给分了一半,他们更带着佟天慧到别的部落,把佟天慧介绍给他们做朋友,更和他们公平交易。虽则是一般没开化的野苗生番,仗着山家苗引领着,保护着佟天慧,并且告诉各部落,交了这么个好朋友,我们这一般不能出山,跟汉人交易的各族人,往后全能有许多便利,我们只要多得些珍贵的兽皮,好药材,我们想用汉人什么东西,全能得到,虽然是以物易物,可是错非像佟天慧这么胆大有本领的人,谁敢做这种营业,对于佟天慧不要欺骗,不要生恶念,才是我们苗人之福呢。

这个山家苗族跟佟天慧最好的一个老苗,名叫屠古,还有一个沙童根。这两个苗人,性情非常直爽,他们全是已经归化的苗族。他们这几十家逃进南大山,不过是二年光景,就因为他们在鹿寨集场,不堪忍受奸商跟驻防的官兵压迫,那时他们杀了一个商人、两名官兵,闯下祸,屠古、沙童根虽则被打个半死,依然逃进苗山。不过给他这一族人惹了大祸,驻防当地的带兵官,听信部下一面之词,竟自派了一大队官兵,连管着山家苗族的两个土司,全被锁拿起来,叫土司引领着到古月洞山家苗族所住的这个苗墟去搜捕杀人的凶犯。当时若只管是捕拿屠古、沙童根肇事的两个凶手,别管是他们冤枉不冤枉,那还近情近理。当时屠古、沙童根因为全受了重伤,被本族的人救进来,绝不肯再叫他们捕捉了去,所以逃进来之后,立刻隐匿起来。

可是这一队官兵,把古月洞包围,找不到屠古、沙童根两个老苗,这群虎狼一样的官兵们,发了威,他们也不管老少男女,见一个捆上一个,打一个。这个古月洞苗墟所有的苗人,算遭了劫,不大工夫,已经有四五十名老少男女全被打得全身浴血,官兵们是非把山家苗族全捆走不可,当时就有十几个年岁太老的和妇女、小儿毙命,这就叫官逼民反。虽则当时还有苗人哀求,只要别把他们全捆送大营,他们愿意担保,把屠古、沙童根找到了投案,可是他们算白哀求。眼看着古月洞苗墟的人,全要死在官兵的毒打下,一般少壮的,立刻大喊着,招呼本族的人,以死抗拒,跟官兵动了手。这一来山家苗族,死的人不少,可是官兵这方面,也死伤了二三十名,山家苗族当时逃得活命的,全离开古月洞,这附近一带,他们不敢再停留了,一直逃出一百多里来,入了南大山。

这一带,尽是没归化的野人部落,官兵是轻易不敢越过南大山。屠古、沙童根虽则是由他们两个老苗闹的事,可是事情绝不怨他们,实在是奸商和官人、官兵互相勾结,才逼迫得他两人动手杀人。苗人们是最重义气,把这两个老苗,带着一同逃进南大山,他们只剩下二三十家,就在这个飞叉岭下白云洞占据了一片山岩石洞,住了下来,不过是暂时躲避,过几年再想法子,往别处迁移。还仗着山家苗族这个苗族,他们多半地会耕种,不过这二年来,想尽方法,得不到好种子,他们不过是多打些野兽来充饥,他们有时也带着积存的兽皮,从南大山这边往西南出去七八十里勾漏山附近长寿镇,把兽皮好歹卖去,换些个必需的东西回来。因为山家苗族在鹿案闹的事太大,进山搜捕的官兵,虽则是自取其祸,死伤了多少名官兵,不过这种事没有理可讲,完全把罪名加在山家苗族的身上,死伤那么多官兵,带兵官全无法掩饰。当然也会二次派兵搜山,不过多连累些无辜的苗民,山家苗族早已逃进大山。可是官家方面,竟自把归化的苗族,好几个土司,全办了罪名,更各处走公事,令各地驻军协助缉捕山家苗族,所以山家苗族在这苗山一带,就没有出头之日。

他们偶然地派一个人出山,用兽皮换些东西,还得叫那熟悉汉族语言习惯的假扮成汉人,才敢出去一次。山家苗族就遇着这种苦难的岁月,见到佟天慧入苗山,算是给山家苗族带来了一片生机。他们得到许多经年累月见不到的东西,并且佟天慧在老鸦滩种了这些年地,他很有经验阅历了,知道这个山家苗是受压迫畏罪逃亡的苗族,他们的生活苦到极处,他们就是努着力地打猎,冒着危险采取珍贵药材,可是兽皮积存多了,药材积存多了,也是无法脱手。佟天慧一看他们这白雪洞附近一带山地的土脉,知道能够种好几种粮食,全可以得到极好的收成。这个屠古跟沙童根两个老苗,逃到这里之后,伤痕养好,依然那么健壮,他两人更是同佟天慧十分亲热。佟天慧在头一次走时,已经告诉他们,你们要好好地忍耐着,等着我,叫你们就能够全得到饱了。

佟天慧回转老鸦滩之后,真个给山家苗族选择了极好的粮食种子,给他们带进山去,更给他们带了几件种地的家具,告诉他们只要一年过后,这一次的粮食收下来,多留种子,第二年你们就能多种十几亩山田。在白云洞三五年的工夫,你们就足可以丰衣足食。屠古、沙童根对于佟天慧是感激万分,所有他们这一族的残余苗人,也全把佟天慧敬若天神。佟天慧此时也算是借着他们的力量,把野人各部落的道路打开,自己往后入苗山更可以少耽搁时日,只要把货物带进来,立时脱手。两下里全是预先定规好,他们需用山外什么东西,佟天慧必然努着力地照办,就是多费力气、少赚钱的货物,佟天慧照样给他们带进来,绝不肯叫他们失望。可是佟天慧是告诉他们,自己多要哪一种的兽皮,跟某几种的药材,各部落也是努着力地照办。佟天慧入了苗山,他们已经预备得总比佟天慧所要的数目多,这种情形日子一长,彼此间从交易买卖变成了朋友,多么凶悍狡厉的生番野苗跟佟天慧也亲若家人,这一来佟天慧把一个已经破产将要受饥寒吃苦的家,变成很富裕的家了。佟天慧入苗山十几次,可就是二年多的光景了。

他的老父佟兆千,虽则两条腿是不能动了,可是这二年,这个家一富裕起来,老头子的精气神很好。可是佟天慧当初实在是骗父亲,说是跟邻人们出去贩运粮食,不过日子一长,就不能竟自隐瞒了,已经告诉父亲佟兆千,自己算是弃农就商,实行做了商贩,往来桂林一带,什么货物全买卖。不过对于自己是入苗山跟各部落交易这件事,又是始终不敢告诉老父,因为只要告诉他老人家,就是不阻止自己再出去,可是他老人家也绝不放心,白给老父多添烦恼,所以这件事始终严密着。

佟兆千知道自己的田地全卖了,可是到了这种时候,也就无可如何,儿子佟天慧并不是没志气,当初那种情形,叫他有什么法子办。这个佟兆千,他不过是谆谆嘱咐佟天慧道:“天慧,你弃农就商,实不是我的心愿,生活逼迫得你不这么办是不成了。我也不能过分地再固执,不过可不准许你在外面露出一个字会武功来。不论到什么地方,更不许提你老爹爹的名字。我带着你们娘两个来到老鸦滩这个地方,我可绝没埋名隐姓,可是离开家乡这么远,我就为是这个地方清静,我是另有灰心的事,任什么人不愿意见。你这一常常出去经商、做买卖,就难免遇到了旧日的熟人,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我们在老鸦滩这里落了户。你若是真个有敬爱老父之心,就要牢牢记住这个话。”

佟天慧只好诺诺连声地答应着,这是多少年疑团莫释的事,可是过去已经碰过好几次钉子,不准追问,自己哪还敢再问。不过对于这件事,真不知道老父是为了什么。爷儿两个当时说完了话,佟天慧照料着家务,跟着仍然是采办苗山交易应该预备的货物,过了些日子佟天慧又进了山。这时正是初夏的时候,天气是渐渐热起来,佟天慧对于自己这种事业,丝毫也不肯放松,虽则家中已经略有积蓄,在这种天热的时候,挑着很重的货物,更得拣荒僻无人的地方,翻山越岭,这是很辛苦很苦恼的事。佟天慧绝不介意,自己这二年,就算是干惯了,并且老父虽则这二年精神还好,可终归是一个残废人,风前灯,瓦上霜,他老人家没有多少年的活头,自己拿定了主意,要好好地干二年,多积蓄些盈余,趁着老爹爹在世时,自己若是能把当年卖出去的田地,再买回来,那叫老父看着多喜欢。并且老父一旦去世,更得好好地为他办理丧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