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幸而小侠程万里很快地已经回来,他进得屋来,忙向司马子谦道:“老大人,这飞仙观也是家师常到的地方,悟明道长虽则不是我昆仑派的门下,可是跟家师全是多年的道友。老大人只管安心,无须拘束,彼此脱略形迹,宾主全可以随便了。”跟着扭头向这悟明道士说道:“道长,这庙中的那个火工道,道玄师父哪里去了?”这位悟明道长忙答道:“他在东山有一点小事,大约这也回来了。”小侠程万里道:“我们接到掌门人的指示,投奔到飞仙观,大约一时还不能离开此处。道玄回来请老师父吩咐他,给我们这般人安置一下,免得扰乱师父的清修。”悟明道长微微一笑,向小侠程万里道:“万里,你近来也这么会讲话了,这些事不用你再操心,东西配房已经全收拾好了,回头请老大人和二位公子先到东配房歇息,师傅们随意地在丹房这里西配房起坐。我不照顾大家,我去给烧些水来,这也太不成款客的主人了。”说着话他立刻走出丹房。

大家随意地落座之后,程万里低声向霍元凯道:“师兄,难道你也不知道这位悟明道长的过去么?他正是跟现在代掌门人传指示的那位哑道人是亲师兄弟。”霍元凯道:“师弟,难道眼前这位悟明道长,就是当初在青海剑斩三凶威震江湖的玄门剑客无情道人么?”小侠程万里道:“正是他。”霍元凯用手向黄幔帐内墙上一指道:“那么墙上挂的可就是那口太阿剑了。”程万里点点头道:“一点不差,不过无情道人封剑多年,这口宝刃恐怕不容易再出鞘了。”霍元凯道:“那是他厌倦江湖,封剑闭门,只是指着对于江湖上事,再不过问。这口宝剑我们求他,叫我们瞻仰瞻仰。”

小侠程万里道:“你要知道,他的名字,这个人也是天生有一种古怪的脾气,不是他自己愿意的事,他可不管是什么人,一样地拒绝你。师兄你别找着碰钉子,趁早是免开尊口。”霍元凯哼了一声道:“早晚我还是非碰这个钉子不可。”他们师兄弟二人说这个话,龙形八掌崔文佩、追云燕子柳鸿、铁掌方飞、陈天柱这几个人,心里全存着要开开眼,这是一生难得的机会,这口剑已经是好几千年传下来,可以说是旷世奇珍,只是全听说过有这么一口宝刃,就没有人见过。如今为了司马老大人这场事,既看见了这位名震武林的玄门剑客,更守在这口宝刃的旁边,这要是不能开开眼,这真是入宝山空回了。

不止于这几位老师傅这么想,司马子谦学问很好,他对于三教九流,全十分注意,也知道这口太阿剑是一口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宝物,自己也希望着能够瞻仰瞻仰,可是现在被小侠程万里的话把大家挡住,谁也不肯再开口提这事。此时这位悟明道长,竟亲自端着一个木盘,他已经给大家泡了茶来。先前这般人不知道他的来历,可是已经尊敬他是飞仙观的主人,此时听程万里一说出,这是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一看他亲自送茶进来,全有些惶惶不安,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悟明道长端着一盘子茶碗进来,他一看大家这种情形,脚下略一停,哼了一声,向小侠程万里道:“万里,不用问,这又是你多口了,你看,惹得大家这么不安,那只好叫你这昆仑派后起之秀悟真子得意的门人,替贫道代劳了。”说着话,他把这木盘向小侠程万里面前一递。这个盘中是九杯茶,木盘子很大,这一递过来,他绝不是轻轻地向小侠程万里前面送,猛地把这支木盘往程万里面前一递,程万里赶紧双手抓住木盘的边子。

只听这个悟明道长口中在说着:“接住了,不要把茶全泼翻慢客。”小侠程万里双手抓住木盘,可是这个老道士看情形好像怕程万里端不住,他往这边送得那么疾,此时可不肯撒手了。程万里口中不答一字,脚底下可是连着往后倒退,崔文佩、霍元凯、柳鸿全看出这个小侠程万里,他受了老道士的惩戒,他头上的筋全暴起,脸也红涨得连耳朵后面全发紫,脚往后退,脚底下微微带出声音来。他两脚连往后退了三次,这个悟明道长才把手松开扑哧一笑,小侠程万里也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红色立退,却带着笑向悟明道长说道:“悟明师父,你这个奖励,叫我这个做晚辈的可太不敢当了。”悟明道长手捻着花白胡须,依然带着笑道:“万里,你不止于学会了说话,还学会了照应客人,快快给老大人、老师傅们献茶吧!”

此时就是宝麒、宝麟也全看出来,这位无情道人,是暗中用一种力量,小侠程万里几乎承受不住,他倘若是把盘中的茶泼翻,他就算给昆仑派丢了脸,所以他也把他所有的力量灌在两臂上。这山上的庙宇没有妨碍,地上全是细石沙子,砸坚实了,可是小侠程万里他已经在地上留了三个半截的脚印,这种功夫真叫惊人了。程万里此时挨个位地全献过来。

悟明道长也坐在靠着门边的木墩上,却向霍元凯道:“霍老师,我们虽则还没会过面,但是我常听老友悟真子说道霍老师归入昆仑派门墙的经过,霍老师这种侠肠热骨,真叫贫道敬服不尽了。”霍元凯忙答道:“老前辈,你的武功剑术为我武林中所敬仰,像我这样末学后进,哪值得老前辈这么赞许。弟子在师门中却听恩师说过,老前辈在江湖中诛奸除恶,在这边疆一带,商民百姓全受益太多了。尤其是老前辈掌中的那口太阿剑,为近代一般擅剑术中仅有的一口宝刃,可惜像弟兄等这般人,没有这种眼福,真能够瞻仰瞻仰数千年传下的这种宝刃,那才是毕生之幸呢。”

这个霍元凯他是毫不等待,找到这么个说话机会,单刀直入,竟来了个当面要求。追云燕子柳鸿等,全替他担心,这要是当面碰了钉子,也真叫难堪。

这位无情道人微微一笑道:“霍师傅,你太过奖,我不过是秉承师门规诫,在江湖中跑了些年,有什么值得叫人那么钦佩敬仰。只于我所继承门户,蒙恩师赐给的那口太阿剑,的确是口宝刃,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出奇处,绝不像江湖传闻的那么神秘。可是贫道接掌这口剑以来,我们师门中,有不可违背的戒条,贫道虽则到了这般年岁,我可不敢不遵守。恩师赐这口剑时,曾经在这道祖神位前赐训,这口剑不遇到大奸大恶、罪在不赦的人,不准把此剑出鞘。不为了千百人的生死关头,没有此剑不能解决当时的危难,此剑不准出鞘。不遇到深通剑术,能够运用这口剑的人,此剑不准出鞘。有着三种戒条,贫道数十年来,牢牢遵守,霍师傅要瞻仰它,我想霍师傅一定是得到昆仑剑客的绝传了,不论什么时候,只要霍师傅学之所到,只管取此剑一试。”

这一来霍元凯他算陪着他的小师弟,也弄个面红过耳。所有在座的人,也全十分惊心,无形中对于处世接物,应该谨慎了。因为这般人,有的是经验阅历丰富,有的是武功本领超群出众,有的学问渊博,全认为就是要求看看这口剑,没有什么过分了不起的事,即或是剑的主人重视它,不肯轻易把这口剑入他人之手,那么拔出鞘来,叫别人瞻仰瞻仰,有什么妨碍,也不会把宝剑看减了色。万想不到,他这宝剑的三个戒条,头两条与看剑的人无关,这第三条,真叫人有些置身无地,这在任何人轻易不敢再承受这第三条的说法了。因为看剑的人,必须武功剑术,有胜过这无情道人之处,尤其是这口剑尺寸特别长,不论是舞剑击剑,这不问可知,是另有一种手法诀要,请想谁还敢再接他这口剑。

尤其是霍元凯,他是八卦派的名家,他在昆仑派是因为特殊原因,被昆仑剑客悟真子收录门下,为了报他的恩,把掌门大弟子让给他。更因为他瞎了一只眼,悟真子就看他八卦派原有的本能,又给他加以深造,补救他一只眼失明的缺陷,根本他就没有学剑术。这个无情道人,真个是无情了,他自己先已说出,知道霍元凯的出身来历,他既然明知道霍元凯不会剑术,他但凡为别人稍留余地,他可以用别的话来推托,他竟把本门中三大戒条摆出来窘霍元凯,霍元凯哪会不羞得面红耳熟。

霍元凯自己虽则自悔孟浪,不该不听小师弟的话。可是无情道人也过分不顾昆仑剑客悟真子的情面了,这还算他略微收敛一些,给霍元凯稍留一分余地,叫霍元凯几时高兴,再取剑一试,霍元凯真可以装痴装呆,当时不接这个碴。这要是他立时把太阿剑取出来,握着剑柄叫霍元凯取剑,霍元凯就得羞死。

霍元凯此时是又羞又愧,又恨又怒,自己也是奔走风尘一生的人物,赶紧地把急躁的心情往下按住了镇定了一下。小侠程万里知道这一来师兄跟无情道人非留了嫌隙不可,他不等霍元凯开口赶忙说道:“现在兰州那里一般劲敌步步逼紧,我师兄哪还有功夫再试剑瞻仰。我们现在应该赶紧计议一下,草上飞韦天民、雪山二丑,恐怕未必甘心,我们应该一方面在飞仙观附近安置人瞭望,一方面分出人来,还是潜入兰州探查那里的动静,也好等待哑道人的指示到来,老大人究竟投奔哪里。师兄,你想是不是?”小侠程万里这个话,一半是实情,一半就为把看剑的这件事岔开。

可是霍元凯哈哈一笑道:“师弟,你也太小心过甚了,要依我看,只等待着哑道人老前辈的指示到来,我们遵命而行。至于草上飞韦天民、雪山二丑等,他们敢跟我们面前猖狂,飞仙观他焉敢妄捋虎须,自趋死路。就是他们武功本领全有超群出众的功夫,难道他们也敢试试太阿剑的锋利,是否能斩断他们的铜筋铁骨。师弟,你不是太多虑了么。”

小侠程万里一听师兄这个话,面目变色,这可真不好,因为一点不重要的事,非弄出大误会来不可。实现这个话分明是对于无情道人用激将之法,要坐山看虎斗,但是悟真子跟无情道人是多少年道义之处,更同为玄门修真之士,哑道人、悟真子、无情道人,这是玄门三剑客。这一来倘若这个无情道人被师兄这个话激得他对这件事伸了手,那一来不知道要掀起多大风波,自己受师门厚恩,绝不能叫这件事弄僵了。并且这个霍元凯师兄,也跟平常一般师兄弟不同,连师父全那么重视他,师兄和悟真子,谁过分地丢了人,全没法收拾,自己要尽所有力量把这件事压下去,不叫它起大波澜。

忙的把神情镇静一下,偷眼看了无情道人,他好像对于霍师兄的话不大理会,不过知道他和师父以及哑道人全是一样,喜怒不形于色。程万里向霍元凯点点头道:“师兄说的话倒是不差,道长的威望,足以震慑江湖,他们稍知自爱的绝不敢轻犯飞仙观。可是他们真个地破着一死相拼,俗语说得好‘破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打’,也就许太岁头上动土,飞仙观这里照样地来扰乱一下。这种情形,谁能敢断定他们安着什么样的心肠?何况悟明道长,是已经封剑闭门的人,虽则飞仙观是一个古刹,悟明道长也是在这里隐居清修,并不是他们开山立派之地,像雪山二丑那一般东西们,目空四海,眼中无人,他们有什么不敢来?这里还是防备一下为是,悟明道长你以为如何?”

这个无情道人,他此时仍然是神色不动,对于霍元凯、小侠程万里师兄弟两人所说的话,他好像并不介意,慢吞吞说道:“你们师兄弟说的话全对,他们稍知自爱,对于贫道应该知难而退。贫道从来不被人逼迫到头上,我绝不肯多惹无谓的牢缠,自寻烦恼。可是他们真个寻来时,我又何妨见识见识这般出类拔萃的人物?我们多谨慎些就是了,无须过虑。”这个无情道人说了这么几句话轻描淡写的话,小侠程万里因为他好像对于霍元凯的话,没听明白,自己深盼他们不再惹起意外是非,也赶紧把话锋收住,不再提这件事。

此时飞仙观中,服侍悟明道长的那个道玄老道士,也回来了,可是山门关着,并没有人去开门,他已经走到后面,就知道他也是越墙而入。这个道玄年纪也不小了,总有五十多岁,生得躯干雄壮,身量也高大,并且是连鬓络腮胡须,一张黑紫的脸,再称着那乱发蓬蓬的发髻,好像多日没梳洗,他这种相貌,看着十分凶恶。这个道玄若不是在飞仙观遇到他,这份相貌,也要疑心他不是好人了。口中招呼着观主,走进丹房,他只向小侠程万里点点头,对于座上的这般人,他不过瞬了一眼,跟着到了悟明道长的面前,低声说了两句。悟明道长点点头,立刻告诉道玄,叫他把东西配房重收拾一下,再安放几个板铺,以便大家歇息。道玄答应着,退出去。

霍元凯、柳鸿等对于这个道玄十分注意,虽则他在丹房出入的一刹那间,可是霍元凯、柳鸿等终归是久历风尘的人物,以及看出这个道玄也是武林中的人物,他那么雄壮的身躯,出入脚底下非常轻,走到院中,脚底下也没什么声音。此时追云燕子柳鸿等,全因为霍元凯险些跟悟明道长言语上弄出是非来,此时几个人,赶紧地也说这跟这场事不相干的话。

那个道玄不大的工夫也进来,告诉悟明道长,配房已经收拾好了。悟明道长含笑向司马子谦道:“老大人,可以随便到配房歇息一下,免得拘束。众位师傅们,连日来想也过分辛苦,可以随意地到配房歇息。贫道这飞仙观,是个荒凉之地,好像跟尘世隔绝一般,恕贫道一切款待不周,只能预备些粗茶淡饭,老大人跟众位师傅,不要怪罪贫道的吝啬。”司马子谦跟宝麒、宝麟先站起,司马子谦答道:“观主可客气了,我司马子谦死里逃生,才有这条活命来到飞仙观这种清静的古刹。更有道长这样玄门剑客,做我父子的护符,我司马子谦已经觉得很欣幸了,道长反这么客气,我父子越发不安了。道长大约也该做功课,我们到配房去看看。”崔文佩等这般人也相继起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