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前面的一道长街,崔文佩已经退出有一里多地,老道的情形,自己可就不知道了。好在崔文佩拿定了主意,自己是先行出城,回到三星甸船上,老道定然能够把人也送到那里。不过崔文佩是应该奔南关,可是老道指示自己往西北逃,崔文佩再不能改变方向,刚往前扑奔偏着北边的一条街道旁,黑沉沉一片屋顶上面突然从北边一片民房上面,倏起倏落,飞纵过一条黑影来。崔文佩赶紧往下一俯身,把青云剑往前面一横,蓄势以待,因为在黑沉沉屋面上,不离得太近了辨不清来人。这时这条黑影已然扑近,崔文佩辨别出,正是老道已经退下来。崔文佩因为这一片屋顶上十分僻静,虽则附近街道上还是人喊马嘶,可是离着这边稍远,崔文佩趁这时,往起一长身,口中忙招呼:“道长你的武功本领,叫我崔文佩敬服万分。道长可否指示道长的法号?”哪知道崔文佩是白问,往近前一落,只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他的身形纵起,一直扑奔正北,身形绝不停留。崔文佩认定这个老道,真是怪人,因为崔文佩始终不信他是个哑巴,自己只好跟踪而进。
这个老道在这一带,似乎形势上很熟,轻蹬巧纵,蹿房越脊,一直地扑奔西城。顺着城墙一带,还有不少马步军兵,此时似乎南关那边,正有变乱的事,远远听得那一带呐喊杀声,前面正有一队军兵,顺着西城墙下,往南扑去。这个老道此时比崔文佩又快得多,已经出去有十几丈远,他从屋顶上,已经翻落街心,正好一队军兵,往南紧扑过去,老道已经飞扑城墙下。赶到崔文佩也追过来时,老道已经顺着偏着南边一座马道,翻上城去。此时城头上的军兵,一阵哗乱,狂喊着奔逃。赶到崔文佩翻上城头,眼中看到那个老道,已经贴近城墙外口一个垛口边,他身上背着的人,已经没有了。崔文佩耸身蹿过来,这个老道只把手往垛口一拍,更用手向城下一指。
此时城墙的北边远远又有一队军兵,跟败残的军兵,会合一处,仍往这边扑过来。这一来,情势又非常紧急,老道已经一个旱地拔葱,耸身跃起,从垛口前,飞纵出去。崔文佩知道他是往西北边阻挡官兵,可是自己此时已经发现垛口上套着一根巨绳,向下垂下去。崔文佩知道,这是叫自己从此处往下退,并且知道老道所救的这位公子,已经缘绳而下。崔文佩此时可不敢冒险,自己带着这位公子,顺着这条巨绳下去。老道已经往北迎敌,势难兼顾,倘若此时追赶的人到了,一刀把巨绳砍断,就得全摔死在城下。崔文佩赶紧把左手一松,把背上的人退下来,司马宝麒忙地招呼道:“老师傅,你是哪一位?我还不知道。”崔文佩道:“那边官兵就要扑过来,我叫崔文佩,你是宝麒么?你可能缘着这巨绳下去?我可给你照顾着垛口这里的绳索套。”司马宝麒道:“原来是崔老师,我是宝麒,我宝麟弟弟呢?”崔文佩道:“大约已到城下。”司马宝麒此时把双臂震动一下,口中答道:“我是可以下去。”他跟着探身抓着了垛口外的巨索,身形一翻,已经到了垛口下。崔文佩此时把身形伏在垛口旁,往北张望着,只见那边扑过来的官兵,一片哗乱的声音,他们所带的灯笼火把,也是在火星子乱飞,知道是那个老道已经动了手。崔文佩不住探头向下张望,跟着有人在下面已经喊了声:“崔老师。”崔文佩知道宝麒已经安然到了下面,自己赶紧一翻身,宝剑押在背上,抓住了绳索,顺着绳索很快地到了下面,果然宝麒、宝麟,全在城根下等待。这条巨索,可不能再管它了,认定了那个老道他只要得了手,他定能把这条巨索除去。
崔文佩赶紧向宝麒、宝麟招呼道:“二位公子,尊大人现在三星甸船上。咱们渡过护城河,提防着这里驻守的军兵,我们从西城这边转过去,穿着那片树林子,只要到了那边苇塘内,就算逃出危险地了。”司马宝麒向崔文佩道:“崔老师,方才救小侄出来的那位道长,他究竟是谁?怎么我连问数次话,不肯答应?”崔文佩道:“我也正在疑心,他是否就是昆仑派的掌门人,昆仑剑客悟真子。”司马宝麒忙答道:“崔老师,昆仑剑客当初和我父亲见面时,到如今差不多已经十年,我们虽则年岁小,却还记得道长他那份相貌,不会忘掉,绝不是现在这位道长这种怪样。”崔文佩道:“这位风尘异人,真叫人难猜测,等着我们问问霍老师傅和程小侠,就知道了,咱们赶紧走。”崔文佩在前面引路,顺着墙根下黑暗处,往南出来一箭多地远,找到一处护城河较窄的地方,崔文佩把这弟兄两人,带过护城河边,俯身疾走。这好在是已经到了城墙西南角的附近,从一处扎营距离比较大的地方,越过军兵防守之处,斜窜进南关外一片大树林。
仗着城门始终不敢开,城里虽则那么扰乱着,城外的驻军,他们只防备着镇守使司马子谦,所统率的军兵哗变攻城,所以贴近城门护城的一带,反倒不十分注意了。崔文佩带着司马宝麒、宝麟,这才窜进了苇塘,逃回船上。这就是龙形八掌崔文佩救宝麒、宝麟经过的情形。
此时他们的船因为又是接到那个怪道人的指示,他是替昆仑派掌门人悟真子传谕。此时船走着,崔文佩、柳鸿、方飞、陈天柱也全是对于这个老道怀疑着。他有这么一身惊人绝技,这真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看他这身本领,可以说有万马千军也挡不住他。可是这般人全不知道这个人出身来历,这个人也不出名。司马子谦虽则在兰州被捕,这条老命就是不当时送在宁远大将军裕昌手内,可是老大人绝逃不过裕昌的严刑取供。因为这般人头一天晚上退出兰州城,第二天是一白天的工夫,任凭你有多大本领,也不敢在白天闯进兰州,可是那一天的工夫,就完全仗着这位风尘异人、玄门道长,在兰州城内一个大白天,能够到处放火扰乱他,大将军裕昌就没敢审问司马子谦。可是这个人他不止于对敌人不肯和他们正式对面,他照样地躲避着这般侠义道。这种情形,崔文佩等更想要知道此人的来历。
此时崔文佩等全向程小侠追问,崔文佩更告诉程万里:“自己已经判明他绝不是哑巴,可是为什么对于这般人,也不肯开口说半句话?在江湖中还没见过这种怪人。”小侠程万里探身向舱门外看了看,此时东方已经出现一片曙光,天就这么亮了。程小侠向崔文佩说道:“崔老师,这位道长的出身连我们的大师兄全知道得不清楚,崔老师猜测得不差,此人绝不是哑巴。你等一时,现在咱们应该登岸,到了地方,我索性详细地和大家谈一番。”果然此时船已经到了指定的地方,程万里道:“船靠岸我们应该下船了,崔老师你把你应用东西,收拾一下。这两只船不能在这一带再停留,我们此后必须把行踪完全隐匿起来。崔老师打发他们,把这两条船开走,叫他们把船开过崆峒山,在洮河湾停船等待,好在那一带有我们的人。”
崔文佩答应着,赶紧走出舱门,船正靠在一片芦苇极深的地方,崔文佩已经告诉自己的船夫,叫他们把船开到洮河湾。司马宝麒、宝麟弟兄两个,把司马子谦架下船来,众人各带着兵刃、包裹,走进一片浓密的苇塘,程万里前边引路。这片芦苇特别的高,芦苇梢过了人的头顶,从里面一阵紧走,先前是一点道路没有,出来很远一段路,这才找到一条尺许宽的小道,看方向是一直奔兰州的西北。从这条小道又走出半里路来,远远看到树木苍苍,树林子后面,山势陡起,穿过这大片的树林子,一直地顺着一片山脚下,往西又走出一里多路,小侠程万里扭头向龙形八掌崔文佩道:“崔老师,这一带的地势可都荒凉么,这一带既没有农田,也没有果木林,虽则草木这么茂,轻易看不到人迹,我们再走二里多也就到了。”
顺着山边坡上从一片老松林下穿过来,前边看到一个很小的山口,地上野草的情形,就辨别出不是通行的道路,找不出什么践踏的痕迹。霍元凯等全是十分注意着司马子谦老大人,可是他父子三人脚底下一样走得那么快,知道这位镇守使虽则现在已经做了统兵的大员,可是多少年来,他是一个久经战阵的带兵官,所以有了年岁,还和常人不同。霍元凯等全随在他父子三人的后面,从这条很狭的山道往里边走进来,道路是崎岖难行。
进山口不远,往西又绕过一段高岗,往北走又一段略宽的小道,可是直通着一段高岗上面,岗头上树木丛杂,浓荫蔽天,隐约地见树林内,露出一角红墙。小侠程万里回头向大家招呼道:“你们看,前面那就是飞仙观,我们暂作栖身之地,这个地方于我们现在的情形很便利。”崔文佩、霍元凯等一边走着,打量四周的情形,果然这个地方形势很好,从山下往山上看,绝看不见飞仙观,全被山上的树林子掩蔽住,可是从上面却能看见山前一带附近数里内的形势,全收入眼底。现在得时时提防着一般劲敌跟踪追迹,这个地方不用查视,只要派一个人在高处瞭望着,敌人就不容易侵入飞仙观。
穿着岗头这片树林来,庙门是正向着前面的山道。这个庙情形并不大,可是很古老,红墙到处剥落,岁久失修,可是还没有坍塌的地方,山门油漆的颜色,已经褪得成了两扇土色的木门,在门头上面却是石刻的飞仙观三个字。这个门额,跟所有看到的庙宇不同,虽是石刻,可看出完全用铁笔刻竹的手法,在石头上写出来的,字迹非常的苍老遒劲,不知道是什么年月、什么人留下这种手迹?
庙门关得很严,小侠程万里向前叩门,连打了两遍,里面有人答应走出来,隔着门问:“可是要借庙烧香吗?”程万里忙招呼道:“悟明师父,请你赶快开门。”跟着门开处,见一名老道士,年纪总有七旬左右,鬓发花白。可是精神十分矍铄,头上挽着发髻,插着一根木簪,穿着件蓝布道袍,下面白袜云鞋。这么古老的庙,跟这个骨格不俗的老道士,龙形八掌崔文佩跟柳鸿、方飞等知道这也是风尘中人物。
他看到这般人,赶忙地往旁一闪身,稽首行礼,口中说着:“众位里请吧。”这个老道士对于这般人没有称呼,他似乎已经知道这般人的来历。
程万里往旁一闪身,向司马宝麒、宝麟一挥手,叫他们弟兄二人伴随着司马子谦先走进去,众人跟随着进了庙门。程万里自己把庙门关闭,却低声向霍元凯道:“师兄,随着悟明道长到后面丹房歇息,我到外面看一看。”霍元凯点点头,小侠程万里一耸身,翻上庙墙,跟着已经飘身落在外面。这般人随着这个老道士一直从迎面一座大殿旁边转过来,走进一个八角门。
这个飞仙观,虽则是山头古庙,房屋也不多,可是建筑得那古朴庄严,顺着八角门偏着东墙一带种着几十株梨树,显得这一带阴森森,不时地有野鸟惊飞,在空中鸣噪着。往后面走过来,在大殿后,仍有无间长的一排神殿,再往后转过去,一段很轩敞的院落,四周全有果木树,把庙墙全遮蔽。迎面是三间丹房,东西各有两间配房。这个老道士引领着大家一直奔正房,把一挂草帘子挑起,因为到了这种地方,谁也不再做那种无谓的客气,知道这个老道士也是自己人,彼此不言而喻。
进了屋中,一看这三间丹房,古朴清雅,靠着西边是两间明敞着,靠着东边,用黄布幔帐隔断开一间,这个幔帐此时也高高地从两边挂起,迎着外间的门。靠后墙挂着一张老君炼丹的画像。一张方木桌。上面一个铁香炉,一部经卷,一个木鱼,一支引罄。往西去靠着后墙,两只茶几,四个树墩做成的矮凳。靠西墙是一个长条案,上面放着一个铁鼎,里面正在燃着香,香烟袅袅,屋中散布开一阵氤氲之气。靠着前窗那边,在窗下一个二尺高的矮座,矮座前面一个合围粗的树根做成的小几,上面放着一个很小的香炉,一部经卷,一个小木鱼。这屋中真是一派超凡出世之气,真是一个隐迹清修的所在。往那黄幔帐里望去,靠东墙下一架很大的木床,上面铺陈也是十分朴素,靠墙上挂者一柄长剑,这口剑非常个别,这般人全是练武的,就连司马子谦也是一个武官,他更是文武全才的人,看那口剑知道是件古物。这种长剑,在当时那种年代已经看不见有人使用了,因为按当时的尺足有五尺长,虽则有剑鞘看不见这口剑的锋刃,从剑鞘也看出古色古香。靠着前窗那边,一桌小小的月亮桌,上面放着茶具,靠后墙只有一张茶几,两个树墩。这个悟明道士向司马子谦稽首道:“这位就是兰州镇守使老大人么?道士悟明给老大人行礼了。”司马子谦赶忙地肃然拱手道:“观主,别这么称呼。我现在是一个待罪之身,多蒙一般老师傅们把我救出虎口,我现在还不如一个平民,冒昧地来到飞仙观招扰,深抱不安。观主,不要拿我再当大官大宦看待,我司马子谦也免得惶愧无地。”龙形八掌崔文佩看着霍元凯,彼此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