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剑上文叙述兰州镇守使司马子谦因开罪于宁远大将军,安心陷害,欲置司马子谦于死地,宁远大将军掌四省兵权,行辕中更有一般江湖能手,助纣为虐,司马子谦已陷网罗。此时昆仑剑客以宁远大将军身为封疆大臣,以私人嫌怨,竟不顾后果造成大罪,此时已兵困兰州,昆仑剑客以铁蚨令,招集门下,昨夜驰赴兰州,救司马子谦。此时隶属昆仑派门下之八卦刀霍元凯、乔忠、追云燕子柳鸿、铁掌方飞、武师陈天柱齐集黑泉驿,共义赶赴兰州。而追云燕子柳鸿等,深知此番入兰州搭救司马子谦,责任艰巨,所以先赶奔洗马庄,请当代名武师龙形八掌崔文佩相助。此人虽非昆仑派门下,与柳鸿等为道义之交,与昆仑剑客亦有渊源,此人武功剑术名满海内。柳鸿等约其相助赴兰州救司马子谦,无奈追云燕子柳鸿等至洗马庄时,适值龙形八掌崔文佩结怨于绿林怪杰雪山二丑七指魔申元化、秃龙莫小沧,雪山二丑已扬言赴洗马庄报复,崔文佩心绪不宁,更知自身应付不当,将有灭门之祸。柳鸿等弟兄三人,更因崔文佩之女崔氏三英暗地哀求柳鸿等,必须尽力为崔文佩化解嫌怨,崔氏三英已深知雪山二丑为绿林中最难惹之人物,故请柳鸿、方飞、陈天柱尽全力保全崔文佩。果然雪山二丑相继至洗马庄,一番恶斗,柳鸿等潜身暗处暗助崔文佩,雪山二丑与崔文佩以绝技争生死,崔文佩几失败于二丑之手,虽有柳鸿等潜伏暗处,亦无法挽救。此时突然有昆仑派能手,以铁蚨一枚,使雪山二丑铩羽而去。不过二丑更定后约,与崔文佩终成不解之仇。龙形八掌崔文佩遂与柳鸿等弟兄三人赶奔兰州,八卦刀霍元凯更得到昆仑剑客铁蚨令,必须救司马子谦脱险。群雄夜闯兰州,竟遇劲敌草上飞韦天民以及凉州名武师三阴绝户掌楚昆扬、青海三杰万胜刀陆英方、子母金梭萧世义、神拳邱文豹。而雪山二丑竟自不顾江湖信义,暗入兰州,助草上飞韦天民,必合崔文佩一败涂地而后已。霍元凯等到兰州南关外三星甸停船匿迹,入夜,由八卦刀霍元凯率龙形八掌崔文佩、穿云燕子柳鸿,铁掌方飞、武师陈天柱,入兰州城,直扑镇守使衙门,第一集即叙述至此。

八卦刀霍元凯用鸳镖手法,打出一对青铜钱,墙头并无动静。霍元凯头一个翻上大墙,在墙头上略一张望,向后面一点手,追云燕子柳鸿一个“巧燕穿林”的身形,也飞纵到上面。仔细往里看去,在大墙附近的一片房屋,全是黑沉沉,可是远远地望到了十几丈外,大约是衙门大堂一带,天空中却现起一片昏黄之光,显见得下面灯火很亮。互相示意,要谨慎小心,要提防着暗箭。

依然是老武师崔元凯头一个飘身蹿下大墙,崔文佩、追云燕子柳鸿,各自离开两三丈远,各人找隐身之处,飘身而下。陈天柱、方飞,却遵着霍师兄之命,在墙头一带巡查。霍元凯纵跃如飞,身形毫不停留,往这衙门的当中扑去。赶到翻过两道院落已然看出衙门里各院中,也是戒备很严,每一道院落,出入的地方,全有一小队官兵把守着,全是鸦雀无声。渐渐地翻到大堂后一道极大的院落,这正是大花厅,院中靠甬道路两旁,排着两排军兵,全是服装齐正、器械鲜明,一个个全是少壮的年岁,由两名小武官统带着,直排到花厅中却没有一些声息。可是花厅里和院中,灯火通明,看情形是预备在夜间还要办理什么重要的军务,霍元凯、崔文佩、柳鸿三人,此时全分散开,霍元凯头一个从配房这边扑奔花厅后面。

见这道院内的情形也是一样,可是除了看到军兵像是严阵以待,别的举动一些看不出来。崔文佩这时从东边转过来,忽然远远地向霍元凯一打招呼,用手向西边一指,霍元凯和追云燕子柳鸿,向那边望去,只见通着跨院一道八角门那里,站着四名亮白顶子的武官,跟八名护勇。霍元凯、崔文佩以及柳鸿,全扑奔这边,仗着这三位风尘侠隐全有轻灵的身手,不平凡的功夫,分三路越过这道八角门。外面也是一队队的护勇,顺着箭道排下去,直到一座跨院门前止,那里也站着两位军官,全是五品顶戴,门左右一边是八名护勇,全是双手带的大砍刀,显得威风凛凛,静悄悄站在那里,远远地已经望到跨院内有几对纱灯挂在门内。这座东跨院内是一座很精雅的院落,里面没有多少房屋,只有三间东房,三间北房,靠南和西边全是走廊,北房和东房也全有五尺宽的廊子。在北房的廊子下站定两名差弁,全是灰褡裢布,四开禊褂子,带着红缨子纬帽,下面青布皮靴,垂手伺立在那里。靠台阶下,另有四名亲兵守护着。这种情形看来,这跨院中定然是镇守使在这里未走了,这院中这么多人守卫着,无法探查屋中的情形。

龙形八掌崔文佩却从箭道那边绕过去,奔了这所跨院的后面,一半为是看一看还有什么地方通着这段小院内,一半也为的是把四周的形势全察看清楚了,以防意外。崔武师竟发现这道院内的北房全有后窗,后房檐在另一道院落的,并不合前面通着。崔文佩赶紧向武师霍元凯、追云燕子柳鸿打招呼,霍元凯、柳鸿赶忙躲避着房下守卫的军兵,翻到后面。龙形八掌崔文佩低声告诉,往后面可以往北房内窥探。霍元凯跟柳鸿各自施展轻功翻到后面这道小院内,这北房的后墙,一共有三个后窗,偏着西边一排两个,离得稍近,靠东边那个后窗按形势看来定是在暗间内。

这时,老武师霍元凯从房头上一纵身飞纵出去,并不往后墙下落,竟自“燕子穿林”式直扑西边的后窗口,身形往墙上一贴近,两手往窗沿上搭身躯绷住,跟着回过头来向柳鸿、崔文佩点头。追云燕子柳鸿向崔文佩低声道:“崔老师,你向东边那间窗口察看一下,窗内倘是暗间,请崔老师暂代巡风。”柳鸿嘱咐完了,脚下一点,也轻轻腾身纵起,往偏着东边一点第二个窗口蹿去,用“倦鸟归巢”的身法,身形往窗口那里一落,身躯往下一坠,双手捋住窗檐,身躯稍往起一拔,脚尖轻抵住砖墙,这真是天假其便,纱窗里面的纸窗全在支着,往里面看屋中情形一目了然。

果然是两明一暗,这屋中收拾得窗明雅洁,一堂红木的家具纤尘不染,迎面八仙桌上点着三明子蜡台,红烛高烧,光焰闪烁,没看到人,已经显得这屋中一片高贵之气。在这屋中迎面八仙桌两旁坐着两位官员,右边坐着一位年纪有五旬左右,瘦削的身材,面貌清癯,一脸读书气,手中捧着一个水烟袋,两眼望着右边椅子上的那人。右边坐的正是入兰州奉昆仑派掌门人之令必须以死命相助救他脱难的司马子谦老大人。这位老大人却是全身官服,他虽然是六旬以上的人,体格精神一些衰老之色皆没有,不过此时却带着一片忧郁之色。靠南边的窗下摆着一张书案,案上点着一盏丹凤朝阳的蜡台,书案的左边放着一堆公文,正有一人低着头伏在案上笔不停地挥写着什么。这位司马子谦老大人正在说着一件事,只听他说道:“漪堂,你想如今已到了这般地步,这分明是要把司马子谦置之死地,这种手段也过于恶辣了。我一生为官,只知道忠君爱民,不论到了什么地步,我敢说是问心无愧。漪堂,你想问心无愧又有什么用。倘若他们真个弄出手段,朝廷的旨意下来,我做了一辈子好官能落个抗旨不遵么?可是我兵权一撒手,我明知道这是完了,我这冤家对头他还容得我离开兰州么?现在我只能看作情屈命不屈,反正除了朝廷的旨意,我是绝不接受他任何命令,只要有旨意到来我任凭处置。你我宾主多年,相处得十分投契,我也没有别的事过分的牵累,我想这次捏造出罪名来,我就许落个全家弃市。漪堂,你念在多年宾主之情,不要叫我司马子谦死后落个尸骨暴露,我死在九泉下也感恩不尽了。”窗外窃听的老武师霍元凯,追云燕子柳鸿知道这正是司马子谦亲信的幕府邱漪堂老夫子。

此人随着司马子谦多年,虽是位作幕的,颇具肝胆。司马子谦为官忠正,虽然是武将带兵多年,但是他的文学很好,为人更是慷慨豪放,轻裘缓带,儒将风流,这位邱漪堂老夫子是越发敬重他。

这时听那幕府邱漪堂慨然说道:“东翁何出此言,我看事情还不至于这样。宁远大将军就是不能容东翁,难道他就这么暗无天日敢任意地下毒手么?晚生认为就是朝廷真个有旨意下来,不过是暂时请东翁把兵权交与宁远大将军派人代理,老大人不过是奉旨召见,最大的也不过是交部议处。总然有什么罪名,东翁还能够据理力争,岂能任人构陷含冤污服么。”司马子谦微摇了摇头道:“这件事若是从人情天理上讲,恐怕没有动我毫发的理由。裕昌他安心和我不两立,他从朝中一般勋贵买出有力量人来,令御史提参,他更从旁推波助澜,给我加些图谋不轨的流言蜚语,我会逃得出他手内?”

这时幕府邱漪堂抬头往窗前看了看,双眉一皱,向司马子谦道:“东翁,他这么做难道不怕官逼民反么?”司马子谦冷笑一声道:“谁敢反?谁还反得出他手去。”邱漪堂恨声说道:“东翁怒我失言,东翁手下数万精兵,全是东翁统带多年。东翁治军有法,和士兵甘苦共尝,他们看到东翁被人陷害,倘若他们不服起来,岂不要酿成巨变?”

司马子谦忙摆手道:“漪堂,幸亏这里没有外人,你这种话岂不是自取杀身之祸?我们现在如同置身网罗中,还逃得开他掌握么?他既安心下毒手,岂能不防。漪堂你终日在衙门中,哪又知道外面情形,只怕我统辖的兵马到这时早已在他监视之中了。漪堂我们宾主这些年情同手足,我现在可要托付你,在衙门中这一百二十名亲兵,你可要和陈常胜竭力地压制他们,不要逞一时的义气,不止于救不了我,反害了他们自己。本镇命付于天,我若是命不该绝,终能逃出恶魔之手,若是天意该当,我得落这么个结局,他们就是全把命饶上,不过落个血染钢锋而已。还有我那两个小儿,他们虽然很知道孝道,对于近日的事任凭我怎样教导他们,总是愤愤难平。尤其是宝麒那孩子,性情更是激烈,倘若还念及我曾为国家建功立业效命疆场,罪及我一身不株连我妻孥,老夫子你要竭力管束他们,设法逃出兰州。我的事不是他们力量所能办的,叫他们早早回归故里。我就是幸免一死,最少也得落个军台效力。我说这个话,漪堂,你认为很矛盾吧。我既然没做亏心事,怎会自知总有罪名。漪堂,你要知道,我的对头人他绝不容我逃出他毒谋恶计之下,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他认定了只要叫我司马子谦把这场事摘落净了必要报复,所以我知道,我绝不会昭雪这种冤枉。漪堂,你能够为老友保全这两条后代,我司马门中生死感恩。”

刚说到这,听得门口那里有人招呼了声:“父亲,可容我们进去么?”司马子谦唉了一声,抬头向着门口说道:“你们进来。”跟着从门外走进两个少年,正是司马宝麒和宝麟,这弟兄二人也是满面忧郁之色。这哥儿两个见了父亲和师爷行了礼,司马子谦向这弟兄二人道:“你们来了也很好,事情大致你们也知道了,你们什么事不用多管,只等着朝廷旨意下来,你们哥两个跟着老夫子离开兰州,听候我这场事情的起落。我问心无愧,我认为公道自在人心,是非不容颠倒,我终能够一分奸佞。倘若我真个被这贼官陷害,含冤莫白,你们弟兄不必以蛋击石,能够回转故园,等他恶贯满盈时,看到他遭报吧。”

司马宝麒恨声说道:“父亲,你别忘了这完全是宁远大将军势力之地,父亲你不趁早设法离开兰州,恐怕要落个后悔已迟。”司马子谦道:“难道你叫我逃走么?”司马宝麟道:“父亲,今天我们第一营、第三营的营官定规好了,到衙门来,可是将军已不准进城。城门已闭,更调进来两营兵马。现在外面街道上所有的官兵完全是吴提督的兵马,人所共知,那是裕大将军亲信的队伍。这一个兰州城内到处里有他队伍把守着,除了本衙门这一点地方,一出东西辕门走不出几十步去,就能被挡回来,这种情形分明拿我们当作奸人看待。”

司马子谦哼了一声道:“这些事你不要来问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在裕昌把我看作眼钉肉刺。只有把我司马子谦除掉了他才安心,我这份顶戴也就在眼前就丢掉了。至于你问我有什么罪,我忠君爱民,有功于国,我自己哪会知我有什么罪呢。为父的以身报国,现在我只有等候朝廷的命令。裕昌他步步地把脚跟站稳,他从今日已经早早地示意我,明面上还显出他是关照我之意,告诉我至迟今夜明早朝廷旨意即可入兰州城,叫我等候这份旨意到,也就可以判明我的吉凶祸福了。我知道这是稳军计,我早已探听明白,连日来他把各路精兵调集到兰州附近,这种情形分明是对我司马子谦。到现在还有什么说的,我只有把这条老命付与苍天。你们若是孝子,只有遵着为父的命,静静地等待朝廷的旨意一到,大约我也就离开兰州。”

司马宝麒愤然作色道:“父亲统兵二十余年,枪林箭雨,出生入死,风餐露宿,效命疆场,血汗挣来的这份顶戴,并没有一分亏负国家,更没有一分对不起裕昌。如今竟要被奸人陷害,到了这般年岁,反要屈死在他们手中,也太叫做官的寒心了。裕昌身受国恩,经略甘新两省,官拜大将军,全是将士们一滴一滴的血汗给他挣来的。如今为的一点私愤,不顾大体,竟要把这种忠心赤胆的好官,置之死地,也太叫人不服了。儿子不愿意这么被屈含冤。父亲做了一辈子好官,绝不会走到别的道路去,难道父亲不能自己进京,诉明这份冤枉,叩求朝廷开恩,准许辞官不做,告老还乡,也犯不上受这种奸臣的摆弄,难道这点事全不能做么?”

司马子谦哼了一声道:“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我奉命镇守边陲,朝廷的法度至严,军营中军令如山,我岂能擅离职守,自己先落个蔑视朝廷法令,太阿倒转,授人以柄,我不能够把一世清名断送在兰州。我认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裕昌他良心丧尽,他如今封到大将军,官高爵显,全是我们这一般武将血战疆场、出生入死给他换来的,他反倒这么对付我们。我真要是遭到他的毒手,我认为世界上就没天理了。你们不许多管这件事,倘若朝廷旨意真个到来,只要不把我司马子谦立时处置,能够把我革职拿办,提解进京,我自有法子和他周旋。不过这裕昌手段狠辣,你们要设法出兰州,漪堂是我多年至交,他受我托付之重,定能保护你们暂时避祸故里。我这场官司若能够逃出性命,我们骨肉尚有团圆之日,倘若我真个断送到奸臣之手,你们就是有替父报仇之心,可是我不许你们再取功名富贵,我做官做得已经寒了心。我家门中,称得起是簪缨世族,从你们这辈起,为商为农任凭所愿,只不准你们再做求功名的打算,你们违背我的话就为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