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追云燕子柳鸿听到龙形八掌崔文佩略露口风,自己正可趁这个机会向他试探一番。遂问道:“崔老师,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崔老师自从师门艺成走入江湖,仗着一身武力精纯,更有龙形八掌,掌术中的绝技,任凭多大惊涛险浪,崔老师也没被他阻拦住了。近年来崔老师更能够精究内功,阐扬武功真谛,崔老师的龙形八掌和点穴术为近数十年来武林中少见的功夫,崔老师还有什么不可解的事?小弟却有些不信了。”龙形八掌崔文佩哈哈一笑道:“柳师兄,你这么当面捧我,是何居心?你我不是平常朋友间泛泛之交,我们的交情是基于道义,若你这样说,我这点微末的技能就能称雄武林,独步江湖,天下无敌手了。我若是也那么看自己,恐怕我未必活得到今日。可是我秉着师门遗规,深自敛抑,尚且有人不容我,我这洗马庄已经要化成一片血腥了。”
追云燕子柳鸿惊诧地问道:“崔老师,你不要取笑,我就不信你会有什么祸事临头。诚如崔老师你所说,我们不是泛泛之交,不会说那些浮常的应酬话。可是以崔老师你已往的行为,以侠肠热骨行道江湖间,总然有那甘心作恶的人和你为仇,有几个能在崔老师你龙形八掌之下逃了出去。怎的现在竟会有祸事临头?崔老师,你何妨对我们说一番。”
龙形八掌崔文佩慨然说道:“柳师兄,世上的事,有时真就不能理喻。我崔文佩从二十岁入江湖,那时是随侍在恩师左右,也曾闯过多少次惊风骇浪、箭雨枪林,对付过多少江湖中成名的人物。那时,师徒们凭着一腔热血去主持江湖正义,无所谓阻难。恩师去世之后,我一人单剑走江湖,也办过多少惊天动地的事,虽然有不少仇家想不利于我,我也没把他们放到心中,真也没有敢到我面前轻捋虎须自取其辱的。晚年来自己一心在洗马庄终老天年,不愿意在江湖中厮混下去了,什么事轻易不肯伸手,我想很可以布衣疏食,终老天年。可是事情好像是早已安排定,我想安闲自在地活下去,却容不得了。在一年前,我因为访友到尉犁州孔雀河地面,竟与雪山二丑无意中树下嫌怨。当时我遇到的人,我真没看出他是雪山派的门下。雪山二丑虽则在绿林中成名已久,我从随恩师行道以来,也曾和他们弟兄遇到一处,可是彼此全存着避免之意,始终也没接触过,多年来成了对兵不战之势,心目中谁也没有谁。归隐洗马庄之后,江湖上事我全不肯多问,何至于反跟这种劲敌重新结怨。我此次无心中得罪了一个二丑的得意门徒,其实当时我也心存顾忌,因为此人一伸手,颇见功夫,我一再退让之下,想叫他亮出门户来,我可以知道他出身来历,以便忖量当时的情形。自己就提防到和江湖道中,不要再引起了意外的风波,违背了归隐之意。不过当时任凭我怎样地警戒他,叫他知难而退,可是此人竟自步步逼紧,我不伤他就得为他所伤。他施展到最后的手法,我已看出他武功得自雪山派所传,但是动手之间,伸手容易缩手难,我再想罢手,有些来不及了。遂用天龙抖甲的手法,把这恶徒打出丈余外。但是当时我仍然顾忌着不叫他受了内伤,我存着轻轻地警戒他一下,叫他知难而退。可是此人竟自怀恨而去,挑拨是非,尽情地构煽,终于把他们两位掌门人搬弄出来。
雪山二丑若真个地明着登门来兴师问罪,我崔文佩已然是洗手的人,倒不妨让一步,和他们解冤释怨,彼此罢手。可是二丑竟自误会了我崔文佩安心洗手江湖之下,要对雪山二丑作最后的示威,使雪山二丑也要折服在我龙形八掌之下,他们故意地先要折辱我一下。不过他们两次前来,弟兄间意见相左,挑拨是非的白花蛇焦之秀,是雪山二丑秃龙莫小沧的徒弟,他们大爷七指魔申元化不肯深信焦之秀所说受辱的情形,要把事情真相先察明再行找我。可是秃龙莫小沧不肯这样做,他却背着他拜兄七指魔申元化私下雪山来到洗马庄匿迹潜形,暗中来对付我。柳师兄,你想,他这样来对付我崔文佩,这是安心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在洗马庄连续着用那卑鄙的手段,搅扰得洗马庄阖庄的庄民们寝食不安,更对洗马庄所出去的运粮食船只加以摧毁。他既不动手劫掠,只是安心把我崔文佩的威望折辱尽了,就是叫我崔文佩过去成多大名,现在要现多大眼。我先前还真个没想到是这种劲敌来安心对付我。直到事情连续发生,我才知道这竟全是有人暗中主动和我崔文佩为难了。我亲自下手探察,这才得着秃龙莫小沧的踪迹,更发现了那白花蛇焦之秀也潜伏洗马庄附近。事情真相已明,我崔文佩焉能再放过他?我尽着两夜的工夫,终于在柳河湾算是见到了他,我们动起手来。彼时我何尝不顾忌怨仇一结,将来定要弄到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不可?柳师兄你想,我已经是厌倦江湖的人,早已抱定了得放手时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无论对什么人,不要赶尽杀绝,正也是为自身留余地。所以,我当时宁愿意落个畏惧他三分,我忍受着一切,以善言来劝他,不要以这种手段来对付我崔文佩。我并且当面表示,他徒弟焦之秀若是当时表示出门户,我再动手折辱了他,那算我崔文佩目空一切,看不起雪山二丑。可是我曾经屡次地叫他表明出来历,他竟不肯说出,直到收招不住之时,他才露出了雪山派的手法,那时缩手已经来不及了,事情完全出于误会,何必为这点嫌怨结两家不解之仇?但是,秃龙莫小沧自恃武功绝技独步江湖,哪肯听我这良言相劝?我们动手之下,他竟自使用极毒辣的手法,想把我崔文佩立毙掌下。柳师兄你想,我跟他并没有势不两立之仇,他用起这种辣手来,任何人也不能再忍耐下去,我只得用龙形八掌把他立败掌下。可是他竟自以雪山派独门的暗器蛇头白羽箭连打了我三箭,被我用云龙三现的轻身术闪避过,我还敬了他三粒太极珠,把他打伤了左臂,狼狈逃去。
这一来,我知道和这种恶魔结怨之下,早晚他必来报复。这秃龙莫小沧逃回雪山,竟自尽力地颠倒是非,终于把他拜兄七指魔申元化说动了。在十日前,雪山二丑差人送信明告诉我,至迟在本月十三日,必要到洗马庄与我一会。我想,这次也就是我崔文佩在江湖道中闯荡一生所得的结果,现在,我一切事已经安排就绪。因为七指魔申元化不比那秀龙莫小沧,此人一身所学,漫说是在绿林中是少见的人物,就是武林中也很少见他那样天赋独厚和武功所得。此人得天独厚,更得异人传授了他一身本领,软硬轻三功全有独得之秘,既有铁布衫的硬功,更有缩形卸骨小巧之技,轻身术有绿林三绝之名,打一手的好暗器。以我崔文佩一身所学,真想在他手中讨了好去,实非容易,恐怕这次我崔文佩再难活下去了。老朋友这次前来深合我意,我们也正好作个最后的诀别。”
追云燕子柳鸿一听龙形八掌崔文佩这番话,也自心惊,因为这雪山二丑在绿林中已经是三十多年,他们弟兄二人的行为,只也与平常的绿林道不同,手段虽然辣,但是所对付的全是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他们伸手作案时不限于什么地方,有时候能出去一二千里,只要被他注意到某人的身上,任凭你防范多严,预备多少人来应付,终归得被他们得手,饱载而去。官家虽然已经知道有许多案是他弟兄所为,可是作案后,始终得不到一点证据,虽也踩探出他们在大雪山隐身匿迹,究竟在什么地方,无人知晓。在江湖道中隐现无常,竟自奈何不得他们。此次龙形八掌崔文佩和这两个恶魔结怨,实在是不易应付的对手了。自己此番前来原是想请他出头相助,哪料到自身眼前就有这场是非,并且还是杀身大祸,追云燕子柳鸿慨然说道:“崔老师,雪山二丑固然是有名的江湖恶魔。不过崔老师也不必就把他们看得那么厉害。以崔老师你一身所学,和他们尽力拼斗一下,正还不知鹿死谁手。那七指魔申元化为人还懂些江湖正义,倘若他亲自前来,崔老师何妨以正义和他理论,或者此事也许有善解的希望。崔老师为什么不早早地撒些份侠义柬,请些武林同道出来和雪山二丑在桌子面上一评是非,何至于因当日一点微嫌,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江湖上既然还有正义,在雪山二丑又不是平常鼠窃狗偷之辈,他们不会不讲理的,那时或者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把两下的这种嫌怨解释了,岂不是很好?”
龙形八掌崔文佩慨然说道:“柳老师,这件事我实有难言之隐。论起来,我已经退出江湖的人,为的雪山二丑门下一个徒弟,引起了这场是非,我很可以请武林同道秉公判断谁是谁非。只是那雪山二丑,七指魔申元化、秃龙莫小沧禀性各别,这弟兄二人和平常的江湖道不同。他们在绿林中这些年来,从来不借重同道之力,任凭多大的事,也是自己担当,最厌烦呼朋引类。我崔文佩现在就算是开罪于他兄弟,我们两下各凭本领,各自担当,到时候以武功本领互较高低,或者双方各存一些顾忌,还不至于下绝情施毒手,只要我一请武林同道,不论是安心怎样对付他们,定要反激起二丑的仇视。认为我借重武林同道之力,威胁他弟兄。那一来,怨仇深结,恐怕什么毒辣手段反要尽量施展出来,明是可以了结的事,也无法了结下去,势必弄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不可。尤其是那七指魔申元化,任凭遇到多厉害的对手,他也要分个强弱胜败出来,那种刁缠难惹的情形,他们绿林同道中谁不惧他三分?此次我招惹到这两个魔头,我仔细思量,只有凭我一身所学来应付他们。好在我崔文佩这些年来血心交友,舍己从人,问心无愧,总然上天嫉妒我纳享清福,非叫我到老来落个江湖道上成名,江湖道上毁灭,那也是命里该当。所以我只有等待他们前来,绝没有别的办法。”
追云燕子柳鸿听到龙形八掌崔文佩这番话,知道他自己还另有一番打算,不肯对朋友完全说真情实话,以方才崔英霜姑娘那种情形,分明是龙形八掌崔文佩已经有极厉害的手段对付二丑,若不然,他们不至于吓得那种情形。只是崔文佩话锋中已然明露出,他这场事,无论多近的朋友,不能伸手管,我们知机识趣,不能在此停留,立刻得告辞。可是英霜姑娘是自己一个晚辈,她当面亲口对我请求,要挽救他家这步劫难,我就这么一走,也真觉太失长者的身份。并且对一个道义之交的朋友,已知道他眼前就有生死难保的事,虽然他本人说出不能借助于人,在自己本身论起来,交友之谊,也算有亏,焉能立时就走?追云燕子忙正色说道:“崔老师既是这样,不能约请武林同道和他评理,那么只有两家各凭本领,一决雌雄。可是他若是明着登门来找崔老师你算账,你可以以身应付他。如今他是暗中下手,这种行为从他们本身先不守江湖道的规矩,崔老师也应该通权达变,不必那么固执了。我们全是多年道义之交,此次我们弟兄三人前来,本是约你出去拔刀相助,搭救司马子谦一家人。想不到崔老师本身竟有这场祸事临头,不过崔老师你虽然说不便请朋友们帮忙,我们弟兄能够就抖手一走么?至于兰州的事,我们虽然是奉有昆仑剑客的铁蚨令,要赶到兰州应援,可是事情还可稍缓,我们打算向崔老师要求,在你这招扰两日,无论如何我们也要看到你事情完了再离洗马庄。这时我们若是一走开,还怎么见武林中同道?崔老师,请你也要为朋友想想。”
龙形八掌崔文佩微微含笑道:“柳老师,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崔文佩狂傲看不起朋友,自恃一身所学,足以应付雪山二丑。我的话已说在头里,这次事就是结束我江湖最后出场的一局了。我哪会不知道你们弟兄全是侠骨热肠,血心交友的人?我遇到这种危难关头,彼此这种交情,岂忍坐视不管?不过这件事伸手帮忙,要真能把雪山二丑完全歼除,永绝后患,也倒罢了。倘若是二丑留得一个,我这洗马庄恐怕要落个同归于尽,父老兄弟们会要被我一人连累,我崔文佩于心何忍?所以,柳老师们在这里待下去,实在是于我有极大的不利。彼此这种交情,所以我敢直言相告。我看你们弟兄还是往兰州先行一步,只要我的事能够从权了结下来,我们兰州尚可相见呢!朋友相交,贵相知心,我想柳老师定能原谅我崔文佩不得已之苦衷,不要怪罪我不识抬举才好。”
这时,武师方飞一旁说道:“崔老师,我看你还是不必固执,我们柳师兄的为人,崔老师是尽知。他对于朋友看得过重,你们过去多少年的交情,现在你叫他立时离开洗马庄,他焉能那么一走?不要紧,我们虽然留在这里,那雪山二丑不论什么手段来对付崔老师,我们绝不多管闲事。崔老师虽和他结下仇怨,他弟兄登门寻仇报复,也不能禁止别人和朋友间的往来酬酢,这有什么交得不下去?崔老师,你想是不是?”龙形八掌崔文佩道:“方老师,这种情形叫我崔文佩实在痛心,我从十一岁入师门学艺,直到二十岁出师门之后,就寄身江湖。我走遍了大江南北,到处里就仗着朋友们来捧我,在武林中落得一点虚名,我绝不是那种寡情无义之人。柳老师一番血心对待我,我竟自无情无理地往外开他,我崔文佩还叫什么外场朋友?定要招人唾骂。谁又知道我现在所处的地步,真叫两难。既然方老师这么体谅我,那么请你们哥三个就在我洗马庄小候几日,雪山二丑也就要在一二日内前来。这是我暗中踩探得到的确实信。只请你们弟兄到时候别叫我为难,对于我的事,只可袖手旁观,不要拔刀相助,我就感激不尽了。至于我今日对你们弟兄简慢不情之处,只要事情能够应付过去,我崔文佩尚能够苟延蚁命,我定要当面谢罪。”
追云燕子柳鸿这时才把一颗心放下。崔文佩算是亲口答应了,弟兄三人能够留在洗马庄,往后的事,就好办了。他虽然那么说,不准别人多管闲事,那只好到时候再讲,真到了不可开交之时,也由不得他了。龙形八掌崔文佩立刻把话锋一变,绝口不提他和雪山二丑的事,讲起武林中近年的情形,一般朋友们存亡荣辱的一切。赶到中午时,崔文佩竟叫厨房中预备了一席精致的筵席,为柳鸿、方飞、陈天柱接风洗尘。这龙形八掌崔文佩果然是技击名家、风云奇士,他这种涵养,实在有平常人所不能及之处,方才提到他和雪山二丑结仇的事,抑郁悲愤,现在话锋一变,在酒席筵前,立刻谈笑风生,愁容尽敛,不再带一点忧愁的神色。这一席酒,直吃到中午之后,方才离席。龙形八掌崔文佩亲自吩咐家人,在西偏院收拾出三间屋子,作为待客之所。
这座小院十分清静,紧靠在这大宅子偏西边,西墙下,干干净净的五间房子,自成一个院落,三间北房,两间西房,院中更种着些花木。这道院子,从前作为书房,龙形八掌崔文佩虽然是出身江湖,自幼习武,可是他这位师父也是风尘奇士、文武全才,所以崔文佩除了爱好武功之外,曾也精究书史。
崔文佩膝前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名叫英霜、英霞、英雪,这姐三个是挨肩的姐妹。并且英霞和英雪是孪生姐妹。长女崔英霜今年十九岁,英霞、英雪全是十七岁,崔文佩自己传授女儿武功本领,因为他这种武功技击全是内家真传,不便再给女儿请师父。可是对于这三个女孩子读书习字,却是请了一位先生,三个姑娘全念过十年左右的书,直到二年前才把先生辞去。这西偏院从前就是书房,现在姐三个已经长大,白天还是不断到书房来温习书字。她们练功夫的地方,却在这宅子的紧后面。她们锻炼武功,轻易是不叫外人看,连他宅中的家人不经呼唤不准到把式场子中。现在龙形八掌崔文佩把追云燕子柳鸿、陈天柱、方飞全安置在这里。
在傍晚时,崔文佩自己去料理私事,柳鸿向方飞、陈天柱说道:“事情真是有意想不到的,我们这次来洗马庄,本是安心请他出去替我们帮忙,哪知道没有请成他,我们反倒不能走了。遇到这种情形,真叫无法。我们不是幸灾乐祸,只有盼着雪山二丑赶紧前来,把他的事解决下来,也好随我们赶奔兰州。我们首领铁蚨令虽然没有限定时刻,但是也不能尽自耽搁。这件事我们所放心的是崔老师和昆仑剑客也是道义之交,我们为他的事在这里稍微耽搁,只要兰州的事不至于误了,还不至于担多大不是。可是那位英霜姑娘匆促间说了那么几句话,究竟是真情实况如何,还不得而知,我深盼能够见着她们才好。”陈天柱道:“柳师兄,你方才把机会错过,在初见面时,为什么不想着当面要求崔老师把姑娘唤出来,你以父执的身份看看她们,也很说得下去。到这时若是再叫家人们请她们姐妹出来问话,就显得突兀了。”追云燕子柳鸿微摇了摇头道:“崔老师在心绪不宁之下,我哪好以这些琐絮事在他面前讲?”方飞道:“不用着急,我们既然住到这里,姑娘们那么关心,不能不知道,不用找她们,我认定了晚间自会前来。”陈天柱点点头道:“方师弟想得不差,或者她们也就许前来相见。”
说话间,龙形八掌崔文佩又从客厅过来,到这跨院书房中请柳鸿师兄弟三人到庄外散步。柳鸿等随着崔文佩走出宅院,在洗马庄中转了一周,从西村口转出来,站到村边,正可以望到柳河湾。柳河湾这时红日西沉,夕阳返照,河堤上碧柳随风摇曳,河面船只往来,风帆满引,舟行如箭,倦鸟归林,田地中的农人也在收拾着农具,三三两两全向村中走来。这种安乐的农村,看在眼中,真能叫人息名利之念。龙形八掌崔文佩向追云燕子柳鸿等说道:“柳老师你们看!我这洗马庄就是这种情形,从我本身以及全庄的居民,全是自耕自食,无论种农田治渔业,完全是以血汗来养生。像这样不争名不夺利,安分守己乐天知命,与人无忤与世无争,应该是没有是非了。哪又想到事情竟由不得你,偏偏地有孔雀河边一场误会,眼看着这洗马庄就要弄成一片血雨腥风,这不是天妒我等么?所以我想到只有归诸命运,任凭我怎样明白,知道江湖道上终归不容易落好收场,早回头早缩身,可是终于叫你落到这个结果上,还是弄个瓦罐不离井口破。这种事,真是非人力所能为了。今日我们良友相聚,一转眼间也许就人鬼殊途,幽冥异路,我们弟兄再想这么聚会,只好期待来世。”追云燕子柳鸿忙说道:“崔老师何必这么想?我们寄身武林,既然走到这条路,就算是把身命交付与我们的信念和志趣。眼前的事,尽我们所有的力量来应付它一下,谅还不至于就落到一败涂地。我们回头想一下,过去多少年间,大风大浪也全闯过来,没把我们留住,如今就认定了我们闯不过去么?雪山二丑虽有虚名,也不是项长三头肩生六臂那么难惹的人物,我们在江湖道中,若不是尽凭着一身的本领,恐怕也不会活到今日。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事,合天理顺人情,刀山油锅也一样闯它一下,崔老师你想是不是?”龙形八掌崔文佩点点头道:“也只好像柳老师那么想了。”
说话间,忽然见由河坡边那里走来两个年轻的姑娘,头上全各顶着一顶草笠,身上披着一件簑衣,一个挎着鱼,一个提着兜网,脚底下轻快异常,直奔庄口走来。这两个少女赶到走得近了,柳鸿等看着这两个姑娘相貌长得一样,全是黑渗渗的一张清水脸,长眉秀目,英俊异常,体格矫健十分,绝不是像平常渔家女儿。龙形八掌崔文佩却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丫头们,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任性,这又是捕鱼去了!”这两个姑娘已经到了庄口,两人看着崔文佩,似乎带着畏惧的神色,彼此互相看了一下,竟向崔文佩招呼了声:“爹爹,你在这里凉爽,我们得好些尾鲜鱼,给老人家下酒。”柳鸿知道这定是崔文佩的二女儿和三女儿英霞、英雪。崔文佩这时却招呼道:“霞儿、雪儿,还不给你柳老伯行礼?”追云燕子柳鸿忙说道:“崔老师,你这是怎么招呼,如若是不拿我当疏远的朋友,叫侄女们招呼我一声柳叔父。”崔文佩含笑改口道:“给柳叔父行礼。”这两位姑娘全向柳鸿万福,崔文佩更给方飞、陈天柱引见了。英霞、英雪齐向追云燕子柳鸿看了一眼,说道:“柳叔父,侄女们先回家换衣服,柳叔父晚间若有工夫,侄女们还想在你老面前请教呢!”
追云燕子柳鸿见说话的是身量略高的英霞二姑娘,她那神色上分明是示意自己另有话说,遂点点头道:“好吧!我听说姑娘武功造就很有心得,你们不嫌这个叔父粗野,晚间到书房,我要看看你们家传武学的造诣。”英霞、英雪答应着,姐两个走进庄口。龙形八掌崔文佩向柳鸿说道:“柳老师傅,看这丫头们就是这么任情任性,虽全这么大了,还是一些正事不懂。她们还这么有闲情逸致,驾船出去捕鱼作乐,不想想这老爹爹已到了生死关头。真若是敌人一现身,我毁在人家手内,她们也不过是落个哭一场而已!养这丫头们有什么用?我看透了,这不过是儿女债。”柳鸿却含笑说道:“崔老师,你这话说得未免过分了,我这侄女们全是很聪明的女孩子,她们心中未尝不悬念着崔老师的安危?可是她们若是愁眉不展,岂不更给崔老师你添了一层烦恼?何况又焉知她们不是故意地这样作为的,解老父的愁烦呢?”崔文佩摇了摇头道:“柳老师,你是真能够替她们辩别,她们哪会有那么体贴老父之心?”
说话间,已经是暮霭苍茫,炊烟四起,遂一同转身进了洗马庄。
回转宅院,在晚饭后,崔文佩却向追云燕子柳鸿谆谆地嘱咐道:“柳老师、方老师、陈老师,咱们可是话中前言,雪山二丑不准什么时候前来,老师傅们千万要按着我们所约定的,不要伸手管我这件事,免得叫我崔文佩对雪山二丑无言答对。”柳鸿等只可是答应着。回转西跨院书院,那崔文佩却不再和柳鸿客气,他自己却有一番布置。
追云燕子柳鸿等回到跨院之后,这里派来一名年老的家人照应伺候,柳鸿等却不愿意多麻烦主人,只叫这老家人略事收拾打发他退去。柳鸿和陈天柱、方飞正在商量着雪山二丑所在,“这时真个前来,我们应该如何下手对付?”话才说得几句,跨院门口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招呼道:“柳叔父还没歇息么?侄女给你请安来了。”柳鸿听出说话的定是英霜大姑娘,赶紧地推着风门答应着,只见那姐妹三人一齐走进来。柳鸿闪向一旁,叫她姐妹进来。英霜姑娘不是白天那么惊慌失色的神情了。这姐三个进得屋中之后,挨次地向柳鸿、方飞、陈天柱万福行礼。英霜姑娘向柳鸿道:“柳叔父,你老请坐!侄女有话和你老商量。”柳鸿、陈天柱等全落了座,叫这姐三个也在对面坐下。柳鸿在烛影摇红之下,细看这姐妹三人的面貌,全是生得这么俊秀中有一种英爽之气,尤其是英霞、英雪这姐两个坐在那儿,更不好认识,身量高矮也显得差不多,面貌是一些不差,只有看长了可以辨别出两人说话声音不一样。柳鸿却向英霜姑娘说道:“贤侄女,白天匆匆地向我说了你父亲的事,我们这才忝颜要求在这里停留下来,若不是姑娘先行告诉我们,只怕我们这时早出去五六十里了,崔庄主实有下逐客令之意。现在我有两样不明白的事,头一样雪山二丑和你父亲结仇的经过已经他说明,那秃龙莫小沧纵容徒弟、轻信一面之词,洗马庄已然尽情搅扰,遭了挫败之后,更把他拜兄七指魔申元化说动了,二丑要合力对付崔老师。这种情形,在江湖道上论起来,实在欺人太甚,崔老师下手对付他,没有什么不当,怎么贤侄女怕得那样?听你白天口风中的情形,分明是怕你父亲下毒手伤了二丑。可是雪山二丑既来洗马庄,绝没有善意,恐怕手底下也未必再留情,这是我不明白的地方。还有我们彼此全是武林中道义之交,谁的武功本领如何,彼此尽知,崔老师得内家真传,一身的功夫,全有独到之处,龙形八掌在武林中,可以说威震武林,我们弟兄这点武功造就,比起崔老师来,恐怕有天渊之隔。你父亲交游颇广,所认识的人很多,即或他不肯出头,你们做女儿的就是擅作主张,约请两位武林前辈,也能对付雪山二丑。怎的贤侄女竟自认定了我能够化解这场事,这个柳叔叔可不敢自信。贤侄女可不要把事情弄错,这不是儿戏的事。”
崔英霜容柳鸿把话说完,立刻答道:“柳叔父,你老哪里知道?这次就算是祸从天降一般,孔雀河一点小冲突,竟引起这么大的风波,侄女何曾想得到雪山二丑此次来洗马庄,向我父亲寻仇报复。那七指魔申元化是有名的恶魔,他不得手不肯甘心,可是他得了手,家父可就算完了。家父不是无名小卒,在武林中已经是成名人物,只要是雪山二丑弟兄一到,洗马庄也就是分生死存亡的时候到了。他们是两人,家父是孤掌难鸣,最厉害的是这两个恶魔竟自暗中下手,防不胜防。只要两下一会上面,请想,家父遭到他的毒手,就算是交待在他们手内。可是家父并不是好惹的,他这几个月来,已经暗中预备和雪山二丑一拼,他所预备的对付他们之法,头一样就凭龙形八掌原有的功夫,又变化了一种掌力,更预备了一种极厉害的暗器,名叫‘五芒珠’。这半年可叹家父就没有睡过整夜的觉,在这五芒珠上下了极苦的功夫,锻炼了两种极厉害的手法,到时候只怕雪山二丑绝逃不出家父的掌下、暗器下。可是柳叔父你想,动手只能对付一个,以雪山二丑已往的威名和过去的行为,他们是飞贼出身,所以始终用着飞贼的手段。不过闯出姓名来的绿林,真能对了面时,他弟兄二人绝不肯同时动手。家父这种厉害的手法,只要一出手,定然落了毁一个逃一个。他们是多厉害的人物?既知不敌,绝不肯再白白地送命,只要容他们逃出一个去,柳叔父你想,家父终归要落在他们手内,只要他再想报复时,他没有十拿九稳的手段,绝不会再来。也就许竭力约请了能人,早晚这一家人完全毁在对头的手内。可是家父有这种自信的力量,绝不肯再请朋友帮助,并且也不愿栽在二丑的手内,叫他们讥诮自己没有应敌的本领,才求助于人,所以,绝不能约请同道。侄女们已经想到了,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只好破出我姐妹的性命,临时要设法保全,不叫父亲下毒手。可是我们是做女儿的,并且本领小,经验没有,到时候真若能够如了心愿也还罢了,倘若一个措置不当,事情饶办不成,保全不了家父和全家,反倒落个不孝之名,这是几个月来忧心如焚的事。想不到柳叔父们竟在这时前来,这不是侄女们的救星么?侄女认定了到时候柳叔父出头,定可把两家这场冤仇化解了。”
追云燕子柳鸿听崔英霜姑娘细述龙形八掌崔文佩结仇经过,自己心中未免暗打主张,“这件事不要把它看得太平凡了,当想一个晚辈面前,若是只顾虚面子,把弓拉得太满了,满口答应,这种跟头栽上,就够瞧的。”略一沉吟,向英霜姑娘说道:“贤侄女,论起我两家的交情来,崔老师有什么事,我柳鸿赴汤蹈火义不容辞,无论多厉害的对手,多么扎手的事情,我绝不会退缩。不过这件事情我可不敢在贤侄女面前夸口说大话,雪山二丑为绿林中最成名的人物,这两人手底下的本领,实不是一般平庸的江湖道可比。不过以崔老师本身来说,应付这两个恶魔谅还不难,可是在我柳鸿本身,在事情已经发作时,要凭我一身之力硬要把这件事转移当时的局面,恐怕我力有未能。何况七指魔申元化、秃龙莫小沧这次是安心暗中下手,绝不明打明斗,这正是他们居心险恶的地方。贤侄女放心,这件事到时候成败我虽不敢准保怎样,可是我必要竭尽全力来参与一番,但盼能够把这场事圆满解决下来。我们还正有借重崔老师之处,要请他到兰州一行呢!”英霞姑娘道:“柳叔父,这件事情只有请叔父们多为力吧!我一家祸福全系于叔父们身上,侄女们将盼叔父能伸手成功,侄女们一生不忘叔父之德。”说着话,这姐三个站起来,向柳鸿、陈天柱、方飞万福行礼,柳鸿等还礼不迭。这姐三个还恐怕父亲在这时到来,不敢尽自在这里耽搁,向柳鸿等告辞回转后面。
英霜姐妹走后,陈天柱向柳鸿说道:“师兄!崔老师虽然没有后嗣,可是有这么三个女儿全是巾帼须眉,遇到这种事,却能够暗地主张为他父亲暗中化解,实在难得。”柳鸿皱了皱眉头,说道:“她们虽不失为孝女,可是对于我们弟兄竟以这种难题相加。这趟洗马庄,恐怕我们非栽在这不可了。”方飞道:“雪山二丑总然手底下厉害,也不见得就那么难以对付。我们弟兄破出死命去,和他周旋一下,不见得就不是他的对手。”追云燕子柳鸿道:“师弟们,这件事可轻视不得。这两个恶魔本领如何尚还在其次,只是这两人行为怪僻,不近人情,已往在江湖道中他们所行所为,全是那么奇奇怪怪,令人难测。所以应付这种江湖怪杰,脚步一个踩不准,自己就许陷在里面,冤仇一结,能够今生不了不休。我们寄身江湖的人,可不是怕事,不过遇到事必须有个分寸,若是一味冒险去做,自寻苦恼。像眼前这件事,我们真能办到了,为两家解冤释怨,就是我们多费些手脚,也还值得。可是有时到时候应付不当,不止于不能为朋友帮了忙,反许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了,那是极容易的事。师弟们请想,这不是一件难题么?”方飞、陈天柱全认为柳鸿也过于把雪山二丑看得太重了,这两人倒安心和二丑一斗,要看看这两个恶魔究竟是怎样难惹,究竟有什么超群绝俗的功夫。
柳鸿经过英霜姐妹要求之后,对于这件事倒有些真个不能释怀了。这时不过是二更过后,追云燕子柳鸿遂站起来,走到院中,背着手来回地踱着,不时地抬头望着天空的明月,忽然听得门那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柳鸿一抬头,见龙形八掌崔文佩站在门那儿,柳鸿忙招呼道:“崔老师还没歇着么?”崔文佩点点头道:“我近来不习早睡,柳老师也该歇息了。”柳鸿道:“崔老师何妨进来坐一坐再走?”崔文佩道:“我不打搅了,可是柳老师不要怪罪我说话冒昧。柳老师若是没有事,夜间不论有什么事,还是不要离开庄院一步,恐怕护庄的弟兄们有误会之处。”柳鸿忙答道:“崔老师,这是你应该关照的地方,我们一个作客人的,不知庄中情形,万一冒昧地闯出去,和护庄弟兄再冲突起来,那可是笑话了。不过我也有个要求,庄里边不许我随便走动,这宅院以内一定能够叫我们随便行动了。”崔文佩哈哈一笑道:“柳老师,你真会说笑话,我焉敢把好朋友监视起来,限制行动?我崔文佩那得该落什么罪名?柳老师,咱们明早会了。”龙形八掌崔文佩带着笑声,转身走去。
方飞、陈天柱这时也从屋中出来,可是龙形八掌崔文佩已经走远。方飞却向柳鸿问道:“柳师兄,你怎么和主人这么要求?是何用意,不显得失礼么?”追云燕子柳鸿一笑道:“我何尝不知道有些不近人情,只是我故意地和他这么无礼要求,免得我事后落了失礼。”陈天柱道:“柳师兄,难道要窥察主人的秘密么?”柳鸿道:“我还不至于那么下流,方才英霜姐妹们口中已然流露出,崔老师正在锻炼着一种极厉害的功夫,究竟是哪一种绝技,我很想看一看。敌人已经就要登门访他,我想他更应该加紧地操练,我们得着机会,何妨看一下,事情到了眼前,也好有个准备,我倒没有丝毫别的用意。”陈天柱点点头,柳鸿更说道:“这次我们来在洗马庄,也算不幸中之幸,我们原来是求助于彼,事情出于意外地反倒把这么重大的事放在肩头。可是两下里全是这么难惹的人物,像方才崔老师那么嘱咐,足见这洗马庄定有极厉害的准备,防守严厉。像这种厉害的人物,各自施展开手段来,互较长短,江湖道上也是难得见的事,不过就是怕两下各走极端,最后的结果,不敢想象。”这弟兄三人谈了些闲话,听了听村中已经交过三更,除了下夜梆锣之声和断断续续犬吠之声,没有一些别的动静。
师兄弟三人回转屋中,这里三张寝具,从早预备好了,各自歇息下,不过心中全悬系着,不知什么时候就许有事情发生,全睡不十分熟。
那柳鸿却在四更左右悄悄起来,轻着脚步,来到院中,通着外面的角门虚掩着,把门开了,向外望了望,月色西沉,清辉在地,寂静异常。自己出了这书房的小院,折转往南,经过眼前这片极大的场院,直奔前面庄门。可是相隔着足有半箭地,柳鸿遂往前走了十几丈远,轻轻一纵,翻上屋顶,把身形伏下去,往四周察看了一下,直扑庄门,见宅中各处并没有壮丁潜伏把守,可是以崔文佩那么精细的人,也绝不会毫无提防,万一雪山二丑前来,任凭他们进来,万无此理。自己竭力隐蔽着身形,扑奔到偏着庄门以西,往一片屋顶上一落。这里已经贴近大墙附近,往两旁略一张望,脚下一点房坡,腾身跃上大墙。柳鸿可不是不守信用,他不想往墙外去,只想看看洗马庄的形势,究竟有什么防守设备。脚点墙头,身形还没站稳,庄门前柳荫下突然有人传声呵斥:“什么人?赶紧答话!”柳鸿一听,莫怪庄院中这样清静,敢情大墙四周全有人潜伏把守。柳鸿这种地方可不敢给主人多找麻烦,忙答了声:“兄弟们辛苦,我是今日才到的客人,不知贵庄的规矩,对不起了。”自己翻身一纵,退回墙内,自己不禁哑然失笑,“这种跟头栽得太以不值,主人已经一再嘱咐我,偏要不听人家的话,登墙探望,自讨无趣。”
柳鸿从墙头翻回来,这次更加了戒心,好在是放心地曾和主人要求过,庄院准许自己任意行动,里边定然没有什么埋伏。不过柳鸿从这时把身形隐起,轻蹬巧纵,直扑后面。这次柳鸿是有所为而来,自己更要保持自己的身份,凡是贴近内宅的地方,绝不涉足。绕着西边的一带,转了过来,竟自直扑这宅子的后面。因为在这宅中找寻练武的场子,倒是绝不费事,因为这种地方,一望了然。直转到宅院最后面,后边形如一段小花园子,偏着东边单隔断开一段短墙,到处里遍种花木,又清静又幽雅。柳鸿借着这些树木隐身,直扑后面。这段练武场穿着西半边花园子过来,到了那短墙下,不敢贸然往墙头上纵身,贴近墙下,轻轻一纵身,双手捋住墙头,慢慢地探身往里看。自己往里这一张望,认为若是想偷窥里面的情形,倒觉十分便利,因为里面顺着墙下遍种着海棠树。不过这树身不大,看情形不过新栽种了数年。这段场子长有三十丈,宽有十余丈,后面是和花园子的后墙相连,场子中黑沉沉静悄悄,没有一些声息。追云燕子柳鸿手底下一用力按墙头,全身翻进墙内,手底下往后一推,飘身落在墙根下,赶忙贴近了一棵海棠树干,全身隐蔽住,往北看。自己赶紧气息闭住,因为知道龙形八掌崔文佩是个锻炼内家的能手,视听灵敏,稍有声息,全容易给他觉察。
自己此来,虽是没有恶意,但是只要被他撞见了,也觉无趣。因为这时眼中已经看到靠这广场子的北头,是盖起一片敞棚,可这厂子建筑得宽,前面也没有格扇和门,只探出半尺广檐来,上半截贴近檐下,全用江苇编的帘子悬在檐下,这正是练武场中必需的设备。就是因为武功不得间断,遇到了阴雨连绵也要一样按时候练功夫,所以盖起这种敞棚来,为的是虽遇阴雨,不受阻滞。追云燕子柳鸿他也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对于把式场中这种设备,是十分熟悉。此时虽没看到人,可是从那敞棚内已经透露出灯光来。柳鸿轻轻地从树后往前移动,柳鸿在武林中是以轻功提纵术著名,身形分外地巧快轻灵,动作敏捷,也渐渐地欺近了把式场中敞棚前,拣了一棵较大的海棠树,纵升到树杈子上。
这时,好在月已偏西,更被花园中的树木遮蔽住,靠墙这一带十分黑暗,柳鸿把身形绷在树上面,仔细往敞棚中看时,里面虽有灯光,可是亦不甚亮,并且这种灯光多半偏着两边。先前也听见声息,看不到人影,等了工夫不大,只见龙形八掌崔文佩从西边转过来,向敞棚东墙下走去。他这种步法,并不是自然的步法。柳鸿一看,已经了然,他运用乾坤八掌之式,正在调节气血,换步换气,身形略矮,项背挺直,双臂往胸前圈过来,双掌全是掌心向下,手背向上,左掌微往前错,右掌略靠,指尖斜对着,手摆在胸前。脚下每一换步,依然保持着八字桩,可是一举足往前一迈步,双掌的前后必然变换一下。那种姿势就好像面前双手按着一物,用推按之势,往前移动。他一往左一换步,身躯往外偏,柳鸿看到他的脸,两眼神光奕奕,真是神仪内敛,精华外宣。他连走出八步去,柳鸿耳中已然听到崔文佩全身的骨节作响,这种内功的表现到这种火候,实非一般平常的武术家所能及,自己暗暗惊异,“想不到龙形八掌崔文佩内功已经造就到这般地步。”见他一步一步地换着,由东往西复转回来。
柳鸿遂探身往敞棚西边细看,只见偏着西边近墙的地方摆着八个三尺余高的小几,每个小几上放着一盏油灯,灯焰极小。赶到他翻回来之后,却穿着这矮几,到了当中,身形和这八个矮几的距离是一般远,跟着见他移身换掌,竟以龙形八式,一掌一掌地向这矮几的灯焰劈去,连劈了八掌,灯焰虽则摇摇欲坠,可是始终并没击灭一盏。
追云燕子柳鸿此时看着倒有些诧异了,因为崔文佩的功夫火候,自己已经深知,以他掌上那种威力,现在运用这种劈空掌法,足可以把这灯焰击灭,难道年岁已大,气血真个衰败了么?可是注视之间,龙形八掌崔文佩二次挥动掌力,这次每一掌发出,灯焰是应手而灭。八掌劈出之后,敞棚中有靠着墙角挂的一盏油灯闪着昏黄的灯焰。崔文佩挺身站起,仍然把八盏油灯点着了,这次把灯焰提得很高,光亮差不多有一寸长,更把那矮几全移动得比较方才远了一尺,他仍然是换步运掌在场子内整转了一周,遂即照着方才的姿势翻回来,再穿到当中,把掌挥动,以天龙八式回掌劈出。可是这次的打法,竟自分出力的强弱来,四正方的灯焰,每经他掌劈出,灯上的光焰向外吐出二寸左右,掌势收回,灯焰也复了原状,可是四斜方的四盏灯,完全应手劈灭。赶到八掌运完,这才知道他是故意地用这种手法,灯焰的明灭,完全随着自己掌力,这更见出功夫的精纯、内力的充足,随意运用。连着再练到第二次,把四方这四盏灯也完全击灭。崔文佩把身形回复原状,在这敞棚中,转了两周,竟从墙上拿起一束香来,在灯焰上点着之后,往敞棚西边走过来。他把手中所执的这束香全散开放在地上,伸手抄着一根细绳子绦。
先前柳鸿并没有注意,到此时见龙形八掌这一伸手才看出情形。偏着场棚的西边,贴着墙的地方,从房顶悬着十几条细绳,垂到下面,绳的长短不等,这时,竟把第一支香系在一个绳套上。绳套也是早已拴好的,赶到把香一支一支地插好,柳鸿这时看出,一共悬起十六支香,接着龙形八掌崔文佩把所插的七支香按着七星式摆在地上。回身到了敞棚的东边,把墙角那盏油灯熄灭,龙形八掌崔文佩竟施展武林绝技“倒洒满天星,五芒珠会斗七指魔”。追云燕子柳鸿已经看出他这是要练暗器,并且这种打暗器的方法实是上乘的功夫。果然,崔文佩这时在这敞棚内忽然把身形一矮,围着敞棚的四周,疾走如飞,往后盘旋,正在敞棚内转了三周,忽然看着在东边脚底微一停,面向着东,微往前一俯身,从左往后一转身躯,没整个翻过来,“犀牛望月”式,右手连着一扬,只见有三点银星脱手而出,这三粒暗器打出。
追云燕子柳鸿知道龙形八掌崔文佩早年在江湖道上,曾以二十四粒五芒珠在江湖上威震一时,不过他轻易没用过暗器伤人。他这种暗器,厉害处不止于手法准。五芒珠出手,只能把你打伤,他这种五芒珠还能打穴道,能打三十六处大穴。他这已经是成名的暗器,想不到如今为了对付雪山二丑,竟自在这上还要下功夫,定然有出奇的手法。果然他这三粒五芒珠出手,敞棚西边细绳所悬着的香火,有三支应手而灭。在这三种暗器打出之后,龙形八掌崔文佩突然往右一回身,左脚往右一上步,身形一转,“玉蟒倒翻身”式,竟用右手翻着往外一甩,只看他腕子连连震动,一连打出四粒五芒珠,那边所悬的香火,连被打灭了四处。这时,因为五芒珠打出去,手劲小了香火打不灭,可是五芒发出去打中后未懈之力,竟自把其余系香的绳震动,这时竟有三四个香火晃动起来。这崔文佩第二次的五芒珠发出之后,身形跟着一动,往前连赶了三步,猛然一拧身形,往东跃回去,背着身子,忽然一仰头,身躯是倒翻着,双掌同时向外一抖,一片银星向西打去,所余剩的十一支香火,有高有矮,或左或右,五芒珠到处,所有的香火完全打灭。这种“倒撒满天星”的手法,追云燕子柳鸿几乎失声招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