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蟾对于丈夫这一下黎母峰,虽然知道是凶多吉少,婆母叶青鸾这么谆谆嘱咐,不叫自己跟踪追赶,也是无可如何。一则婆母之命难违,二来寄居抱璞山庄中,南海渔人师徒中全没有眷属,那金莺又交与何人?在这种无可如何之地,只有吞声饮泣,暗自伤心。更想到南海渔人师徒相助之情,也不肯早早地张扬起来,直到天亮之后,夜间倒是没有丝毫别的动静。铁鹞子雍非却奉师父之命,来请叶青鸾。柳玉蟾到此时无法隐瞒,只得把他母子夜间已走,说与了铁鹞子雍非。雍非听了大惊失色,赶紧禀报了南海渔人。

这位老侠客一听,长叹一声道:“他母子竟短短的时间也不能忍耐,我也无可如何!既是他们急于寻访五虎断门刀彭天寿,又是从我黎母峰走的,我岂能放心得下!”遂亲自来到前面,向柳玉蟾问起他母子临走的情形。柳玉蟾丝毫不再隐瞒,遂完全说与了这位老侠客。南海渔人慨然说道:“商和这种情形,他虽然不能体谅我的苦心,可是情有可原;叶女侠竟自也不打个招呼,难道也怪罪我有故意拖延时日之意吗?”柳玉蟾忙说道:“老前辈不要多疑,我婆母实因为老前辈师徒对我等如家人父子,只要知道他们离开黎母峰,定不肯容他们走开。我婆母认为商和无论怎样,不该就这么一走。他既已离开黎母峰,若是把他追回,恐怕他也不能好好地在这里再等候了,所以只有成全他,这才亲自追赶了下去。老前辈多多原谅!”

南海渔人道:“如今他们远下苗疆,我再不能坐视不管。他母子均非一班恶魔之敌,我也只好跟踪赶去。这黎母峰只有托付商夫人替我多多照管,雍非师徒协助着保护这里。若有彭天寿的党羽前来,明白告诉他们,彭商两家的事,只有到滇南猺山做个最后的了断。倘若在我黎母峰任意猖狂,那是他要故意节外生枝,罗刹女叶青鸾和他们算清了这笔旧账,詹四先生跟他们就有不能清算之仇了!”

柳玉蟾忙说道:“老前辈还是暂在黎母峰等候一时,商和跟我婆母虽是赶奔苗疆,道路遥远,他们也不是三五日能到得了。最近彭天寿的党羽倘若真的前来,我们应付不到,不能为老前辈保护这抱璞山庄,岂不有辱老前辈的威名。”南海渔人微微冷笑道:“我倒不把抱璞山庄放在心上,连我这四十年江湖上得来的一点威名,也许断送在猺山,身外之物又何足道!”更把铁鹞子雍非和卢箫儿唤在面前,谆谆地嘱咐了一番。叫他们师徒“好好看守黎母峰,铁剑先生和屠龙手倘若到来,叫他们赶到滇南猺山上,收我这把老骨头,也算他们尽了朋友之情”。铁鹞子雍非道:“师父何必说这种丧气话!难道那彭天寿及一班党羽,就真长了三头六臂不成?弟子也想跟着老师同下黎母峰,多少也可以尽一点力。”南海渔人摇头道:“这倒不必了,你倘然是我好徒弟,你只听从师父的嘱咐。倘若我能够生返黎母峰,你能够把这抱璞山庄、览翠堂还好好地交付我,那就不枉我一身所学倾囊而赠了。”雍非道:“恩师放心,弟子决不辱命。”

南海渔人遂转回后面览翠堂,收拾了盘缠包裹,带着飞虹剑走出览翠堂。走到前面,那苗成却迎着老侠客道:“老前辈,我主人和老太太又远奔滇南,有累老前辈你再下黎母峰。这次只求老前辈把那恶魔彭天寿斩草除根,我主人这一家尚可保全,不致就毁灭了。但是如若彭天寿不容易收拾时,求老前辈普请天南同道,用江湖道的规矩和他解这场是非,总要叫我主人商和能够重返黎母峰。因为商氏门中三代单传,到现在我主人只有一个小女儿。老前辈以长者的身份,阻止商和,不叫他任意而行,落个同归于尽,我苗成生生世世不忘大恩!”南海渔人点点头道:“苗成,你不要为这些事担心,我自有办法。”夫人柳玉蟾,铁鹞子雍非,卢箫儿一齐把这位老侠客送到了抱璞山庄前,看着这位老侠客在这朝阳甫上,宿露未消中,走下黎母峰。

且说那罗刹女叶青鸾离开黎母峰,不过是三更过后。这位老婆婆只有暗自落泪,安定了心肠:无论如何,这次找到彭天寿,不能把他铲除,消去未来隐患,决不再生返黎母峰了。她沿着荒江野岸,往东南走下来。自己还存着万一的希望,想追上商和。只是走到天亮,哪里有商和的踪影!罗刹女叶青鸾她直奔滇边,沿途上留心着各处驿站,只是不见商和的踪迹。叶女侠也就无可如何,一路上也没肯搭乘船只。虽说罗刹女叶青鸾是一个女中豪杰,游侠江湖时那种激昂豁达,什么事丢得开放得下,可是近来,虽然她的武功本领越加老练,只是人到暮年,对于天伦之爱越发加甚。此时追寻不着商和,十分痛心。

走了十余日的光景,此时已入滇边,经过了一处姚家山场。这是入滇边第一处大镇店,又是水路的码头,商贾船只全在这里聚集着。所以这姚家山场的街道上十分火爆热闹,罗刹女叶青鸾遂在这里落店歇息。

这座店临近着江口,字号是“老义和”。店房很大,客人也多,因为叶女侠这种孤身有年岁的客人,店家倒是十分客气,把她安置在东偏院一个小单间内,屋子十分干净。这小院里共有六间客房,三间北屋,东屋是一排三间,两间相连,断开一间。叶女侠到这里天色尚早,因为打听明日往下一站走,竹叶驿得出去七十多里,还尽是山道。所以,宁可早早地在这里落了店,第二日一早再起身。

罗刹女歇息了会子,在屋中闷闷无聊,闲步到店门前,看看街上来往的行商客旅,肩挑负贩,好大一个镇店。从江口起,这条长街足有里许长,两旁的店铺林立,饮食使用的应有尽有。这时正有一拨航船到来,好几家店房中的伙计们全在码头上兜揽客人。叶青鸾站了一刻,转身回来,才走进店门,后面已跟进来一拨客人。他们一共是三个人,并没有什么行李,只店家给提着三个包裹。罗刹女因为背后有人,往旁边闪了闪,让他们过去。见伙计所提的包裹,露出兵刃来。不过在那时出门的人,携带兵刃不足介意。这三个人一个年约五旬左右,唇上有些短须,那两个全在中年。虽然全是商人打扮,叶女侠一望而知,全是久走江湖客,绝不是什么安善的客商。事不关己,也不十分留意他们。伙计领着这些人竟也走进了东跨院,他们竟住到了罗刹女叶青鸾旁边那两间屋中。叶青鸾也回到屋中,这时天可就晚了,跟着已掌上灯火。

在晚饭之后,叶青鸾这种烦闷的心情,寄身行旅中,非常伤感。自己年逾古稀,依然遭到这种祸事,一时不易摆脱。商和私自离开黎母峰,尚不知他已经到了哪里。自己跟踪赶下来,尚不知能否追赶上他,前途的结果真不敢想了。遂把桌上的灯油拨得留一点微光,躺在床上歇息着。隔房中那三个客人,却是酒饭欢笑,直闹了好一阵,才略微清静下来。

可是这三人的说话,偶然声音高些,全谈的一路上经过地方所遇到旅途上不常见的风土人情,更夹杂着关于这川滇一带江湖上结纳的情形。先前罗刹女叶青鸾还不甚理会,后来竟听到内中一人说道:“我们弟兄连一个熟习这条路的全没有,这次彭五爷请我们出来,倒叫我得开开眼呢。”罗刹女叶青鸾心里一惊,立时踅身坐起,仔细听他们所说是否就是五虎断门刀彭天寿。可是他们话锋又转到别处。

听了好久,内中一人道:“天色可不早了,钱四弟,你可真没看错么?”另一人答道:“我不曾看走了眼,别的全不认得,只他那柄长剑在包袱中插着,绝不会错的。何况年岁和那种相貌,更和江湖上所传开的一样。彭五爷请我们出来,信上已经分明说他这对头人中,所扎手的就是那黎母峰的詹老头儿和这个家伙。他把那正式的对头冤家倒还没放在眼内。这次潇湘事败,完全毁在这两个老儿之手。尤其是他这回重返苗疆,越发地不能轻视对手了。以那铁剑先生最为可虑,此人不除,漫说不能应付强敌,彭五爷苗疆上全不能立足,因为铁剑先生在南荒一带颇具威名。此次散绿林帖,请一班同道,正为得应付这两个老儿。我们已经发现他踪迹,就落在这姚家山场。我们何不趁这时下手,不要把这个好机会放过。以我们‘金川四义’弟兄之力,若能先把这个强敌除了,我们赶到苗疆时,也显着脸上有光。咱们别耽搁了,这就走吧。”跟着一阵收拾拿兵刃的声音。

门微响,叶青鸾略沉了沉,向外察看,这三个匪徒已翻上房去,扑奔店外。叶青鸾也赶紧轻轻出了客房,暗中跟缀下来。直过了半趟街,见匪党翻到一家店房。叶青鸾不敢过于贴近了,离得远远的,从这店房的后面绕过来,先在民房上隐住身躯。见这两个匪党十分小心谨慎,全是矮着身躯,在屋面上围着店房转了一周,这才相继飘身下去。

叶青鸾也跟踪翻到店房上,在南面上房的房阶后掩蔽住,从屋脊的瓦垄往前察看。只见匪徒们似乎不知道他们所找寻的对头人究竟住在哪个屋中。这两人凡是单间或是两间相连的,必要偷窥一下。有的那屋中留着一些灯光,容易察看。可是那灯光熄灭的,他们竟故意向那客房中打进一点东西,把客人惊醒,容得里面把灯光点起,他们隔窗察看,不是他们所找的人,立刻动身走开。这样耽搁了好大的时刻,最后在紧靠东南角一间客房纸窗上,隐隐地现着一点灯光。他们略一张望,两个人立刻飞纵到院当中,附耳低声打了招呼,飞身蹿上房去。到店门的过道上面,和那巡风把守的聚在一处。

罗刹女叶青鸾认定了,这自称“金川四义”的匪徒,必然已经发现了铁剑先生在哪间客房内。此时自己顾不得什么叫冒险了,遂轻轻从后房坡翻到正面的东山墙旁,飘身落到一个夹道中。从山墙转出来,也就是东面客房靠南头第一间。仗着屋檐下黑暗,罗刹女叶青鸾往店门那里看了一眼。店门离着这里隔着五六丈远,夜色黑暗中,尚还不致被他们看见。矮着身躯,到了窗前,略一长身,向匪党窥视的破窗口往里看时,不禁暗暗吃惊。灯光暗淡之下,自己虽则不敢仔细查看,一瞥之间,因为是熟人,所以见那床上所挂着一半的蚊帐下,睡在床上的正是铁剑先生。可是在桌案上放着酒壶酒杯,还有些残肴剩菜,完全没有收拾。

罗刹女叶青鸾不敢停留,那匪党们已经有一个纵身到院中。叶青鸾已经从墙角转到山墙后,一纵身,仍旧蹿上正面。随手在后房坡把有屋顶的瓦片揭起几块来,心想:铁剑先生是一个精明干练,久走江湖的侠义道,在这五方杂处的地方,他真会竟这么放肆起来?我赤手空拳之下,若是不能把他惊醒,也只好和匪党们一拼了。想到这里,向院中看时,他们仍然是一个在屋面上巡风,两个落到下面动手。所幸是那巡风的匪党在屋面上盘旋,到正房这里时,他只从前坡翻过去,并没停留。这时见下面两个匪徒,已经贴到了房檐下,一个到窗口前,一个到风门前,各自探手从囊中掏出暗器来。那情形是从纸孔中仔细看准了,互相打招呼,已经要抬手发暗器,隔窗往里打。罗刹女叶青鸾见情势危险,哪能再迟疑误事?一长身,抬手连飞出两片瓦来,向这两个匪徒的脑后打去。

两个匪徒才待发暗器,已觉出后面这股子暗器的风声劲疾,各自往下一矮身,缩项藏头。叭叭的两声暴响,这两片瓦完全打在门窗上。这两个匪徒顺势一长身,竟把他们掌中的暗器向房上打来。一个是袖箭,一个是铁蒺藜,可是罗刹女叶青鸾又把身形伏下去。

这所来的三个匪党,正是“金川四义”。动手行刺的是双头蛇谢守义、水蝎子钱保义,在房上巡风的是老龙神周子义,还有他们大爷镇金川卢尚义,他未曾跟来。这两下暗器发出,可是屋中灯光已灭,里面人竟哈哈一笑道:“朋友们,我等候多时,想在展某面前弄这种手段,还差得多呢!”这时房上巡风的老龙神周子义,已经扑到上房屋脊后。他已发觉罗刹女叶青鸾隐身这里,掌中一口劈水刀猛砍过来。叶青鸾是赤手空拳,依然不把他放在眼内,以三十六路擒拿法,竟自空手斗白刃,在屋面上动上手。

那两个匪徒,双头蛇谢守义,水蝎子钱保义,听到屋中人的话风,分明人家已有提防,各往院中一撤身。铁剑先生展翼霄已经仗剑纵出来。那双头蛇谢守义和水蝎子钱保义全是手底下贼滑异常,一个使用的是峨眉刺 ,一个是二郎夺 ,两人左右夹攻,一齐扑到。铁剑先生冷笑道:“你们胆敢在展某面前想逞凶作恶,我要叫你看看手段。”身形往后一撤,掌中剑已把门户展开,施展的是青萍剑术。这铁剑先生是数十年成名的剑客,这柄宝剑施展开矫若游龙,猛如狮虎,静如山岳,动若江河。身随剑走,变化神奇,虚实难测,人和剑忽前忽后,倏左倏右。

双头蛇谢守义、水蝎子钱保义虽说是成名绿林,在大金川一带水面上独霸一方,弟兄四人各都是很好一身武功,打得一手好暗器。只是今夜遇到这个硬对头,立时有些相形见绌。两人把全身本领施展出来,依然讨不了一点好去。这一动手,客人和店中伙计们早已听见,可是谁敢再出来多管这种事。缠战多时,那老龙神周子义竟被叶女侠用了“环错骨掌”,把他打下房来。这周子义往地上一落时,虽在势败之下,仍不肯认败服输。他竟自一翻身,连打出两支透风镖去。老龙神周子义一打呼哨,自己已经又翻上了东厢房,招呼他两个拜把兄弟赶紧撤退。

这时,铁剑先生掌中剑一个乘龙引凤式,一领双头蛇谢守义的峨眉刺,“腕底翻云”,剑身一转,把他峨眉刺削伤。这柄剑一经带过来,水蝎子钱保义也正想逃走,已经纵身出去。铁剑先生身随剑走,“玉女投梭”,竟自点在了水蝎子钱保义左肩头。还仗着他身手轻灵,往前一塌腰,一斜身,剑尖从肩头划过去,伤痕还算不重。若不是躲闪得急,他立时就得伤在了铁剑先生的剑下,被俘遭擒。

这两人先后飞身纵上房去。那水蝎子钱保义却一翻身,向下招呼道:“展翼霄,‘金川四义’在川边一带是怎么个人物,你总有个耳闻。今夜钱四爷领了你这一剑,我绝不敢忘!现在彼此明白,苗疆上四爷要答你盛情。”铁剑先生道:“很好,这里是人烟稠密之区,展某不便处置你,苗疆上还我一剑之日,也就是展某最后成全你之时,我决不失信。”水蝎子钱保义说声:“姓展的,你那才够朋友,咱们苗疆上见了。”转身纵出去。这金川四义的弟兄三人回转店中,取了包裹,不等天亮,已经赶紧逃出姚家山场。

这时,罗刹女叶青鸾也落在院中。铁剑先生却向柜房那边招呼道:“伙计,你赶紧出来。”店中的伙计早已扒在窗户那边往外看着,立时开门出来,可还是迟疑惧怕,不敢就到面前。铁剑先生道:“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是江湖上寻仇报复,没有你的牵连。这三个匪徒跟到这里,想下手杀害我。这位老婆婆也是我一道来的朋友,赶来接应,才把他们打发走。如今事情已经算完,没有一点事了。你不要再胡乱猜疑,我绝不会给你多惹是非,天一亮就走,赶紧给我烧些水来。”伙计听铁剑先生交派的完全不牵连店房,这种事还是真不能多管多问,连连答应着,立时到厨房去烧水。

铁剑先生把罗刹女叶青鸾让进屋来,叶青鸾道:“我真想不到竟会和展老师在这里相遇,你真个把我要急死了。匪党人数多,我更没有趁手的兵刃。那只铁拐杖,我并没把它带出来,一来携带着它不方便,二来也太扎眼。我只疑心你真个酒醉在床头,哪知你竟是故布疑阵。”说着话,彼此已经落座。铁剑先生道:“叶女侠,你为何不在黎母峰安心等候,怎的竟来到滇边,难道连南海渔人也下来了么?”罗刹女叶青鸾叹息一声道:“我们何尝不愿意等候一时,只是事情又有变化。商和已经私下黎母峰,他已经头里走下来了,我怎好不来呢!”

铁剑先生听了十分动容,向罗刹女叶青鸾道:“这可真糟!他怎的竟这么负起气来?我明白了,定是为我一人所误。我本来已经和你们定规好,暗中侦查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他究竟是作如何的打算,往哪里隐匿。一班匪党竟自在湘南聚合起来,内中只少了那峨眉圣手鲁夷民。他们聚合在湘边,雄心不死。一面那彭天寿治疗伤痕,一面他已经四下里散开人,邀请川滇一带绿林巨盗,往苗疆集合。他分明是要以全部的力量,再谋一逞,要和我们决最后的存亡。我看到恶贼这种情形,哪敢再放手?所以紧随着他们的踪迹,探查他们一群的举动。其中颇有扎手的人物,我只得和他所派出的人远走川边。这也就是各凭各人的力量,我要暗中给他减少些实力。虽是接到他的请帖的,我也要阻止他一下,所以我不敢再回黎母峰耽搁,以免误事,暗中跟缀着他们。因为彭天寿过分狡猾,此贼不除,终为大害,他又掀起偌大的风波,更不是剪除他一人所能了结。所以我也很盼望他们全聚到一处,我们也好下手。哪知道商和不能忍耐一时,他一人下去,不啻羊投虎口,这倒是一件最叫人难办的事了。”

罗刹女叶青鸾愁眉说道:“到现在,我也只好听天由命,拼着看了。在黎母峰时,卢箫儿带着金莺,海面游玩,险遭不测。商和自恨我们不能抵制强敌,反带累一班道义之交,全落个不能安枕。所以他才负气下黎母峰,要以死和彭天寿一拼。我虽是只有此子接续商氏门中后代,他虽是有些不度德不量力,可是我这做母亲的也得原谅他的苦心。我母子之死生,只好付诸天命了。来到姚家山场,老义和店内,巧遇‘金川四义’的三个匪徒暗中计议,被我探得一切情形。我这才跟缀在这里,得与展老师相会,也算不幸中之幸呢!”铁剑先生道:“不错,定是这种图谋。他想从容布置,正怕他的人不到齐,我们先不下手很好。既有商和这件事,我想南海渔人他也必要跟踪而来。”

罗刹女叶青鸾道:“屠龙手石灵飞老英雄,他本已定规好,不出十日要赶到黎母峰,他怎么没到?连我也不能安心了,因为他不像展老师做事慎重。苦水屯受伤,他是不肯甘心,必去报复,我还怕他私自单人独骑赶到苗疆呢。”铁剑先生道:“这倒还不至于,我们在中途已然遇上。他跟踪上彭天寿的羽党,大约我们赶到苗疆,他也走不了后头了。我们不必耽搁,赶紧起身走吧。”伙计这时送进水来,外面的鸡声报晓,天也就快亮了。叶青鸾道:“我翻回店中,取一个包裹,这就回来。”说着话,立刻仍然从房上翻回来。

这时店中全还没起来,遂不再招呼他们,把自己包裹提起,店钱放在桌上,往隔壁探查。那“金川四义”的三个匪党早已逃走。叶女侠翻回来,和铁剑先生一同从这店内起身,离开了姚家山场。二人沿路上打听探查,只是不见商和一点信息。罗刹女叶青鸾十分焦急,可是明面上不肯露出这种神情。

又走了五天的工夫,这天走入大雪山山道中。这条道路十分难行,他们已经打听好了,穿行这个山道,有三十余里。可是上下盘旋,尽是绕道,算起来足有四五十里的路途。山里倒是不断地有人家,有村庄,并且这山里地力土脉也十分肥沃。在那山上面,不断地看到种的山田、果木树。有那大一点村庄,二三百户人家聚集着。罗刹女叶青鸾和铁剑先生走到太阳快落下去,算计起来不过走出一半路来,只好在这山里向里面的居民投宿了。所经过的地方,正是一段山岭,树木非常多,间杂着一排排的果木树。

铁剑先生站住了,打量附近一带,想找那人家多的地方,拣那屋室多的人家,也好借宿。只是眼里看到的,全是零零落落,不够个村集的情形。已经走过来的,哪好再退回去找寻?铁剑先生向叶青鸾道:“我们索性趁着天还没黑,再往前赶一程。”叶青鸾口中答应着,无意中偏着身子,向左边一带高岭下查看时,恍惚间觉得身后数丈外,树丛间有两人探头往这边看。及至叶女侠仔细看时,那两个人已经隐入树后。叶青鸾未免怀疑,可是她不能断定就不是好人。铁剑先生也看见叶女侠的神色有异。跟着已经往岭下走来,往前又走了三四里路,这时天可就黑了。

正往前走着,从迎面山环转出两人,全是农家打扮,一身短衣,高挽着裤脚,脚上捆着草鞋,背上各背着一个竹笠。两人的情形带着很闲散的神色,倒背着手,在道旁走来走去。铁剑先生和叶青鸾来到近前,内中一个忽然说道:“老先生怎么这时还往前走?再出去半里地,可就有危险了。那里有一处叫桃花岩,地方可太险,贴着山岩之下,只有一尺多宽的地方,还不是一直的道路,随着山形转。白天走在那里,全叫人担心,脚跟一个登滑了掉下去,这辈子就别想再上来了。百丈深溪,那还会有好么!”

铁剑先生忙拱手说道:“多谢老哥的指教,我和这位老太太结伴同行,把较大的地方全错过来,正想找投宿之地。只是人地生疏,一时还找不到呢。”另一个农人道:“出门在外的人,那算得什么。你们要是早早向附近打听一下,早已找到安身之处了。”这时,先前说话的那个道:“老先生你贵姓?”铁剑先生道:“岂敢,我姓展。”因为这种成名的侠客,走到什么地方,也不愿改变姓氏。那农人说道:“展老先生,你随我来。你只在这山道附近看,这一带哪会找到可以投宿的地方?离此不远,有一处地名大竹谷,那里有几个养山田果木树的,宅院也大,房屋也多,莫说你们只住个一天半天的,赶上天气不能走时,十天八天人家也不会介意。”铁剑先生道:“多谢二位关照,若不然,我们真得露宿终宵。没领教二位贵姓?”两个农夫道:“我们这种在地里做活的,没有名字。他叫陈阿三,我叫黄阿七,快些跟我们走吧,天可黑了。”

铁剑先生和罗刹女叶青鸾随着两个农人,横穿着树林子,顺着一条横山道走下来。所经过的地方,零零落落有十几户人家。沿着山道上有许多果木树和所种的山田,借着那涧水的力量,灌溉得倒也十分丰腴。走出没有半里路来,天色越发黑暗,可是这一带的山道并不难走,是由人工开的一条条的小径。随着山势高低起伏,分向各处。看这情形,越是往山的腹地里走,反倒不甚荒凉了。又过了一段路,耳中听得一片竹林发出来的喧声,树叶互撞,颇具声势。虽则没到近前,已经知道前面必有一片广大的竹林。果然又转过一个山坳,在这暮色苍茫中,一片浓密的竹林直到眼前,看不清楚的地方依然不断。那老竹全有碗口粗,竹林以外,道路整治得干干净净。

眼前这段道路,只要工夫一大,就看不出所经过的地方是高是矮。一层磴道忽起忽落,走了一段上坡,跟着又往下翻去。铁剑先生向着两个农人陈阿三、黄阿七问道:“天色可黑了,怎么这大竹谷还不到?”黄阿七用手一指道:“客人你看,那边就是。”铁剑先生跟罗刹女叶青鸾顺他手指处看去,只见前面是一条直往下走的山坡;每隔着数丈远,便有一段平坦的石坡;接着一段磴道,下去足有四五丈,竟是一片山谷。在这暮烟缭绕中,往这大竹谷中看去,下面一片片的竹林,一处处的水田。从那左侧一个岭头,有一处清泉,形似匹练地往谷中流去。下面郁郁苍苍,尽是竹林古树,地方还是很大,看到各处散布起的炊烟,笼罩起整个的大竹谷。这种地方,铁剑先生看着倒是十分放心。名山胜境,虽不必隐着高人,可也多半是乐天知命的农家,度着他极安闲的岁月。不是名利客,不是是非场,虽则地处深山,谅无所惧。二人随着两个农人陈阿三、黄阿七,走下山坡。

到了下面,见那远远已经现出一处处的灯光,全是从纸窗上透出来的,外面可没有灯火。穿着树林、竹林,走过数箭地来,经过了十几处人家。虽则天已黑,可是还不断有人出入,看着铁剑先生和罗刹女惊疑错愕,不过看了看,依然转身走他的路。在那谷上看着下面地方很大,可是人家的房屋和树林,好像聚集在一处。赶到了近前,下面的房屋谁也不靠谁,散漫在各处。经过了许多处有人家的地方,两个农夫是毫不停留,直到从黑影中把这所有住在这里的山民人家全走过来,才见远远的一段石墙挡住去路。身临切近,见这石墙垒造得十分粗糙,可是十分坚固。墙并不高,只有丈余,两扇大门,上面有大铁环子。这种形势颇适合住在深山里,既能防山水暴发,更能防野兽侵袭。

这两个农夫站住,向铁剑先生和罗刹女叶青鸾道:“这就是我给客人找的安身之处,这大竹谷只有这个地方房屋较多,这里留几个客人也十分方便。”铁剑先生道:“主人姓什么?”陈阿三道:“这里主人姓黄,附近一带,不只于大竹谷的,山中果品、竹木完全是他的。只这沿山一带,他已经拥有四十里的山地。在这山里面,也算是头等人家呢!”铁剑先生道:“主人叫什么名字?”陈阿三道:“不知道,我们全是给他雇工的,谁管他叫什么,全叫他黄六爷。”说着话,那黄阿七却向那大铁环上,用石块连敲了三下,这铁环子竟发生极响的声音。

少沉了片刻,里面有人问道:“阿三、阿七回来了?六爷正问你们呢。”立时里面一阵门闩响动,这两扇坚固的木门拉开,灯光现出来。门内出来三个人,一个年约五十上下,那两个全是年轻力壮,短衣赤足,和陈阿三、黄阿七是一样打扮,每人手里提着一个纸灯笼。陈阿三道:“李管家,客人来了,往哪里让?”那管家道:“怎么你越来越糊涂了?哪时来了客人,不是往豹圈那边小客堂安置么?”说着话,这个开门人往旁一闪。铁剑先生、罗刹女叶青鸾听到这开门管家说的话,神色是丝毫不动,立刻走进门中,跟着陈阿三、黄阿七把两扇木门关闭。

那两个持灯的庄汉,他们是一语不发,在头前引路,铁剑先生和叶青鸾随着他往里走。二人暗中打量这庄院中的形势,只见这石墙里好大的地方,沿着庄门里左右全是两片竹林;当中一条宽大的道路,完全是碎石铺的,十分平整;大约在二三十丈外,另有一段短墙,四扇板门关闭着。这持灯引路人却不去叩门,转向左边,顺着里面这段墙往西走来。走出有三四丈远,这面墙已然走尽,穿着一条竹林夹峙的小道,分明是奔了这座庄院的西石墙。可是往前走出没多远来,眼前的地势也没竹子,也没有树木了。坐西向东完全是两三丈高,碗口粗的巨竹制造的一段栅墙。地方并不大,有五丈宽,七八丈长,小小的一座竹城。门敞着,也是竹子制的,里面一排三间西房。纸窗上灯光很亮,紧靠着北栅墙,却也有一排房子,可是黑暗暗的。

这持灯引路的人,走到门口,向左右一撤身。后面的陈阿三、黄阿七说道:“客人,你看这个所在多么清静,山里居民哪里盖造得起这么大的庄院!”铁剑先生跟罗刹女叶青鸾口中答应着,暗中可留神观察,从进门就知道情形不对了。此时被引领到这地方,按此情形,只凭这竹栅墙,有十年八年武功的,困在里面就恐怕不易闯出去了,可是口中依然答道:“很好,真是难得!我们投宿到这么个好地方,这全是二位老兄的照应。”说话间,已走到西房的房门口。

这黄阿七伸手把门拉开,铁剑先生头一个走进屋来,罗刹女叶青鸾跟踪而入。进得这屋中,真叫你万分疑心,测不透这里人是善良还是邪恶。屋中陈设简单,竹制的几件桌椅十分雅洁。三间屋却隔断开,两明一暗,虽则没有什么陈设,只有几件简单的用具,看着绝没有俗气。陈阿三道:“客人,你们随便歇息着。我们泡一壶茶来,少时再给你们预备饭食。”铁剑先生道:“一个山行走路的人能有这种地方安身,就很好了,不用照应。请你向主人说一声,我也得拜见拜见主人,方好至此叨扰。”陈阿三说道:“客人,你只安心在这里歇息着,我们主人现在不定有工夫没工夫,只要我们向他回禀就行了。今晚就是见不着,临到你们走时,再向他答谢不是一样么?”铁剑先生点头答应。陈阿三、黄阿七走了出去。

罗刹女叶青鸾抬头方要向铁剑先生说话,铁剑先生微摇了摇头,阻止着罗刹女叶青鸾,不叫她开口。这时铁剑先生却轻轻站起,脚下不带一点声息,避着灯光,向门前紧走了两步,侧耳倾听。果然有轻微的脚步声,才从那竹栅门走了出去。铁剑先生把身形往回一撤,大声说道:“叶老婆婆,你看这大竹谷真是个好地方。遇上兵荒马乱之时,这不就是世外桃源么!据我看,这真是我们的幸运,山行远路,遇到了这么两个好人,把咱们引领到这里。你我虽全是江湖道中人,但是这条道路真要是找不着投宿的地方,危险实多。我们明日临行时,倒要向主人好好地答谢呢!”罗刹女叶青鸾看到铁剑先生的动作神情,知道他已经觉出一切,故意说这种无味的话,遂也随口答应着道:“诚然,我很想找这么一个地方长住下去,种几亩山田,布衣蔬食,不争名不夺利,岂不比在江湖道上奔波好得多么!”

正在说着,黄阿七已然从外面进来,端着一把紫砂壶,放到桌上,向铁剑先生道:“客人们别拘束,喝些茶解渴。稍沉一沉,他们也就送进饭来。二位可得将就一些,请这位老婆婆住里间,在外间给展客人你放一张竹床,将就歇息。虽则还有别的房间,已经被主人留了别的客人占用了。”铁剑先生含笑答道:“这就很好了,我们这么打搅,已经十分不安。我们虽然是结伴而行,全是这般年岁的人,没有什么不方便。”

黄阿七却把里间的软帘挂起,他进去收拾了一切,把里间的灯也点好了。他那神情上带着非常诚恳、非常热心。到了明间,伸手把展大侠的包裹,连着铁剑提起,就往屋中送。铁剑先生恐怕不怀好意,自己这口利器焉能落在他手中?并且进来时,分明已经看得明明白白,这座竹栅墙比什么全厉害,坚固异常。这柄剑倘若真个有失闪,这里再是我们的敌人,那可就危险了,非被困在这里不可。他立刻站起来,口中说着:“老哥,我们可不敢这么劳驾,我自己拿吧。”这黄阿七一脚迈进屋中,口中却答着:“客人你太客气了。”背着身子,他分明是手握宝剑柄,已去按那哑巴簧。铁剑先生这一跟得紧,他把手撤下来,把包裹、剑全放在里面那个木床上。铁剑先生却是满面赔笑,只看住他。

黄阿七却如无其事,满面含笑走出来。外面那个陈阿三却在招呼:“阿七,把门给我推开。”黄阿七赶紧把风门推开,陈阿三端着一个大木盘走进来,里面却是两菜一汤,两碗米饭。还全热气腾腾,整治得十分干净,全搬到桌上。罗刹女叶青鸾看到这种情形,真有些测不透了。很像一个慷慨好客的富农,这种待客的饮食,也颇为得体。虽不丰富,也不吝啬,也没有给预备酒,这倒是叫人减去疑心的地方。

黄阿七、陈阿三两人把饭菜摆好,把木盘放在门旁,两人齐说道:“我们也还没吃晚饭,不照应客人了,因为我们这宅中的厨师最不讲理,只要天一晚了,他自管收拾。把门一锁,他不只于不伺候,还不许你再进厨房。你跟他打闹,他反有理,说你一定是用不着吃饭,肚子里真饿,不会不早早回来。无奈主人十分信任他,我们恨他也没有法子。”罗刹女道:“直爽人大约全是这样,老哥们请便吧。”陈阿三、黄阿七撤身出去。

叶女侠此时也十分留意着外面的情形,听了听,两人果然走出竹栅门。叶女侠从那头上拔下一个银针来,用衣襟擦了擦,探入汤菜中。稍沉了沉,把银针拿出来,在灯下仔细看了看。更向米饭中照样地试验了,银针丝毫不变色,向铁剑先生道:“我们走了一天路,现在承主人之情,给预备这种清淡可口的菜肴,请你赶紧用些吧。”铁剑先生知道,这饭食中不致有怎么暗算,遂也放心大胆地和罗刹女叶青鸾一同进了饮食。

一顿饭的时候,陈阿三、黄阿七始终没进来。他两人这种情形,又显得这里不致有什么举动。饭后,沉了老大工夫,陈阿三一人走来,把碗盏收拾了去,跟着带着庄汉,搭进一架竹床来,安放在门旁靠山墙这边,却向展大侠道:“客人,你用什么只管喊一声。这里虽不是我们住的地方,栅墙南边有两个同伴在那里住着,他们听得见。我们也得早早地歇息,因为天刚一亮,就得跟着他们一同到地里去操作。”铁剑先生道:“叫你老兄辛苦了。”陈阿三带着庄汉退了出去,跟着却听得呼的一声,把竹栅门关了。铁剑先生看着罗刹女叶青鸾,微微一笑,低声说道:“笼中之鸟,网内之鱼,我们不要想再出这个院子了。”罗刹女叶青鸾冷笑一声道:“不见得吧,真个就算作铜墙铁壁?何况我们还没看出,这里人是怎么个路道。”铁剑先生道:“绝不会差了,我已看出八九分,这里定是住着个非常人物。”

说着话,铁剑先生却向外走去。把风门推开,先咳嗽了一声,这才来到院中。隐隐听得似有两人在低声说着话,测度形势、方向,正是陈阿三、黄阿七所领进来时所经过的那条路上。铁剑先生略微的一张望,已看到这院中大致的情形。这宅中定然住着有力的人物,这种设备,被他关在这里面,就是猛狮烈虎,也是被关到陷阱之中。不过铁剑先生认为,他们还未必就能把自己和罗刹女叶青鸾加害了,但是查不出他的真情实况,多少也有些担心。这种情形下,断定他暗中定有伏守之人,遂故意地向屋中招呼道:“叶女侠,你看这院子盖造得多么出奇。这里要是防贼防盗,是最好的所在了。这种竹栅墙比那石墙还坚固得多,真是一个好所在!”叶女侠遂在铁剑先生说话声中,也走出来。

铁剑先生暗中示意,叫她往北边看。叶女侠见五六丈外一排较矮的房子,只是黑沉沉,任什么看不出来,不像是住人的所在。门窗装设也全不一样,并且一阵阵从那屋中发出来咆哮之声,分明是里面圈着什么野兽。叶女侠道:“我住到这个地方,倒很安心,我们也不是不会功夫的人。这种竹栅墙,你我全不易出入。江湖道中人,说是明目张胆的在栅门锁闭之下设法翻进来,还倒可以。可是若想暗中出入,只怕不易了。”说着话,暗中侦查竹栅墙外,果然在树影中不住地有人晃动。

铁剑先生却招呼着叶青鸾退回屋中。罗刹女叶青鸾道:“我们身入樊笼,正如网中之鱼。想不到在这云岭一带,就遇见厉害的敌手。不过现在还不知道谋我者究属何人,难道我们等候他发动么?”铁剑先生道:“不妨事,你看他栅墙这么高,碗口粗的竹子十分坚固,平常人休想出入。就是轻功好,还不知上面竹梢挂着什么障碍没有。有网铃、倒须钩,任你轻功多好,也得发出响声来。可是我与这条线儿上的绿林人从来没有接触,他们虽然认出我们两人,但是知我不深。我掌中这口铁剑,就是克制这坚固栅墙之物。我要看看这里面埋藏着什么厉害的东西。”

罗刹女叶青鸾道:“我们还是要设法探查,他这里面究竟是何等人盘踞在大竹谷内?”铁剑先生摇摇头道:“不用去找他,我想动手之后,他定会前来。只是叶女侠你手无寸铁,身藏的利器五云捧日摄魂钉又轻易不能用。我想你还是找一件称手的兵刃,比较得力。”罗刹女叶青鸾道:“你倒不必为我担心,我自信还能和他们赤手周旋。”

说着话,耳中忽然听得竹栅墙外,隐隐有一片脚步声。铁剑先生把话锋止住,侧耳听了听,向叶女侠道:“匪徒已在发动,大约这竹栅墙外一带已经布置了埋伏。脱不过是强弓硬弩,阻止我们冲出竹栅。”跟着声音寂静,一些脚步声也听不到了。叶青鸾走到里间,把身上收拾紧趁利落,五云捧日摄魂钉上好了。从里间出来,却把铁剑先生那口利刃也捎出来,向铁剑先生一递道:“今夜要仗它发个利市 ,斩关脱锁全要仗着它了。”

铁剑先生把灯火熄灭,拢了拢目光,向罗刹女叶青鸾招呼了声,一同翻出屋来。分向门左右,先把身形隐住。因为尚不知外面究竟有什么力量,在脚下摸了两块石块,一抖手向竹栅的上边打去。吧嗒两声,上面跟着哗楞楞铜铃一阵响,跟着外面嘭嘭的硬弩往上面打去。更随着弩箭是三四块飞蝗石,全打在竹栅上,上面的铜铃越发的连连响着。铁剑先生和罗刹女叶青鸾这才知道,这里预备得果然十分厉害。就在这刹那间,北边的那排屋子发了响声。铁剑先生一纵身,从房檐下面蹿了过去。叶青鸾也跟踪而进,连着两个纵身,已到了北边小房子近前。留神左右以及房上,绝没有匪党的踪迹。来到近前,这才看清,这排矮房子装置得果然与平常不同,下半截完全是石块垒起,非常坚固;上半截完全是整棵的小树根,留着空隙,形如半截窗户。当中一个门,也是很粗的木柱做成,这分明是圈禁野兽的地方。

这时,听得里面一阵阵吼叫腾跃,跟着那扇木门竟从里面一阵响动。猛然间,这扇门竟自向外开来。铁剑先生向罗刹女叶青鸾一挥手,低喝了声:“赶紧退!”叶青鸾仍然目注着那徐徐往外开的木门,却向这西房山墙角把人形贴在墙上。门虽敞开,并没见人出来。可是在一眨眼间,已然看出这屋子后面并不是墙,也跟前面是一样的装设。可是同时见那后面的木栅栏外,似有人在用一件很长的器械探进里面,耳中更听得形如铁栓开启的声音。铁剑先生此时已经把身形退下来,这时不止于得提防着里面,更得留神竹栅墙,防备着外面暗器的袭击。

跟着见那门中有几点金星闪动,随着这种吼声又起,里面哗啦的一声暴响,跟着一阵竹竿搅动的声音,陡然地从门中蹿出来三只野豹,身形全有四五尺长,血口白牙,参差如锯。这三只野豹一窜出来,它们似已鼻中嗅得人的气味,更兼饿了一整天,正是它求食不得的时候。叶青鸾因为紧贴到山墙那里,相离稍远,尚没被发觉。铁剑先生距离过近,这三只野豹一齐怒吼着扑了过来。铁剑先生此时也没亮剑,往起一纵身,腾身跃起,蹿向西房下。这三头巨豹扑空,那形如铁钩的利爪,落在这石沙子地上。往下一蹬,势子很急,二次扑来。

罗刹女叶青鸾也腾身而起,飞纵过来,往北面一落,正是这野豹子的背后。往下一伏身,竟自照定了一头豹子的后腿抓来。哪知这种野豹子灵敏巧快,似已觉察背后有人,一甩头,把后尾竟自撤回来,反向叶青鸾身上扑来。叶青鸾见这豹子果然厉害,不能轻视了。野豹子双爪已到,叶青鸾身形一矮,往左一斜,往后一扬头,这头野豹双爪扑空。罗刹女叶青鸾右掌用足了力,往这豹子的肩上奋力击去。这一掌打个正着,这头野豹子一声长叫,往旁倒去,在地上连往左翻了两下。好厉害的东西!竟自又挺身跃起,两眼全红了,二次用力一纵,横蹿过来。这次它来势更凶,索性四只利爪全往叶青鸾身上扑来。叶青鸾身躯往左一纵,已然闪开。竟用“玉蟒翻身”的式子,脚才沾地,一拧身,二次扑到这豹群的当中。伸手抓住了一只豹腿,奋全力猛然把它抡起,砰的一声摔在沙石地上,立刻骨断筋折,死在了地上。

这时,那铁剑先生正被两只饿豹子围上。这位老侠客却施展开轻灵的身法,纵跃闪避。豹子虽则那么势猛,蹿纵得迅疾,但是丝毫叫它沾不了身。连着两次扑击,竟自被那一只野豹已经扑到了左肩头。好个铁剑先生,身躯微往起一纵,却把它两只前腿抓住。这种情形,可是危险十分,这头豹只要猛力地一挣扎,就可以咬伤了铁剑先生的头面、胸膛。这时,这位老侠客猛然双臂往起一震,轻叱了声“去吧!”这头豹往起蹿得力猛,可是铁剑先生就凭着一身的绝技,身形往起一拔,已然腾跃而起。把这头豹竟自甩出去,翻到半空,从两丈多高硬摔下来,撞在地上,已经脑浆崩裂。叶青鸾就在这时,却已把那仅剩的一头缠住,施展开蹿纵跳跃之法、闪展腾挪之技,巧快异常。这头豹子连着被击了好几掌,已经怒到十分,如疯如狂,每一纵身而起,地上的砂石完全震动,飞扬起来。好凶恶的野兽!

铁剑先生见叶青鸾虽则不致被它所伤,可是急切间竟不易捞着它了。连着两次,叶青鸾从豹子的身上蹿过去,想捞它的后腿,可是终于是不能得手。铁剑先生怒叱一声:“好厉害的畜生,你竟敢这么挣扎!”自己奋身一纵,这头豹子正是扑空,叶青鸾往旁一个转身,竟自被铁剑先生巧跺七星步,反圈到这头豹子的左侧。它吼了一声,一甩头竟向铁剑先生扑来。铁剑先生身形不动,容得它已到了左肩头,身躯猛然往下一矮,左肩往下一沉,左掌往这头野豹的前胸一戳。右掌已经猛然翻起,一掌往这豹腹上打去。只听得一声惨叫,把它的五脏全震动了,仰面朝天死在了地上。

铁剑先生才一长身,突然从竹栅外面叭叭一阵响,连着四五只弩箭,齐向铁剑先生和叶青鸾身上射来。这一来,二人齐往后一纵身,贴到房檐下闪避开。铁剑先生却故意高声招呼道:“你们这里有人么?可赶紧出来。我们一个借宿的人,怎么把我们放到这种地方?养着这么厉害的野兽,不把它圈住了,随意地放出来,险些把我们的命送了。我们与你何冤何仇,这么害我们!”可是铁剑先生空自向外呼叫,弩箭也不再往里射,也没有人答声。铁剑先生道:“咱们赶紧先回屋中,把门闩好,反正天亮了得有人来,再算这本账不迟。”

说话间,全各自紧纵身,退到屋门口,轻轻进到屋中。罗刹女叶青鸾道:“老侠客这是何意,我们难道就被他困在这里么?”铁剑先生低声道:“叶女侠,不要忙。他们分明是已密布了网屋,不叫我们再逃出这里。这倒很好,还给我们个机会。我现在已经拿定了主意,倒要查明他这里究竟窝藏着的是何等人,敢这么下手暗算我们。”叶青鸾道:“这四面全有把守之人,不便往外闯,只怕不容易出去吧。”

铁剑先生道:“那还不见得,略沉片刻,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厉害手段。可是我们下手须疾,不要容他听见什么声息。我们要退出这竹栅墙,我从这屋中翻出去。他是四面有人,我认定了紧靠那东北角外面,隐身之处较远,正是我下手的所在。叶女侠,你看我身形赶到竹栅下,要声东击西,冒险一行,反往东南施展你一身轻功本领,手脚可要快。你要往那竹栅上面两丈高的地方,用力蹿去,声音越大越好,不要被他认为是虚张声势。把他竹栅完全晃动,可得翻下来,要提防他那一排利箭。只要身躯翻下来,赶紧用‘燕子抄水’的轻功,到我停身之处,我们就可以闯出竹栅。并且只要身形起落的迅疾,在这身手不见掌的地方,外面防守的全在两丈外。我们要用石子往竹栅上打它两下,自然能逃开他们监视之下,那就好走了。”

叶青鸾知道,铁剑先生敢这么冒险闯出来,这全凭他掌中一口利剑,有斩钢截铁之功,遂答了声“好”。此时,这位老侠客却也十分谨慎,把自己的衣服也收拾利落了,把屋里放的包裹也各背在身上,向罗刹女叶青鸾打了声招呼,自己退后半尺,身形已经站到窗下。罗刹女叶青鸾却跟他不差先后,风门一掩上,同时的动作。

铁剑先生往东北角一纵身。叶青鸾却把全身本领施展出来,身形纵起,却只轻轻一沾地,已经如飞鸟腾空,竟扑向竹栅上。这时的声音非常大,上面铜铃响还不算,“嘎吱吱”一片暴音,数丈长的一片栅墙整个晃动。叶青鸾已然一扑上去,却用双足猛往竹栅的竹竿上一踹,倒翻下来。赶到往地上一落,立刻矮着身躯,贴着窗下往东南疾如箭驶地纵过来。东南角的竹栅上叭叭的一排弩箭,有打在竹竿上的,有穿着空隙打进来的。只在这暴响声中,铁剑先生已经把东北角下碗口粗的竹子,运腕力削断了两根,已经穿着竹栅到了外面。因为剑身上光华太亮,反倒赶紧地把剑纳入剑鞘。随手拾起两块石块,从竹栅的空隙中仍然打向东南面。

叶女侠身躯没穿出竹栅墙外,也是连发了两块石子,打到了栅墙上。三次弩箭声起,铁剑先生和叶青鸾已经离开竹栅六七丈远,隐身在一片暗影中。伏身在地上仔细查看,只见那一班盗党只注意到那竹栅豹圈中,他们绝不注意到这里。铁剑先生更看出这座庄院中,在明面上看,不过是山居人家,因为地势,大院里面到处布置些花草竹木。可是按这一带的距离位置,完全是可以设暗桩,隐匿着庄丁把守,夜间防备有人从外边侵入。铁剑先生知道,要想十分严密了形藏,不露一点形迹,除非有轻功绝技的,不然绝难办到。遂向罗刹女叶青鸾一打招呼,各自腾身而起,施展开轻灵身手,用欲进反退之法,反往庄门一带退下来,在庄门附近两现身形。

果然暗中伏身的人立时发动。铁剑先生运用“一鹤冲天”的轻功,连越过两排树木,沿着墙根内一排矮房下前行,不从房上走,把伏守的匪党完全避开,已经扑到庄门左侧。仗着身形轻快,罗刹女叶青鸾也把一身夜行的本领尽量施展出来,纵跃如飞,已经连翻过四处有人住宿的所在。前面和西面同一的样式,见有一排竹栅墙,铁剑先生心中一动,向罗刹女叶青鸾一打招呼,各自把身形隐住,伏身查看四外情形。最可怪的,是这边和方才所闯出来的豹圈外,没有一处不一样。连四周的一片竹子,一排树木,也和那边相同。他知道这也是作恶的一种布置,说不定里面隐藏什么毒蛇猛兽了。

罗刹女叶青鸾已经伏身捡了几个小石头,握在掌中,往有树的地方轻轻打去。跟着里面有人走出来,在树林转了一周,依然退回去。又向一排竹林前投进一块小石子去,竹林这边立刻有人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