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渔人詹四先生,自从绿云村仗义应援,解脱罗刹女叶青鸾一场大劫,这位老侠已经是退隐黎母峰封剑闭门的人。只为二十年道义之交,眷怀旧友,这才赶到潇湘。虽则没把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以及他所邀来的一班天南巨盗尽数歼除,可是也叫彭天寿等死伤了不少手下的党羽。这次彭天寿到三湘之后,总算是铩羽而归。

不过,老侠客认为他们是未了之局,和罗刹女叶青鸾那种道义之交,更是放心不下,所以竭力劝她一家人重返天南,再访寻彭天寿的下落。无论如何,这个恶魔不能再留他。可是罗刹女叶青鸾对于这次的事十分痛心。十几年旧日冤家找到门上来,自己本是早就想到终有这场寻仇报复的事,隐迹绿云村,一时也没敢把功夫撂下。哪知这次若不是这一班好友仗义应援,只怕全家要落在彭天寿的手内。个人没有能力去除掉这种势不两立的仇家,到现在灰头土脸,再返天南,实非本愿,所以一再地推辞。难禁不得南海渔人推诚相劝,更因为铁剑先生也晓以利害,认为现在罗刹女叶青鸾这种固执,实在是不能通权达变,所以把将来的情形,仔细地向叶青鸾加以警告,认为这五虎断门刀彭天寿,在我们走后,万一他卷土重来,终恐怕要遭他毒手。他二次的失败,越发把对头人看成誓不两立,他什么手段全会施展出来。罗刹女这才答应了,随南海渔人一同赶奔黎母峰。

那屠龙手石灵飞伤痕治好之后,他更与彭天寿已经是势不两立了,他定要报这一枚毒药苗刀之仇。所以这位武林怪杰再不用别人邀约他,他要重入江湖,再访彭天寿,自告奋勇地定要赶到黎母峰。他不能一道走,他得先回他们的燕山通天岭,把他个人的事安置完了。他和南海渔人约定了,跟他们前后至多不差十天,准可以赶到。

铁剑先生已经和南海渔人商量好,他要单走。因为知道五虎断门刀彭天寿已然是带伤走了,并且他手下还有许多党羽。彭天寿是否立即回转天南,或是暂留这一带,不能那么放心不管了。自己既想着把这匹夫除掉,就得一步不能放松,要跟踪他的足迹。他不仅是个足智多谋之人,还有一班人相助。就是让他重返苗疆,也要知道他的下落。所以自己决意单独走下去,寻着彭天寿的踪迹。这样,我们动手复仇,也不至像大海捞针,没地方再去寻他。南海渔人连连说好。

罗刹女叶青鸾自己也愿和彭天寿把这十载深仇弄个干干净净。何况自己也是风烛残年,虽则有一身本领,也不能保定禄命长存。遂也不再迟疑,收拾了一切。商和、苗成全已经恢复了体力。在屠龙手石灵飞和铁剑先生起身的第三日,他们也一同起程。罗刹女叶青鸾租了两只船,自己和儿媳柳玉蟾、孙女金莺坐一只船,连箱笼衣物全装在这船上。南海渔人和铁鹞子雍非,以及儿子商和、苗成同坐一只船。溯江而上,虽然船行得慢,赶上风势顺时,顺风逆水,倒也没有多少耽搁。一路上安然无事。

到了黎母峰,已经是夏末秋初。可是这一带气候温和,这黎母峰地近海面,正是南海口一个大港湾内。层峦叠翠,高峰插云,山花吐蕊,古树参天。这种地方景物清幽,住在这里真有如入了仙家之境。

南海渔人所住的地方,就是这里最高的黎母峰前。这座高峰延长到一二里,乱峰簇拥着这黎母峰,形如万峰领袖。南海渔人在这峰下建筑了竹篱茅屋、菜圃花畦。上面一道清泉,直绕着他这所房屋前,顺着山沟流下去。林木苍翠中,只他这一处人家。因为这里形势太高,虽然有这么好的景物,轻易没有游人到这里来。一来为山道难走,二来面临大海。滨海之区,虽则气候温和,可是每遇到天气变化时,海风非常强劲,平常人在这上面全有些待不惯,所以南海渔人卜居在这里,倒十分相宜。他是已经锻炼到武功够了火候,虽然不能说炉火纯青,可是也能够抵御寒暑。南海渔人把他黎母峰这所房子,题名叫“抱璞山庄”,后面所住的三间精屋名叫“览翠堂”。

这位老侠客住在这里,就没人知道他是当代武术名家,一位风尘侠士。在这黎母峰住下来,轻易不到下面去,在海边上有他这抱璞山庄自备的一只小船。天气晴好,波浪平静时,有时叫铁鹞子雍非摇桨,南海渔人自己撒网,在海边上捕些鲜鱼,师徒当下酒菜;有时自己摇船,性之所至,这只小船竟自漂到海面上。附近的居民和渔户们认定他是一个隐士高人,只称他是南海渔人,连他的姓氏多半全不知道。

这次把商氏全家带上黎母峰来,最高兴的是铁鹞子雍非。他认定了苗成虽是叶青鸾家中一个佣仆,但是他那种血心扶主,真有杀身成仁,粉身取义的气节,所以满心要交他这个朋友。只是在绿云村为事情所逼迫,苗成又身受重伤,调治多日才能起床,雍非哪得尽情和他盘桓?如今在黎母峰聚合起来,自己认为是一生的快事。叶青鸾和儿媳柳玉蟾、孙女金莺,住在一进竹篱迎面的三间草房内,商和跟雍非住在东面两间厢房里。

这抱璞山庄,原有两个人侍候着南海渔人师徒的一切。一个是老侠客在江湖上行道时,所收留的一个镖行的趟子手。他身受重伤之下,被南海渔人救了回来,虽把他的命保住,但是一条左腿已成残废。他走起路来一颠一拐,这样哪还能再到江湖道上去跑?哀求着南海渔人把他收留在身旁,他愿意侍候老侠客一辈子下去。这人名叫韩义,他也算江湖道中的一个苦人,无家无业,无妻无子。南海渔人虽把他留在身旁,他倒能勤恳操作,很得师徒的欢心。

另一个却是铁鹞子雍非收的弟子,也是一个可怜的孤儿。在澜沧江畔,家中富有田产,只为宗族的欺凌,把偌大的家业完全被他一班恶族人霸占了去。只逼得母子投江觅死,幸被雍非所救。雍非抱不平,出头给他驱逐了一班恶族人,索回田产。可是这孩子骨格气质颇好,雍非遂和他母亲说:“你虽有家财,门庭冷落,只这一子执掌门庭,将来还是免不掉被人算计欺凌。倘能叫他学就一身本领,还有谁来敢算计你这份家财!”这位虞氏听到雍非这番话,深以为然。并且母子二人投江自尽,若不是这位雍二侠相救,早已葬身鱼腹,哪还能活到将来?何况人家是为自己母子打算,立刻欣然答应,把卢箫儿拜在了雍非名下为弟子。不过雍非和她说明,别看自己年岁虽老,前面还有老师呢。必须把卢箫儿带到黎母峰,传授他武功本领。

临行时,雍非道:“你们母子二人,全是形单影只,我不能做不近人情的事,每年必叫他回来两次。好在你家富有,不用指着他学成本领去闯事业。叫他练个三年五载的,稍有成就,立刻打发他回家奉母,侍候你的天年,保守你的家产,接续你的香火,这总可行了吧?”这位虞氏听雍非有这么体谅,万分感激。

这时卢箫儿不过是十二岁,论起实在情形来,雍非想传授他本门武功剑术,没有十年的锻炼,哪能够放手叫他离开师门?雍非敢这么从容,实在是另有他的打算。武林中投名师难,收好弟子尤非易事。雍非认定了这个卢箫儿天资聪明,骨格、相貌处处全都过人,这是很难得的。传授他本门功夫,定比较旁人是事半功倍。这种资质真要是一手教出来,自己也不枉在师门得来的一身本领,总算有了传人。所以竭力地俯就着,把这卢箫儿带回黎母峰。师门中规诫至严,不过南海渔人因为他年岁已大,在自己门户下颇立了些功劳,已经答应叫他开门收弟子,这已是早许下他的事。雍非把卢箫儿带着,一见南海渔人,南海渔人也是十分高兴,认为雍非得着这么个好徒弟,将来光大门户,定要在此子身上,所以连南海渔人也十分重视。

卢箫儿这孩子也天生聪明,更能处处体会师父、师祖用心。所以他的武功仅仅五六年的工夫,已经有了非常的造就。这黎母峰有这么一个传门户的第三代弟子,所以师徒二人欣慰十分。这卢箫儿到现在不过十七岁。他自从师门受艺,得师父师祖的真传,倒舍不得离开这里了。不过近年他的武功已经有了成就,雍非也不过分地约束他。他常常回到家中,看望着老母,住个十天八天,自己就要赶紧回来。南海渔人师徒二人先后离开黎母峰时,这里倒全仗着他和韩义照管着抱璞山庄。如今南海渔人师徒这一回来,添了这么许多人,卢箫儿十分高兴,更听师父铁鹞子雍非把叶青鸾一家的遭遇全告诉了自己。卢箫儿十分痛愤,很想着遇到了机会,倒要会一会五虎断门刀彭天寿,究竟是怎样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卢箫儿存了这种心念,可是口风上绝不露一字。

叶青鸾婆媳母子全安置好了。南海渔人从回来后即嘱咐卢箫儿、韩义:对黎母峰应该十分谨慎,戒备一切。彭天寿虽是受伤逃走,他的党羽众多,随时可能派遣他的手下,来我黎母峰探察动静。我们在这黎母峰,自从起建抱璞山庄,能够登临到这里的,全是我同道中人。这种极恶的江湖绿林,我们若是也任凭他涉足,南海渔人就把以往的威名断送了。任凭彭天寿和他的一班党羽本领怎样出众,他只要敢妄窥我黎母峰,我们好歹得给他些颜色看。韩义和卢箫儿听到南海渔人的分派,十分注了意。

自从叶青鸾全家到了这里,安安静静的,已经过了半月光景。他这一家人在黎母峰住着,最高兴的是义仆苗成。他不只于跟铁鹞子雍非得着欢聚,雍非也是趁着南海渔人不到前面来时,他带着苗成,拿着大瓶的美酒,找一处峰峦重叠处,两人是尽兴地畅饮,谈谈讲讲。两人实有相见恨晚之慨。那苗成更是跟那卢箫儿十分投洽。

只苦那叶青鸾婆媳母子。罗刹女叶青鸾虽是风烛残年,但雄心未死,更对这次绿云村五虎断门刀寻仇报复,全仗着天南一班道义之交,千里支援,才解脱了全家劫难。虽是侥幸逃出彭天寿毒药苗刀之下,终算是一场惨败。潇湘不能立足,被南海渔人强邀到这里,固然是二十年道义之交,关怀甚切。自己一家人再留在绿云村又是未了之局,放心不下,他们又不能留在潇湘,只好来到黎母峰小住。但是自己当年在天南一带也是成名的女侠,如今反倒寄人篱下,更有势不两立的仇家,未来的事,吉凶祸福未敢预料,所以终日是抑郁寡欢,唯有把自己无聊的心情寄托在孙女金莺身上。叶青鸾却是一步不肯放松的,在这虎口余生的孙女身上用了工夫。

儿媳柳玉蟾是个聪明的人,也感到绿云村这场事后患无穷。婆母那种情形,自己何尝看不出来?更兼丈夫天龙剑商和,是在绿云村差点死于彭天寿毒药苗刀之下。虽仗着铁剑先生医术通神,雷火针保全了性命,可是个人过去在天南,随着母亲也曾在江湖道上扬威立“万”。如今落到这场惨败,羞见武林同道。所以从绿云村起身,以及来到黎母峰,从此商和变得沉默寡言。他心中暗打主意,个人认为这样忝颜偷生,虽生却不如死。他一心想着一雪此耻,不过隐忍未发,待机而动。

只有金莺终是年岁小,虽是经过匪党掳劫,被救回来,可是自从随着一家人到黎母峰,她十分爱这里景物清幽。黎母峰高拔海面,在抱璞山庄前,能看到海边的往来帆影如海鸥掠波。尤其是那渔船大队出帆时,更爱它们衔风破浪,张网捕鱼身手矫健。所以金莺除了跟祖母练功夫之外,常常坐在崖头,不肯离去。直到她母亲柳玉蟾来招呼她,才肯进抱璞山庄。

这天,在傍晚的时候,金莺又来到山庄前,在那崖头篱边摘了几枝野花,找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把那花瓣全弄散了,看着海面上帆船的形状。她用那花瓣,在那石头上摆成了海面的船形,自己看着形状有不对的地方,挪移着花瓣,改正那船的形体。自己很高兴地玩着,忽然一阵海风吹上崖头,把石头上的花瓣给它吹得到处纷飞。金莺自己费了很大的工夫,不禁十分生气,噘着嘴坐在那儿看着飞散各处的花片儿。

这时,背后忽然有人扑哧一笑道:“全飞了,我看你做什么?”金莺吓了一跳,扭头看时,竟是师兄卢箫儿。金莺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你看多可气!费了半晌的工夫,摆得好好的,被一阵讨厌的风,给吹得没有了。”卢箫儿道:“你真是傻闹,风不给你吹走,你也把它拿不进山庄去。我知道你是看着海面上的船,也想去游玩一番。没人带你去是不是?”金莺点点头。卢箫儿说道:“你不要着急,你没看见咱们自己有船吗?明天天气好,我和师父说一声,他若是答应,我带你到海边上游玩半日。你看看那渔船上的情形,倒也十分有趣。”

金莺很高兴地跳了起来道:“师哥,你说了可得算数,不要骗我。来到这里,我很爱这个地方,比我们在绿云村住着强得多呢!那里离江也近,只是我娘从来不叫我出去。师哥,这两天的天气全好,明天早晨我跟祖母练完了功夫,你可一定跟我去。”卢箫儿道:“不过你得和你祖母说好了,她若是不叫你去,我可没有那个胆子,敢带你下黎母峰。你祖母比我师爷还难讲话,我还真怕见她。”金莺道:“我不怕祖母,祖母最疼爱我,比我娘还好呢!”说着话,天色已经晚了。柳玉蟾已经在庄门口招呼金莺回去,卢箫儿遂和师妹一同回到抱璞山庄内。

这小姑娘金莺,她把这件事放在心中,第二天跟祖母练完功夫,她缠着罗刹女叶青鸾,要和卢箫儿到海边上游玩一会儿。叶青鸾道:“金莺,难道绿云村的事,你还不怕吗?我真不敢叫你再离开身边。”金莺笑道:“祖母,你太胆小了!我詹师爷住在黎母峰,有谁敢来惹他?并且站在山庄前,海边上的情形全能看到,你老还怕什么?你不叫我去,我往后可不好好地练功夫了。”叶青鸾含笑轻叱道:“小蹄子!大一岁,口气上也学会了这么厉害了。你在祖母面前这么胡缠,叫你娘听见,定要责备你了。我今日破例地答应你一回,可不准你竟日贪玩,不好好地跟我练功夫。”

金莺见祖母露了口风,立刻欢天喜地地跑向前面。见卢师兄正随在铁鹞子雍非的身旁,脸上很有些不高兴的情形。金莺却招呼道:“卢师兄,今日天气多好,咱们快走吧,我祖母叫我去了。”卢箫儿尚没答话,雍非道:“小姑娘,往海边去是谁的主意?”金莺即拉住雍非的手道:“雍师伯,是我的主意,我请卢师兄带着我往海面上游玩一会儿。”雍非道:“这黎母峰是尽多游玩之地,何必非到下面去不可?我看还是不去吧。”金莺把嘴一噘,向雍二侠道:“雍师伯,你怎么也这样难讲话呢!海边上又没有多远路,游玩一会儿就回来,又有什么阻碍?好师伯,叫我师哥领我去吧!你若不叫我到海边上玩一会儿,我可告诉我祖母,苗成天天被师伯引得喝起酒来没完没了,祖母定要不准他再喝酒了,我看师伯还哪里再找这个好伙伴!”雍非不由笑道:“小姑娘,你也居然会借势要挟了!好吧,既是你祖母准许你,你们可要快快回来。”更向徒弟卢箫儿说道,“你带着这个小师妹下黎母峰,你可要当心看顾她。倘若有丝毫闪失,绝不会宽恕了你!”卢箫儿忙答道:“师父只管放心,我到海边上带她游玩一会儿,午饭前一定回来。”

雍非点点头,向他两人一挥手。卢箫儿带着金莺走出抱璞山庄,顺着往下去的道路,赶向黎母峰山崖下。再回头看时,这抱璞山庄如同悬在云中,铁鹞子雍非正站在崖头上看着他两人。卢箫儿来到海边,把自己那只船的缆绳解开,叫金莺上了船。他们这只船并没有舱房,船身也不甚大,使用起来十分灵便。卢箫儿自己用桨,这只船离开了岸边。

今日天气倒是十分好,没有风波,浪不大。这卢箫儿行船的手法十分娴熟。海面上已经有这黎母峰山崖下所住的渔户放出了十几只渔船,冲波逐浪在水面上,很得意地正在张网捕鱼。有的时候网着了较大的鱼,手脚稍慢,竟被这鱼跃出网去,在波心里逃了它的性命。金莺看着拍手大笑,回头向卢箫儿说道:“师兄,你看这渔家出帆捕鱼,真是个有意思的事。我长大了,绝不愿再离开这里,我也要学学水性,师兄你看好不好?”卢箫儿道:“师妹,你不要尽看着他们网着了鲜鱼,十分可爱,这海面上是最凶险的地方,有时候遇到了大鱼,小一点的船儿全要被撞翻了呢!”

说着话,卢箫儿把这只小船已经划离开岸边很远了。和那捕鱼船相离已近,见那渔船上的渔夫一个个展开身手,他们的船只冲波逐浪,在波涛中绝没有一点阻碍。他们任意在这波涛起伏中抖起鱼叉,那数尺大的鲜鱼立时漂浮到水面。有的时候,那船只已经看着要翻入水中,但是他们木桨翻动之下,依然能从危险中闯过去。金莺看到骇目惊心,那卢箫儿却是兴高采烈。这卢箫儿操船的手法,实不逊于海面上的渔人,他追逐着渔夫们的船只。好在他们这般海滨的渔人,全认识卢箫儿是黎母峰抱璞山庄的人,不时地向他打着招呼。

卢箫儿向金莺招呼道:“师妹,你看,这海面上身临其境,比远远地看好得多呢。我看你拼着命地非要来不可,真叫你来了,你又害怕了,还是趁早回去吧!”金莺被虞师哥说得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却把两道细眉一蹙,扭着头向船后面说道:“师哥,你这么瞧不起人,我才不怕呢。海面上这些渔船,人家拼着命地捕鱼,还像没事一样。我们这一只空船有什么要紧?何况风又不大,我可不回去。”卢箫儿道:“很好!我师爷轻易也不叫我出来,咱们今日索性在海面上多游玩一会儿。你可坐稳了,咱们追上前面那四只大渔船。”

这卢箫儿故意的要看金莺的胆量究竟如何,他这只小船冲着波浪往外划来。离得较远,水的力量可就大了,每一个波浪涌起来,小船被托得船头要高起二尺来,再随波浪往下一沉,那情形简直船头要扎入水中。金莺虽口中说着不怕,这时她可实有些惊慌了,暗中用手牢牢地抓着船板。卢箫儿在后面摇着桨,不禁暗笑。他虽说是要赶上那四只大渔船,事实上他也做不到。这种小船固然是轻快,可是波浪太大的地方,要是顺流而下还可以行,在这时想扑奔一定的方向,它可就没有那么大力量了。离着那四只大渔船已远,卢箫儿也觉得力量不足了,他竟自把船头拨转,想退回近岸一带。

就在这时,远远的,由东向西顺着海边过来一只快船。风帆满引,冲波逐浪,船走得极快。海边一带,散着的这些只渔船,内中有一半全撒下网去,已撒网的渔船,就得慢慢地移动。可是那来的这只海船,竟自从这渔船群中穿行着,情形很是危险。它所走的路线,有七八只渔船全得躲避它。渔夫们就高喊着,招呼他们看篷守舵的,把风帆赶紧地落下去。这种水面上不用硬撞上,只要两船稍微地带一下子,立刻就得弄个底朝上。可是任凭渔夫们怎样高喊,这只渔船的人好似没听见,它依然往西疾驶着。渔夫们一阵哗噪,见这来船无理地往前闯,它敢不守海面上行船的规矩,就有那好惹事的渔夫,高声地骂着。这只海船已经越过这边十几只渔船来。可是它使用风帆的手法,也真有本领,竟自在已经堪堪两船相撞时,他那船上把风帆引绳稍一牵动,在船舵上又使用的尺寸合法,那两下里也就是差着有数寸的地方,竟自闪开。

卢箫儿这条小船,它是由北往南,奔海岸上。这只海船相隔着十余丈,卢箫儿看着情形不好,赶紧地打倒桨,把小船停一停,让它过去。可是这时的海水波涛却由不得卢箫儿了,浪头一个跟一个往海岸边打去。他这一个不敢紧自往前闯,反倒更糟了。船后每一个浪头催过来,打在船尾上,就把船身打出数尺来了。连着两次,这只小船被波浪打得横了过来。来船越近,相隔不远的渔船看见卢箫儿这只小船要翻,惊呼着,努力来摇着船救应。但是哪里还来得及?贴近海边处也有两只小渔船拼命地冲过来,预备着抱璞山庄这只小船被撞翻时好搭救。不过他们虽是想救,恐怕也全来不及了。这渔夫们十分愤怒。卢箫儿也看出情形不好,自己把两只木桨一撒手,他打算把金莺师妹背起,凭自己的功夫,索性飞纵上这只海船,和它拼一下,看看究竟是哪里来的这种视人命如儿戏的船夫水手。

就在他才往前近身时,忽然海岸边一声长啸,飞纵起一人,往近岸的小渔船上一落,竟自腾身又飞纵起来,已经落在卢箫儿这只小船上。卢箫儿双桨已经撒手,船身一震动,险些翻入水中。可是此人手扬处暗器打出,竟自正中在海船拴船帆的滑车轮子上,帆应手而断,唰啦的船帆猛落下来。他自己的船可吃不住劲了,船身连连晃动,竟自横在水面上,船舱的中部已经进了水。船头上猛现一人,穿着一身短衣服,两只裤脚高高地挽起,脚下一只草鞋。脸色黑紫,面目狡恶,左手插在腰间,右手向这边指着,高声叫道:“什么人这么无礼,把我船帆打落,难道我这船碍着你事吗?”这时,卢箫儿才看出飞纵到船上来动手解救,暗器断篷索的,正是师父铁鹞子雍非。自己赶紧把双桨又抄住,连连地拨动着水,叫船身稍定着。

铁鹞子雍非站在船头上,一阵狂笑道:“朋友,你问我为什么断你船篷,我定要问你安的是什么心肠,竟敢这样横冲直撞?你是安心想毁我们的船只。朋友,你把招子放清了,来到雍老二的家门口,你想卖弄这个,还差得多呢。朋友,你若是为我们而来,何必弄这种手脚?抱璞山庄在黎母峰上,何妨到岸上一会呢!”那人却十分愤怒地说道:“大江大海,各走各的路。你们自不小心,随便的把船挡在水道上,反敢逞强动手,卖弄你的本领。你说那些话,我倒不明白你是何居心了!”他说话间,从后艄已经出来四名水手,各把木桨拿好。铁鹞子雍非却冷笑一声,说道:“朋友,你既不肯认账,咱们是光棍一点就识,用不着多说,彼此心照不宣了。”雍非跳到后舱,向卢箫儿一挥手,叫他闪开,自己把双桨抄起,连着拨动。这只小船直驶向岸边。那只海船也竟同时移动,向西走下去。

雍非船到岸边,金莺已经吓得胆战心惊。雍非叫卢箫儿把船拴好,让金莺也下了船。这位雍二侠绝没有一句话,带着两人走上黎母峰。这时,罗刹女叶青鸾也因为金莺和卢箫儿出去的时候很久,中午的饭早已好了,不见他们回来。叶女侠不放心,站在门前来看他们。见铁鹞子雍非带领他们走到峰头,罗刹女叶青鸾这才放心,直等到他们来到门前,才向前招呼道:“雍二侠,你真不辞辛苦,到下边去接他们。他们两人太过贪玩了,中午已过,你们怎么不早早回来,还叫韩义伺候着你们的午饭,太不懂得体谅人了!”雍非微笑道:“算不得什么事,总算是安然回来,还你个好好的孙女,还责备些什么?我好徒弟是不许别人随便责备的。”

罗刹女叶青鸾是何等机警的人,听铁鹞子雍非的话,虽含着些玩笑的口气,可是分明他话中含着别的用意,遂惨然问道:“雍二侠,难道他们遇见什么事了?”铁鹞子雍非微摇头道:“这黎母峰抱璞山庄,全是神仙中人,还会再生意外,那俗子凡夫就不用活了。”罗刹女叶青鸾越听越不像话,还要问时,铁鹞子雍非向弟子卢箫儿说道:“快领你师妹去吃午饭吧,韩义今日给我们烹的几尾鲜鱼,十分可口。你师兄妹两人辛苦了一早晨,快去尝尝这新鲜的菜肴。刚才海上的事,谁也用不着放在心上。我雍老二从来不会责备人的,快快去吧!”

这卢箫儿一路上提心吊胆,因为今日险些把这小师妹金莺葬送在海面上,预备着要受师父一顿责备。此时听他这么说着,今日师父的性情豁达,更与常人不同,拿得起,放得下。有时候犯了极大的错误,他亲眼看见,就连问也不问。有时本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他要是一时看着不肯宽容,不论当着什么人,是丝毫不肯容情。卢箫儿这时倒放了心,知道今日师父又犯了古怪的脾气,立刻领着师妹金莺,赶紧向后面走去。

罗刹女叶青鸾容得卢箫儿和金莺走向后面,才问雍非道:“雍二侠,你不要对我老婆子再存戏弄之心。你要知道,我近来的遭遇再也容不得事了。你快把他两人遇到什么事说与我,不要这样迷离闪烁的叫我不安了!”铁鹞子雍非点点头道:“正有事要和叶女侠商量,我们到书房中一谈。”遂一同走进二道门中。西厢房内,天龙剑商和正在屋中翻阅着架上书籍,见母亲和雍二侠进来,把书籍放在架子上,垂手往旁一站道:“娘怎么想到这屋来?”叶青鸾略一顿,说道:“我有一些小事,想和雍二侠商量。”罗刹女叶青鸾落座,可是并不开口问,很想着等商和出去再讲。因为商和从来到黎母峰抱璞山庄,这一家人中,就数他心情特别颓丧,所以罗刹女叶青鸾知道雍非所见的事,又是与自己本身有极大的牵连,不想叫儿子听见,故意说些闲话。

这一来,天龙剑商和更起了疑心,人在心情不快之时,更容易引起烦恼多疑,遂向罗刹女叶青鸾道:“娘有什么事和雍二侠商量,难道儿子还不能听吗?”铁鹞子雍非一笑道:“师弟,你怎么这样多疑,有什么不能叫你听的话?我们这黎母峰看着是安乐之地,早化作是非之地,强敌惠顾早在意料之中。卢箫儿带着金莺到海边游玩,看着海滨渔船捕鱼的情形。事逢凑巧,竟遇见水面上绿林人物。想不到于他两人事出离奇,来得太以突兀,他俩险遭毒手。他们师兄妹在我黎母峰下海边上驾船游玩,这不算什么出规矩的事,竟会遇这般巧事。商师弟,你想怪是不怪!至于有那种不怕死的狂徒,他真敢找上黎母峰,到我抱璞山庄来搅扰,那倒是意念之中的事了。”

商和点点头:“这种事,小弟我何尝不时时在意想之中?我知道我一家人孽债未消,仇家尚不肯罢手。我们来到这里,实属避祸,终非了局。果然真个能早早前来,也倒是件痛快事。二侠所遇到的,可是绿云村所见的一班盗党吗?”雍非微摇头道:“我所遇的人,面目颇生,并没有见过,所以我疑团没释,不晓得他们怎会就认出卢箫儿和金莺。当时虽是不能截留他,任他走去,我想这件事和叶女侠说过之后,还是告诉我恩师,我们也要提防一二。至于小徒和金莺,小孩子们一时兴致所至,他们又哪知道隐患未除,谋我者已在目前呢!”罗刹女叶青鸾点点头。商和道:“我只觉得五虎断门刀彭天寿手段虽毒,党羽虽多,我倒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只是我们这一家人,在绿云村已经带累了一班武功旧友,为此受到风霜之苦,和天南一班巨盗结下不解之仇,叫我商和日夜难安,问心有愧。我盼他们能够早日和我这一家人做个最后的了断。只是铁剑先生到今天没有回来,屠龙手石灵飞老师父原定是不出十日就要赶到天南,也是到今天没见音信,这倒叫人放心不下了。”铁鹞子雍非道:“商师弟,事已至此,你虽然愧疚,于事无补。更何况恩师和叶女侠是道义之交,应共患难,请你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头。铁剑先生和屠龙手到今日不到,更无须为他们担心。他们铲除这般恶魔或许力有未达,但是他们保全自身,尚还足以和匪党周旋。我们少时和恩师说明今日之事,只稍微地注意些,也就是了。等得铁剑先生和屠龙手一到,我们倒要搜寻盗党的踪迹,还会等他找上门来吗?”商和叹息一声道:“也只好如此吧!”他头个走出屋去,回转上房。

铁鹞子雍非见商和走出去,遂向罗刹女叶青鸾道:“叶女侠,我看商和这些日子来,体力已经恢复如常。只是他终日里抑郁寡欢,倒叫人看着十分担心。虽说是遭逢不幸,把过去的辛苦尽消,但是也不宜这样。那么壮气全消,在武林中还怎能争一席之地?”罗刹女叶青鸾长叹一声道:“我何尝看不出来,只是我一家遭逢的事,也难得叫他不时时痛心了。如今落到这么一败涂地,来到黎母峰,不过是寄人篱下,苟安一时。雍二侠,你是知道,这绝非我叶青鸾的本意吧。商和他哪能过这种忍辱偷生的岁月?所以我很是着急,我正愿意早早地和这一班匪党做个彻底地解决,不要再迁延下去。所以,如今听得海边上发现了这件事,我倒很是高兴,盼他们早早前来。我们一决最后的生死,倒落个心头干净。”但铁鹞子雍非道:“叶女侠,你还要忍耐一时。我们师徒对你的事决不肯放下不管,只为等待铁剑先生到来,我们就立时决定。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他只要仍回天南,这一带没有他立足之地。他只有重返苗疆,我们倒要跟踪追迹下去。再动手时,也就不能再留牵缠不了之局。叶女侠何必尽日不安呢?我们这些日来,虽则近于守株待兔,可是居然被我们等上了,兔竟肯前来。我们张网等待,来一个先捉一个,反比大海捞针强多了。”

叶青鸾道:“雍二侠,你将来定能比你师父还能寿享高年,你这心肠是太宽了!不过这些日来,你把我们苗成可弄坏了,终日里总在沉醉中。好在住在你们黎母峰抱璞山庄,惹出事来,有你师徒担待,不与我老婆子相干了。”铁鹞子雍非笑道:“你不叫他饮酒消磨日月,难道还想他再去给你们卖命吗?我们已成了知己的朋友,将来我雍非遭了难时,还许仗这个血性的汉子来援手呢。”说着话,他已经站起,向外走着道,“我去见过师父,把这件事禀明了他老人家。防守抱璞山庄,倒还用不着他老人家动手。不过不禀明了,万一有那不怕死的猴崽子来搅扰,我师父又该责备我目无长上了。”铁鹞子雍非已经走出书房,他径奔后面览翠堂,去向南海渔人詹四先生禀告一切。

罗刹女叶青鸾自己心中纳闷,出得书房,并没回上房屋中,竟转到门外。来到崖头,向远处眺望。金莺却从身后跑来,招呼了声祖母,把叶青鸾手拉住。叶青鸾看了看孙女,这半日间脸上有些苍白,遂正颜厉色地向她说道:“今日海边上的事,我也不再责备你,往后再不许这样胡闹了。倘若不是雍二侠相救,你和你师哥未必逃得出恶人之手。倘生意外,也就辜负了一班老前辈们苦水屯救你一场了。你虽然年岁小,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要把祖母的话牢牢记住。”金莺被祖母说得把头低下。

这时已是午后,海面上除了几只商船来往,所有海边的渔船,全把船刷得干干净净。渔夫们多半离船,海边上颇为清静。罗刹女叶青鸾回过身来,把这抱璞山庄周围全端详了一番,把所有出入的道路全都默记在心中,领着孙女金莺回转宅内。儿媳妇柳玉蟾原来是不敢多言多语,虽则知道了金莺海面上又遇着事,但是因为婆母不肯说,她自己也不敢再来责问。那天龙剑商和却是一句话没有,不时地背着手,在窗前走来走去。这一家人无形中又起了一片愁云。

到了晚间,铁鹞子雍非过来说,是奉师父命,请叶女侠这一家人到后面览翠堂。罗刹女叶青鸾等遂跟着雍非,一同到后面詹四先生的静室。到了这屋中,南海渔人让大家落座,卢箫儿在这里伺候着,挨次地全献过茶。詹四先生向叶青鸾道:“雍非已向我说过早晨海边上的事,这倒在我们意料之中。不过所来的人,又不是我们正式的对手。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他一定已回转苗疆。但是我计算着,他总有良药良医,伤痕未复之下,他不会这时就敢来黎母峰。海边所遇,若是为我们而来,定又是那彭天寿老儿所请出来的朋友。任凭他是怎样扎手的人物,我们也不难对付。据我想,铁剑先生和屠龙手若不是自己改变了主张,他们也就该到了。我虽则终日在这览翠堂中,不常到前面去。但是叶女侠、商和贤侄近日的情形,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怎的竟自在我黎母峰有不能安居之意?我实在是不大明白。你们既全是口口声声没有名利之心了,只有眼前这个仇家是一桩大事,我跟你们不是泛泛之交,请你们来到黎母峰,也并非是真个地畏惧彭天寿加害你们。我为的既在绿云村和彭天寿已经翻了脸,我老头子办事要管到底,做到底。不把这恶魔除掉,我决不甘心,就连铁剑先生和屠龙手也全不肯再轻易放过他。只为他们未能即时回来,这才略有耽搁。我的本意,是想把这恶徒们铲除之后,这黎母峰也就是你们一家人归隐之地,这里不是一个很好的所在吗?我们全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应该是提得起,放得下。我盼你们不必灰心,铲除强敌,我们自信还有这种力量呢。现在匪党既已露面,我们犯不上为他闹得寝食不安,夜间只令雍非师徒略加警戒已足。只候铁剑先生、屠龙手到来,我们同下苗疆,再没有别的打算了。”

商和站起来,向南海渔人道:“老前辈对待我们这么细心厚爱,救我们于危难之中,更为我们谋未来。这种豪杰本色,我这末学后进,只有刻骨铭心,也不便再说感谢的话。只是我们这仇家竟自这么赶尽杀绝,步步紧逼。我们一家人来到黎母峰抱璞山庄,虽蒙老前辈的福,可是叫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一班匪党们,把我们看作了畏刀避剑、怕死贪生,这在武林中实在是令人贻笑无穷,也正是弟子最痛心的事。现在讲不起,只有请老前辈帮忙到底,我商和也不愿在老前辈前再说什么了。”说到这句,忽然紧皱眉头,向罗刹女叶青鸾道:“母亲,我有些头痛,我先告退了。”他站起来,匆匆走出去。

罗刹女叶青鸾看着他的背影,不住地点头叹息:知道儿子是一个胸怀大志,有气节的武林后裔。如今遇到这种强敌,力量不能抵敌,连番失败之下,他已经痛心到极度。这彭天寿不能铲除,我母子在人世上生存一天,心头就没有舒展之日了。

南海渔人见商和出去,也向叶青鸾道:“叶女侠,你我二十年道义之交,绝不是浮泛的武林朋友可比。你要好好地开导那商和,他近来的情形,把这种复仇的事时时不能释怀。这样一个有能有为的武林后裔,就连这点事也看不开吗?强敌虽然扎手,绿云村那里,敌暗我明,又在猝不及防之下,所以被他得手。我们连番失利,商和差点儿死于他毒药苗刀之下。可是在武林中,不能拿这点成败,就把个人的命运完全断送了。你要好好地开导他。好在复仇的事,已在我们全盘计划之下。那五虎断门刀彭天寿,手段任他如何恶毒,党羽如何厉害,我们自信还能应付他。我和你这种交情,看到的不能不说。我们本身再生变化,那就要牵动全局了。”

罗刹女叶青鸾道:“老前辈所见不差,我何尝看不出来商和这些日的情形,我老婆子也有些不知如何了!”南海渔人叹息着说道:“这么办吧,我们暂以十日为限。铁剑先生和屠龙手如若不来,我们也不再等他们。他们的行踪历来不愿教别人限制,或许他们自作了主张,也未可知。我们先下苗疆,访寻这班匪党,和他决一个最后的存亡。我这抱璞山庄倒还不惧他们来搅扰,漫说还不容易就被他们得手,纵然留守的人不能应付,不过把我这抱璞山庄付之一炬。我老头子这条命,终不会被他们要了去。”罗刹女叶青鸾点点头道:“我也得盼这么早做了断,只好拖累老侠客了。”就到这儿,站起告辞。

柳玉蟾始终是一语不发,尤其是对于商和说着头痛,走出览翠堂,她因为随在婆母身旁,不敢跟了出去,自己就很是担心。所以明是有一番话向南海渔人表示个人的心意,可是不愿意多说话,再耽搁时候。这时随着婆母罗刹女叶青鸾走出了览翠堂,她实在不能忍耐,向婆母说了声道:“我看商和的神情不对,他不是头痛,别再想了别的方法。娘,我先走一步,看看他。”

柳玉蟾说罢这话,一纵身已经从览翠堂前蹿出去了。从竹竿墙八角门外,赶奔前面上房。来到屋门口,还不敢过分慌张,恐怕商和斥责。轻轻把门开了,走进屋中。眼中所看到的,也正是她心中惦念的,果然所料不差。见那西墙下的案旁,他所坐的那个地方空着无人,墙上那把天龙剑已经不见了。柳玉蟾赶到屋中,见女儿金莺好好地睡在床上,自己的箱子已然打开。柳玉蟾不由落下泪来,知道商和已走。

这时,罗刹女叶青鸾见儿媳神色慌张,往前紧赶。这位老婆婆也跟着紧追出来,进得门来。柳玉蟾已经眼含着泪,从里间走出来,一看婆母进来,惨然说道:“果不出我所料,他已经走了。只身下苗疆,他实不是彭天寿和这一班党羽的敌手,此行危险实多了!”罗刹女叶青鸾神色间,略微地一凝神,却苦笑一声,向柳玉蟾道:“很好,我商氏应有的劫难,大约无法避免。他去了很好,连我这老婆子也觉得在这里寄人篱下,终非结局。何况我们在川江 一带,也曾以侠义道自居。如今这么忍辱偷生,生不如死。你不要担心,可是只许他走,不许你再跟下去。你得给我好好地看护金莺这一条命脉,为我商氏门中少存血脉。我要跟踪赶下去,成全商和这种好男儿有血性的行为。你也不必把事情看得就那么悲观,认为我们完全得断送在恶魔之手。铁剑先生和屠龙手石灵飞,一柄铁剑,一对日月轮,足为恶魔们之敌。詹四先生的飞虹剑,也不会容他们就那么容易把我们母子消灭了。我认定了我母子一下黎母峰,南海渔人和我老婆子二十余年道义之交,绝不会不跟踪赶下去。那么你要好好地为老前辈护着抱璞山庄和他心爱的览翠堂,那就是你报恩了。我们不必声张,这种有肝胆有血性的交情,只要立时被他们知道了,他们绝不会就那么放心得下,定要不顾再安排这黎母峰的事,想要把商和追回。他此时一走,决不能再回来。你要明白老婆婆的话,我不便耽搁,就这样办吧。”

罗刹女叶青鸾立时收拾了一个小包裹,背在身上。这次连她的铁拐杖都不带了,只把五云捧日摄魂钉藏在身边,立时也悄悄离开黎母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