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剑先生和雍非全已听出,正是南海渔人詹四先生。这位意想不到的人,竟自一脚站在楼栏杆上。须发如银,蓝绸子道袍,白袜云履,肩头背剑,竟把身形定住,这种丰姿真像陆地神仙。铁剑先生和罗刹女叶青鸾全躬身敬礼,向南海渔人说道:“岂止是不速客,真是我们的苦旱甘霖!老侠客竟能在这时候大驾光临,我们真是意外的欣幸,里请!”铁鹞子雍非早已纵进栏杆,跪倒行礼。南海渔人向雍非一摆手,身躯落在栏杆内。

铁剑先生和叶青鸾往里相让,一同来到屋中。叶青鸾见南海渔人虽然是须发如银,可是精神矍铄,丰貌不减当年。叶青鸾以过去的遭逢,现在的急难,这种绝不能来的人,竟肯不避风霜之苦,千里关怀,不由感激涕零,潸然泪下,重向詹四先生拜见。南海渔人也慨然道:“叶女侠,人生遇合有数,不是人力可以想象的。天南一别,已经绝无再见之时。此次若不是彭天寿的事,我决不肯再离开天南了,黎母岭早已打算好做我埋骨之地。可是这次彭天寿竟自用极大的阴谋,想把你们一网打尽。在先我所知道他邀约出来的,以叶女侠和小徒雍非,以及铁剑先生,足可应付。哪知这匹夫他故布疑阵,暗中把天南一带绿林能手全约请出来,并且行藏极秘,轻易得不着信息。他们赶奔三湘,全是潜踪隐迹,单独下来的。直到同道中发现了两个已经洗手江湖的最厉害人物,是那铁掌金丸崔萍、峨眉圣手鲁夷民,忽然重入江湖,并且知道他们赶奔潇湘。不问可知,这也是被彭天寿所约,赶来助拳。这一班劲敌叫你们应付起来,稍一失当,就是一败涂地。天南道上旧时道义之交,不过剩我们这寥寥几人,我们难道就袖手旁观,任凭他们消灭么?我这才一怒离天南,跟踪赶了来,果然是这回事。”说到这,向雍非伸手。雍非把门口接的那张纸帖献了南海渔人。

詹四先生看看这纸柬帖,只见上面写着:“恭请绿云村侠驾光临苦水屯赐教。”下面写着:“江湖末流崔萍、鲁夷民、彭天寿载拜。”詹四先生随手递与罗刹女叶青鸾,扭头向铁剑先生道:“这一回倒很好,他是对于我们有一位算一位,全请到了,悉数包含,很好!我们倒要在这里和这一班江湖能手一决高低,这也是我们数十年行道江湖一桩快事。”铁剑先生道:“师兄,我们应该什么时候赶奔苦水屯?”南海渔人詹四先生道:“此事再不能迟缓了。我从前夜赶到,入手搜寻。想不到他们行踪这么诡秘,竟找了这么个隐蔽所在。我们若是稍一放手,怕他另有阴谋。”

这时楼窗外又有些轻微响动,可是声音太小了。詹四先生此时说话声音更大,就是别人想辨察外面的声息,也全被他扰乱了。詹四先生忽然说道:“我这忘了一点事,带来一点东西给你们看看。”说话间,手向囊中一探,猛然往外一抖手,口中喝喊:“朋友接着!”两粒铁莲子穿窗打去。外面楼栏杆咯吱一响,一人轻笑了声:“拜领候赐,这也算待客之礼么?”南海渔人发这两粒铁莲子,任凭谁也没想到,可是外面竟答了声。众人全惊慌起立,认为是那送字的匪人没走。詹四先生已然一斜身纵到门口,喝问:“哪位朋友?”现在有南海渔人在头里,谁也不敢往这位老侠客头里闯了。外面又有答话,大家把心放下,只听他说道:“二十年道义之交,翻脸就不认得人了?詹大侠,你是没把我们旁门别派放在眼中。”詹四先生一听这个说话声音,嗓音和铁鹞子雍非不差上下,自己一时想不起他是何人,赶忙跨出楼门。

只见楼栏杆上站定一人,身量和十几岁的孩子一样,穿着件蓝布长衫,头顶半秃,唇上七长八短几根胡子,手中却还提着个小包裹。这个包裹是扁圆形,扎裹得也各别,里面定是一种奇形的东西。詹四先生愕然说道:“我老迈昏花,竟听不出老朋友语声了。你可是石五弟么?”来人哈哈一笑,跳落在栏杆内,往前走来,一边走着一边口中说道:“你们这次可有些太看不起人了!你们轻易不到江南道上来的人,居然大驾光临,好歹的也应该赏我石老五一个信。侠剑会三湘,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我这人有个毛病,我看着有热闹可凑,你们不请,我自来毛遂自荐。若叫那位铁剑先生知道了,他定要笑我没出息。”

南海渔人听他这么说着,也不搭理他,只是直笑,已经走进楼门。这人哟了一声道:“这可不对!四先生,你是年高有德的人,展大侠在这,怎么你也不告诉我一声,幸亏我没敢说什么。倘若我走了嘴,得罪了朋友,叫我有什么脸见人?”屋中的铁剑先生迎了过来,拱手说道:“石五哥不要取笑了,我们实不知道五哥你住在哪里。你侠踪远隐,差不多已有二十年。我只记得,我到金陵,助那福王堂叔朱德畴归隐佛门,和五哥你见着一面。那时你行踪不定,我重返天南,再没有听人提起屠龙手石灵飞六字。你隐迹在哪里?”

罗刹女叶青鸾见来人其貌不扬,身量特矮小,唇上胡须少还不算,黄焦焦的非常难看。两眼和自己相似,眼眶子高,眼珠子小,可是神光十足锐利。穿得尤其像个乡下人,蓝布褂子,黄铜的纽扣,下面白布裤子。一双云字履不知他穿了多少年,有的地方都磨平了。这种土头土脑的情形,在旁的地方遇上他,若是不仔细地看他,绝不会想到他是个草野奇人,风尘侠隐,名震天南的侠盗屠龙手石灵飞。自己认识人不少,并且铁剑先生跟詹四先生全认识他。自己深知此人是一个江湖中的出类拔萃人物。

詹四先生看出罗刹女惊异,遂向来人说道:“石五弟,你既是捧我们来,你怎么也不向主人问候,这不叫人嫌你疏狂么?”这人向詹四先生答道:“我真是该打!我见了一班天南旧友,喜极欲狂,竟这么失礼,真是罪过!”向罗刹女道,“叶女侠,我虽然没和女侠会过,当年我已久仰大名。只是机缘总遇不到一处,如今相隔这多年,竟在此会上。这么看起来,我还算没白多活这几年哩。”叶青鸾道:“石老师太好取笑了!我婆媳母子在天南不能立足,来到这里隐迹潜踪,只想着再不会和天南一班侠义道相见,想不到全这么看得起我们。石老师,你以往的威名,我不敢当面说那景仰的话。不过我叶青鸾对于老师父的武功造诣,早已拜服。尤其你的行侠仗义的行为,尤非一班武林同道中所常见。今夜驾临,我忝颜的还要借重石老师的一身绝技,来为我们这一家人做臂助呢,里边坐。”

石灵飞落座,大家四周陪着。罗刹女招呼婆子献了茶,更把柳玉蟾也唤过来,叫她拜见了这两位前辈。柳玉蟾也是暗中欣幸,自己周旋了一刻,仍去照顾那商和。南海渔人更把那纸帖给石灵飞看了。石灵飞看了,冷笑道:“好大胆的彭天寿!他是有一个算一个,凡是到这里的人全在数。此事我略有所闻,知之不详而已。彭天寿这样下手,这种措置,分明是没把我天南一班同道放在眼内。我认为是我天南武林同道奇耻大辱。”说到这里,那屠龙手石灵飞却看着罗刹女叶青鸾,微点了点头。以罗刹女叶青鸾这样的年岁,是老江湖道上人,竟自有些面红起来,把头低下。詹四先生忙的把话声提高些,故意向屠龙手招呼道:“石五弟,你想他用手段,我们不设法报复,脸面何存!现在他更大胆地来绿云村投柬相邀,我们不以全份力量对付他,岂不辜负了他们盛情?我看不必耽搁,我们天一亮时立时起身,赶奔苦水屯。他以卑鄙手段对付我们,我们以大仁大义去和他当面评理。我倒要问问他,究竟作何打算。石五弟,你想是不是?”这位屠龙手石灵飞冷笑说道:“这么办颇合你南海渔人这种身份,不过咱们话说在头里。咱们是各行其道,谁也别干涉谁。好在我石灵飞不是你们请来的,我是自投罗网,与你们无关。我行我法,谁也别牵扯谁。”铁剑先生展翼霄道:“石老师究竟有什么办法?何妨说出来,大家商议。”

石灵飞微笑着说道:“实不相瞒,像你们全是成名人物,走在哪里也不能失了义侠身份,我石灵飞又当别论了。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他找的是商氏母子,他要是绿林中英雄好汉行为,也像四先生那种办法,倒可以赏他个面子。只是他竟用这种阴毒手段,并且一下手使用毒药苗刀。在江湖道中,他姓彭的就叫交代不下去。以叶女侠而论,她的五云捧日摄魂钉固然是一种独门暗器,在武林中使用这种暗器的,全认为过于阴毒。可是叶女侠一生使用过几次?足见她始终保持着武林中道义。逼得到了实不可解时,生死呼吸,危机一发,不用它来解救,就要立时断灭。所以暗器虽毒,使用的人绝不落阴毒二字。彭天寿此次寻访旧仇,这是江湖中常有的事。他应该以个人十余年所锻炼的本领,来登门报复。如今竟使这种卑鄙手段,我石灵飞就不能放过他。我这对日月轮好久没用了,再拿他试试它,是否还有旧时的锋利。”

叶青鸾对于这班武林同道全这么热肠相助,感激万分,遂向石灵飞说道:“远路而来,我这做主人的应该为老师们洗尘。不过这可应了那句话:‘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我略备一杯清酒,稍表寸心,不要笑话我老婆子吝啬,不肯待客呢!”石灵飞道:“很好,晚饭倒是吃过。只是赶了几十里路,又听了你家中这些恼人的事,把我很好的一顿酒饭,全闹得无影无踪了。现在任凭是什么,我石灵飞先叨扰你三杯。可是事情若完全弄清楚了,叶女侠你要好好请客,给我们一顿好酒喝。”詹四先生和展翼霄对于石灵飞这种放浪行为,全笑个不住。立时令那白衣庵道婆收拾好桌椅,叶青鸾更帮着她把酒筵摆好。虽然没有什么珍肴美味,可是整治得十分适口。他们竟好似庆功宴一样,把眼前生死成败的事,全忘到九霄云外。屠龙手石灵飞酒量颇豪,狂饮起来。南海渔人和铁剑先生全是略略沾唇,应酒而已。他们这一席酒,直吃到四更左右,才算离席而起。内中只有铁鹞子雍非算是委屈了他,他是嗜酒如命,可是这次因为当着师父南海渔人面前,他哪敢放肆?叶青鸾请詹四先生略事休息,也好起身。这一班人都睡在这竹楼中,屏息养神。

黎明之后,梳洗完了,罗刹女叶青鸾向詹四先生道:“咱们可以分开走,在徐家甸饭店上聚齐不好么?”铁剑先生道:“那么咱们在义合店聚齐了。”屠龙手石灵飞是说定了自己走,连义合店也不肯去,把他自己包裹提起来,向詹四先生、铁剑先生说道:“晚间苦水屯那边见了。我还有点别的事,先行一步了。”詹四先生含笑点头道:“石五弟,你真是不嫌累赘,包裹中可是当年所用的日月轮么?”石灵飞道:“不错,还是那对家伙,我已经多年没再动它。这次我把它带出来,正想找个机会,再试试是否和当年一样称手。天从人愿,竟遇叶女侠这件事,我正好再和江湖道上会会这对日月轮,看看我手底下可曾软弱了么?”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罗刹女叶青鸾跟着往外送,才出了竹楼门口,石灵飞说了声:“我不陪你们了,回头见。”随着话声,他已经向竹楼下飞纵了出去。叶青鸾再想和他客气,他起落之间,已经翻上厢房,不走前门,竟自越墙而出。叶青鸾怔怔看着他,铁剑先生一旁说道:“屠龙手当年在东南各省,行道江湖,到处做些惊天动地事业。那种豪放情形,实不是一般人所能比较的。想不到如今归隐多年,这种锋芒依然是丝毫不减。此次苦水屯有他一人,就是彭天寿一个硬对头也!”詹四先生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话也难说,天南的成名绿林全都赶到,祸福难测。屠龙手保全了多少年的美名,已然完整收场,也许这次再把他毁掉。就连我们,何尝不是一样呢。”说着话,一同转身退回里面,跟着赶紧自己收拾,相继起身。

南海渔人是一口飞虹剑,铁剑先生是一柄古铁剑,铁鹞子雍非是九合金丝棒,罗刹女叶青鸾一根铁拐杖,各把兵刃暗器预备齐整。詹四先生和展翼霄、雍非一同起身。罗刹女叶青鸾把家中安置了一番,嘱咐柳玉蟾,今夜对于宅中要严加防守,不准疏忽,免得误事。自己也随着起身,赶奔徐家甸。赶到日没时,罗刹女叶青鸾到了义合店中,聚合一处。晚饭后,从这里起身,直奔苦水屯。这一路行程毋庸细叙。

铁剑先生展翼霄跟南海渔人至店中,已然计议好:彭天寿他是以礼而来,我们照样地还他。备好了一纸名帖,上面列名的主人是罗刹女叶青鸾,铁剑先生和南海渔人也全列名。本应该把屠龙手石灵飞也列上名帖,只是他非要暗中和五虎断门刀彭天寿、峨眉圣手鲁夷民等一班天南绿林名手较量一下。他既然安着这种心肠,你若是强给他在名帖上写出他的名字,这一班天南巨盗,一个个全有鬼狐的伎俩,他们一个早有提防,那一来岂不要误了他的大事?想到这里,所以就没敢把他的名字写上。

名帖写好,铁剑先生向雍非说道:“雍老二,这可得瞧你的了,丢人现眼,好在有你师父在这儿。人家能够绿云村下帖请我们,难道我们就不能投帖拜客么?论起来,我们本不该和他们弄这些小过节儿,只是我们既然来到,要不先给他们点颜色看,也叫这群匹夫们过于看轻了我们。”铁鹞子雍非微微一笑道:“这种好事,我还怕讨不到呢。展大侠你肯照顾我,我雍老二感谢不尽。这纸名帖要是投不进去,我也就没脸活着了。”南海渔人瞪了他一眼,从鼻孔哼了一声道:“雍非,话说出口,可收不回来。你不要看不起苦水屯中一班匪党,真要是吃了亏,就让你没脸活着,不是亏也吃了么?谨慎小心,骄敌者必败。”罗刹女叶青鸾也说道:“我不是小看雍二侠,你还是多加谨慎。这一班天南巨盗,全是很厉害的劲敌呢!”雍非此时颇有些愤愤不平,当着这位老恩师,不敢说什么,只有答应着,向罗刹女叶青鸾点头道:“我雍老二先行一步了。”他头一个先赶奔苦水屯投帖。

南海渔人跟铁剑先生,罗刹女叶青鸾也随即起身往外走。店家看着有些怀疑,忙问道:“客人难道不住了么?”南海渔人向他说道:“我们去看望朋友,天太晚了,你也就不必等门伺候,我们也许不回来了。好在柜上存着我们的钱,你还怕些什么?”店家说道:“客人不要误会,我们因为徐家甸附近十分荒僻,怕客人这时出门不方便呢。”铁剑先生道:“多谢你的好意,不用为我们担心了。”遂一同离开店房,出了这个小市镇。地里有斜月疏星的微光,辨着道路,按着方向直奔苦水屯。

他们来的时候很早,虽然离着徐家甸不过三五里地,可是附近再没有什么村庄。距离苦水屯还有半里,罗刹女叶青鸾用手指着前面一片黑沉沉的地方问道:“前面可是彭天寿寄身之地么?”铁剑先生点点头,这三人脚底下全加着十分的小心。渐走渐近,远远地望见这苦水屯中,不时有那昏黄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时隐时现。铁剑先生问南海渔人道:“莫非里面已然动上手了么?那灯光分明是孔明灯。探查敌人和把守要路,非用它不成,咱们似乎应该赶紧接应一下才好。”南海渔人也答道:“据我看,还未必正式接触。雍非那种狂傲的性情,我为他担心,只怕他入苦水屯不易弄好了,那一来他真个难出苦水屯了。”

正说到这儿,陡见庄前原本是黑沉沉的,忽然从庄中拥出一拨人,手中各持着灯笼火把,雁翅形分列在庄口两旁。更见当中闪出一人,正是那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他已率众迎接过来。罗刹女叶青鸾见彭天寿已然现身相见,不禁暗中咬牙切齿,脚步下已经抢行了几步,赶上前去。南海渔人和铁剑先生恐怕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立时动起手来,十分不便,忙的也紧行了几步。两下里相隔还有六七尺远,那彭天寿和他所率的一班党羽,全已经把脚步停住。那彭天寿赤手空拳,拱手相迎。罗刹女叶青鸾一手提着铁拐杖,也微一万福答礼。彭天寿更向南海渔人和铁剑先生施礼道:“老前辈侠驾光临,我彭天寿迎接来迟,恕我慢客之罪。”这时罗刹女叶青鸾却不容南海渔人答话,向彭向生天寿抢着说道:“天南一别,倏已十年。如今竟蒙你彭五爷不远千里,来到绿云村,这么赏脸照顾到我们母子,我这里只有拜谢你的盛情了。”彭天寿哈哈一笑道:“叶女侠,你这么讲,我彭天寿不好答了。既已来到苦水屯,我们两家的事,何妨到里面讲个明白。”罗刹女叶青鸾愤然说道:“既然我们奉召而来,任凭你苦水屯中设下天罗地网,我们也要瞻仰瞻仰!”

这时,从彭天寿身旁转出四人,全向这三人施礼道:“天南掌武林侠义道的领袖,詹四先生和铁剑先生全赏脸来到这小地方,我们弟兄借着彭五爷的光,得会这种成名人物,叫我们万分欣幸!彭五爷给我们引见引见吧。”彭天寿给罗刹女叶青鸾和南海渔人、铁剑先生一一引见,正是峨眉圣手鲁夷民,铁掌金丸崔萍,穿云燕子贾和,偷天换日乔元茂这四个绿林魁首。全互相引见过,只不见那鬼影儿方化龙。南海渔人等也略事应酬了两句。彭天寿一侧身,往里相让。罗刹女叶青鸾此时是毫不客气,也不向这同来的两位大侠谦让,提着铁拐杖往里走来。彭天寿却向南海渔人和铁剑先生一拱手,他才紧陪着叶青鸾走进苦水屯的村口。那两旁迎接的一班匪党,把灯笼火把照耀上,随着往里走来。

往前看去,这地方完全是荒村野镇,里面就没有一片整齐可观的房屋。村中的道路也全是土道,并且坎坷不平。一处处不是竹篱门,就是白色的木门,全都双扉紧闭,死沉沉一个荒村。真不明白这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他偏偏来到这里隐身。究竟他是何居心,就难想象了。往里走着,叶青鸾已经留神四周。因为这三位全是江湖道中经验多、见识广的人物,已然查出:别看它村庄小,住的人可是厉害,处处的房上全暗伏着匪党,所有黑暗处的墙角屋隅,也有人在暗中把守。叶青鸾和南海渔人、铁剑先生只有暗中戒备,明面上丝毫不作理会。走进这苦水屯半条土街道,竟自绕越着好几条横竖的小巷。经过这一带时,不时听到四外的呼哨声连响个不住。那彭天寿和他手下这四个同党,一边走着,故意地搭讪,耳中好像听不见他这苦水屯有了举动。

又绕出一条小巷时,眼前现出一片较大的宅子。不过也是竹篱土屋,可是形势上已经显示出,这正是他临时安窑的所在。门前和门内依然是没有灯火,可是这里已经有六七名背着兵刃的壮汉,在黑影中来回走着。护送进来的灯笼火把,闯到门前,分立左右,把这门外照耀得如同白昼。单有两名弟兄掌着两只纸灯笼,走进门去,前头引路。彭天寿向罗刹女叶青鸾等拱手相让,随着灯笼引导向里面走来。这宅子内却分成好几道院落,头前的灯笼直奔当中。穿过一道极大的院子,转到后面,现出五间北房,六间厢房,院内十分宽敞。头里两名匪徒紧走到正房门口,把一扇门拉开,彭天寿往旁一撤身,请罗刹女叶青鸾等一同走进屋中。那四个成名的匪党,也全跟进来。

南海渔人一看这屋中陈设简陋,完全是一个乡下地主家中的格局。叙礼落座之后,铁剑先生却站起来,向彭天寿道:“彭五爷,承你不弃,绿云村赐柬相邀。我们是应命而至,现在请爽爽快快的,把你们究竟的心意当面说出来,我展翼霄洗耳恭听了。”铁剑先生这种问话倒也爽快,单刀直入,为什么来的,要彭天寿当面说穿,不作无谓的客气。

彭天寿微微含笑道:“我们是江湖道上人,讲江湖道中话。我彭天寿虽然是从二十岁流落绿林,失身为匪,我可讲究恩怨分明。我一生没成过名,没露过脸,我怎讲恩怨分明?我一个绿林中人,不必说那种道德的话。我是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当年叶女侠把我姓彭的挤得一败涂地,使我在江湖道上无法立足。天南道上,更没有我立足之地。我自问当初并没做过分伤天害理的事,叶女侠丝毫不为我彭天寿稍留余地,赶尽杀绝,非把姓彭的除了不可,这才有那二次的惨祸。虽然叶女侠也没讨了好去,可是我彭天寿蒙她赏了我五云捧日摄魂钉,我当时侥幸不死,已经是一发之隔。我彭天寿远走边荒,早已打定主意,不指望着再有我这个人了。我后来的遇合,这正是上天怜念我被人逼迫的蒙屈含冤,叫我重遇名师,苗疆中更学了一身本领。事隔多年,对于叶女侠的厚赐,我丝毫没有忘记。直到现在,我找了她来,便为是和她清算旧债。是她欠我的,是我欠她的,我们两下里早早做个了断,免得冤仇结到来生,成了宿世之仇。绿云村投柬相邀,也就完全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别的,只有请叶女侠还我个公道。我愿意再领教她‘五云捧日’的手法。在三湘一带,把我姓彭的一生归结完了,我倒也死心塌地,把过去的一切全算做个交代。展大侠,承你相问,只有把我的肺腑事竭诚相告。展大侠既是武林前辈,有什么意见,自管赐教,我彭天寿绝不敢违命。”铁剑先生微笑着点点头道:“彭五爷,你的话倒是真痛快,这么讲是很好了。”

方说到这儿,南海渔人接着说:“彭五爷,你这话说的是入情入理,不过你说了正面,事情你再反过来看看。当年你们结仇的情形,我们虽非目睹,事后也有些耳闻。彼此负一时的意气,各不相下。这武林中各有一个门规,各有一个师承。他们得师门的传授,教授出武功,就叫他们在江湖行道。所办的事,济困扶危,任侠尚义,和绿林中就算是冰炭不同炉。朋友,你当年在澜沧江一带耀武扬威,做着没本钱的生涯。但是你们相遇时,你所办的那件事,过嫌狠辣。罗刹女叶青鸾,她是女流,但是她所行所为,谁不敬仰?疾恶如仇,这是她的天性。彭五爷也得扪心自问,你所抢的那水买卖,人家有暗镖跟随,不能瞑目受死,任凭你宰割。他们拔刀抗拒,是理所当然,互有伤亡也在所难免。但是你彭五爷总算得手,买卖被你做下来,你也总可以放手了。可是你竟因为手下弟兄带伤的竟有四名,内中已有一名不救。你立时发动了狠毒心肠,集合绿林朋友,把这被劫的全家杀戮。最后保暗镖的镖师,救了个事主的小儿,你还不肯容情,竟自要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才肯罢手。

“罗刹女叶青鸾出头干涉,你那时丢开一走,也算不得你栽跟头,总算是称心如愿了。你们两下说翻,这才有你一场惨败。所劫掠的价值巨万的贼物,被叶女侠索回,交还事主。保护事主的遗孤,逃出你手去。你不肯甘心,竟自散绿林帖,传绿林箭,集合天南一带成名绿林,报复此仇。叶女侠一家人并没有外援,哪敌得过你二十余名绿林成名的人物?他们事败逃走,叶女侠和她儿子儿媳完全算栽在你手内,很可以罢手了。你竟自丝毫不肯放手,直逼迫得叶女侠赏了你一支五云捧日摄魂钉,这才保全了他母子婆媳不死于当时。可是他们那种狼狈情形,也就无法在天南一带立足了。他那义仆苗成,也几乎死在你手中,身受十一处刀伤、箭伤、镖伤。叶女侠救了她义仆之后,这才逃奔内地。

“在武林中以及江湖道上,这种情形,你彭五爷应该立时罢手。他们远奔三湘,销声匿迹。她用那武林轻易不肯用的暗器,是给你彭五爷逼迫的,才肯下这毒手。你受伤逃奔边荒,流落苗疆。以天理人情来论,你不该再有十年后的报复。这次你竟以全力邀集了绿林一班能手,赶到绿云村。你竟自不顾江湖道的规矩,随意地施展毒药苗刀的暗器,天龙剑商和病危濒死。彭五爷,你这毒药苗刀,用得可实有些令人难以钦敬。最后,你竟敢把叶女侠的孙女下手掳劫,以我们堂堂男子汉,竟出此丑陋的手段,未免叫人太觉齿冷!

“大错已经铸成,事情已经做错,自己也该仔细回头去想一想。我们这次以武林同道之情,并非助拳而来。还盼你两家捐弃前嫌,再互相修好,而化敌为友,从此各自罢手。她那小孙女金莺,你要好好地交出。如有什么事,我姓詹的以过去四十年的威名,担承一切。咱们普请天南同道,你两家的事听凭大家的判断,免得弄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世上没有不能解的仇,没有不能了断的事。彭五爷,你要一意孤行,不肯纳半点忠言,我也不好过分地勉强。好在你两家全在此,任凭你们自己去如何了局,与我等无干。言尽于此,彭五爷,请你仔细思量。”

彭天寿万想不到,这位南海渔人竟自丝毫没有顾忌,当面把自己短处找出。当着所请来的一班同道,他明是理亏,也不肯就那么认领,冷笑一声说道:“詹大侠,你这番教训,我彭天寿有生以来,闻所未闻。罗刹女叶青鸾当年在天南一带,那种气焰叫人实难忍耐。我彭天寿含羞忍辱这些年来,忝颜活下来,只盼着我和她还有最后的一面。朋友们好意的周全,我彭天寿领天大的人情。不过我和她的事,今日今时再难两立。至于当初的事,再讲起来也就没什么用了。姓彭的来到三湘,可说句放肆话,有叶侠客一家人存在,我彭天寿决不想再返苗疆,或是回天南重理旧业。江湖中也就把姓彭的永远除名了!她孙女金莺被何人掳劫,非我亲手所为,我还不敢承认。我彭天寿这些年来,没积存下别的,只交了一地朋友,或者是他们替我办了这件错事,算在我的头上,我焉敢不承认!现在想叫我把叶女侠这女孩子交出,我彭天寿无法应命,这只有请侠客们多多担待。”

这句话才一落声,后窗外发出一声狂笑,放开嗓子大笑一声,惊得彭天寿及一班党羽全站了起来。突然听得外面大声说道:“姓彭的,你到现在真不够朋友了。叶家的女孩子,现在由你这里找出,你还想赖账?我还没看见过江湖道上,有这么死不要脸的英雄,你出来见识见识吧!”话声发在后窗。彭天寿羞愤难当之下,他竟厉声呵斥:“什么人!”猛然一撩长衫,稍一斜身,竟往左肋下甩出一口苗刀,穿后窗孔打了出去。铁掌金丸崔萍,穿云燕子贾和,一个是两粒金丸,一个是一支钢镖,随着彭五爷的毒药苗刀穿窗打出去。可是一班暗器虽然发出去,但听得后窗外叮当一阵暗器坠地之声。又是一声狂笑道:“破铜烂铁,想在石四太爷面前卖弄,还差得远呢!詹老头儿,留着你那些好话和好朋友说,干脆动手吧。”

彭天寿在屋中向叶青鸾厉声喝道:“叶女侠,外面何人,如此无礼?”罗刹女叶青鸾道:“外面讲话,自会有人见你。”彭天寿答了个“好”字。偷天换日乔茂,穿云燕子贾和,铁掌金丸崔萍,峨眉圣手鲁夷民,全是不再打招呼,飞身纵出屋去。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他虽在十分愤怒之下,还不肯过分失礼。他见峨眉圣手鲁夷民等弟兄四人已经出去,足可以搜索外面发话的人。他便回身向罗刹女叶青鸾、南海渔人詹四先生、铁剑先生一抱拳道:“恕我彭天寿无礼,请老师父们讲话吧。”罗刹女叶青鸾把铁拐杖提起,说声“正合我意”,三人立刻一齐往外走来。来到外面,先出来的鲁夷民等一班匪党,已早在房上四下搜寻,但是发话的人已经踪迹不见。这四个江湖成名积盗,认为今夜这种情形,分明是要栽在这苦水屯。就凭这里布置得这么严密,围着苦水屯四周,步步均有人把守,依然任着人家出入,大家今夜非要落个一败涂地不可。这一来倒加重了匪党们仇视之心,各怀了毒恶之念。

彭天寿这时把长衫甩掉,一身紧身利落的衣服,左肋下挎着毒药苗刀的刀囊。罗刹女叶青鸾向彭天寿问道:“彭五爷,今夜的事,你我总可做一个简捷的了断,我要领教你这毒药苗刀的厉害。你在江湖上也是成名的人物,我请教你最后一句话:我那孙女金莺,在你苦水屯不在?”彭天寿愤然说道:“叶女侠,现在这件事,你还不该这么问我。我们愿意在你五云捧日摄魂钉施展之后,自然叫你称心如愿,安居乐业,母子祖孙绿云村去享清福,姓彭的总对得起你了。”罗刹女叶青鸾怒喝道:“彭天寿,你这么狡展,不够江湖朋友的身份了!”

刚说到这,忽然见西南上一片火光,跟着呼哨连鸣。就在这刹那间,正东这边一阵呐喊之声,火焰也蹿起来。这房后相隔不远,也同时火起。彭天寿却怒喝一声:“叶女侠,你敢用这种稳军计的手段!今夜再叫你生出苦水屯,姓彭的枉在天南隐忍这么些年了。叶女侠,这就是你落叶归根之地!”罗刹女叶青鸾喝了声:“不必逞口舌之利,姓彭的你亮刀吧!”就在这时,忽然西面的屋上,厉声喝问道:“彭天寿,你好不够人情!你自以为诡计多端,不过你做出的事,还是鼠窃狗偷之流。叶家的女孩子,你把她囚禁在菜窖中,你算得哪道朋友?雍老二先教训教训你。”

说话间,从房上如飞蹿下一人,手中合着一条软兵刃,正是铁鹞子雍非。彭天寿厉声说道:“无名小辈,你也在彭五爷面前猖狂!”彭天寿此话没落声,那铁掌金丸崔萍已经纵身到雍非的面前,掌中一口青萍剑,直奔雍非的胸前点来。铁鹞子左脚往后一撤,手中的九合金丝棒一个翻身甩打出来,奔崔萍的右肩头砸去。崔萍往左一伏身,九合金丝棒从头上过去。他往下一低头的工夫,再往起一长身,双臂一分,右手的剑横展出去。这里,五虎断门刀彭天寿已经把掌中刀往外一推,左手压刀背,向罗刹女叶青鸾说了声:“我们正可一决雌雄,一分生死,请你进招。”

这时,由正南房上一声高喊:“姓彭的,你还有脸动手?叫你见识见识,这是你狼心朐肺的手段,叫好友们也看看。”人随声落,已经飞坠到院中,正是屠龙手石灵飞。他背后却背着一个女孩子,也正是被五虎断门刀彭天寿掳劫的金莺小姑娘。这一来,任凭五虎断门刀彭天寿如何老辣,也觉太以丢人。他往起一纵身,喝问:“什么人竟敢破坏彭五爷的事,我叫你尝尝五虎断门刀的厉害!”他人到刀到,向屠龙手石灵飞斜肩带臂就劈。他并不是就想着对付来人,他要趁势把金莺姑娘了结了。就是今夜事不得手,也叫罗刹女叶青鸾终抱遗恨。

可是他飞扑过来,已经触怒了罗刹女叶青鸾。她跟踪而进,铁拐杖挟着一缕劲风,向彭天寿背后就砸。势急力猛,任凭彭天寿怎样嚣张,他也不敢不翻身接架。已然递出的刀,凭腕子的力量,往右一带,身随刀转,一扁腕子,这柄厚背刀横着往罗刹女叶青鸾的铁拐杖上砸来。那穿云燕子贾和见已然动了手,他往前一纵身,蹿到罗刹女叶青鸾的左侧,递刀便扎。叶青鸾铁拐杖往下一沉,已经把彭五爷的刀闪开,猛然向后一翻,这只铁拐杖竟往穿云燕子贾和的劈水刀上撩来。那偷天换日乔元茂,却也扑奔了雍非,他和崔萍要双战雍非。

铁剑先生怒喝道:“你们这群不要脸的东西!单人独斗,自知不能取胜,竟敢以多为胜。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惊人的本领,手底下有多高明的功夫!”铁剑先生也是安心想剪除这般匪党,不叫他们再为害江湖。往前一纵身,身随剑走,扑奔了穿云燕子贾和。只有峨眉圣手鲁夷民,他始终站在那里没动,此时见铁剑先生亮剑动手,他一晃身飞扑过来,说道:“江湖末流鲁夷民愿给展老师接招。”他在话声中身形展动,已把铁剑先生的去路阻住。铁剑先生脚下微停,双掌往胸前斜着一分,封住门户。脚下丁字步,步眼暗中立好了门户,不慌不忙地向峨眉圣手鲁夷民说道:“鲁老师,我已经久仰大名。你的罗汉拳、轻功小巧之技和内家重手的掌法,以及一条金丝紫藤鞭,为江湖上成名的四绝技。我展翼霄以衰朽之身,试一试鲁老师这一身绝技。你肯赐教,我是求之不得。”说到这儿,立刻向后退了两步。峨眉圣手鲁夷民说道:“展大侠你过奖了,我鲁夷民不过几手俗浅的功夫,愿求展大侠多多指教。”

他口中说着软话,手底下可狠毒异常,指教二字才一出口,猛然往下一矮身,双掌向外一翻。一照面,他就给铁剑先生用了重手。这双掌运足了内力,“双推手”往外一登,掌心向铁剑先生劈胸打来。铁剑先生喝了个“好”字,右脚往后一滑,左脚往后一撤,双足一分,成子午桩式。身形也随着他发掌之势,往下一矮,跟着往外一翻。双掌是排山掌式,硬接他一掌力。双方的掌力全没实在打上,竟自互相身形一晃,彼此可全知道了对方的功夫深浅。两下里同时各往左一撤身,把身形全自走开。峨眉圣手鲁夷民施展的是最得意的罗汉拳,铁剑先生却用数十年锻炼的一趟“嵩阳大九套”,也就是武林中所称道的“罗公八一式”。这趟拳施展出来,气不同,身形灵,手法重。这鲁夷民也是成名的功夫,他先前不肯动手,正是要找值得动手之人。两下里这一搭上手,真是与众不同,各有一番变化,幻妙惊人。进退闪避,发招换式,两下里扣得是严丝合缝。

他们这两下较量拳功夫。罗刹女叶青鸾一只铁拐杖交战五虎断门刀彭天寿、穿云燕子贾和这两口刀,也是绿林中少见的功夫。不过今夜罗刹女叶青鸾已具必死之心,没有求生之念,立誓要剪除这个恶魔彭天寿。所以把一身本领施展出来,这只铁拐杖招数撒开,真如生龙活虎,丝毫不肯再留情,一招一式全是往致命处下手。他们虽然是双战罗刹女,依然是一点得不了上风。两下里酣战之时,那铁鹞子雍非对付崔萍、乔元茂,可有些吃力。

屠龙手石灵飞竟自飞纵到南海渔人詹四先生的面前,说了声:“詹老头,叫你来不是看热闹。你到这里督师观阵,是何居心?我给你找件事做,金莺小姑娘由你看管,若有毫丝之伤,我看你怎么见人!”说到这,他已把金莺放到南海渔人面前,把他胯下的日月轮摘下来。詹四先生还只疑心他要去帮助罗刹女除掉五虎断门刀彭天寿,哪知他竟飞身纵上房去。詹四先生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把千斤重担放在了自己的肩头,南海渔人只好静以观变,待时而动。

这里动手的情形,强弱未分之下,那峨眉圣手鲁夷民把罗汉拳的招数也施展尽了,一些取不了胜。他竟往外一纵身,把金丝紫藤鞭撤到手中,说了声:“展大侠,请你把铁剑神功绝技赏给我鲁夷民变招。”铁剑先生知道今夜的事,绝没有善罢甘休的希望,正好放手给他们些教训。答了个“好”字,伸手把背后的宝剑撤出鞘来。鲁夷民虽是绿林成名的人物,虽也知道他是具十分身手,剑术拳功全有独到处,还未想到他这口剑竟是一口宝刃。剑出鞘带着一缕寒光,蓝汪汪如同一湖秋水,就知自己是作法自毙。它果然是口宝刃,自己的金丝紫藤鞭虽是能挡得住平常兵刃,可是对于这种宝刃非要吃亏不可。话已出口,哪顾得许多,把金丝紫藤鞭双手一抡,往前一纵身,左手一松,右手一用力,把这条鞭已经抡起。一照面就是连环三式,连递了三招。铁剑先生左手捏着剑诀,右手这口宝剑也亮开门户,竟施展的是三才剑。对付他这条软兵刃,铁剑先生尚还不觉费手,两下里一照面,就连拆了六七招。峨眉圣手鲁夷民这条紫藤鞭上功夫纯,手底下变化得也快,他把身形施展开,上下左右,如同一条金龙飞舞,颇具威力。铁剑先生这口宝刃先占了上风,只要往他的兵刃上搭,鲁夷民立刻就得撤招,恐怕紫藤鞭削断,就算输在他手内。

这里动手到二十余招,铁鹞子雍非那边已经有些应付吃力。但是在这种场合中,不到不得已时,谁肯认败服输?他在愤怒之余,这条九合金丝棒才施展开最后的绝招,用“十二赶打”完全是取敌人的下盘。他这十二招连环棒变化的特殊,这是南海渔人亲自传给他护身救命的绝技。这连环十二式,完全是把身形矮下去,运用这条九合金丝棒,身形是反复回旋。这条棒只塌着地面连环进招,不容敌人还手。这两个敌手,全有一身小巧的功夫。但是在这种招数之下,竟自不能还招,只有纵跃闪避。那偷天换日乔元茂纵跃之间,稍慢了一些,竟被铁鹞子雍非这条九合金丝棒扫在了左脚上。还仗着他身手轻灵,受伤之下,居然一纵身闪避开,可是已摔在庙房前。那铁掌金丸崔萍,他在雍非伤着了乔元茂的一刹那,已经腾身纵起,飞蹬东面的屋顶,脚点沿口,陡然一斜身,他右手的剑依然倒提着,左手连续发出三粒金丸,向雍非上中下三盘打到。雍非正在抖九合金丝棒,想把那偷天换日乔元茂了结了。金丝棒才翻起,崔萍的三粒金丸已到。铁鹞子雍非往左闪身,把三粒金丸却只避开两粒,右腿上竟被他打伤了一处。仗着闪身的快,这粒金丸算是没打在迎面骨上。

铁鹞子雍非怒吼一声,已经腾身而起,飞纵上东房,九合金丝棒向铁掌金丸崔萍猛砸了去。这种场合下,彭天寿的一干党羽,不到死伤绝不肯罢手。铁掌金丸崔萍他飞纵上东房,并非逃走,正是想用暗器来取胜。此时铁鹞子雍非二次追赶到,他只有亮剑接招,哪肯就败走。铁鹞子雍非此时是恨他入骨,焉肯再容他走开!这条九合金丝棒连用了三手金丝棒上撒手的招数。迎面上一棒“丹凤朝阳”,那崔萍用剑往外一拨,本待借势往里递剑,可是铁鹞子雍非的招数并没把力用满了,猛然往回一撤,施展饿鹰扑兔式,这条九合金丝棒的棒头猝然翻起,向崔萍的顶上便砸。崔萍往左一撤身,因为在房上没有多大的地势,不能纵身闪避,不过棒头业已让开。可是雍非左肩头往后猛一闪,一反腕子,往回一坐力;这条金丝棒如同疾风骤雨,竟自从他自己的身左侧二次翻起来,仍然是原招原势,向崔萍砸去。崔萍身躯本已斜向左侧,雍非的金丝棒变招太快。他往下一俯身,往右一甩,斜着往右方纵出去。但是雍非连进三招完全是虚势,现在他身形纵起,猛然腕子上用了十二分的力量,向右一抖这条九合金丝棒。胳臂上不见晃动,只凭手掌和腕子上的力量,随着崔萍往外纵身之势,他的掌中棒尾暗运手上的功夫,只凭手腕子上微一摆,那金丝棒上棒头,如一条懒龙,左右一摆,正打在铁掌金丸崔萍的右胯上。崔萍身躯落处,已经在房檐口。只剩了半尺的地形。铁鹞子雍非九合金丝棒这一扫,他哪还会不被打下房去?身躯翻下去。但是他也是绿林中成名能手,依然在这种情势下提着了气。身躯一着地,虽然是倒翻着,他猛力用掌中剑往地面上一扫,居然没被摔伤。往前蹿出两步去,可是栽在地上。铁鹞子雍非跟踪而下,金丝棒一抖,喝声:“你还逃么?”向他双脚上砸去。

就在这时,那五虎断门刀彭天寿跟穿云燕子贾和,双战罗刹女叶青鸾之下,一眼瞥见好友崔萍受伤摔下房来。铁鹞子雍非赶尽杀绝,竟下毒手。彭天寿猛然往旁一纵身,闪开叶青鸾的铁拐杖,他竟连甩出两口毒药苗刀。雍非的势子也疾,毫未提防。彭天寿的手法十分厉害,头一口毒药苗刀奔雍非的面门,雍非的九合金丝棒已经落下去,面门这一口飞刀已到。在这时,这座宅院中又涌起了两起火光,彭天寿所发的毒药苗刀,在这种火光下光华闪烁。铁鹞子雍非一偏头,但是他第二口苗刀已向雍非的小腹上打到。雍非任凭身形怎样快,也再难躲闪,这口刀若是正面打进去,雍非立时毙命。可是一旁保护金莺的南海渔人,已经发出一支金钱镖,向他的苗刀上打去。不过南海渔人所站的地方,方向不对,不能横截他的苗刀;又是轻暗器,斜着打在毒药苗刀的刀身上,只把这口毒药苗刀打偏了。就这样,已经穿着雍非的小腹旁滑过去,刀锋锐利,雍非业已带伤,可是他的九合金丝棒也把崔萍的左腿腕砸折。

就在同时,西房上猛喝了声:“彭天寿,你敢对老子们下毒手,老儿你也看看,这苦水屯还有你立足之地么,火神爷已经答应了给你化为灰烬了!”这人口中嚷着,已从房上扑下来,手中一对日月轮向彭天寿的背上砸去。这正是屠龙手石灵飞。彭天寿毒药苗刀发出两口,还能再赏给这里边的劲敌铁剑先生和南海渔人。背后的屠龙手已到,日月轮带着风声,从背后砸来。他赶忙往前一纵身,把左手的金背刀换过来,回身接架。

南海渔人看见徒弟铁鹞子雍非受伤虽轻,但是彭天寿的毒药苗刀厉害,遂把金莺抱起,腾身赶过来,回身接架。南海渔人看见崔萍已被他们手下弟兄救出院去,便纵身到雍非面前。雍非这时已知道自己恐怕性命不保,当时虽是动作如常,但是一个时辰内发作起来,就要断送了性命。因为受伤处跟天龙剑商和不同,自己的伤正是致命的所在,毒气很容易侵入脏腑。他追到墙角,正待用南海渔人所传的手法,把穴道闭着了,暂保一时,这时师父已赶到面前。南海渔人用沉着的声音说道:“雍非,不用慌张,不妨事,伤有多重?”雍非道:“穿着小腹旁皮肉下滑过去的。”南海渔人把金莺放在地上,向雍非说道:“留神着匪徒。”很快地从囊中取出两个很小的药瓶,借着火光,看了看上面标着的字迹,把一个瓶口的塞子拔开后,从里面倒出五粒丹砂,向雍非道:“赶快把它咽下去。”把另一个小瓷瓶递与雍非,匆忙地嘱咐道:“这药瓶里的十珍化毒散,你把它带在身上,我送你出苦水屯。把心肠放宽,我们爷们自问还毁不到他毒药苗刀之下。我把你送出屯去,你连这金莺带走,赶奔徐家甸。回义合店,把这瓶十珍化毒散完全散在伤口上。你不要管它,等待事完之后,请铁剑先生再给你用雷火针把毒提净,保你动作如常。我正得翻回来收拾这里。”铁鹞子雍非连连答应着。

南海渔人把金莺抱起,伸手把背后的飞虹剑撤出剑鞘。铁鹞子雍非听到师父的话,知道自己性命能够保全着了,谅无妨碍,精神一振,立刻提着九合金丝棒往外闯来,离开这道院落。师徒二人返到外面,见所有被火燃烧的,完全是他这宅院的房屋。在墙外发现了那鬼影儿方化龙,已经身受重伤,断去一条左臂,倒在墙根底下,在那儿惨嚎着。南海渔人在后面厉声嘱咐着雍非:“从此以后,再不准你做那狠心辣手的事了!”雍非哪还敢答言。在这苦水屯的沿途中,竟看到四五处下暗卡子的匪党,也有受伤的,也有已死的。这完全是屠龙手石灵飞一人照顾了他们,肃清四周的党羽,放火焚烧他的庄院。又在从菜窖中救了金莺之后,由他一人照顾了彭天寿。所以此时铁鹞子雍非和师父南海渔人闯出苦水屯,已经毫无阻挡。直送到村口外树林前,南海渔人把金莺交与了雍非,叫他赶奔徐家甸。

南海渔人仍然返回里面,认定了这彭天寿不除,终是江湖的大害。可是赶到里边时,只这短短的时间,已经局势大变。动手的这道院中,正房已被火燃烧起,动手的人已经分散开。那五虎断门刀彭天寿跟屠龙手石灵飞,两下里是棋逢对手。彭天寿把一身的本领全施展出来,他这五虎断门刀实有精纯的功夫,力大刀沉,尤其是他这趟五虎断门刀法,是得有名师的真传。他成名江湖,完全仗着这口刀。今夜见这种情势,知道这次复仇恐怕要终归泡影。他手底下决不肯再稍留半分力量,这口刀上下翻飞,崩,扎,窝,挑,扇,砍,劈,剁,一招一式全有精纯的火候。可是屠龙手石灵飞手中这对日月轮,在南北各派中,会使用这种兵器的寥寥无几。这时日月轮施展开,崩,拿,砸,捋,剪,锁,耘,寒光闪闪,上下翻飞。彭天寿虽是重兵刃,但是屠龙手这对日月轮,反处处克制它。这种兵刃专能剪对手的兵器,两下里已经连拆了二十余招。

这时罗刹女叶青鸾用铁拐杖对付飞云燕子贾和,已把贾和劈水刀磕飞。贾和拼命地逃了出去。罗刹女叶青鸾此时用不着什么叫顾全侠义的身份,一心剪除彭天寿这个恶魔,遂飞身赶过来,跟石灵飞双战五虎断门刀彭天寿。罗刹女叶青鸾这只铁拐杖跟屠龙手石灵飞的日月轮,合到一处,夹攻彭天寿。任凭他这趟五虎断门刀法怎样的厉害,也敌不过这两位武林成名的人物。并且屠龙手石灵飞口齿上十分刻薄,他一边动着手,还不住地招呼道:“彭天寿,今夜你应该自己认命,留得你这条活命,还许有再见之时。你若不识相,只怕你再想离开苦水屯,不大容易了,趁早歇手吧。石四爷不愿意赶尽杀绝,你只要肯把手中刀往外一掷,姓石的保全你一切。”那彭天寿越听他这种话,越愤怒十分,他把全身力量施展出来,抱定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

南海渔人也已经翻了进来。铁剑先生本是和峨眉圣手鲁夷民动手,两下里旗鼓相当,功力悉敌。就在南海渔人送雍非走后,再回来时,已不见他两人去向。南海渔人见五虎断门刀彭天寿威力虽灭,可是已看出他抱定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这位老侠客倒不敢轻视他了,提着白虹剑落在院当中,一声呵斥道:“彭天寿,你枉为绿林成名的英雄。眼前的情势,难道还叫你逃出手去么?和叶女侠的事何妨早做了结,我姓詹的从来没做过赶尽杀绝、不为朋友留余地的事。冤家宜解不宜结,听听我良言相劝,我愿做鲁仲连。不听良言相劝,你敢尽性施为,我老头子倒要见识见识你了。”

这时彭天寿手中的金背刀,一个夜战八方式,往外一挡石灵飞、叶青鸾的兵刃。他一耸身,“鹞子钻天”,腾身而起,竟自落在那烟火腾腾的正房上。他停身处,只有数尺的前檐尚未燃烧尽,好大的胆量!这座正房眼看着就要倒塌,他往上一落,石灵飞、叶青鸾可没敢跟着紧追,因为要提防着他毒药苗刀的厉害。这彭天寿竟自一转身,在这烟火中,他那份面貌更显得十分狞恶,向下冷笑着招呼道:“你们这般沽名钓誉的恶人!我姓彭的只要三寸气不断,苦水屯到场的有一位算一位,我不能报答你们这番大仁大义,姓彭的就枉生在江湖路上了。朋友们接着五太爷的吧。”他说罢一拧身,竟从烟火上窜过去,猛扑后面逃走。

南海渔人一声怒叱道:“这怙恶不悛之徒,留他终是后患,不能叫他再走了!”屠龙后石灵飞、罗刹女叶青鸾,一左一右,紧追下来。他们是绕着正房两侧追过来。南海渔人提白虹剑,飞身蹿上正房,随着他的后踪,也从腾腾的烟火上施展燕子穿云的绝技,从房檐头上飞纵起,往正房后一段快要倾倒的墙头上轻轻一落,又复腾身即起,已经到了这正房的后院。叶青鸾、石灵飞已经从两侧抄到南海渔人的头里。五虎断门刀彭天寿并没逃出多远去,见他直奔这所宅子的后面。这后面尚有两三层全是茅草的土房子。叶青鸾和石灵飞见彭天寿的踪迹未隐,各自把暗器全扣在掌中,越发的不肯让他逃出手去。相隔只有三四丈远,叶青鸾、石灵飞两人是左右相隔一丈多远,蓦然间,彭天寿正逃到一道院落的后房坡上。他的脚下似乎蹬滑了一个后檐头的泥土,被他脚尖带起一片来,他身形往前一栽。石灵飞喊了声:“你这是天报!”脚下一用力,腾身而起。叶青鸾也认为这正是时机,两人全是紧扑过来。

哪知彭天寿身躯往起一挺,一斜身竟甩出两口毒药苗刀,分向石灵飞、叶青鸾打到。这两下里势子过急,追得过紧。还仗着早已提防他这一手,石灵飞往下一矮身,这口苗刀冷飕飕从头顶过去,把头发竟给刀锋削断了一缕。叶青鸾往左一斜身,毒药苗刀擦着右肩头过去,肩头的衣服已被划破了,幸未受伤。这一来越发激怒了石灵飞、叶青鸾。屠龙手尤其是恨他入骨,掌中虽扣着梭子镖,可不肯随便打出,往起一纵身,飞扑过去。那彭天寿已从他落脚的地方腾身而起,飞纵到前面的东厢房。石灵飞往那屋顶上一落,预备和他相离少近,用梭子镖连环的打法,无论如何也把他这条命废了。可是事情出人意料,脚下往房坡上一落,这房顶子一软,他一只左脚已经陷下去,右脚往前一换步,也照样陷入房顶中。叶青鸾也是斜扑过来,和石灵飞不差先后,不过落脚的地方是靠西房山角。虽是看见了石灵飞已经身躯栽下去,自己可收不住势,左脚也陷入屋顶中,右脚可没敢往前再换步,手中的铁拐杖横着往前一按,算是把身体支持着。

可是这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一声怪笑,这种笑声形如枭鸣,他仅剩三口毒药苗刀,完全打出来。他是安心想把这两个劲敌同时除去。自己虽是逃不出南海渔人之手,也算甘心。两口刀是奔了叶青鸾,一口刀奔了石灵飞。在石灵飞和叶青鸾同时陷在房顶上,就知是中计了。这种时候是刻不容缓,他的毒药苗刀已到。石灵飞在身躯一倒时,日月轮完全在左手里合着,已按到房顶上,可是也陷入房顶内。右手的梭子镖用力甩出去,可是他右臂上已被毒药苗刀所伤。叶青鸾在左脚一陷下去,毒药苗刀一口奔面门,一口奔胸口,全到了。好个叶青鸾!把左手一扬,五云捧日射魂钉也同时发出。可是自己也是顾命要紧,顾不得这条左腿受伤,猛力地往后一仰身,倒在房坡上。可是论情势只能躲开脸上这一口苗刀,奔胸口的非打上不可。不过动作同时,南海渔人和他们相隔不过两三丈,已然在他们互发暗器的同时,一声怒吼,飞扑过来。手中是五枚金钱镖,用足了腕力,向苗刀上打去,竟把叶青鸾的这条命救了。

那彭天寿任凭他的手段多么厉害,也被叶青鸾的五云捧日摄魂钉打中,他右背左乳中了两钉,受伤逃走。南海渔人业已追到,白虹剑夜叉探海式,往他背后戳去。这一剑只想把他结果了,哪知身后竟有喝打之声,一支钢镖已然到了脑后。白虹剑翻回,镖被磕飞,彭天寿竟自逃去。这一来终归留了后患,可是发镖救应彭天寿的也没有露面。

南海渔人只好先救应石灵飞和叶青鸾。南海渔人已知道他这房坡上布置成了陷阱。不过见屠龙手石灵飞,罗刹女叶青鸾,虽则陷身在上面,这屋顶上是不能着脚,可是始终身躯没坠下去。遂轻身提气,飞纵到上面,落脚处正是彭天寿方才故作倾跌的地方。果然靠檐口一带,尚没有埋伏下什么。仔细看时,已了然他这种诡计了,他竟自用茅草湿土浮铺了一层。南海渔人随手用掌中剑向这屋顶上一路翻挑,把上面的茅草泥土拨开一大片。看出他把这屋顶上必须落脚之处,完全用碗口粗的树枝子横竖支架,并且高矮不平。这屋面上完全是八寸的方孔,上面铺得虽平,哪有什么力量?任凭你多好的功夫,这种地方哪会不中他的诡计!

南海渔人来到石灵飞面前,伸手把他挽住,把这近前泥土也拨落下去。石灵飞双腿全伤。叶青鸾侥幸地躲开苗刀,虽则自己一条左腿也被树枝子扎伤,并且仰身避毒药苗刀时,更把脚上也扎伤了一处。此时可挣扎着,把这假屋面上面铺的东西,用铁拐杖拨落下去,自己勉强地站起。南海渔人已把石灵飞带下房去。全庄院的火势很厉害,渐渐地往一处聚集。

南海渔人刚要接应罗刹女下来,从西北角飞纵过一人,正是铁剑先生。他这一赶到,正在下面看到眼前的情形,已知自己人遭了暗算。他挽住了罗刹女一只左臂,把叶女侠接了下来,向南海渔人道:“怎么样,石老师敢是受伤了?”南海渔人恨声说道:“好刁狡的彭天寿!我们居然全险些毁在他的手中,石四弟已中了他的毒药苗刀。不把老匹夫歼除了,恐怕终成后患!”铁剑先生鼻孔中哼了一声:“不要紧,谅他终不会逃出我们的手去,也不过任他苟活一时。这里不便停留,苦水屯这一带完全是无知的农民,被彭天寿物色到这里。这苦水屯被他杀害了好几名农夫,威胁住了。小小的农村任凭他霸据,现在他的党羽死伤逃亡,这里没有什么后患了。石四弟怎么样,伤的可是要害的地方?”石灵飞抬头苦笑了一声,向铁剑先生道:“我知道我石老四不会得善终的,无故地自找难堪,出头多事。这可没有别的,我倒要认栽,请你这位精擅医伤妙法的老先生把我伤痕治好。我要重回天南,我这条老命不断送在江湖上,不能算甘心了。”铁剑先生道:“石老师的事,我不敢掺一言,咱们先赶回徐家甸义合店治伤要紧。”

这时,后面的火也侵过来。铁剑先生和南海渔人遂把石灵飞架起来。他居然负伤之下,依然是竭力挣扎,出了这座烈火腾腾的盗窟。这苦水屯的农民虽也看见了火光,好在这所房子是谁也连不上,没有一个敢出头救它的。罗刹女拄着铁拐杖,也是勉强着走。

一路上,南海渔人问起铁剑先生和那峨眉圣手鲁夷民动手的情形如何。铁剑先生道:“此人倒不愧是绿林中一名侠盗,颇讲道义,我们缠战到苦水屯边,互相较量了两手小巧的功夫。我爱惜他这一身绝技,江湖上实在难得,并且以往这人恶迹不彰,我剑下留情,他竟俯首就绑,认罪服输。我才保全他过去的威名,让他赶紧离开是非地,此人将来倒好结纳呢。”

他们赶到徐家甸,已经天快亮了。到了义合店中。铁鹞子雍非在屋中遵着南海渔人的嘱咐,静卧在那里,金莺守在他一旁。铁剑先生查看他们的伤痕,好在二人的毒药苗刀,毒还没散开,容易医治。就在这义合店耽隔了两日的工夫,把伤痕治好,一同回转绿云村。南海渔人再不叫罗刹女叶青鸾这一家人住在这里,带他们一同赶奔天南,一同到黎母峰。一来是提防着彭天寿的二次寻仇,二来这般人集合一起,也要以全力搜寻他,除此恶獠,永绝后患。

本篇写到这里,暂告结束,笔者略事歇息。他们天南群雄会斗,黎母峰二次寻仇,屠龙手三下苗疆,在续集中一一叙出。

(按:《龙虎斗三湘》的续集《南荒剑侠》的实际情节,同作者在此处的预告不尽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