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涛是昨天晚上八点钟在太原上火车的,今天七点多钟到了保定。一下火车就遇上飞机轰炸,他跑到车站北边军队挖下的那个散兵壕里,趴在小树卜底下,张着两只眼睛,看着翅膀上画着红太阳的飞机,一队队飞过,一队队俯冲扫射、丢炸弹。炸弹的炸裂声和机枪的扫射声连成一片。有时飞机飞得极低极低,几乎看得见飞机上的什物。中央军的高射炮有时也响几声,但是火力弱,压不住敌机的火力,两个钟头过去,把个保定城炸了个乱七八糟,房倒屋塌,到处起火。无人指挥防空,也无人去救火。这种亡国的惨痛,运涛看得极清楚。飞机一走,警报一解除,车站上的人们又开始活动:卖票的,上火车的,搬运东西的,一个个惊慌失色。

运涛从散兵壕里爬出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正北方向枪声炮声一直响着。他摸起皮箱,向着太阳看了看,往南走去。当他经过栅栏口的时候,也无人收票,一出车站就有好几个弹坑,也许风向不对,这些炸弹没有落在车站上、铁路上和机车上。其实不然,敌人明白为时不久,这座车站就会落在他们的手里,为他们所使用了。

运涛走到车站附近的会仙客栈,大院里没有一辆大车,打问了一下,掌柜的说:“这是什么时候,国家都快亡了,日本鬼子快来了,哪里还有车!”他无可奈何,朝南通过南关公园,到了南大桥上。南大桥上放了两辆破洋车,也没有人。他放下皮箱等了半天,才来了一个老头,说了半天,老头才肯拉。又当面说好,好道儿可以坐上去;道儿不好走,还得步行走着。其实运涛也不打算坐洋车,只是这口箱子太沉重,要是不带这口箱子,他也就步行回家,不雇洋车了。

他把箱子放在洋车上,洋车在头里走,他在后头跟着。一出南关,走在庄稼大道上。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万里无云;高粱红了,棉花白了……平展的原野,一眼望不到边际,和陕北那个黄土高原地带,大山包包小山包包不一样,和山西那样的高山大河也不一样。一直走到太阳平西,夕阳西下的时候才过了河。夕阳照着河水,一片通红火光。正北方向枪声炮声还在响着。

拉车的那个老头说:“兵荒马乱的年头,咱也不宿夜了,也甭住店了,夜间走路也凉快,咱就一直走吧!”运涛同意。他们一直走了个通宵,第二天早晨,肚子也饿了,才走到九龙口上。这是个熟稔地方,孩子的时候,他常到这地方来放牛割草。父亲走了的时候,他和江涛坐在这大窑疙瘩上等了好几天,才等着他了……儿时的回忆,一幕幕地闪过他的脑际。猛地抬头一看,那个大窑疙瘩上坐着一个老太太,越看越面熟,他叫洋车停下,走上窑疙瘩一看,正是母亲。他叫了一声“娘!”几步走到跟前。

涛他娘抬起头来,左看看右看看,还是不认识。他穿着一身素蓝大褂,绿西服裤子,尖皂缎鞋,戴着一顶洋草帽,好像一位教书先生。他又叫了一声:“娘!是我呀!”

涛他娘抬着头看了半天,才问:“你是谁?先生!”

他说:“我,我是运涛啊!”

娘浑身打了一个愣怔,说:“运涛?”说着,睁圆大眼睛,仰起头来哈哈大笑,又说:“我怎么不认识你了!”

运涛伸手摘下草帽,推着大分头,他说:“我离开家十几年了,换了衣裳了,你就不认识我了!”

涛他娘又左巴睃右巴睃,巴睃了半天,把两只巴掌一拍,说:“我儿!你可回来,你可回来了……”由不得眼里流出泪,大哭起来。盼了十几年,不是一个短时间,毕竟是盼回来了。

运涛说:“娘!甭哭!甭哭!这不是回来了吗?……”运涛扶着娘走下窑疙瘩,他问:“娘!你一个人,孤孤零零地坐在这里干什么?”

涛他娘说:“我还记着,你小的时候,你爹走了,你们弟兄俩在这儿等着,等了几天,才把他等回来了。我想你想得不行,你爹不在家,就来等你,就把你等回来了。”说着,又歪起头儿看看运涛说:“看是有神仙不是?”

运涛把洋车叫过来,叫母亲坐上,母亲说什么也不坐,打咕了半天,才坐上去。运涛拉着,老头在一旁推着。进了村边,离门不远,看见小门前头站着一个年轻姑娘,他仔细看了一会子,认出是春兰,扬起右手,大喊了一声:“妹子!春兰!”

春兰站在门前,直着眼睛看了半天,也不敢答话,只是呆呆地站着,直到走得近了,才认出是运涛。她年轻的爱情的火焰,一下子燃烧起来,于是她飞跑过去,跑到运涛跟前,扑倒在地上,搂住了运涛的两条腿,哇啦哇啦地大哭起来,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说:“我可等回你来了,你可回来了!”运涛两手扶住春兰,说:“妹妹!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涛他娘赶快跑下车子,说:“哭什么,哭什么,孩子!”说是不哭,不知怎么,她也哭起来了。

涛他娘一哭,春兰跪在运涛面前,两手拍着运涛,号啕大哭,随哭随说:“你知道我是多么样地想你呀……”

运涛看春兰和母亲哭得伤心,也流下眼泪,抽泣着说:“哭吧!叫她哭哭吧!哭哭心上就干净了。”说着,掏出手绢,给春兰擦去脸上的眼泪,涛他娘又哭起来。春兰哭了半天,才消停下来,抽抽咽咽地说:“我着实地想你呀!”

运涛哭着说:“你想我,我不是也想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涛他娘也说:“他回来了,一家子大团圆了!”

运涛拉起春兰,春兰还是抽抽咽咽地哭,运涛无可不可儿,一直劝着春兰。拉洋车的老头在一旁看着,也哭泣抹泪起来,半天,他才明白过来,自言自语:“这不是唱了一出平贵回窑吗?……”由不得又流下眼泪来。春兰拉起运涛的手,说:“走!咱们家去,我给你做饭吃!”

运涛把拉洋车的老头让进屋里,春兰抱柴禾做饭,她说:“做,今天也没什么好吃的……”春兰拌了半锅杂面疙瘩。涛他娘炸了半勺子辣椒,还摊了鸡蛋。运涛多少年没吃过杂面了,肚子也饿了,一连吃了好几大碗。拉洋车的老头更是没吃过这个饭食,直吃得浑身出汗,连连说:“今天可是解了馋了!”涛他娘和春兰都吃饱了饭,天也就正午时分了。

运涛算了车钱,平时不过是两块钱的路程,这次给了五块,送老头出了大门。老头听正北方向炮声直响,他冷笑了两声说:“也说不定这保定城还能进去进不去了!”

拉车子的老头走了,春兰刷锅洗碗。涛他娘把西头屋里扫了扫尘土,把炕席上铺上了个被子,说:“过午了,你们俩在家里歇憩,我去告诉你忠大娘和你明大伯他们,你爹,你忠大伯他们都不在家,都到队伍上去了。”

运涛听说到队伍上去了,他也摸不清是什么队伍,便问:“娘!什么队伍?”

涛他娘说:“就像咱那红军呀似的,人们说叫游击队!”说着关上门,一把锁把门倒锁了,叫春兰和运涛在屋里说会子久别重逢的话儿。这也是做娘的一份好意思,嘻嘻笑着走出大门。

她迈开脚步,走到村西头大黑柏树坟里,告诉明大伯,说运涛回来了。又去告诉老拔大娘、老忠大娘、老星大娘、春兰她娘……告诉她们说:运涛回来了。离家十年又回来了,凡是听到说的,没有不高兴的。运涛回乡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全村。涛他娘走回来,开了门一看,运涛和春兰还在炕上睡着。她说:“这走路的也走累了,哭的也哭累了,忙起来吧!一会儿明大伯就来了,忠大娘她们也就来了!”

春兰在睡梦里听得说,慌忙爬起身来,到那头屋里去照了照镜子,梳拢了一下子头发,看了看那条红绳子大辫子,又黑又长,由不得自己笑了。

运涛还在睡着,庆儿娘听说亲人回来,慌手忙脚走了来,一进门伸开嗓子喊了一声:“运涛回来了!你可回来了!你远走高飞了,没参加大暴动……”不由分说,紧走了几步,搂住运涛哈哈大笑起来。扭头看了看那头屋里,笑了说:“春兰!看是回来了不是?”

运涛忙爬起身来,说:“大娘!我可回来了!可回来了!你可好!”

庆儿娘说:“我好!一家子都好,就是闹大暴动的时候,你大爹叫人家拿铡刀铡了!”说着又流出眼泪,张开嘴大哭起来。

运涛紧忙安慰老星大娘:“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虽然老星大爹牺牲了,以后没有做难的,吃饭穿衣不做难,地里活儿有人给你代耕!……”

朱老星家的一听,运涛说话口气这么大,笑了说:“你住了狱!又做了官儿回来了?”运涛说:“监狱也住了,官也做了。”老星家的扭头儿叫春兰:“孩子!过来我看看你!”春兰听得叫,忙走到老星大娘跟前说:“看看吧!”老星大娘从上到下看了看春兰,又拿起那条长辫子看了看,哗啦地笑了说:“谁也没这个福分儿,就是运涛有这个福分儿,看!春兰等了你十几年!”说着,一家子人又哈哈大笑。

正在说着,贵他娘来了,用怀襟兜着几个鸡蛋,右手提着一方子肉,一进小院就说:“包饺子吃!包饺子吃!”运涛听得说,慌忙走出来,说:“大娘来了!”贵他娘上下打量了一会子运涛说:“好,稀客!老农民变成先生了。”

说着,顺儿他娘也来了,春兰娘也来了。一进门,贵他娘就说:“忙来看看你这不过门的女婿吧!可回来了,你看为了闺女的婚事,一夜哭湿半截枕头!”春兰娘从上到下看了看运涛,过去是个庄稼人,如今变成文墨人儿似的,心上没可不可儿的。顺儿他娘说:“今日个你老拔大爹他们都不在家,听说城里拉起抗日军来了!”运涛听说拉起抗日军,满心眼里高兴,他就是为这个回到老家来的。

正在说着,正在笑着,明大伯戳打着拐棍走进门来,进门就喊:“运涛!好孩子!你可回来了!”

运涛慌忙走出去说:“大伯来了……我回来了,回来了!”拉起明大伯的拐杖,拉到屋里来,坐在凳子上。明大伯又说:“江涛回来了,运涛回来了,这是共产党兴旺的景象!”他吧嗒吧嗒嘴头又说:“既然如此,就先给你和春兰成亲!”

忠大娘也说:“当然先成婚!等了十几年,也把春兰等急了!”

老星大娘瞅了瞅春兰,又看了看运涛,大笑了说:“还是人家春兰呀,守了十几年,左盼右盼,光自盼回来了!”又扭过头瞅着春兰说:“看!小两口儿多好!”

你也说,我也说,说得春兰满脸绯红,斟茶倒水,走出走进,满心眼里高兴。

老星大娘问明大伯:“你看什么时候给他们成亲?”

明大伯说:“我看明天!”

老星大娘说:“那,日子也不太紧吗?”

忠大娘说:“你看不出来呀,等不及呀!”

运涛在一边听着和春兰的婚事,说早也不好,说晚也不好。早了什么事情也准备不及,晚了又怕春兰不愿意,他一去十几年不在家,春兰在屋里守了十几年,如今回来了,也就没有话说了。

朱老明又问运涛在狱里情形。

运涛说:“国民党大清党的日子,我还没担什么风险,直到部队打到济南,才被国民党发觉了。国民党栽赃陷害,说我们阴谋暴动;从南京到济南,牵牵连连,都被逮捕下狱了……”

朱老明又问:“这就该你受热了。”

运涛说:“非刑拷打,我都受了。我以法厅做讲坛,说蒋介石叛变了革命,宣布了他几大罪状,宣传了共产主义。于是敌人给我砸上手铐脚镣……忠大伯和江涛去看我的时候,正在受罪哩……我被判了无期徒刑。”

朱老明又问:“这监狱生活可不是好过的?”

运涛说:“共产党员住国民党的监狱,那就是受罪了,吃的是发霉的棒子面,喝的是刷锅水……于是我们联合起来闹绝食斗争,我们在监狱里组织起党支部,领导这个斗争。第一次斗争胜利,争得了读书的自由。外边的同志给我们送了很多的好书。”

朱老明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说:“好样的们!好样的们!”

运涛说:“一直到双十二事变,共产党和国民党订下释放政治犯的协定,由于狱友家属的帮助,我才出了监狱。我和那个朋友辗转到了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办事处送我们到了陕北。我在红军大学受了短期的政治、军事训练。彭德怀将军和我谈了话,派我回到家乡来进行工作……”

朱老明听到这里,又仰起脸哈哈大笑了,说:“彭德怀将军可是一个出色的将领,他派你回来有什么计划?”

运涛接着说:“彭德怀将军说,叫我在平原上组织军队,能站得住脚就在平原上打游击;站不住脚就拉上太行山。到时候他派部队在太行山上接应我们。”

朱老明听到这里,又哈哈大笑了,说:“好孩子!你还见到彭德怀将军,不简单!我来摸摸你!”说着,他站起身来,伸出两只手,要摸运涛。运涛走到明大伯跟前。朱老明摸着运涛,说:“好壮实的身子骨儿,长了胡髭,好小伙子!”

当他们谈着话的时候,满屋子的人哈哈笑了,春兰尤其高兴。忠大娘拉着春兰的手,扭着头对着春兰说:“闺女!是一份的了,运涛不是白人儿了。”

一家人说着笑着,太阳平西了。忠大娘说:“看!该做饭了!”春兰娘忙走回去,一进门看见老驴头,说:“运涛回来了!”这句话一说,老驴头就像听了个惊雷一样,一下子张大了嘴说:“什么?运涛回来了?活该我闺女不抱屈了!”春兰娘说:“我想把咱们那点白面给他拿去,十几年不回家呀!”老驴头说:“好!快都拿去!”

春兰娘端来了一小盆白面,老拔大娘又端来点秫面。忠大娘说:“咱们捏两样的吧!”春兰娘和老拔大娘和面。忠大娘和涛他娘弄馅儿。春兰擀皮儿,大家一齐下手捏。正在捏着,庆儿也来了,小囤也来了,围着运涛说说笑笑。春兰心情高兴,把擀面杖敲得案板咶咶地响。不一会工夫,饺子就吃上了。春兰先给明大伯和运涛盛上两大碗。明大伯说:“他们都不在家,咱们吃饺子!”庆儿和小囤说:“他们不在家,该我们哥俩吃了!”说着,一人盛上一大碗。

春兰娘吃完饺子就回去了。一进门就跟老驴头说:“明大伯说明日个给春兰和运涛成亲!”

老驴头说:“那可好!就是时间紧,不容日子!”这天晚上,老驴头吃过晚饭,点着一根火绳,抽着一袋烟,就到村北里去找朱老明。朱老明正坐在门外石头上歇凉儿,听见有人走动,抬起头来问:“是谁呀!”

老驴头说:“我!”

朱老明笑了说:“春兰她爹来了?你自己找个座儿吧!”

老驴头不找坐凳,一屁股坐在地上,说:“我听说明日个给咱春兰和运涛成亲,日子也太紧哪?”

朱老明说:“运涛一去十几年,春兰在屋里守着,如今运涛回来了,疾不如快,快不如疾!兵荒马乱的年头!”

老驴头说:“也不买俩皮箱?也不给春兰做几件子衣裳?”

朱老明说:“革命的人们在乎那个?先成了亲,你愿买什么东西再买吧!”

老驴头说:“我还有句话,也不知运涛依也不依?”

朱老明说:“你说吧!”

老驴头说:“我又没个儿,我想把运涛招在我院里。将来百年以后,也有人给我烧钱挂纸了!”

朱老明一听,说:“那个可得另说说。”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儿,老驴头就回去了。朱老明左想右想,总觉得这是一会子事。正在想着,涛他娘走了来,说:“我总觉得日子紧,也不叫个戏子喇叭儿,也不订顶官轿?”

朱老明说:“成亲就是成亲,这早晚年幼的人们还在乎那个,老驴头还说把运涛娶在他院里,不知你的意下怎样?”

涛他娘说:“这可得跟运涛说,我无意见,我院里还有一间房,给江涛预备着……”

朱老明笑了说:“可就是,今年你这两房儿媳妇就要娶过来了。”

两个人说了会子吉庆话儿,涛他娘就回来了,一进门就跟运涛说:“春兰她爹说把你娶在他院里!他又没个儿。”

运涛一听就笑了,说:“那个不要紧,我从小在他院里织布,娶在他院里也无非占他间房,吃他顿饭!”

运涛无意见,涛他娘也就放心了。第二天一早,春兰娘就扫房子。老驴头到西锁井买来了粉尖纸,请了裱糊匠来,把东头屋里糊得雪洞儿似的,又从磨房里背来了半巴斗白面,请了厨子,盘上锅台。涛他娘从躺柜里拿出给江涛准备的布匹,叫了顺儿他娘,贵他娘、金华儿……给运涛做了两条新被子、两条褥子、两个新枕头。太阳压树梢,庆儿、伍顺、小囤、二贵一起子年幼的人们把新被褥送到春兰家去。春兰娘又到西锁井买了一领新凉席来,铺在炕上,放上炕桌。又买了几包茶叶来。

黄昏时分,朱老明陪着运涛走到春兰家里。运涛穿着新大褂,黑缎鞋,戴着洋草帽。春兰也穿上一身新洗的素蓝裤褂。不愿梳圆头,把那条长辫子也剪了去了,剪成新式短发。她走出走进,沏茶倒水,招待运涛和明大伯喝。不一会工夫,贵他娘、顺儿他娘、涛他娘、小顺、小囤、庆儿、二贵……都来庆贺婚礼。

东西两头屋坐了两席,大师傅端上喜面、鸡蛋打卤,春兰娘让着大家吃面。老驴头又端上酒来,请明大伯和运涛喝酒。说:“姑爷!我过去说好说歹的,你可包涵着点,今后咱们在一个锅里搅马勺……”

明大伯说:“你说的都是旧礼儿,没有外人,没有说的了!”

运涛一边喝酒,一面笑着,也不说什么。在监狱里几年,他也常想到春兰,可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天。

喝完了酒,吃完了面,贵他娘说:“小哥儿们!吃饱了,喝足了,外头玩儿去。你大哥一去十几年,今天才回来,不是容易。今天不许闹新房!”

小囤笑了说:“好!我们听大娘的,今天算便宜他们了!”说着,几个小伙子吐舌头挤眼儿,连蹦带跳走出门去。

人客走净了,春兰给运涛脱了大褂子,把洋草帽挂在墙上。说:“你还喝水呗!”

运涛说:“我不喝了!”说着,伸出两只手,攥紧春兰的两只手。春兰顺势扑在运涛的怀里,眼里扑簌簌地流下泪来,说:“咳!真是不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