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忠满肚子愤懑,阶级仇恨的烈火燃烧着他的胸膛,浑身灼热起来。他瞅着江涛走回屋去,也跟着溜进江涛屋里。说:“我还不知道,这统一战线,就是这么个统法!取消红军?取消苏维埃政权?停止没收地主的土地?这叫什么政策?这不是放弃革命吗?”说着,头上的汗水滴下来。他担心多少年的革命走向失败,坐在凳子上,用手巾扇着胸脯,喘息着说,“这算什么革命?要垮台呀……要投降吗?”

朱老忠暴躁起来,发起脾气。热血在他心房里鼓荡,眼里噙着泪,手脚打着哆嗦。他冲动起来了,情绪上掀起风暴。他的思想搞不通。他想:“这些年来,经过国民党的屠杀,从血泊中,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直坚持到今天,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又是团结地主阶级,又是放弃没收土地,又是……说不清,这统一战线要统成个什么样子?这年纪老了,依靠不上革命,将来又去靠什么呢?”他又走近江涛说:“江涛!我给你说,这统一战线……咱先说朱庆他爹是怎么死的?你和运涛又是怎么住的监狱?这不够淹心的?这穷人们,就是一条好身子骨儿,一身无牵挂,说干就干!没有饭吃怎能抗日?这统一战线一来,不能再打土豪分田地……”

江涛看着忠大伯愤慨的情绪,他冷静了一下头脑,沉思着。他已经感到贯彻一个新的政策,以使革命转过弯来,争取到急转直下的顺利形势,是个极其艰苦细致的工作。他认识到必须做好思想工作,才能使革命运动健康发展。否则,就可能丢落一部分革命的群众,使革命工作受到损失。自从贯彻统一战线政策,各地方都有同样的情况,遭到同样的思想抵抗。今天他叫忠大伯来,就是想和他把这个问题做个研究。

江涛从历史上考虑了忠大伯,他是党的忠实党员。他不是不信任党的政策,他是怕阶级敌人背信弃义,不遵守民族革命的共同纲领。他阶级觉悟高,体会问题也比较深刻,他是最好说服的人。他把忠大伯扶到椅子上坐下,说:“忠大伯!你很对!这仇恨比海还深,把它揣在心里,永远不能忘记!我猜猜你的心思看,你不是不相信党的政策,你是担心我们的‘朋友’三心二意,不守信用,是不?”

一句话说到忠大伯的心坎上,老头子哈哈大笑了,说:“你猜怎么样,江涛!定盘星就在这儿!”

江涛看忠大伯笑了,他想:这思想算摸着边儿了!他说:“忠大伯!我猜你的思想上目前有几个担心的地方!”

朱老忠说:“你说说!我听听!”

江涛说:“比方说,一个人走道儿,碰上了不投脾性的人——这人就是蒋介石。于是你也不跟我说话,我也不跟你说话。正在这个当儿,从南山下来了一只老虎要吃人。你说,为了共同的利益,是不是可以两个人先商量着打走了老虎呢?”

朱老忠说:“老虎过去了,他要再跟你闹别扭呢?”

江涛说:“那!咱再和他算闹别扭的账!”

朱老忠说:“行倒是行,可有一样,得留着这点心!”

江涛说:“比方说,日本鬼子是全中国人民面前的老虎。我们就应该领导各阶级阶层打死它。为了挽救我们的国家民族,我们团结他们拿出枪,拿出钱,拿出粮食。换句话说,让他们出一点血汗在民族革命上。不比他们靠近敌人,把枪、钱、粮食送给敌人好吗?”

朱老忠说:“对呀,是这个说法,就得叫他们出点血汗!不然就算叫他们占着便宜。”

江涛说:“你还有一件担心的事!你担心打起仗来,穷苦人们没有饭吃。”

朱老忠笑着说:“哎!吃饭问题就是一件大事!”

江涛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党中央早有打算:放弃没收地主阶级土地之后,就要改变政策,实行减租、减息、合理负担。就像你说的,穷人们就是有一条好身子骨儿,不能饿着肚子抗战。在打鬼子保家乡的期间,人们卖了力气,也得随着抗战的胜利,一步一步地改善生活。搞得好,不愁没有饭吃、没有房子住、没有衣裳穿。”

朱老忠还是半信半疑,可是这话从江涛嘴里说出来,是党中央的政策,他不能不信。他说:“党要坚决这么办,我就信!”

江涛说:“你还有一件担心的事!你怕蒋介石口是心非,阴谋暗算,消灭红军!”

朱老忠把大腿一拍,响亮地笑着说:“哎!就是!”

江涛说:“把红军改编成八路军,开到敌后战场上,正是为了扩大红军,发展民主力量,用身经百战、英勇无畏的红军去教育改造落后的军队,提高他们的战斗力,叫他们有利于抗日!”

朱老忠点着头儿抽着烟说:“有道理!有道理!”话是这样说,他心里还不明白,怎样才能达到这个目的。

江涛笑眯悠儿地说:“你还有一件担心的大事,你怕蒋介石一党专政,把持政权,消灭苏区!党中央提出来,要实现民主政治、改革政治机构,力行民主化!再说,这群众发动了,政权就归群众所有。”

朱老忠低头寻思半晌,背叉着手儿走出来,在阶台上立了片刻,又慢慢儿走出学校,下了门口的高台阶,向大街走去。叹着气自言自语说:“啊呀!好不容易的革命呀!”他心上沉重,好像搁着一块石头,攥紧了拳头,在胸口上敲了几下,又伸长脖颈,朝天出了一口长气。他倒背着手,走上城墙。

秋黄了,原野上洒满了秋日的阳光,秋天的风吹过来,刮得庄稼叶子哗哗响着。高粱红了,芝麻黄了,知了在护城河岸的柳树上叫出刺耳的鸣声。沿着城墙向东去,半空里长出一棵枣树,有拳头那么粗。树根把城墙都撑裂了,枝上长出半青半红的枣儿,向下垂着。他想这城墙是砖和石头砌成的,雨水大的年头,还能淋上点雨。缺乏雨水的年头,兴许一点水也淋不到,可是它能生活过来。也许,它生活了几十年,挨过了多么长的生活道路,但它毕竟活过来了,还长出累累的果实,迎着风,骄傲地摆动着,说不出它的生命力有多么大。远处大道上来了一辆车,车上拉着早熟的庄稼,他两眼盯着,一直到城根上。他又看着这棵城墙上长出来的枣树,说:“事在人为,确实是!”刹那之间,他郁闷的心情,像雨后的太阳赶散了乌云,又像长长的彩虹,豁然开朗了。他提脚走回去,江涛还在屋子里考虑问题。

江涛只觉得这位革命的老爸爸是可爱的,只是文化水平和理论水平把这个久经锻炼的老战士限制住了。他拍着忠大伯的肩膀说:“大伯!老同志!你还有什么地方想不通!”

朱老忠抬起头,思想了一会,再也想不出什么来。头上的火气消了,胸膛空落落的,他说:“想什么呢?什么也想不出来!”一时觉得挺难为情,他说,“江涛!我上了几岁年纪,老没出息了!咱这没念过书的人,心眼儿里就是窳浊。可是,咱可是个直性子人!心里有什么说什么。”

江涛笑着说:“只要跟着党走,就能打败日本帝国主义!”

朱老忠默默地点头,说:“是呀!一点儿不错!”

江涛见忠大伯实心实意接受了意见,思想上豁然轻松了。一时间,他觉得口渴、疲累、头脑眩晕,坐在椅子上,点着一支烟吸着,又喝了一杯茶。又递一支烟给忠大伯,忠大伯把烟放在桌沿上,抽起自己的旱烟袋来。

江涛自从坐狱之后,向来不愿在人群里多说话,现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出席报告。自从出狱以来,他养成好静不好动的性子,可是工作逼着他去奔波。在这一段工作里,他得出这样一条经验:虽然统一战线了,一切在于斗争;党外有民族斗争,是阶级斗争,党内有思想斗争,斗争会把人锻炼得更坚强。朱老忠从卢沟桥事变以来,解决了他的组织问题以后,工作更加积极,考虑问题,更多从党的利益、国家民族的利益出发。他脸上更明朗了,嗓门更加高亢,笑得更加响亮了。他本身还有一个更大的变化,是他多年来的江湖气魄,忠义的作风,在长期革命的锻炼里转变为阶级感情,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党工作了。

朱老忠背叉着手,在屋里站了一刻,一忽儿又怔着,想着,手捋着胡子,抖动着眉毛。他耸起肩膀走向江涛,微微笑着,又冷不丁地大笑了,右手在大腿上一拍,竖起大拇指头,说:“好样的!共产党里有能人,劳苦大众有希望!”

江涛走过去,攥住他的手说:“大伯!你想通了?”

朱老忠说:“我真正想通了!只要一条,一切从党的利益、从阶级利益出发,就没有想不通的!”

江涛点头说:“想通了就好了,希望你把这个意思,回去告诉支部里全体同志,用你的思想打通他们的思想,全党上下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就可以保证抗战的胜利!”

江涛送走了忠大伯,顺便走在城墙上,城楼上有一堆人,站在那里听炮声。隆隆的声音,从遥远的北方通过稀疏的、卷曲的云纹里传过来。人们交头接耳的谈论,说四乡里有从前线溃散下来的逃兵骚扰村庄。他沿着城墙走回来,趴在桌子上,写了个简单的指示,交给严萍,要她马上印好,连夜送下去。通知各村救国会,各村支部,开始站岗放哨,注意保护人们生命财产的安全。

战争局势发展得出乎意外的迅速。江涛觉得心里沉重,不停地在屋里盘旋,在院子里散步,考虑着目前存在的问题。脸上有时变得苍白,有时浮出阴晦,静穆的眉泉里,绕着雾样的情绪,到了傍晚,他脸上又开朗了。他读了书,有了知识,但在血管里流动的是农民的、手艺工人的血液。一遇到紧急关头,他就学着贾老师,挥动右手说:“斗争!斗争!斗争!”咬紧牙关,下定决心,不为困难所吓倒。他说:“在目前,斗争就是生命,斗争就是生活,斗争就是解决问题的途径!”他又想到冯贵堂对农民的蛮横态度,想到封建势力是不让革命力量抬头的,而民族敌人又打到脚下,党必须领导广大群众进行抗战。然而从阶级斗争转变到民族斗争的关键上,要怎样布置战斗,还是不得解决。

他想开个会,正式交换一下意见。当他去招呼严萍的时候,人们正谈到热闹中间,内容当然也离不开这些问题。

大贵说:“这问题是明摆着!敌人占了沧州,占了石家庄之后,一定要顺着沧石路进攻。就像是撒网捕鱼,咱们就像鱼儿落在敌人的网兜儿里。”他眨着两只大眼睛说着,坐在椅子上。年轻的热血在心里嘣嘣跳动,表现得那么冲动。

严萍不等大贵说完,慢慢儿说:“敌人的战略,是三个月灭亡华北,是跑步前进,不是步步为营。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大的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可是国民党的残余政权、封建势力、地主武装,对我们也没个放松。抗日的力量,统一战线工作,目前还不能抵抗民族敌人和阶级敌人的阴谋。民族敌人很可能和封建势力携起手来,对抗日力量形成包围夹击。不能妄想,封建势力会自动地对抗日力量放弃攻击……”

她伸出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儿说着,好像吐出一个字,就有百斤沉重。

张嘉庆听不惯严萍这个泄气的思想,他认为这就是泄气。他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执行党的决议,把我们游击队转到地方上,搞起武装来再说。有了武装,声东击西,左冲右冲,就有力量了,拉杆子也得拉他三年!日本鬼子抓不住我们,封建势力咬不了咱半截儿,扩大了武装就行。大暴动的时候咱年轻,那才是合眉钻眼的瞎干呢!这早晚说不了大瞎话,当是他眼里一根刺,也挑不出来!不能顾虑太多……”他像着了什么慌,急急忙忙说着。说完了,把手巾铺在膝盖上,擦起枪来,笑眯眯地叼着他的大烟斗,一斗一斗地吸着烟。

江涛站在一边听着,靠在窗前,看那秋天的、辽远的高空。几只云燕一直飞到冒天云里。对叶梅和十样锦还在盛开着。荷叶苍黄,带来深秋的景色。这个谈话继续了一个钟头的样子,让每个人都发表了充足的意见,他才抬起头,眨着眼睛考虑着,把人们的意见概括了一下,说:“这就需要看时机、看火候!当敌人进攻的当儿,当国民党军政机关溃散的当儿,当封建势力乱了套、混乱了思想的当儿,这就是抗日的人们挺身而出的时候。问题是预先要有准备!”

江涛认为大贵的意见代表了一部分社会心理,严萍的意见是久经考虑之后,才说出来的,自己的意见也在肚子里滚上滚下,滚了好几天。最后,他又说,“谈吧!有什么意见尽管说,我就是等着执行大家伙的意见!”

严萍坐在椅子上,这么想想,那么想想,看得出是心情烦躁。她缓缓地说:“工作在地下的时候,怎么都行。现在已经暴露到地上来,那就是个问题。我同意提前作准备,不然敌人一来,社会秩序一乱,就要临时抱佛脚。我们在这广大平原上悬着,一无政权,武装又少,意外的事件可能发生呢!”严萍跟着党战斗了多少年,长时间在旧社会里锻炼,是个细致的人。她对事情发展的每个细节都考虑得很周到。

江涛向来在会议上不多说话,等人们把意见发表完了,他以负责人的身份,下了结论:“我想,我们这样估量客观形势,是正确的,可是我们不惊慌,也不失措。问题是自然形成的,只要事到临头能拿出对策,就没有什么可怕!我想,我们该马上到特委去,争取领导,定好联系!不的话,在混乱的局面下,就会和领导隔绝了!”

严萍说:“对!这话正对我的心思!”

嘉庆说:“对!我同意马上就去!”说着,把枪插在腰里。

江涛觉得,这样重要的事情,别人去他还不放心;自己去,就要离开岗位。踌躇了一刻,才说:“明天我就动身,家里的工作你们照管一下……有个同志做伴去才好!”

嘉庆眨着两只眼睛,看了看谁也不做声,伸出他的长胳膊,把袖子捋到胳膊根上,说:“俺张飞自告奋勇,单刀会上走一遭!”说话间,伸手扯出盒子枪,冲冲地向外走。

江涛打了个手势说:“嘉庆!今天可不许你放枪!”

嘉庆停住脚,红起脸来,喷地笑了,说:“怎么把我的思想掌握得这么紧!”他立刻站住脚,又慢搭搭地把枪插回腰里。

事情决定了,他们脊梁上好像丢掉下一块沉重的石头。身上轻松了,脸上浮起笑容,站起身来,打了个舒展。人们困盹的眼睛,又干瘪又疼痛,互相招呼了一下,就各自散去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天已发亮。江涛立在熬干了油、发着红火的煤油灯前,整好他的蓝制服,对着镜子系好领扣,瞥见年轻的脸上黄了也瘦了。走到嘉庆屋里,嘉庆正仰面朝天躺着,没事人儿似的,沉沉地鼾睡。他用鞋底磕了一下床板,说:“天亮了,该出发了!”

嘉庆从床上跳下来,洗了两把脸,穿上一身干净衣裳,带上护照,把枪插在腰里,走去收拾车子。

江涛又走到严萍的窗前,说:“严萍!你们在家好好干,我们要走了!”

严萍和大贵送到门口,像送亲人远征一样,她亲热地握着江涛的手,说:“天下大乱的时候,多加小心!办好办不好早点回来,免得人们结记。家伙带上了吗?”

“带上了!”嘉庆拍了拍腰里鼓蓬蓬的东西,翻身骑上车子。蹬了几步,回过头来,笑着说:“严萍、大贵,回去吧!有我张飞在,万无一失,请放心!”

秋天的早晨,天上流动着乌云。江涛走在前头,两脚蹬着车轮转得飞快。回头看那古老的城楼、村庄、树木、田禾……匆匆落在脑后了。

吃早饭的时候,走到张登镇,大街上起伙店的门前,卸下很多大车。车上坐着妇女和小孩子,正在端着碗,吃大碗面呢。嘉庆迎上去说:“借光!请问从什么地方来?”

一个穿蓝布大褂的人说:“保定啊!”看样子像个商人。

嘉庆又问:“再远的呢?还有人吗?”

“从北平来啊!”是一个五十多岁,长着两撇胡子的胖老头,看样子也是个商人。

嘉庆把车子靠在身上,掏出烟来,划火抽烟,问:“北平战事怎么样?”

“战事吗?”穿大褂的商人说:“战事过了南口,北平没有战事了!”

嘉庆惊怔地摆了一下头,把长头发甩到脑后,说:“保定呢?”

老头说:“保定成了兵山啊!”

嘉庆问:“有飞机吗?”

他咧起嘴来说:“啊呀!炸得凶啊!”

江涛看问题严重,也走上去问:“看样子,这战事……”

嘉庆越着急,心里越没底,越想追问到底。他不等江涛说下去,朝前走了几步,说:“前线上顶不住?”

见问得紧,这商人吃吃地说:“咱这老百姓,知道什么呢?反正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呗!说战事到了保定北里,国军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了。前几天兵车往北开,这几天兵车老往南开了。昨日晚上,兵车往南开了一后晌,铁道上光是运兵了。”

赶脚的把式,脑袋上箍着块蓝布手巾,手里紧攥着个馒头,见人们念叨战事,也走过来说:“这年头,有什么法子!要不是,咱这车也不想出门,在家里净抓车。出来也不准怎么样,不知道这天下乱成个什么家业?”说着,张开饥饿的大嘴,一口咬下半个馒头。

老商人不胜惋惜地说:“鬼子一进北平城啊,那就不用提了!那坦克、那大炮,啊呀呀,真是厉害……咱一看,这面筋铺儿也别开了,拔锅卷席走吧,回家当老百姓呗,那又有啥法子!”

车上的人们,都哭丧着脸,屈声哀哉地说:“谁知道呢,世界乱成什么样子呀!”

江涛听着战争离家门更近,不由得心上紧张地跳动着,从难民的精神上、言谈上,判断战争形势将有剧烈变化。

公路上过去的人更多了。坐车的,步行的,挑担的,背着包袱、行李的。大都是在城里混小事的,做生意的,上学的……垂头丧气顺着公路往南走。

车子一走上保定南关的平光马路,嘉庆箭似的骑过去,不提防街口上站着两队兵,端着亮晃晃的刺刀,一窝蜂似的赶上去把他们揪回来。嘉庆憋红了脸,跳起脚来说:“你揪我干什么?”

士兵们嘴里不干不净,想拿枪把揍他,说:“你脑袋上没带着眼?妈拉巴子怎么的?”

嘉庆看架势不好,挺起胸,大模大样地说:“哼!你没吭声嘛?这是什么时候?管干什么吃的?”说着,用白眼仁瞅了他们一眼。

一个岗兵,歪愣歪愣脑袋,生气地说:“谁知道你是卖姜的卖蒜的?搜他!”连推带搡,浑身搜起来。搜着搜着,岗兵像得到什么出奇的东西,惊讶地说:“唔!有枪!”立刻有人上去要拧他的胳膊。嘉庆推开他们,解开衣扣,拿出护照来,说:“你看!这不是随带手枪一支!”

江涛见闹得不可开交,走上去说:“我们是县政府的,来省政府办公事!”

挎红带子的军官,看了看他,点了一下头。说:“妈拉巴子!这是什么时候?还这么啰啰唣唣。去吧!反正都是中国人!”

他们走过去,挎红带子的小军官又摇着手打了个招呼说:“对不起!正是出汉奸的时候!”

嘉庆回头愣了一下说:“汉奸,他妈的脸上也不贴着帖儿!”他噘起嘴,使劲蹬着车子。走到南大桥,见又有站岗的,他主动下了车子,掏出护照递过去,几个岗兵围上来马马虎虎地看了一下,把手向街上一摆,说:“走你的,看这是什么时候了!”

岗兵们又嘀咕着:“这工夫了,还办公事!”

嘉庆看了看他们,说:“我看,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一回头,哨兵又向他摇手,以为又出了什么岔子,把车子扔在马路上,怒冲冲地走回来。说:“什么事?”

一个哨兵说:“都是中国人,告诉你们一声儿,今天进城要注意!”

嘉庆听不进这些没盐没酱的话,嘟哝着走回去。说:“倒有点中国人味!”

他告诉江涛,哨兵叫他注意的话。江涛站住,看了看太阳说:“时间这么紧,这会儿不进城,什么时候找人?”

他们横着心,把眉头一皱,骑上车子,冲进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