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鸟乱一阵,邱作民一群人,算是功课完毕。等他们去远了,平生先站起来,因道:“今天身上没有带火器,便宜了他们。”郁必来笑道:“我也料到他们绝不会上房来寻找的。其实那是我们胆小,不在楼上等着他们。假使我们能在楼口上等住,有一两个无用的人上来,瞅不冷子,将他的枪夺了过来,对楼下那些人开上两枪,我敢说他们一齐都要飞跑掉。”平生首先手抓住屋檐,把身子坠下去。走进楼里,四周观看,不见一点儿什么扰乱过的痕迹。开封城里开来了几十名警察,就像没有到过一般的。平生笑道:“清朝政府终年花了许多钱,养着这些官吏军警,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郁必来也下来了,他笑道:“这样不是更轻了你们一层挂累吗?”平生扶了栏杆,对着开封城墙望着,因道:“开封,开封,我可要久违了,只是我舍不得……”只说到这一句,郁必来便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笑道:“平生,你不能把这话接着向下说。再要说下去,那就英雄气短了。”平生手一拍道:“对了,我不应当这样说。今日天气,还不算十分的晚,我也可以先赶几十里路。只是我那匹马让邱作民给骑去了,实在是可惜得很。我这样步行,恐怕走不了多远。”郁必来道:“今晚你就在黄辫家里暂住一宿,明天一早,我送你上车站。万一发生什么事故,我也可助你一臂之力。”平生道:“以老师看来,我还不能太平走开吗?”郁必来笑道:“就算不太平,他们又岂奈你我何?有我在场送你,大概还不至于出什么乱子吧?”平生听说,也就微笑着。当时二人冒了大风,步行到黄小辫子家,住了一宿。次日,不等天亮,平生换了短装,扮着一个小生意贩子模样。那时,大风兀自未息,他和郁必来,各戴了一副风镜,背了包裹雨伞,向车站走去。黄小辫子挑菜上街,也直送到车站附近。郁秦二人坐了三等车到郑州,同歇在东关小店里。到了晚上,郁必来叫店伙买了两条黄河鲤鱼,分作清炖、红烧两碗,又切了一大盘酱牛肉,打上一斤白干,关起门来对饮。他俩兜起一个大泥蜡台,插了一支长蜡,二人便在烛光下,隔了桌面对饮。郁必来酒喝了半醉,把两扇绵纸窗掩闭了,然后笑向平生道:“难得你是个世家子弟,肯丢了一切富贵,拾起救国的大事,而且肯和我们这江湖人物来往。”平生道:“老师伯这样夸奖,我不敢当。但国家衰败到了这样子,我们年纪轻的人,都应该为国家出一点儿力量。何况我亲到外洋,看过人家那种强盛的样子,自己有个不动心的吗?至于富贵两个字,我本来就看得清淡。再转念一想,国家若是亡了,我就发了百十万家财,又有何用?”郁必来道:“这很有你的高见。唯其是这样,现在我们要分手了,我要指示你一条大路,去会百年难遇的一位大豪杰。若见着他,他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平生听了这话,不由得两手按住了桌子,突然站起来,瞪了两只眼睛,向郁必来望着。问道:“老师伯真有这样的好意吗?但不知这人在什么地方?”郁必来道:“这人说远不远,就在陕西境里华山上。他和我的师父老和尚在半师半友之间。但是他的脾气和老和尚两样。老和尚是主张出世救世。这位老前辈是入世救世。至于怎样入世救世,我现在且不说,你若是到了华山上看见了他,自然明白。”平生道,“华山上都是道士所住的地方,庙也全是道观。那么,这位老前辈,一定也是道家了。我怎样找他呢?我又怎样去称呼他呢?”郁必来道:“他的姓名道号一律不传,我们也只叫他老道。可是你别以为他真是老道,当道士,他是为了那一头头发。然而这一节你不追问,久后自知。华山最险所在,都有他的住处,你找是不容易找的。但是每天日起或日落的时候,他爱在苍龙岭那条路上散步,你只要遇着了他,你不必向他请教,他自然会来盘问你。因为他一双眼睛是最能识人的。”平生道:“这样说,师伯一定是见过他的了,不知他是怎样一种形状,万一我在苍龙岭遇到了他,他并不理会我,那怎样办呢?我明知道是那位老前辈,也不去打招呼吗?”郁必来笑道:“你想的倒也周到。但是他那两只眼睛,什么人也逃脱不过去,决不能看到你不理会。我索性告诉你吧,这个老道,看去约莫六十上下年纪,下巴上一抹带苍黄色的白胡子,长长的脸,两边颧骨上透着两块红晕。他身上的道袍,和平常的不同,不是夹的,也不算是单的,厚厚的一层,像是毡子做的一样。他手上总拿了一根弯曲的拐棍,细细的,黑黑的。但是你不要碰上一下,你若是碰着了,就有性命之忧。话说明了,你还有什么问的没有?”说到这里,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两手按着桌沿,向平生脸上注视着。微笑道:“若是别人,我也不肯引见。因为你已经也是有一番救世深心的人,这正合了他的脾胃。平生,喝,喝一大杯。你见着这个人,你的事情就大有可为了。先喝这杯酒。恭贺你大事成功。”他说着话,自斟上一杯满酒,同时也向平生杯子里满上一杯,口里连连叫着喝。平生见他如此高兴,也就陪了他痛饮一番。虽然还有许多话要问的,心里这就想着,如果他在酒兴上把话都说了,怕他后悔。等等他明日酒兴完了,再详详细细地请教吧。当时酒喝了个八成,各自安歇。

一觉好睡,到了次日早上,睁眼看来,大炕上却看不到有人,郁必来已是走了。平生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向对过炕上检查了一番,所有郁必来的行囊,雨伞一齐不见了,谈话时卷的纸窗,依然封闭,房门却半开了。假使他偶然出卧室去一趟,决不会把东西带走的。于是叫了一个伙计进来,问道:“我们同伴这个老先生到哪里去了?”伙计且不说什么,却在身上掏出一张字条来,两手递给平生。看时,上面写了四大字:“后会有期。”平生捧着字条,很出了一会神。看到字条上的笔迹正是郁必来的字,那是他走了无疑,也就不再去惦念。当日写两封家书,一寄北京的父亲,一寄开封的母亲,托小店雇了一头牲口,就向陕西去。路上所幸天气晴和,只走了五天,便到了潼关,在潼关歇了一宿,次日从从容容地到华岳庙镇上安歇,由华岳庙到华阴县是五里路程,华阴到华山脚下玉泉院,也是五里路程,再上便是登山了。平生打听得清楚了,第二日绝早起来,饱餐一顿,把行李都寄存店里,只带了一口袋口粮,就出门上山。恰好有一批游山的游客,大家同道行走,倒也不见寂寞,由玉泉院后身,走到山中间,顺了涧登山,一直二十五里,节节上升,直到青柯坪。在山涧两边的山峰,直刺青空,中间闪下这条山涧,涧里大石头像房屋大,小的石头也像桌椅,杂乱地堆叠着,仅仅有一线清水在石缝里钻行。行人或在涧边小路上,颠倒踏了石级,或在平涧里绕着乱石蹦跳,这已经现着山路有些艰难了。路上不断地看到有些道观都是凿了石壁才空出地基来的,像大上方、小上方两处道观,索性是在石壁上嵌着的石屋,上下无路。只见悬梯垂到山涧里面,人抓了悬梯上去,这山路的艰难,也就可以了。平生一路赏玩着,步行稍迟,到了青柯坪,已是正午的时候了。这青柯坪是一个独立的山峰,除了朝北是一条山涧而外,四周都是大山包围着。由青柯坪东边,弯了一道窄小的干山沟,曲窄地向前走到了终点,却是在石壁上刻了三个大字:“回心石。”原来无路可通了。平生只看那群游人议论纷纷地道着此山难上,自己倒不怎么介意,在一群人后面闲闲地看着。原来这个地方,并没有山路可上,只是在光板板的万丈斜坡上,裂了一条口子。由这条口子缝里,随着高下,凿了层层的石级。由石缝的口子上面垂下两条粗铁链,上山的人,就抓住了铁链,缓缓地爬了上去。在进石缝的起首点,仰头向上看去。只是在这青隐隐的黑弄里,看到最上层一点儿白圈,那就是天了。平生对于这山道,越险越感有趣味,先在山涧下面,只是看这群人上山,自己并不动脚,见所有的人,手抓了铁链一齐都到了此缝上层的洞口了。平生并不抓铁链,鼓足了一口气,将身子向上一蹿,其间并不停步,直奔上去,原来这个地方叫千尺幢,是上华山的第一险要。凡是胆怯力小的人,看到这难上的情形,不敢再走,就由山口子下面回去,所以望到进口那个山坡就叫回心石。腰腿十分强健的人,到了这里,因为石阶太陡的缘故,总要抓住铁链子从容地上去,而且走到半路,总还不免休息一会子。像平生这样开步之后,一口气奔到山上来的,那还真是少见呢。这千尺幢的上面,是一个洞口,在洞口上有两块大板,做了洞门,只要向下盖着,就没有了上山的路途。在这洞口的外面,乃是上下层石壁,闪出来一个平坡。老道们在悬崖上用木料支住了两间木屋,聊避风雨,石坡上摆了两三套桌椅,作为游人歇足之处。由这石坡上再由石缝里钻上去,那就叫百尺峡,乃是到五峰处的一把总钥匙。上下山的人到了这里全累了,都得休息一下。平生一口气蹿出了这里的洞门,在石坡上休息的人,有的站在洞口,看到他这种精神,都哄然一声,平生到了石坡上,站定了脚,也向大家微微地笑着。这里伺候茶水的老道,随了众人的哄笑声,也就迎向前微笑道:“这位先生,脚力很好。”平生一看这老道,身上穿一件短的衲袄,白布大领子,蓝布面子,头上梳拢着一个牛心髻,没有戴帽子,也没有戴网巾。唯其是他这样短装打扮,看出他两只手臂,是相当的粗壮,脸腮上虽然也长了几撇胡子,但是两面颧骨上,透出两块红晕,一些儿不见衰老的样子。心里头这样想着,莫非这个老头儿,就是郁必来所说的那位侠客吧?因之当他走近来的时候,平生很向他脸上注视了一会,很怕他说自己的本事了不得,却向他笑道:“在学堂里当过学生的人,常常地练习着跑路。其实论起力量来,你们贵山老道长,哪一个也会比我强健。”那老道听说,哈哈地笑了。平生望了他道:“老道长,你笑我这话不真吗?”那老头笑道:“听你先生的话,倒好像我也比你强。我都八十五岁了。”他说话时,提了铜壶将左边桌上的一双空盖碗,泡上了茶,点点头笑道:“先生你请喝茶吧。”这些游人,听到老道说有八十五岁,哄然一声地相应着,对了老道望去。平生让着那老道,也在桌子边坐下,笑问道:“你有八十五岁了,还在这个地方吃这样辛苦。你看,这里向上是百尺峡,也险得了不得,向下是千尺幢,也险得了不得。这里光石板上,周围不过五六丈大小,道长就在这里过日子。”老道笑道:“这是无所谓的。我们出家人,只要有个山洞子,让我们藏身那就好办了。唯其是这样吃苦,才能够活到八十多岁。这山上年纪大的人多了,有几个上了一百岁的。”几桌的游人,听了这话全都注意起来,把脸望了这老道。但见他态度很自然,将桌上摆的两碟红枣和核桃,只让客人吃一点儿。平生看着是机会了,因笑道:“是的,我也听到说,华山上专门出奇人。这几位一百多岁的,想必都有绝大的本事。”老头哈哈笑道:“本事?人到了一百多岁,那也是个废物了。认识字的,看得懂经书,还可以静坐悟道,有不认识字的,那只有打坐一个法子的。”平生听他的话是脱口而出,并不会藏什么机密的,这就笑道:“也不尽然吧?真有本领的人,年岁限不住他。你们全山相信的陈搏老祖,不是很大年岁的人吗?”老道笑着拱拱手说:“不敢,不敢!怎能比他老人家?那是仙人,于今哪里找去?”平生一看这老道虽是出家人,慢慢地有些露出俗气。说他是侠客,那竟是骂侠客了。因笑道:“老道长,你说仙家这种人,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我想华山上就有。”老道说:“这是一座仙山,当然有仙人。不过我们肉眼凡胎,却是看不出来的。仙人他会变个平常人,也会变山上一棵树,也会变天上一只鸟,说不定我们眼前这些人里面,就有一位仙人,但是我们哪里看得出。”他如此一说不要紧,大家全把眼睛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看看到底谁是神仙?不到三分钟,大家就哄地一声笑了出来。平生笑道:“不用张望,大概这位道长不是神仙,我就是神仙。”这话说毕,大家又哄地一声笑了出来。在这平坡上面,是百尺峡的洞口,当大家哄笑的时候,就有一个道童,由那洞口里伸出头来望了一望。平生拍掌道:“说神仙,神仙就到了。”那道童只有十四五岁,头上梳着两个丫髻,穿件蓝布短道袄,圆头胖脸,两只大圆眼睛,走到这平坡上,倒是睁开两只大眼睛,向这些人发愣。平生道:“大家不要说这些吧,把这位道童哥的脸色,都吓紫了。”那位老道说:“不要紧,这位小哥就有点傻,见了人又不会说话,只翻了眼睛看人,我们就叫他傻道童。他见了人向来就是这个样子的。”那道童听了他这样说,索性走到平生这边的桌子来,露着牙对人傻笑。平生笑道:“若照人相看起来,这位道童得天独厚,他一定可以活到一百多岁。”那道童翻着两眼对平生看了一看,张了大嘴笑问道:“这位先生,今天赶到北峰去安歇吧?我同你去报信。”说完了这话,他扭转身子,就向百尺峡里面走了去。平生道:“呵!这是道院里接客的。”老道笑道:“他接什么客?他就是个傻子,每日无事,就在山上乱跑。”平生道:“山上这样的险地,我们爬一次也就够了,他能终日乱跑吗?”老道道:“所以他是个傻子了。”平生谈过了这些话之后,也不把这道童放在心上,随了这些人再向上走。

原来华山下,只有一条路上下。上山的客人多半是下山的时候,再会茶钱的。这百尺峡和千尺幢险窄差不多,都是一条石缝。由石缝里钻出,再经过猢狲愁、老君犁沟两处险地。这里是在山峰的一边,就着石壁,豁开一条石级小路,由上面垂下一条铁链,拦住在悬崖之上,人就扶了这条铁链子缓缓地上去。窄的地方,只能容人侧身陡走,加之石路不平,只见那一群游人,零零落落地走着,都是走几步就休息一会。平生原是在最后的一个走着,因他一阵风地跑着,却是最先一个把老君犁沟跑完的。站在山口上向来路看了去,同来上山的人,还有看了去只剩一个黑点的。那些跑上山的人,都向他笑着说他跑得很快。平生等着这些游人到齐了,然后一同走到北峰庙里来。当晚就在北峰住歇。由北峰庙里凭栏向南看去,只见一道山路,顺了山巅凿的石级,一层一层地上去,直达到半天云里。据老道说,那就是华山有名的阎王边苍龙岭。当年韩愈曾在这里投书大哭。平生倒不要去考古,一听到苍龙岭三个字,就联想到郁必来所说的那位不可一世的侠客,就出在这苍龙岭上的。次日天色刚明,他就跳下了床,推开窗子一看,还没有太阳光,按着时间说,这正是去找那侠客的时候了。匆匆地,洗过一把手脸,也不向老道索饮食,送了老道一两银子的香火钱,就出门向苍龙岭大路走来。这条路不但是险,而且是很长。顺脚走去,没有一尺路是平的,可也没有一个地方能宽到三尺。先到了阎王边,这里西边是高上白云的峭壁,东边是万丈悬崖,向下看去,只觉得青隐隐的。人就在这上不靠天,下不靠地,那一尺多宽的石级上去。而且这条路窄的地方,还得一手拉铁链子,一手扶着石壁,才可以缓缓地上去。平生心里也就想着,这个地方,若是每天能跑几趟,不必说别的什么,这两条腿功,的确不同平凡,那周身筋骨练到了什么程度,是更不待言。郁必来听说的那位老侠客,每日在这里奔走,不是一个侠客,也是一个奇人,这次非见着他不可。于是一口气奔过了阎王边,又接着上苍龙岭,这条岭在没有来到以前,是不能想象它的陡险的。这岭乃是山岭的最高所在,两边峭壁向中间并拢起来,山岭成了鲫鱼背。在这鲫鱼背的山岭上,宽不到三尺,拱在长空四面无靠,向东西两边望去,全是万丈深谷,加之路又很陡,只要走上七八步,那就喘息一阵。不过在这脊岭上,钉上了短短的铁柱子。由铁柱子上拦住了铁链子,人就扶着铁链子,战战兢兢地走着。因为扶了铁链子的人,全是俯了身子向上走的,眼光只看到眼前两尺路的石级,两边的悬崖,全看不到。不过那呼呼的风声,却在耳边不断地响着。平生先是一鼓作气地蹿过了阎王边,后来到了苍龙岭。这口气实在转不过来了,也就站在岭脊的一块拱出的高石头上站定脚,四周去观望。果然地,除了南向的山峰挡住了视线而外,回看昨日所到的北峰,已是矮在云雾下面。那北峰的道观,缩小得像一只鸟笼。去看左右的山峰呢,一层层地向外摊开去,一层层地也向外矮着,格外觉得自己这条身子,是站在九霄云外。心里也就想着,这要是引起别人的注意,那就非有一种特别的举动不可。于是把两手掌合拢了嘴巴,放开了嗓子,做一种呼风的叫唤声。这样叫唤了四五声,只有那峰外的风,由身边吹过扇动了草木簌簌作响,却没有别的回响。平生又站着凝神了一会,向南看着苍龙岭的山巅,依然在半天空里顶着,这就鼓了勇气,继续地向上走。直把这一条长而且险的岭脊爬完了,才站住了脚。这是不是把苍龙岭完全走过了,还不得而知。天气既早,并没有游人,有话也无从去问。他踌躇了一会儿,就在石头上坐着,想着心事,口里喘息着,大风呼呼地在耳边响,这一种境界,真是要说也无从形容。这时,太阳已经出了土,照着一片焦黄的颜色映在烟雾迷蒙的山色树影里。天空上起着片段的白云,镶嵌着金红色的丝绦,闲闲地掠着山顶而过。直到此时,还看不到郁必来说的那么一个老道出现。同时,山下出发的游人,也就陆续地上来了。平生看看,这样子,今天是无法遇到这位大侠了,也就随了众人,漫游北峰以上的四峰。到了下午,依然回到北峰来安歇,而且故意耽搁在苍龙岭上,度过那日落的时间。但是经过了这度黄昏,依然看不到那老道。当晚平生同北峰的道士说过,爱华山的景致,要多耽搁两天。第二日还是照样,又上苍龙岭。今天是预备好了的,带了干粮水果,到了苍龙岭上,就在那里休息着,并不走开。在中午的时候,倒是会着了百尺峡见过的那个傻道童。他见平生坐在路边石头上,这就笑道:“你有些走不动吗?上面有个金锁关,也可以歇歇脚。何必在这空山上歇着。”平生道:“上面去过啦,我知道。我是要在这里等一个人。”那道童对他脸上看看,表示着一种奇怪的样子,接着又是咧了嘴角一笑,他自回身走了。平生对这道童也没有加以理会,还是在苍龙岭上走走坐坐。上山的游人早已绝迹。下山的游人趁着光亮,也都纷纷地走去。苍龙岭上又寂寞起来。平生坐一会儿,又站起来观望一会儿,实在不见有侠客之流。郁必来是决不会把话来骗人的,莫非这位侠客,不迟不早,就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华山了。想到这里,望到西边山头上,一轮朱红涂抹着的圆球,已接近了山顶。同时,在西面山头,满布了金黄色的云彩,和山头上青烟翠霭相接。看看当顶的天色,已由蓝色变成了灰色。深谷里露着两三星灯光,是那地方,已经先行入夜了。这山头上过去的风,也不像白天那般温和,吹到人身上已经有些凉飕飕了。平生料着今天又是空候,且等明天吧。正这样犹豫着呢,忽然身后有人叫道:“这位先生,你好大胆,太阳快落山了,你还在苍龙岭上逗留不走。”平生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倒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