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同黄小辫子站在路头上,也都看得呆了。郁必来挽了两手,站在他二人身后,也默默无语很久。大家回到场地上来,黄小辫子去收拾杯盘碗盏,平生却站着和郁必来谈话,由马老师交代的话,却谈到了老和尚。平生道:“师伯,你马上也要离开开封吗?我老师的话,为什么不请师伯转告。”郁必来笑道:“我想着,你一定要问这句话的,这老和尚教了七个徒弟,就不大喜欢我。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为了我专爱管闲事。这回在开封所干的这几件事,老和尚一定不喜欢的,我不敢见他。因为我有我的意思,练了一身本事,不出来救国救民,学这玩意儿干什么?做一个庄稼人,还种粮食给世上人吃呢。”平生道:“师伯所干这些仗义的事,正是武术家的本意。怎么说是老和尚不愿意?”郁必来道:“你这话除了问我,别人还答不出所以然来。你要知道,近代谈武术的,离不了方外人。所以离不了方外,这就因为近代两位祖师爷,都是方外人。其一达摩祖师,是佛家,传下少林一派。其二张三丰祖师,是道家,传下武当一派。无论佛家道家,全都是出世的人,把世事看个透空,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祖师传下来,武术不过是传道里面的一种,其实并不着重这一点儿。可是去习武的人,偏偏不在接道统。因此,凡是道行最高的武术家,他都有点怜悯后生小子,本末倒置。”平生道:“若果如此说来,学得浑身本领,岂不白白地糟蹋了吗?”郁必来道:“那也不。说到武术家,究竟最初的祖师,还是朱家郭解这种游侠。在汉朝的时候,他们很得社会信仰,所以司马迁史记,还特别辟了一篇游侠列传。后来一些书呆子,以为这是司马迁好奇,不是史家正路。其实这正是司马迁在当时眼见社会上受游侠的影响很大,不敢抹杀而写的。至于汉的游侠,也不是突然发生的,他是远接战国诸侯所养的食客而来。因为孔子的学说,适合于那个时代,游侠之徒,不合于孔子学说,所以不能抬头。其实,墨子鲁仲连这些人,就有些游侠的意味。墨子说过摩顶放踵以利天下。鲁仲连专门替人排难解纷,不是游侠是什么?”平生听了,两脚在地上连踏了几下,鼓掌道:“郁师伯能谈这些,真不是平凡的武术家。”郁必来道:“唯其是我看过几本书,师父说我不对了。你要知道,这里有个大大的关节。古来的游侠,讲个入世救人,重允诺讲义气,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生死置之度外,好像荆轲、聂政、专诸都是这一流。到了唐朝,有点变化,很带些道家的意味。正史虽很少记载,可是还能在诗歌小说里面找出一些事迹来。到了近代,那就索性变了,成为出世度人。好像这老和尚吧,有一次黄河决口子,他邀了他一班同道,偷了官家几十万银子,装着大财主,在灾区上赈济穷人。他不在人世上留个名,也不愿人看到他的真面目,功名富贵更不必说了,至于国家兴亡,他反是看得平淡。他以为这是戏台上换一班唱戏的,与救人无关。这句话,你或者还不能明白。就是近代的大武术家,他们的眼睛看着世界上,以为是人都应当救,国家只是世界里的一角,武术家管国家的事,就是贪图功名富贵。我干的这一套,他以为我贪图功名富贵。其实他不想到现在亡国,并不是换一班唱戏的,正像黄河决口子一样,这一国的人民都要冲刷个干净。这一层道理,我又不敢胡乱同老和尚说,难道我做徒弟的还能比他知道的多吗?”平生点头道:“师伯这一说,我就明白了,怪不得有什么事求我师父,他总是不能答应。”郁必来道:“你师父比老和尚那要开通得多了。不然,你这两次所求他帮忙的事,他哪里会肯出面。”平生道:“那么,这次我老师到直隶去,他能做出什么事来?”郁必来笑道:“你师父的事,你这个得意弟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你若是不知道,我也就不得而知了。”他说完了,哈哈大笑。平生听他这种口风分明是故意推诿着,也就茫然地站在月光地里不曾作声。黄小辫子站在平生后面,好像不知道怎样是好,只管乱搓了两只手。平生回头望着他道:“师弟有什么想说吗?”黄小辫子道:“听着郁师伯说的话,那老和尚简直是一尊佛爷,到了开封来,我也能够去见他一面吗?不过我太笨了,怕他不睬我吧?”郁必来笑道:“这看各人的缘分。那老和尚若是中意,是一块顽石,他也肯点化你。老和尚若是不中意,无论你怎样天聪天明的人,也不能理会你。”黄小辫子道:“师父交代了师兄,让他去迎接老和尚,我师父怎么就知道老和尚会中意他呢?”郁必来笑道:“这句话倒让你问得恰当,差不多的人,也许是答不出来的。你要知道你师父虽然教平生去找老和尚,可是老和尚中意不中意,你师父哪里又知道?从明天起,你到城里去卖菜,也遇事留心吧。也许平生碰不着,你就碰着了,这叫作是佛遇有缘人。”黄小辫子听了他这话,只管拍手乱搔着头发,微笑道:“若是那么着,我也许可以结上这一点缘。”郁必来昂头笑道:“佛家专会有缘人,你们的老祖师,即是老和尚。那么,照着佛家说,你们也许有这一点儿缘吧?”他口里说着,人就向菜园子外面走。黄小辫子道:“师伯不在我这里安歇吗?”郁必来站住了脚,昂头想一想笑道:“我今天晚上有事,不要惊动了你们年轻人。”平生一听这话里有话,立刻逼着问道:“师伯有什么事?若是要我们两个人帮助……”郁必来哈哈笑道:“何至于还要你们帮忙?即使你们留我在这里住,那也好,大家开开玩笑吧。不过你们睡着了,无论让什么声音惊动,全不用作声。要不,你们没有什么事,我做师伯的人会让人家耻笑,说我胆小。”黄小辫子卷起袖子来,搓着两只手道:“难道还有什么人敢暗算我们?”郁必来笑道:“初生犊儿不怕虎,好大话儿。你们且把东西收拾干净。黄小辫你自回家去,同你老娘睡在里边屋子里。平生同我睡在外屋。那靠墙一张土炕,平生睡着。”平生道:“师伯睡在哪里?”郁必来道:“我只要两条板凳拦门放下,我就睡在板凳上。你们什么不必问了,只依我做。要不然我还是走开。我不能在这里给你们惹下麻烦。”黄小辫子道:“既然师伯这样说了,我就依着师伯的话来办。但不知还要预备什么家伙不要?”郁必来伸着两只拳头道:“这就是家伙了,还要预备什么?”

平生同小辫子全猜不出这是什么路数,只好依了他的话做去。但是他两人心里各藏着这样一个大哑谜,哪里会睡得着?约在三更附近,平生躺在外面炕上,正自朦胧着,却听得窗子外面呼呼有声,好像是吹风,可是风的声音,不应当这样连续不断。这很有点奇怪。平生十分忍耐不住,就坐起来看着。这倒有一样奇异的事让他吃惊。便是不知在什么时候,这位郁必来师伯,已是不见踪迹了。拦着那门,只有两条空板凳。心里更是明了,就悄悄地爬起,伏在窗上,由破纸窟窿向外张望。那月亮虽已西斜,还有那浑黄的光斜照在墙外空地上。这就看到两团黑影子,如旋转风车一般,只在空地上飞舞。偶然间在两个黑影一面或侧面,也露出一些白的光点。这样总有三四十分钟,忽然哗啦一声,空场旁边的树,倒下一大枝。有人哈哈一阵笑道:“你是好样的,再会吧。”就这一声叫后,呼呼之声停住,两个飞舞的影子也就不见。在那模糊的月光之下,静悄悄地站着一个人。在他那长大的个子上,可以看出他是郁必来。依着自己心里,是要叫一声师伯,可是他有嘱咐在先,不许作声的,因之还是趴在那窗户上向外张望着。也是自己这样一转念头,眼光疏了神,郁必来又不在月光地里了。平生心里又想着,他必定是去追那个敌人了,只管睁了眼向远处看着。但哪里有人?偶然回转头来看大门口,郁必来还是睡在那空的板凳上。鼻子里还微微地有呼吸声送出来呢。平生先是坐着看了一回,究竟忍不住,就叫了一声郁师伯。郁必来笑道:“怎么样?你被什么声音惊醒了吗?”平生道:“刚才我早在窗户眼里看到了。可不敢声张。”郁必来才坐起来笑道:“这件事本来我也不必瞒着你们的。只是怕你们年轻人沉不住气,或者会出来多事,那就反为不美了。你知道刚才来的那人是谁?”黄小辫子听到这里两人说话,也就走到外边屋子里来了。他似乎感到特别的不安,一手搔着头发,一手搔着裤腰,闹个不停。于是就插嘴道:“那个人是谁呢?在开封城里,找一个这样的角色,和师伯放对手,现在还真是没有呢。”郁必来道:“听你的话,好像从前还有,你且说是谁?”黄小辫子道:“我师父同那位冯师叔,总可以比一比吗?”郁必来拍手笑道:“别看你是一个老实人,一猜就猜着了?”平生道:“我师父决不会同师伯过手的。刚才来的人,莫非是冯师叔?”郁必来道:“正是他。他在今天我喝酒的时候,轻轻地向我说,他不用双钩,也不见得就不如我。要不瞒着人我们试一试。我说听他的便。后来我一想,这样好的朋友,何必要过着,岂不伤了和气?所以,我连夜要走。因为你们只管留着我,这才有了刚才一回好打。其实这人喜欢开玩笑,他也是好玩的。”平生道:“这倒奇了。”郁必来摇摇头道:“不奇。你要知道,冯四爷和我是两个师父所传。这回他挺身出来,假扮刘御史,不但是胆大心细,若不是有十二分的本事,料着百十个人近身不得,哪个去做?做过之后,他见我并不怎样恭维他,心里可有些不痛快。其实我倒是由心眼里真的佩服他,不过嘴上没有说出来。再者老和尚手下教的几位徒弟,都很有名,到底本领如何,他不曾较量过一回,总也要借个机会试试。好在大家是这样好的朋友,虽然动手大概谁也不会要了谁的性命。”黄小辫子道:“师伯,话不是那样说。刀枪不长眼睛,假使谁大意一下,出了毛病。”郁必来笑道:“若是存了你这种心事,练把式的还有遇着的机会吗?现在我和他比过了。大概他相信我不是大言欺人,以后倒可以好汉惜好汉,彼此有个关照。要不然,迟早还要较量一回,倒保不定日子久了,会出一点儿毛病。话已交代明白,你们不必大惊小怪了。”黄小辫子同平生听了他这套话,才知道刚才这一场恶斗,并不是外人。不过郁必来所说的这些话,多少有几分勉强,恐怕冯兽医之要比武,还不止如此简单。只是他不肯说出来,当然也不便去追问。平生怔怔地望着,郁必来抱着拳头连拱了两下,笑道:“两位快睡觉吧。闹了半夜,我也真有些疲倦了,难道你二位就不疲倦吗?”

大家睡了一觉,睁眼看时,已是红日满窗。拦门的那两条板凳,虽然还在那里,可是躺在板凳上的郁必来,却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平生叫着师弟,黄小辫子跳了出来道:“我一宿没得好睡。天不亮的时候,我还向门口看了来的,师伯还好好儿地睡在凳上,怎么我一转眼的当儿,就不见了。”平生道:“大概师伯也有神机妙算,知道你有这个转眼,他就在一转眼里跑了。”黄小辫子道:“走了就走了吧,这些老前辈,我们是留不住的。昨天剩下来的酒菜,还有不少,师兄在这里吃了早饭再走吧。”平生揉着眼睛,还没有答复这句话,却见菜园的短墙外面,有个人影一踅。便道:“我不能吃早饭了,我家有人来找我了。”黄小辫子道:“有谁知道你会住在种菜园的人家,除非是小三儿。”那个人一脚跨进了菜园门,自己拍着手道:“可不是小三儿吗?”平生道:“家里有了什么事吗?你老早就来找我。”小三儿到了面前,却不住地在四面观望,因道:“也看不出什么来吗?”平生道:“哦!你以为这里有千军万马,昨晚上大杀了一场,是也不是?”小三儿才笑道:“少爷,你赶快回去吧。我是挨了城门出城的。昨晚上大人追问了好几遍了。”平生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就说送老师的行,关在城外了。教练把式的老师走了,大人是最高兴的。你就直说出来,大人绝不会见怪。”小三儿道:“我没有敢说,我怕追出根底来了。少爷快回去就是,到了家里,你一定说我会办事。”说着,又夹了几夹眼睛。平生道:“为什么这样鬼头鬼脑?无非是大人要说我两句,我赶紧回去就是了。”说着,出门就牵出马来,向黄小辫子说声打扰,抖动缰绳,立刻走了。小三儿提了那个食盒子,在后面跟着,一路叫着道:“少爷,你不和我一路上走吗?我一路还有话报告呢。”平生依然两腿夹住马,催了向前走。约莫走了一两里地,前后全没有行路的人,这就驻了马回头向他道:“我等着你了,有什么话,你只管对我说吧。”小三儿跑得只管喘气,将手抹着头上的汗,笑道:“昨日晚上,鹿公馆派人到咱们家来说,今天一早要到观音庵去敬香,邀我们太太也去。太太也答应了。假使鹿小姐同太太若是在庵里会过面,一定会同到公馆里来的。少爷这个时候赶回去那不是很好的机会吗?”平生笑道:“我看你这种鬼头鬼脑的样子,就知道是说这句话。”小三儿笑道:“难道少爷还不愿意有这样一个机会吗?”平生笑着,却没有作声,举起鞭子在马后身浑敲了几下,马便掀起四蹄,飞奔而去。在这时,他就不管小三儿是不是在身后跟着了。平生一马跑到了家门口,不曾下马,先就张目四顾,看看有停着的轿车没有?没看到车子,又低头看看地面上,可有大车轮子留下来的车辙没有,直待车辙也不能看到,这才懒懒地跳下马来。门房看到少爷回来了,早有人抢上前来接过马鞭子,牵过马去。平生问道:“家里没有什么人来吗?”门房道:“倒是一早的时候,太太坐车上观音庵去了。”平生微笑了一笑,自到书房里去休息。心里想着,家里去观音庵不远,一小时左右,母亲必定回来。母亲回来,自然鹿小姐也来了。这一程子,为了救革命同志,忙得昼夜不安,很少和她亲近。今天来了,可要借个机会和她说几句话。且不走开,就在书房里等着。于是拿了一本书,横坐在书桌子边看着。看得有点疲倦,便又躺在床上看着。只看了几行字,眼睛觉得昏花不明,就闭上了。

一觉醒来,太阳已是当了天顶,自己哎呀了一声,立刻向上一跳,伸头看看院子外面,蔷薇架子长得绿茸茸的,地面上罩着一块大阴地,太阳由花架子上穿过来,晒到地上,照着满地全是黑白的花纹。家里养着的一只白鹤,悬起一只脚,微闭了眼,也在打瞌睡。小跨院子门,半开半掩的,静悄悄听不到一些人声,长天的日子,料着家里人全都午睡了。回到书房里来,那个古铜小鼎,却不知是谁搬到了书桌上放着,里面没有檀木,可是有三根伽兰香的棍子。屋子里微微的有些伽兰香味,自己所爱的那只碧玉茶盏,却倒有大半杯茶放在桌上,用手摸着,冰冰凉的,想必放在这里也有很久的时候了。于是出去把小三儿叫了进来问道:“我睡着了,你尽在屋子里乱动东西干什么?”小三儿站定了,微微地笑着道:“少爷,你瞧我哪有这大胆,胡乱引着人到你书房里来吗?”平生道:“那么,是……”突然把声音放低了,而且带着笑容说道:“是鹿小姐来了?”小三儿道:“她到了这院子里,好像就知道少爷睡了,向我笑着摇摇手。她手上还拿着三根佛香呢。她对我说,让我插在香炉里。我拿着香进来,急忙插到炉里,就把少爷用的茶杯子倒了一杯茶进去。不想我这里捧着茶出去。鹿小姐已经走了。”平生道:“她没有说什么话吗?”小三儿道:“没有什么。”平生道:“决计不能不说什么,这是你弄错了。你怎么这样子的笨法,你就不会叫我一声,把我叫醒来吗?”小三儿道:“少爷,这可是难题目了。鹿小姐再三同我摇着手,不让我惊动你。我若把你惊动了,鹿小姐也是不欢喜。我只能得罪少爷,不能得罪鹿小姐。你说我这话对不对?”平生想了一想,笑道:“你这话也对,倒教我没法子驳你。可是鹿小姐到这里来,能够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吗?”小三儿道:“她为什么不说,少爷总应该知道,你问我,我哪里说得上?”平生且不理会他,背了两手在身后,只管来回地走着。小三儿站在一边呆着,对了平生望去,好像他周身上下,都有可以研究的价值。只管睁大了两只眼,不曾夹上一下。平生在屋子里来回地走了许多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道:“鹿小姐到这院子里来,一只手拿着香,那一只手还拿着什么,你注意到了没有?”小三儿道:“哦!这倒提醒了我一件事。鹿小姐那一只手拿了一个纸卷。”平生笑道:“后来走的时候,你见她是空手呢?还是手上另拿了什么走了?”小三儿道:“哦!是的,她没有拿着东西走,那个纸卷儿放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平生听到说这话,立刻像得着什么答案似的。站在屋子里,举目四下观望。终于在一进门的这个小书架上层,发现了一个纸卷,便伸手取下来,笑着跳了两跳道:“在这里了,在这里了。”这纸卷卷得有手臂粗细,倒有二尺长上下。平生于是把纸卷子的外层,慢慢剥下,却看到里面有一张不带轴子的画,两手扯着缓缓展开,见一个女子的画像,先露出头发来。平生在心房噗噗乱跳之中,抬头一看,却见小三儿还是睁着两只荔枝眼对自己望着。便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要监督我吗?”小三儿红了脸,只好低头走开。平生把画慢慢地展开。女子的全身画像,完全露出来了。那鹅蛋脸儿,双眼皮的媚眼,脸腮上的小酒窝儿,全都像鹿小姐一模一样。那窄小的旗袍,套着琵琶襟小嵌肩儿,虽不是古装美人,但对于画家所定的例子,美人发,宫样妆,可相去不远。自己看得入神,手里拿着不算,还爬上椅子去,将画挂在钉子上,然后坐在椅子上,将手托了腮,对着这画仔细看去。经过他很长时候的检查,又在画的下方,发现几个红点。那红点细小得像米粒一般,并不是有意涂抹上去的,若是随便弄脏了的吧?像鹿小姐这么用心的人,又决计不会送了来。这种种方面揣想,倒有些不知其所以然了。平生只管把这些小小的胭脂点端详着,倒把整张图画都忘记了。约莫端详了有半小时之久,将手一拍桌子,自言自语地道:“有了。她即不便在上面题款盖章,又不愿随便地送给我,上面不做一些记号,所以把她自己用的胭脂在上面溅上了几点,暗暗地告诉人,这是她亲爱之物。这样的画像,又是藏在她深闺里的,她怎样好意亲手交给一个少年男子。怪不得她不许小三儿惊动我了。但这话又说回来了。在她未到书房之前,绝不知道我是睡着了的。原来的意思,她又是打算怎样地交给我呢?那画像既是带到我家来了,绝不能因为不好意思交给我,又带了回去吧?如此想来,倒是一个有趣味的事了。于是把思想另换了一个方向,背了两手在身后只管来回地走着。想着她带来决不能带回去,画又不便托别人代交,那么只有亲手交出了。”在亲手交画的时候,一定有一种很有趣味的动作,可惜是一觉睡去,平生把这难得的第二次机会失了,情不自禁地也就喊出了两声可惜。他真有些大意了,不免泄漏春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