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钦差大人原来很是和颜悦色的,到了这时,却把脸色向下沉着,对了刘道台道:“刘崇善,你犯了国法,你知道吗?”这一句话问得很重,而且是叫起名字来问的,这就让刘道台担着一分心事,便俯身上前,请着安连道是是。刘钦差道:“大概我不说你也明白。这些庄稼人你捉了来,他们是冤枉的。那么,你是诬良为盗。纵然现在放了他们,若不是我到开封,他们不就是冤沉海底吗?若说他们并不冤枉,你捉来是对的,何以糊里糊涂又把他们放了?”刘道台听了,心里头好奇怪。这放犯人,不是你叫我做的事吗?现在倒成我的罪状了。若照这样说法,简直是做好了圈套让我上当。于是他使出了那官场最简单的推诿办法向前请了一个安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刘铁珊这就回转眼来对戴高铭道:“贵府请先回署,我立刻要到贵衙去调阅几件案卷。”戴高铭听了这话,头皮子就是一阵发麻,心想这可糟了,不知道有什么事要劳这瘟神进门。但是这绝对不能拒绝的,他也请了一个安,答应了一声是,立刻退了出去。刘铁珊等他走了,又向刘道台道:“我一时想到了一件要紧的事,非盘问盘问戴太守不可。就烦贵道上院转达中丞。我要看完了案卷,再向北京打电报。我是密访,中丞无须来见我向皇上问安。我办完了事,才能上院,转请中丞原谅。”说着,站起来拱拱手,刘道台恨不得他立刻飞了出去。他既然告辞,那正是求之不得。闪到一边,做了一个站班样子,让他过去。刘铁珊对于面前站着竹林似的护卫,只当是没有看见,将他那破旧棉袄袖子,又复向上卷了卷,就摇摇摆摆走了出去。警备道衙门里,千百只眼睛都看了这怪钦差的后影。可是,他们又哪里看得明白呢?刘道台伺候钦差,今天是第一遭。尤其是这样不衫不履的钦差,更摸不着他什么来头。有人问他的话,他答应了一声,没人问他的话,他只是站在这里发呆,现在刘钦差去了许久,他才醒悟过来。花厅里已经没有大宾了,他才赶快追出去送客。但是钦差久已去远,这里哪有一点儿踪影。钦差既是走了,后悔也是无益。当地上司,也是巴结要紧,得赶快上院去,给巡抚一个报告。于是他就回到上房,抽了两袋水烟,喝了一杯茶,先定一定心事。不想刚待起身,自己一个亲随,匆匆忙忙抢了进来,向他请了个安,低声报告道:“给大人回,戴太守派人来打听,钦差到哪里去了?”刘道台道:“不是到太守衙门里去了吗?还没有到吗?”亲随道:“那边来人说,并没有到,很是可疑。”刘道台听说钦差不见了,这又是一件心事,并非是怕他跑了,不知道开封城里哪所衙门又该倒霉,招了这位瘟神爷前去做祸。正这样踌躇着呢,又一位亲信跑了来回禀,说是院里派人来问,钦差走了没有?钦差若是走了,中丞大人有事传见。刘道台听了这话,越是慌了手脚。迎接钦差的人,把钦差迎接到了衙里,还会让他跑了,做官的人会糊涂到这样子。那头上的汗珠子,像是豌豆大粒向下滚着,也不管它,一迭连声叫打轿。这警备道是送走钦差之人,况且如此着急,那位接钦差没有接着的戴知府,心里焦躁,是更可想而知了。戴高铭穿好了补服,戴好了大帽子,拢了两只马蹄袖子,只是在上房里走来走去。这样走着约莫有二三百个来回,居然让他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想到秦镜明久做京官,对于北京那些都老爷的脾气,也摸得很熟。彼此都是府班官员,平常又相处很好,有什么解不了的事,请秦镜明代出个主意,还真有效验,现何不去请教他。只是这个时候,自己要等候钦差驾到,片刻不能离开,不妨拿名片请他过府来商量商量。于是,传了一名能干的跟班到上书房,把话告诉了他,让他拿了自己片子,到秦公馆里去。

这晚上,秦镜明也同他们一样,担着一分心事。以为钦差大人来查案,犹如在城隍庙里抽签一样,不知道他伸手下去,抽出哪一根签来。在开封城里做官的人,现在都是签筒里的东西,虽有多数可以逃出难关,然而这一签抽到谁,真说不定。也许这一抽就抽的是我,假如抽着我,哪一件事情犯法,哪一件事情会被查出来,事先不能不研究一下。镜明心里如此想着,手里捧了水烟袋,只管缓缓地吸着。秦太太也是衔了一支旱烟袋斜欠了身子向镜明望着问道:“这位钦差,来得有些神出鬼没,据我看恐怕开封城里要出什么大案子吧?”镜明抽着水烟道:“这话很难说。本来这河南省的吏治,这两年实在不大高明。这话传到京里去,总会闹开来的。尤其是上次从大牢里跑了两个革命党,前两天在十里堡捉人又大开火的事。这些事是完全摆出场面来了的,京里要装马虎也马虎不了。”秦太太道:“若是为这件事,那就好了,无论如何,与我们无关。”镜明道:“天下事是难说的。明明看到与我们无关,偏是会牵涉到我们头上的。”正说到这里,进来一个听差,低声回禀道:“首府派人过来,要请大人过府去谈话。”镜明听了这话,两眼睁得多大,向他呆望着,站起来道:“什么?首府请我?这样夜深,他请我去干什么?”秦太太睁了眼睛,很久很久,急出一句话来,问道:“大人,这件事很奇怪,我看你还是以不去为妙吧?”镜明本来有些心慌,听到这话之后,越是心里头有些把持不定。但是他的态度还强作镇静地,捧着水烟袋连连抽了两口,这就向进来回话的听差,点了一下头道:“你把来人引进来,我问他几句话。”听差道:“是,他也正想见大人把话回明。”秦镜明捧着水烟袋,自踱签押房里来。首府衙门的听差,这就端正了大帽子,走进来,先向镜明请了一个安,然后垂手站在一边。镜明道:“贵上要我去,有什么要紧的事吗?”那听差不敢隐瞒,就把戴高铭心里着慌的情形,报告了一遍。镜明架着腿在椅子上坐着,缓缓地抽水烟。等那听差报告完了,这就喷出烟来道:“这也用不着着慌的。钦差查案子,自有他的手腕。他若是要到首府衙门里来,不会事先告诉你的。他既是告诉你了,那就准不会来。”听差道:“是是,敝上既是专程请大人,就请大人发驾。”镜明且不理他这话,又呼呼地连连抽了好几袋水烟,因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去回禀贵上,我立刻就来。还有一层,请贵上少惊动人。”那听差自然是很机警地答应着走了。镜明这又回转身来,向上房里走去。秦太太比他更焦急,已是手拿了旱烟袋含在嘴里,直迎到屋子外面来。老远地就问道:“戴太守派人来说些什么,你非去不可吗?”镜明道:“有好事自然不会找我。戴太守在衙门里等钦差,等有两点钟不到。他直发急。向警备道衙门里去打听,可是回答的话,钦差已是早出衙门了。他们看不出这是什么缘故,特意派人来请我过去问问。”秦太太道:“这可是笑话了。大人又不是他的诸葛亮。问钦差的事,怎么来请教于我们呢?”镜明道:“我也是这样说,不过我想着,他或者以为我做京官多年,对京官的情形熟悉一点儿,所以把我请去请教一番。为了朋友份上,我去一趟吧。来呀,预备打轿。”秦太太听了这话,虽不能再来阻止他,但是心中依然不十分自在,只是睁了两眼向他望着。就在这时,听差又进来回禀,戴太守二次派人来催请。对这一个报告,镜明也就愕然了。镜明本来对戴知府相请的事,已觉得不成问题了。听到开封府二次来人相请,这真透着奇怪了。为什么有事商量,还这样着急。于是捧了水烟袋,接连抽了两口,便笑道:“我也有我的大帽子,戴太守的大帽子这样值钱,我丢了自己的事不管,我就不怕丢大帽子吗?我今晚上不去,看他怎么样?”说着这话,把烟火头子向下一放,把烟袋打了咚的一声响。进来回话的听差,本是一番好意,不想大人倒对自己发脾气,便垂手呆呆站在一边,低了头不敢作声。秦太太把旱烟袋斜衔着,也道:“大人,你就不必左思右想了。回戴太守一封信,说是不去了。”正这样说着,平生悄悄地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笑容,走到镜明面前,低声道:“戴太守请父亲过去,不就是为了钦差没有到他知府衙门里去吗?”镜明道:“你知道还问些什么?”平生笑道:“你老人家不要把这事情看得太重了。这位钦差大人是个假的。”秦太太道:“胡说!别的可以冒充,钦差这朝廷的大臣,有人也敢胡来吗?”平生笑道:“母亲的话,固然是不错,可是无缘无故地,我也不敢撒下这样的大谎。”镜明看到他那从容不迫的样子,料着也不会全假。便回转头来问道:“你说这话,必有所本,我问你是何以会知道这件事?”平生笑道:“当然我有所本。当那钦差走出车站的时候,我随在他后面,很跟着走了一些路。后来从他的举止动作上,细细地观察,我才想起来,他是当兽医的冯老头子。他住在城外四五里路的地方,我就请他医过牲口。”秦太太道:“你这话我不相信,一个当兽医的人,终日地和骡子马在一块,知道什么官场规矩。”平生道:“当骗子的人,自然都有他骗人的本领。他没有那种学问,就敢动手吗?这个兽医,原在北京哈德门外做生意的,前辈子也做过官,而且就是个御史。他自己大概也进出衙门,所以这些官场规矩,他全知道。他自己知道他和刘御史相貌相同,所以装出这种样子来。父亲若是不信我这话,静待两天,看看这御史到开封来的事,有没有下文?”镜明道:“他冒充钦差就算罢了。难道这钦差到开封来查案的消息,是从郑州传来的,也会是假的吗?”平生笑道:“这消息不过是人口里传说出来的。究竟是郑州传来的,还是开封本地传来的,这并没有法子证明。父亲曾听到说,哪个衙门里接到过这样的电报吗?或者是有人暗地写信通知吗?我想,朝廷派钦差出京查案,这总是非同小可的事。京里那些眼熟的人,未必不知一二。”镜明抽了一口水烟,笑道:“这件事,很容易弄明白。现在只要派两名差人到冯兽医家里去查查,他是否还在家,若是不在家,他就是冒充钦差去了。若是在家,传来一问,也就明白。平生,你总知道他家在哪里吧。”平生连说是知道。秦太太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去找姓冯的了。我想戴太守来接大人去,那也是万分出于不得已,大人就去一趟吧。”镜明笑道:“这样说来,太太胆子大了,也不害怕了。”秦太太笑道:“大人,我这是一番好意。但愿大家无事,那岂不是好吗?”秦太太却是这样说着,镜明的心里,自然大方得多,立刻坐了轿子,就向开封府去。

平生把这件事交代过去,心里非常之痛快,当时回到书房把小三儿叫到身边,因低声道:“你到郁师伯家里去看看。他若不问你什么,你就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妥了。若是他有话问你,你就回来叫我,不必乱说。”小三儿很高兴地答应着去了。平生觉得今天这一件事,是平生最痛快的一举,便拿了两本书在灯下看着。约莫看了十几页书,小三儿很快地跑回来,近前说道:“郁师伯说,你今天不必出门了。”平生道:“必定还有什么约会吧?”小三儿笑道:“算你猜到了。他说明天晚上,他要带着酒到一个地方去喝,请你也去。什么地方,他说你知道,用不着告诉。”平生笑着点了两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一晚他是很甜蜜地上床就睡。到了次日早上,也就带了小三儿出门,四处探听消息。四处议论纷纷,都说那位钦差大人凭空而来,却又凭空而去,这实在是一件怪事。这一下子,开封城里,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可是绝没有人说钦差是假的。平生听到这些话,心里非常好笑,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买好了东西,将小食盒子提着,就趁着太阳没有下山的时候,骑着马,背了剑,缓缓出城而去。这已到了初夏天气,当太阳缓缓地西斜以后,野外的田庄树木,全都有一种阴森森的风味。平生骑马跑到了城外,顺了大道向前奔去。跑到古吹台当日试马的那个地方,便见一个人在平台上来往地逡巡着。那人远远望到有马来了,便抬起两只手同起同来地招着。平生心里明白,将马骑到古吹台边,跳下马来,把缰绳拴在木牌坊的柱子上。还不曾拔步向台阶上走呢,由路旁闪出一个人,两三步抢跑向前,也伸手来扯住了缰绳,向平生看着微笑。平生道:“你倒早来了。”他道:“若不早来,关在城里头。可就跑不动了。”他说着话,代牵了平生的这一匹小白马,就向旁边小树林子里走去。那时,这一带风景,未曾整理开辟,古吹台过去,有三五家矮小破旧的人家,半掩藏在松树林子里。那些住户,都是极穷的角儿,也无非种菜赶牲口,做些苦事。由开封城里到古吹台来游玩的人,从来也不正眼向他们这里看上一眼。所以这里有什么秘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天色已经更晚了,太阳沉下地平线去,只有一带红色的云彩,在西边天脚下。这些藏在树林子里的人家,由屋脊上冒出两道青烟来,在空夭矫乱舞。平生笑道:“师弟,这里还预备烧饭吗?”他所叫的师弟,就是这个牵马的人。他姓黄,因为头发很少,只有小指头那么粗一根辫子,人家都叫他黄小辫子。他就住在这里,种菜为业。只因他上有老母,人眼又熟,马老师怕他受连累,自己伙伴里面有了什么行为,总不许他参与。今天是他事先通知的,老师既要离开开封,他要预备下两杯酒替老师饯一饯行。所以平生出城以后,径直投奔到这里来。由树外绕过,是一大片菜园子,一带黄土短墙里面,围着长方的小院子,在屋下乱放着粪桶菜筐柳条簸箕。一只小毛驴拴在墙角落里小木桩上,它看到平生人和马进来,耸着两只长耳朵,只管看了过来。平生笑道:“师弟,你很好。只你凭两只手一根扁担,居然把这家造就得有里有外,什么都齐全了。”黄小辫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家产。师兄,你信不信,将来总有一天,我把这些东西一脚踢光,也出门云游四海去。”屋子里有人应声道:“这孩子说话,没有头脑。你老母亲在这里听着呢,你也一脚踢了开去吗?”说话的正是郁必来,他口衔了一支长烟袋,缓步走了出来。平生赶快地在辘轳架子上拴了马缰绳,提着食盒子走进屋来。旁边房门口,垂了一幅已成灰色的红布门帘子,里面有老太太的咳嗽声。这进门的中间屋子,连厨房到堂屋全在一处,黄小辫子的女人,正在靠墙的土灶边,铺了一块砧板。在墙窟窿眼里,塞了一盏矮小的罩子煤油灯。照见她拿了刀,大块地切着肉,炉灶口,放了瓦钵子,热气腾腾的兀自有一股子肉香味,随了那瓦钵子里的咕噜响声,向人鼻子里送了来。在这小小房子里,一点黄昏色的灯光下,所看到的除破桌子烂板凳外,其余便是菜筐菜篓子,水缸面盆子,杂乱着更看不清人来。平生低声问道:“我师父呢?”郁必来道:“我和你师父约好了,月亮出土见面。现在月亮也快出土,他不久就会来了。”平生将那食盒子提在手上,倒不知放到何处。若是放在桌上,桌面上瓶儿罐儿,放着很多。若是放在地面上,那就连走路的地方都没有了。黄小辫子倒是很明白了他的意思,把食盒子接过去,塞在桌底下,因笑道:“我的屋子太小了,抵不了师兄家里一所马棚。”平生道:“真的,回头师父来了,我们在什么地方吃饭?”黄小辫子将手向门外菜园子一指道:“你看,这么一大片菜地,那里不好吃酒吗?”郁必来道:“月亮上来了,你们老师该来了,我们到外面迎接他去吧。”平生首先走出菜园子门来,果然远远地一阵噗噗之声,在月亮影子下,两道黑影向面前直奔过来。平生笑道:“怎么是两匹马?”言未了,那马已是冲到面前。后面马上一个人先滚下了鞍子,笑道:“钦差大人到了,你们也不迎接迎接?”听他那声音,正是那位开封满城文武官员迎接的刘钦差。平生笑道:“冯师叔也来了,这回事情,真做得冠冕堂皇。”那人笑道:“虽然冠冕堂皇,可是我卖了开封城这个码头了。”平生道:“这真是对师叔不起。不过师叔这件事是救了十里堡全堡的老百姓,这功德就大了。”在前面马上的马老师也跳下马来,将马鞭交给了平生,笑道:“不但是你冯师叔卖了开封这码头,连我也卖了开封这码头了。我在开封,可有三十年的年月了。这样一走,真是让我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郁必来也迎到了门口,笑道:“你做师父的人,不在徒弟面前,摆些英雄好汉的架子,倒在徒弟面前说这样英雄气短的话。”马老师哈哈大笑,拉着郁必来的一只手道:“老大哥,我来了。这一次分别,我们什么时候会面呢?”郁必来道:“你既叫老大哥,你不该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因为老大哥的雄心比你还大。”马老师笑道:“不用比我再大了。听说你印的那些书本子,卖不到钱,已经有两三天没有进账了。这几天客店里的店账,是怎么地开销,我可替你担了心。”郁必来道:“走尽天下,也不会饿倒我郁必来的。偌大开封,会没有饭吃吗?我们这里,现成的钦差大人,随便提拔我一把,我也可以弄个把总外委作,大小是个官,就不愁吃喝了。”大家一阵哈哈大笑,拥进了屋子,忙得黄小辫移开菜筐子,又移面盆子,好让大家来坐下。郁必来笑道:“老黄,我看你不必忙了。我看到你那墙外还有两张芦席,你就在院子里放倒,铺在地上,桌椅板凳,一概不必预备。你就把做好了的酒菜,搬出来放在芦席上。我们大月亮下,就坐在席子上吃。若是喝醉了,最省事不过,就在芦席上躺。”黄小辫子道:“这好办,就是有点不恭。”那冯兽医笑道:“若论恭不恭,只有这里的警备道刘大人最够味。他站在我面前,简直成了一个木头雕刻的人。”马老师笑道:“你不用高兴,有一天把你捉住了,非活剥你的皮不可。”冯兽医拱拱手道:“这就要沾你的光,托你把我带走了。”大家说笑着,帮同了黄小辫子,在门外敞地里将芦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