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鹿太太在上房吃过了早点心,正享受着她们旗下太太的那一份清福。自己闲躺在皮榻里,伸了两腿,让小丫头搬了个小凳子放在身边,捏了两个弱小的拳头,只管在腿上捶着。她口上衔了一支旱烟袋,斜斜地伸了出去,由脸边缕缕地喷了出去。这时,听差把刘老实带来的东西,全放在门帘子外面,报告一声,说是庄子上刘老实送了好些个土产来了。鹿太太听说一骨碌爬了起来,掀着门帘子,向门外看着,取出嘴里的旱烟袋,向菜篮子指点着,笑道:“这小黄瓜儿,是市面上还没有卖的东西,这就很有个意思了。喜珠儿,你把这黄瓜拿去给我洗两个来,切着拌一碟来吃,还有这些好青椒,别糟蹋了,告诉厨房里,给我预备一只子鸡,回头炒辣子鸡吃。”喜珠儿看了这东西,也很高兴,跟着太太的话,把东西拿走了。鹿太太看了小黄瓜的青翠颜色,很可爱,又弯腰拿起一条来,从腰里掏出手绢来,在黄瓜上摸擦了一会儿,径自咬着咀嚼。女仆看到太太对于土产,这样地感到有味,也就走过来凑趣说,这些东西在乡下怎样兴种的,怎样风干的,说了个牵线不断。鹿太太道:“庄稼人是有个意思,只要我们主子稍微待他恩宽一点儿,他绝忘不了你。你瞧,这刘老实,只为我上次对他说了几句恩惠的话,有了一点儿新鲜的东西,就巴巴地送了来。这老头,我要奖赏他两句,怎么门房里把东西拿上来了,偏没有他一句话呢?”女仆说道:“他由乡下老远地来了,不能来了就走开,大概引到厨房里吃饭去了。”鹿太太道:“好,你把这些东西拿了下去,瞧见了他,引来见我。”女仆得了太太一个好字,也是非常高兴。不多大一会儿工夫,径直就把刘老实引到上房的堂屋外来。他老远地向鹿太太请了个安,鹿太太问道:“你这么大年纪,有什么东西送进城,叫你儿子跑一趟得了,何必巴巴地要你自己来?”刘老实笑道:“小孩子懂得什么呀?要他传过三言两语,说不到不要紧,别把话弄错了。太太不是打听秦少爷的事吗?昨日,他又到我们庄子上借马遛去了。”说着,把一只手高高地举着。不先不后,在这一举手的时间,鹿小姐正是由里面屋子里走出来。秦少爷三个字,是比什么音还响亮,送到鹿小姐耳里。她远远地就抚弄了手帕子在门前站住,刘老实倒也远远地就向她请了安。鹿太太回头看到,便问道:“你怎么也在这时候来了?”鹿小姐道:“上次我和刘老实说了,把五色牵牛花同草茉莉的花籽给我带些来。”刘老实道:“牵牛花就是喇叭花呀。现在下籽,恐怕是迟了一点儿吧?”鹿太太道:“这事好办,管他迟不迟,下次有便人上街,你给她带来一些就是了,我现在要问你的话呢?秋容,你到里面去等着。”鹿小姐向母亲看了一眼,只好缩回去。鹿太太静静地站了一会,估量着鹿小姐进门里已是走远了,才向刘老实问道:“他跑到咱们庄上去借马骑,难道他是两只脚走出城的吗?”刘老实道:“我也是透着奇怪。问过他的,他说听到这里有一匹黑马,脚程很好,骑着试一试。他原骑了马来的。”鹿太太道:“你那匹马,还没有名儿吗?”刘老实道:“庄稼人的牲口,都是庄稼地里用的,谈不上什么好坏。”鹿太太道:“那么,他为什么说你的马很好,要借着骑一骑呢?”刘老实笑道:“我也是说,这事透着新鲜,所以特地来进城禀明一声儿。”鹿太太道:“你既是巴巴地进城来要禀明我,为什么要我叫你,你才来呢?”刘老实道:“我一到门房里,就同门房里的二爷说道,请他回太太一句话。可是,可是。”他想着不好直接说,便抬起手来搔搔头发,鹿太太道:“这鹿升委实可恶。他专欺侮乡下人,他就不知道没有乡下人,会把他们活活饿死了。”刘老实看到太太生听差的气,分明是自己惹下的祸,这就不敢接着向下说了,只是站定了,向鹿太太苦笑着。鹿太太道:“那秦少爷到庄上去的时候,除借马,没有别的话吗?”刘老实说道:“没有别的,末后,他要赏我的钱,我没敢收下。”鹿太太点了点头道:“好吧,下次有什么事,你再来告诉我,你去吧。”刘老实去了。这一番话,可是给鹿太太添了一番心事,而且起了莫大的纠纷,把鹿小姐芳心都吓碎了。
这天晚上,鹿普在灯下和太太谈话,说到外面这些时候紧张的情形。他右手拿了鼻烟壶,左手伸开掌心,把鼻烟向掌心里倒着,然后沾了这鼻烟,向鼻子眼上乱擦,眯着眼睛打了两个喷嚏,这才架起腿来,向鹿太太道:“现在的革命党更不得了,天都可以踏翻来。”鹿太太道:“怎么了不得呢?”鹿普叹气道:“今天城里派了队伍到十里堡捉人,一个六十来岁的老革命党两手放着手枪,这里几十个人都对付不了他,眼睁睁儿望着他跑了。后来几十个人把他围困在麦地里,也莫奈他何。再后来有个穿白衣骑白马的人,把他救了去。接着又是穿黑衣骑黑马的人,在枪林弹雨里面乱杀一阵,谁也拦他不住。”鹿太太道:“什么?是个骑黑马的吗?”鹿普道:“你问这话什么意思?你知道这个骑黑马的人吗?”鹿太太道:“我是个不出门的人,哪里知道革命党?骑黑马骑白马?”鹿普笑道:“要是你也知道革命党的行为那就好了,军队就有法子捉他们了。可是看你那种神气,问得很出神的,我以为又引起你肚子里的鼓儿词了。”鹿太太捧着旱烟袋,吧吸了几口,笑道:“你以为我除了鼓儿词,就不知道什么吗?”鹿普笑道:“除了鼓儿词,你还知道什么呢?”他将右手的食指,摩擦了左手心的鼻烟,只管在鼻子眼口磨擦着,很显出一种蔑视的样子。鹿太太喷出一口烟来,笑道:“我倒不是疑心这个,疑心那个,我觉得秦家大少爷,是个很奇怪的人,常常跑到城外十里堡同那些骑马练把式的人瞎混。在昨天,他还到我们家庄上去借马呢。”鹿普道:“他借马与这事有什么相干?”鹿太太道:“出事的地点,离咱们庄子上不远,因为你说革命党是骑黑马闹事的,这样子巧,所以我就有点疑心了。”鹿普道:“这话谁告诉你的?”鹿太太道:“刘老实为了这件事,特意来告诉我的。今天的晚饭菜,不是有新鲜的黄瓜吗?那就是刘老实带来的。”鹿普听了这话,不由得声音颤抖起来道:“这……这……这话,可是不能瞎说的,你干吗告诉我。”鹿太太听了,向他瞪着眼道:“怎么?我不能对你说吗?”鹿普道:“人家疑心小秦是革命党,这样一说,昨日的事简直是他做的了。”鹿太太瞪大眼睛,望着鹿普,那声音也有些抖颤了。因道:“这样的事,你好随便说人家呀。”鹿普道:“这也并非我一个人说他,我们同僚有约会的时候,都是这样说,秦镜明的大儿子,行为有点靠不住。”鹿小姐正斜坐在屋角,拿着一本新杂志,有意无意地翻着,这就突然地偏转头来,向鹿普道:“不呵!秦伯母跟前,只有一个少爷呀。”鹿普道:“不管他有几个兄弟吧,反正秦镜明有个儿子,在外面有点胡闹,这可是实情。”鹿太太道:“人家说的,你也跟着相信了吗?”鹿普道:“可不是?若是这次在我们庄子上借马出去跑趟子的是他,那就像大家所说,骑了黑马在乡下耀武扬威的,一定也是他。虽然我和镜明是十分知己的朋友,但是他的儿子,有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们为了忠心朝廷,那就顾不了私事,只有据实禀明抚院,让上宪秉公办理。”鹿太太道:“若是那么着,秦家一家人可不得了。”鹿普道:“那有什么法子呢?前些时候,刘观察为了这事到我们家来了不少趟,总问秦镜明父子怎样?镜明和我有二三十年交情,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这位少爷,我实在无从答复起,由现在的事情看来,老秦纵然干净,小秦为什么常到十里堡去,为什么昨日要借我们的马?这是大可以问上一问的。据我看,这孩子十有八九可疑,他一来是留学生,二来素日行为不规则,三来常到乡下去,四来,他昨日借了我们的黑马去骑,恰好昨日闹事的,就有一个骑黑马的。”鹿太太道:“这样子说,你把他算定是革命党了。”鹿普道:“自然啦,我们若是凭实据地知道他是革命党,哪有什么客气,简直就把他杀了。现在只知道行为不端,那就先把他当作革命党吧!”鹿太太听了这话,倒没有什么,鹿小姐坐在那里,虽然是一点儿不动,可是她怀里的杂志却是啪的一声,落到地上来了。鹿太太听鹿普说话的时候,已经不停地向自己姑娘身上看去。这时看到鹿小姐怀里那本书突然落下地来,就笑道:“你离着灯那样远,大概看得眼花了吧。”鹿小姐微举着两手,正待伸个懒腰,见父亲脸上板板的,立刻把手垂了下来。鹿太太道:“你身子倦了,你就去躺着吧。”鹿小姐道:“那么,阿玛,我可先去睡了。”鹿普点了点头,鹿小姐请着安走了。
鹿小姐回到屋子里,见自己亲信女仆站在身边,这就向她道:“刘妈,我今天给你放一晚假,你可以回家看看。”刘妈笑道:“大小姐好好地放我一宿假干什么?”鹿小姐站着沉吟了一会子,脸腮似乎红了,接着就微笑道:“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告诉你,你可别当着是玩笑。”刘妈道:“小姐吩咐我的话,我怎敢当着玩笑呢?”鹿小姐连连地摇了手道:“你还是别嚷,你出去之后,就一直到秦公馆去。那个小三儿,你不是认得吗?你告诉他,他们在我庄子上借马骑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刘妈道:“巴巴儿地走去,就对他说这么一句话吗?”鹿小姐道:“可不就是这句话?你听着这句话,好像没有什么稀奇吗?”刘妈笑着,没有作声。鹿小姐道:“你笑什么,可是人家知道了这句话,要活好几条命,你相信不相信?”刘妈笑道:“小姐你说的话,我还有不相信的吗?可是我巴巴儿在深更半夜去告诉人家这一句话,那算个什么意思?”鹿小姐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可以救几条人的命。你能去说,你就是救了他们几条命。”刘妈本来就愿意为小姐效劳,小姐既是说得这样的郑重,更是要努力去做了。当时自回房去换了衣服,悄悄地走出公馆去了。鹿小姐把这事情做完了,心里就算落下了一块石头。但是说也奇怪,就像害了什么病一样,自己总感到坐立不安。她也只好早早地睡觉,然而睡到了枕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次日天色一亮,就起了床了。因为所有的男女仆人,都没有起来,只好自己找了一把冷的湿手巾,擦了两下脸,这就站在院子里,看看陈设的一盆花景。仆人们起来了,都很奇怪,为什么今天小姐起来得这样的早。只好静静地观察究竟,倍加小心伺候着。到了九点钟的时候,秦家却派一个听差,说是请这边太太小姐过去斗牌。所谓请鹿太太去斗牌,那就是下一个陪笔,因为鹿太太根本就不认识牌。鹿家的听差上去一回话,鹿小姐就知道昨晚所带的信,已经达到了,便笑嘻嘻地走到母亲屋子里去。向鹿太太去报信。鹿太太还没有起床呢,只说了早一点儿回来,并没有提到自己去不去的话。鹿小姐回房去赶快修饰了一番,昨晚请假的刘妈也回来了,她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赶快告诉马房里的人,给小姐备车。在鹿小姐心里估计的时间,约莫是半小时以上,骡车就在街上走着了。凭了鹿大人小姐的资格出门,本应当是放下车座前的帘子的。究竟鹿小姐是大方一流,不肯把帘儿放下,半藏掩了身子,向外张望着。当她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只见三四名带红缨帽的人,手上拿了长竹板子,后面一条粗麻绳,捆了二三十名庄稼人打扮的汉子。那绳索捆的情形,还是很结实的,连人家两只手臂,同人家的腰,一个圈圈儿套住。这样捆住一个,又连着捆住一个,这一群人,是一连串儿捆着的。在这一群人后面,又是几个背了枪支的士兵,挺着胸脯子,气昂昂地在后面跟着。鹿小姐连连地问赶车的车夫道:“这是怎么了?是赌博呢?还是烟瘾犯了呢?”车夫道:“全不是,不见后面拥着这些瞧热闹的人,全说是拿革命党吗!”正说着,车子向前也推转不动,那些看热闹的人,拥挤着挨肩叠背地把路塞住了,大家哄哄地议论着革命党。鹿小姐扶了车棚架,昂起身子来,仔细向前看。所谓革命党,大都哭丧着脸,低了头,一步挨着一步走。那在后面的大兵,口里不住地吆喝着快走快走。鹿小姐道:“胡闹!这分明是城外的庄稼人,怎么会是革命党?”车夫道:“他们这些当差人就是这样,奉了差委出去,不肯空手白来交差。捉不到革命党,就捉老百姓出气。”鹿小姐道:“难道官厅不问好歹,就可以乱捉人吗?”车夫道:“他们爱捉谁就捉谁,谁挡得着?”鹿小姐听着这话,不免呆了一呆。恰好这个时候,那车子前面的人,拥挤得更厉害,不能前进。鹿小姐对前面望着,不住地皱了眉头子口里发急道:“怎么办?”车夫道:“小姐既是要赶到秦公馆去,那么我们就弯一点儿路,由小路走吧!”鹿小姐道:“由小路走是可以的,不过别把弯子绕大了。”车夫道:“既是小姐这么说了,我们就赶着车子吧。”接着口里嘟囔两声,挥着马鞭子就让骡子跑了起来。鹿小姐只要车子跑得快,也就不管自己身体怎样,只是手扶了车棚子,支持住身体,让车子跑去。车子虽然跑得十分猛烈,车夫看到鹿小姐一点儿也不拦阻,这就放开了胆子,直奔向前去。这一口气跑到秦公馆门口的时候,鹿小姐已是在车子上颠得头昏脑晕,周身的骨节都要合不拢了。所以车停了,她还不急于下车,依然盘腿坐在车垫子上,定了定神,直等秦公馆听差看到,迎上前来,才手扶了车门,缓缓地走下车来,开着步子,兀自有点儿前仰后合呢。小三儿正在大门口玩耍,看到她来了,一声儿不语,扭转身子,就向书房里飞跑了去。鹿小姐看在眼里,却缓缓向里面走,走到第二进屋子里,平生果然由侧边迎了出来,远远地就点了个头。今天鹿小姐的态度是更大方了,这就站定了向他笑道:“大少爷,你今天没有出去吧!”说着话,狠命盯了他一眼。平生很坦然地,点点头笑道:“我照常每天出去遛一趟马,现在还没有到时候。”鹿小姐道:“我说,大少爷你干吗偏要在这日子遛马。知者呢?说你是每天都这样惯了的。不知道的,岂不要说你是……”说到这里突然顿住,而且微微一笑。平生道:“那么,就是革命党。”鹿小姐道:“大少爷你不要说这话,以为自己是好人,人家就不疑心你是革命党,乡下的庄稼人是革命党吗?刚才我从街上过,就看到用绳索缚了一大串子,也不知道是哪个衙门里的人干的。若说这是革命党,那就四万万人,个个都是革命党了。”平生笑道:“鹿小姐这话有理。照说,距离那日子也不会怎么远的。”鹿小姐呆呆地站在屋中间,向平生望着。她出门,照例有一个女仆人跟着的。今天大概出来得匆忙,身后并没有跟人,所以她只管在这里站着,也没有人来干涉。平生因为她还是旧式的贵族小姐,不便表示得太接近了,也只好远远地站定,向她微笑着。鹿小姐站得久了,自己似乎也有些省悟,于是把脸子一红道:“我自然是不懂得什么。不过我是个直性子人,心里有了事可搁不住,所以昨儿……”说着,回头看了一看。平生笑道:“没什么,有话鹿小姐尽管说。”鹿小姐笑道:“我也不用说了,大概你已知道。”平生两手叉着腰,点了点头。鹿小姐笑道:“那么,我也不用多说了。我到上房见伯母去。”平生站在大厅旁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对鹿小姐的后影望着。鹿小姐已是到后进去了,他这才回转身来向大门外走,看到小三儿站在一边,就向小三儿连连地招了两下手道:“你同我一块儿上街去。”他说话的时候,脸色都涨得通红的,语言也格外地沉着,小三儿看到这样子,就知道少爷的脾气发得不小,如何敢违抗他的话,便紧随在他的身后,在街上直奔。他俩一口气跑到警备道门口,果然见那大门柱子下,有一大堆庄稼人很拥挤地站着。看那些人身上,全是拦腰缚了一根很粗的麻绳,而且是连串地同缚在一根绳子上。平生不由得胸一挺就要抢上前去,小三儿连连拉了他两下衣服。平生回头看时,见一个八字胡的人,身上背了一只带木架的箱子,半侧了身子,站在很远的地方。只见他的鼻梁上,架着大框遮风眼镜,草帽戴着低低的,很不容易看出是谁。只是从他那高大的身躯,挺直的腰杆,平生认出来,那正是郁必来。何以他会到这里来,这就很奇怪了。平生心里这样想着,就不曾挤向前。郁必来可背了那书架子,缓缓地走到了前面。因为走得慌张一点儿,那箱子角,可就在平生身上一碰。当他走过好几步路后,还回头来看了一看。平生会意,随着他身后就走了去。走过一截街道,郁必来回转头来向他笑着低声道:“你老在看什么,当心一索子也把你绑了去。”平生笑道:“我就知道是师伯。你看这些庄稼人,真是作孽,我们有什么法子救他们呢?”郁必来四周看看,这就笑道:“大街上莫谈国事。”他一面说,一面向冷静的小巷子里走了去。到了冷巷子里,郁必来才止住了脚步,向他笑道:“你以为我们就没有法子救他们吗?”平生也前后看了一下,便兴奋起来,胸脯一挺,微笑道:“既是师伯这样说了,我就打起精神来跟着师伯后面去做。但不知师伯有什么法子?”郁必来笑道:“你看这开封城里的红帽子花翎,全是作威作福了不得的大人物吗?在我这眼里,不过是一群大混蛋,只凭上次四海春开的那小小玩笑,你也可以把他们看透了。大街上不是商量事情的所在,你到这地方去找我。”说着话的时候,他在身上掏出了一支四寸长的短笔和一张草纸,一面走路,一面写着。写完了就把字条塞在平生手上,笑道:“回头见吧。我已请了一个怪客进城来演一出好戏了。”他把这话交代完毕,就向转弯的小巷子里走去。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骑着棕色马,很快地擦过去。平生虽不曾看清那人,却见郁必来回转头向马上望着,似乎彼此很快地打了一个招呼。那个人一身黄尘,好像是从乡下刚刚进城呢。平生站在街边,对这匹马走过去,就怔了一怔。小三儿赶上来,低声道:“少爷,那个人我也认得。”平生这就明白了,低声喝道:“你就不必说了,你先回去吧。若是大人问起我来,你只是说我出去买东西,不久就回来的。那鹿小姐……”说着,他倒沉吟起来。小三儿道:“她问是不会问的。当了鹿小姐的面,我到上房去对太太禀明一声,就说少爷买东西去了。”平生笑道;“你这小鬼头儿,肚子里倒还有一部子春秋。那么,就照你这话去办吧。”小三儿听了这话,笑着去了。这天深夜平生方回家,小三儿问他看到了那个骑马的人没有。平生笑道:“你问这些话干什么?过两天看热闹就是了。”小三儿对于三拳两脚的事,或者还可以想出一点儿道理来,若是藏着机巧的事,他如何能猜得透,少爷这样说着,他也只好存在心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