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云在醇酒妇人之夜,由南京卧游到上海去,这实在是人生最可羡慕的一件事,自己也就高兴透顶,忘了人在哪里了。这时,茶房惊呼着,说是同房的柳小姐在苏州下车,他不能不惊醒得突然坐了起来,揉着眼睛一看,屋子里果然是没有了人,便定了一定神,问茶房道:“她是怎么样子下车去了?”茶房道:“她说肚子饿了,连大衣也不穿,就要下车去买脂油糕吃,是我说车子外面冷,她才披了大衣下车去的。可是我只见她下车,我没有见她上车。”子云笑道:“不要紧,她故意闹着玩的。在下关的时候,她老早地就上了车,车子开了,也不来和我见面?直等我急得浑身流汗,她才由二等车上走过来。我想着,她一定还是躲在二等车上那位余太太屋子里。”茶房道:“那位余太太,不是在江那边到过您这屋子里来过几次的那个人吗?她在无锡下车了,车子到常州的时候,她还到这里来过的,柳小姐给了她个包儿,说是您的意思,有几本旧书,托她带给无锡一个朋友去。”子云睡了这样久,酒气也就消去了不少,再加之茶房这样一惊呼,他的酒气更加地消除很多,虽认定了系春闹着玩的,可是这玩得有些过分,不由得心里扑扑乱跳了一阵,便把两只脚伸下地来去踏着鞋,睁了两只大眼向茶房望着,因道:“真的,余太太在无锡下车了?”茶房道:“我亲眼看见的,决不能骗你。”子云听说,脸上的颜色由红色变到惨白,发呆了的两只眼珠转动不得。茶房道:“好在那位柳小姐也是南方人,大概苏州地方,她也很熟的,晚车误了,她自然会搭了早车来的。”子云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点了两点头。茶房看他很有什么心事似的,这就不便在屋子里站着,悄悄地退了出去。

子云将手背上的手表,抬起来看了一看,却已到了四点三刻,这倒不能与在南京的事情同样待了。那不过火车初开,她在别截车上坐着没有关系。现在天色不亮,她纵然要学南京那个花样,可是她又藏到哪里去?所有火车上的人,现在都没有起来呀!他如此想着,便把系春的手提皮箱子拖了过来,打看来一看,随身衣服等等都还在里面,只是里面不见一个铜板,也不见一张字迹,这就有些疑心了。记得车棚底下箱格子上,还有她一个提包,也许里面有些蛛丝马迹可寻。于是站起身来,就伸手去扯那个提包。当他这样伸手的时候,却一眼看到自己的提箱,已经移了一个地方,便是箱子口也有些不合缝,这除了自己,什么人还来开了这个箱子呢?赶快把箱子拖到床铺上打开锁,掀开来看着,不由得自己吓了一跳,啊呀!自己箱子里所有的资财完全没有了。他情不自禁地连连喊着,糟了糟了!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看得见他是什么颜色。他自己所感到的,便是衣服湿了,只觉额头上的汗珠子像雨线一样,由脸上牵了下来。在睡衣袋里,掏出了手绢,在额头上擦了一擦,手扶了箱子盖,还是不住地抖颤。

但是左右隔壁屋子里,客人都睡得十分甜熟,一点儿声音没有。子云心里,虽是十分地难过,也不敢去惊动人。自己只是靠了车壁发呆,许久许久,才昂头叹了一口气,然后坐起来,装了一烟斗旱烟,慢慢地抽着。可是他心里蹦跳焦急,和表面上恰恰相处在反面。今天抽烟的力量,也是超过了往常,吸了一烟斗,随着又吸一烟斗,总算这支烟斗,告诉了他一些主意。他抽了几烟斗烟之后,便把茶房叫了进来,告诉他道:“你把二等车上,一位李诚夫李先生请了来,不管他醒没有醒,你只管去叫,说我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请他来面谈。”茶房听说天不亮去叫醒旅客,却有点儿为难,呆站着,说不出所以然来。子云昂起头来,向他望着,瞪了眼睛大声道:“这件事,你也应该负些责任的,你为什么不去?我告诉你,我丢了好几十万块钱。”茶房听他如此说,倒是猛可地向后一退。再来看子云的脸色,可不是泛着苍白的颜色?子云口里衔了烟斗,慢慢地道:“事已至此,徒然怪着你们,那也是无用的,你快去把李先生给我请了来。”茶房听到说车上出了大案子了,只好匆匆忙忙去把李诚夫请了来。

子云一见,苦笑着道:“诚夫,我闹了一个大笑话!这件事怎怎怎么办?”诚夫道:“茶房说你丢了一大笔钱?这可以找车上负责的人来问的。”他说着话向上铺望了一望,问道:“柳小姐呢?”子云见茶房还站在房门外,把门带上了,拉着诚夫一同坐下,低声道:“糟了糟了!我中了翻戏党的翻戏了,你还问她!”诚夫道:“怎么回事?我不懂。”子云道:“她把我灌醉了,她在苏州下了车。我睡得人事不知,还是车开了,茶房把我叫醒的。我起先还以为是她闹着玩,后来知道那位余太太由无锡也下车了,还在我这里拿了两个纸包去,这才想到不妙。打开箱子来一看,我一大包公债票还有些证券都不见了,现款也损失些,不过四五百元,那倒罢了,只是这公债票数目太大,约有十二万多块钱。”诚夫道:“啊!这么个大数目?公债票的号码,你还记得吗?”子云道:“大概是记得的。但是记得有什么用?她把这些债票押到外人手上去,依然正大光明的,可以拿钱;就是不押到外人手上去,我也没有法子去追究。她这回来做我的翻戏,那是有计划的,那个余太太就是她勾结了来的。”诚夫坐着摸摸脸子,凝了一会子神,因道:“这柳女士的家庭,你不是很熟吗?”子云摇了几摇头,噗嗤一声苦笑出来,因道:“我又好气,我又好笑,她哪里是我朋友家里的人,分明是冒充的。我也很大意,也不仔细去盘问,就以为是真的。这钱不在少数,我决不能随便放过。但是在这个时候,我的心事已经乱了,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你得和我想点儿法子。”诚夫伸着手搔了两搔头发,摇了两摇头道:“这个法子,倒是不怎样地好想。”子云把系春所抽剩下来的一筒烟卷,交给了诚夫,笑道;“你抽着烟,慢慢地想吧。”诚夫接到这一筒烟卷,立刻就想到这一筒烟两日夜过去的历史。于是取了一支烟卷在手,一面抽了烟犹豫着,一面向他道:“这位柳小姐,难道在以前,你一点儿都不认识吗?”子云道:“我们同在饭车上和她见面的,我认得不认得,你自然明白,何用我说?”诚夫道:“你既是不认得,为什么……?”说到为什么这三个字,他突然地把话顿住,微笑着抽烟。子云红了脸道:“这实在是我荒唐,我把她当了一个规矩女人看待。”说时,左手拿了烟斗,右手在头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轻轻一顿脚道:“这件事,简直叫我不能向下想,我能向下想,非气死不可。这绝不能怪别人,全是我自己不好。”说着,又把手在大腿上连连拍了几下。诚夫道:“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你后悔何益!现在所要问的,就是你对于这件事是不是愿意张扬出去?”子云脸上的红色,是没有退下一点儿,却是更增加了一些苦恼的样子,勉强地微微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张扬呢,我很有面子吗?”诚夫道:“你既是不肯张扬,就不能报告路警,怎么好去寻这个人?不寻到这个人,这一笔大款,由什么地方可以弄回来?”子云被他驳着,是一点儿话也没有?口里衔了这烟管,静静地吸着。这时,似乎是火车走上一个岔道,震动得很厉害,将茶几上两个并放的茶杯震得互相撞击仓仓作响。子云把茶杯挪开来,免得那撞击声吵人。诚夫看他态度很自然的样子,便笑道:“你这种镇静的功夫,我真是佩服之至”子云笑道:“我不镇静怎么办?所有车上的人都睡觉了,我能够大叫大嚷,把这些人都吵醒来吗?而且钱跑到几百里路以外去了,我在火车上叫喊,有什么用?钱还可以飞了回来吗?”诚夫笑道:“想是让你想通了,可是这绝不能想出一个办法来。依我的意见还是告诉车上的车守吧,可以让他打一个电报到苏州去。”子云道:“关于这一层,我早就想到了,车站上的人只能管站内的事,站以外的人事,他如何管得着?电报打到苏州去,只是给苏州车站上的人说说笑话罢了。”诚夫道:“这样也不妥,那样也不妥,十几万块钱一大批债券,就这样罢了不成?”子云衔着烟斗,只管出神,随后放下了烟斗,环抱在胸前,望了车棚下的垂灯。诚夫把那支烟抽完了,又在烟筒子里取出一支烟来抽着,笑道:“看你这样子,好像有了什么主意了。我看你嘴角上,带着一点儿笑容了。”子云忽然向上坐着,两手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她在三等车上,还有两个朋友。这二等车上的余太太,既是和她勾通一气的,若说这三等车上的人毫无嫌疑,似乎说不过去!我要到三等车上问问那两个人,你看怎么样?”诚夫道:“这倒是可以打听打听的,不过在火车上遇到朋友,这也是极普通的事,若说这个人有了什么嫌疑,连遇到的朋友也有关系,这话似乎说不过去。”子云道:“我也知道说不过去,但是我们先去探听探听他们的口气,然后再斟酌行事,也就不至于得罪人了。”两个人只管说着,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声音只管高大起来。

这时,就听到房门轻轻地敲了两下响,随着茶房送了一张名片进来。子云接过来看时,却是齐有明三个字。茶房见他愣着,便道:“这就是隔壁的齐大爷。他听到胡先生丢了钱了,他愿意过来谈谈。”诚夫道:“好吧,请过来吧。”只这一句,早有一个穿花线睡衣的人挤了进来。子云看时,正是隔壁屋子里那个牵狗青年。自己向来是讨厌他只管注意到系春身上,现在系春逃走了,这就回想到他那种注意,并不是绝无原因,这就站起来和他握了一握手。齐有明把两只手插在睡衣口袋里,把肩膀抬了两抬,扬了眉毛笑道:“胡先生,我很知道你,你不是孔有银行的经理吗?舍下和贵行有来往,家父是齐总长。”子云哦了一声,又和他握了一握手,而且介绍诚夫和他谈话。三人对面坐下,有明向子云看看,微笑道:“当胡先生把这个娘们引到屋子里来的时候,我就很想向胡先生通知一声,可是事不干己,我又何必出来破坏她?料着她就是骗钱,也不过千儿八百的罢了。想不到她下这样大的手,一下子就要弄你一二十万。”诚夫道:“这样说起来,齐先生很认得她吗?”有明将两只脚叠起来,身子摇撼了几下,做出一个得意的样子,笑道:“这些妖魔鬼怪,哪里逃得了我这一副法眼!她是有名的女骗子,上她当的人,那就太多了!胡先生也很在交际场上走走的,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子云脸上,不免又变成了紫色,将一个食指缓缓地在脸上搔着,摇摇头道:“也是我太以忠厚待人了,她说她是一位世交家里的离婚儿媳,只管要我搭救她,我就相信她了。齐先生知道她姓什么吗?”有明笑道;“若问到她姓什么?那恐怕只有她自己明白了。她不但姓名不明,就是她住在什么地方?她也始终地保守秘密,所以她骗了人之后,要去寻找她,那是很不容易的。就是事后寻着了她,你也没法子去追问她的赃款。”诚夫道:“那为什么?”齐有明向子云看看,又向诚夫微笑着。诚夫一时不曾领悟到,又问道:“她还能够和人拚命吗?”有明抬了两抬肩膀,笑道:“社会上的事,牵涉到了男女问题,那总是有不可告人之隐的。你想,不是她行那苦肉计,就能够把别人的钱混到手上去吗?既是人家中了她的苦肉计,自己塞住了嘴,怎么还能和人家要钱呢?”子云听到,心里更觉得难过,只管用手去摸着脸,嘴里不住地吸着气。诚夫道:“这样也觉不妥,那样也觉不妥,这件事就这样搁下去不成?”有明也取了一支烟卷在手,两只脚架了,只管摇晃着两腿,微微地笑道:“若要想追出她骗去的钱来,非用枪把子对着她不可,她就是怕我。因为我不管那些,无论在什么地方遇着,我就给她嚷了出来,她有弊病在我手里,还敢和我闹吗?她果然要闹的话,我就叫人把她关起来。”子云道:“这话我就不明白了,齐先生刚才说,她行的是苦肉计,上了她的当,人家不愿意叫出来;齐先生捉着她的弊病,当然也是苦肉计,何以齐先生就不顾忌?”有明两手一指道:“我顾忌什么?我没在哪个机关上混差使,也不是社会上什么大红大绿的人物,她要说我嫖了她,我就承认嫖了她,谅她也不能到法院里去告我一状。再说,她干的这买卖,我知道决离不了平津两地,这两处的军警两界,我认识的人,就多着啦!她要得罪了我,给她送出几张相片去,叫她别混。这话可又说回来了,这回她骗了这么些个钱去,她就够过半辈子的了,也许不再干了,就是叫军警注意她,那也是白费。”说着,他忽然向子云一抱拳,笑道:“您可别多心,我和她没有什么关系。我和她这段交情,也不妨实说。也是去年冬天,我和一个朋友上天津来玩儿,她同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和我们同车,都坐在客车里那截车上。原是谁没理会谁,不知怎么眉来眼去,我那朋友就上了她的钩。到了天津,我们住在国民饭店,她也住在国民饭店。晚上,我们到楼下跳舞厅里去,她也跟着去,这么一来下文就不用提了。我那朋友,在天津一家银行里有来往,带了支票到天津来支钱花,在睡着了的时候,让她偷着开了一张两千元的支票盖了图章,把款子支去用了;还有手上戴的个钻石戒指,也让她骗去了。在一处,我们不过鬼混了七八天,准让她弄了七八千块钱去了。好在我那朋友,也不在乎,此事一过,就把这件事放到一边没有再提了。反正我没有和她发生关系,她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你想,她为什么不怕我?再要说到捣乱,那不含糊,我也可以来个双份儿。”说着放声哈哈大笑。子云道:“那么,她遇到了齐先生,齐先生一定可以制服她。”有明伸了一个大拇指道:“那不含糊,只是没法子可以遇着她。”子云昂着头吸了一阵子烟,踌躇着道:“我想着,三等车上有两个客人是她的同学,也许会知道她的住址的。”有明摇摇头道:“同学?就是她爹妈也不会知道她的住址的。总而言之一句话,谁要和她这种人交上了朋友,结果必定是人财两空。”说着话,隔窗子向外面看着,只见黑沉沉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有时在黑暗沉沉的长空里,飞出一点儿红光,在那红光外面,便发现一丛颤巍巍的黑影子,那正是村子外面的野竹林子。看到这种景致,就会让人想起决定是江南,不是江北了。诚夫道:“快到昆山了吧?要想什么法子,现在就应该决定,在昆山不决定,这就要到上海再说了。”说时,很注意地向子云脸上望着。子云道:“我何尝不想打电报到苏州去追究?但是各人的立场不同,我若只管张扬出来,在我的商业信用上和我的社会交际上,都要产生极大的影响,叫我怎么办?”说着,唉了一声,重重地顿了一下脚。正说着,这闪开一条门缝的地方,伸进一张狗尖嘴来。有明两手拍着,叫了一声毕克。那狗将尖嘴推开了门,四脚直竖,跳了起来,向有明身边直爬了去。有明两手将狗脖子搂着,先在它头上亲了一亲,然后用手在狗背脊上,轻轻地抚摸着,笑道:“我待这条狗,人家都说太优厚了,其实我觉得不怎么浪费。因为这条狗虽不能替我做什么事,但是它绝不会害我;我虽花钱养不出一个恩人来,却也养不出一个仇人来。”说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道:“言重,言重!怎么好把狗来比人呢?”子云也没作声,装了一烟斗烟,只管抽着。有明笑道;“到底是位银行家,虽然丢了这么些个款子,却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子云道:“唉!钱已经是丢了,骂人家有什么用?”说着话,又只管抽烟。他心里可就在那里想着,本以为他毛遂自荐跑进屋子来,一定可以大小帮个忙儿,现在听他的言语只是扫兴,就不再向他搭腔了。他却并不介意,笑道:“现在这种年头,什么样的人没有,男人总是拿性命去换钱,女人自然也总是拿身体去换钱,有什么出奇。以后总有那么一天,见了女人,就像在上海夜里碰到了瘪三一样,仔细让他剥了猪猡。花钱的老爷真冤,让人把东西抢了去了,自己反是成了一个畜类。”诚夫觉得这么一个人,外表倒是不差,说话竟是这样子粗鲁,便笑着站起身来道:“我看筑室道谋,三年不成。我们越是这样叽里咕噜,越是叫子云拿不出主意来。我们现在走开,让他先静一会子吧。”有明笑道:“别想,越想越糟心。咱们聊聊天,不知不觉的,就到了上海了。上海那花花世界你眼睛看到了,就会把什么都忘了。”诚夫真觉得这人有些讨厌,便拉他的衣袖笑道:“一个人丢了一二十万款子,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哪里还能够开得起心来?”有明回头看看,见子云脸上带了一种忧郁的颜色,低头不肯作声。这才伸手拍了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也算不了什么,只当是做公债买卖做亏了吧!”这才牵了狗笑嘻嘻地走了。

子云一手握了烟斗,一手撑了头,沉沉地想着。在这种沉沉地想心事的时候,那车轮在铁轨上撞着,听不出什么缓急的次数,只有一片哗哗的响声,在那里暗示着人,车子是尽力地向前奔驰着。他忽然醒悟过来,实在是不能再犹豫了。若再犹豫,车子到了上海,客人一散,车上的执事人员也都走开了,要追究也无从追究去。那位余太太,还是我的熟人呢,也和她勾搭一处来计算着我。至于三等车上那两个人,表面上尽管是许久不见面的朋友,内容恐怕也是一党吧?那么,不管他们是不是同党,自己去问他几句话,总是不要紧的。自己没有女人迷着的时候,心里是清楚的,说话也会有个分寸,到那里见机行事好了。心里想着,情不自禁的,脱口说出一个走字,还把脚一顿,于是站了起来,开门就向外走。这一回,他会不会找出一些线索来呢?这又看他是怎样地去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