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学正在回家途中,遇到了熟人,在灯笼下看得清楚,乃是岳父朱子清。论他先生之为人,无往不执着他那正义去办事的,非有十分要紧的事,不能冒夜前来。他身后随着家里耕田的一个傻长工,就抢着道:“姑爷,我们到你府上去了的,特意赶了来。”朱子清这才停了一停喘息,向李凤池拱拱手道:“据敝亲告诉,难得李兄帮忙,已经筹了几百银子送到曹家去。论我亲翁汪孟老,本来是没有罪,这样的一行贿赂,倒证实他是有罪了。不过,为了救人起见,不能不从权。只是曹金发之为人,我断断乎不能相信,将银子全给了他,他如不把我亲翁救了出来,又有什么法子,所以我特意赶了来,想和他要一个字样。”李凤池笑道:“朱先生,你怎么了?把这当成一种交易吗?以老曹之为人,他肯为这件事落一个字据到别人手上去吗?银子是交给他了,帮忙与否,那但凭他的良心。”朱子清怔了一怔,点头道:“你的话不错。只是你交给他多少银子了哩?”学正便道:“先是三百两,另外又送十两银子给曹金老开销散用。所有的钱全是李老伯垫的。还有四十两不曾用。”朱子清道:“三百一十两乎?如此巨款,若是掷诸虚,岂不大为可惜?”李凤池道:“这不要紧。我想钱财动人心,将这些款子交给了曹金发,他若不帮忙,良心何忍?就是这银子白丢了,我情愿倒这样一个霉,决不让汪府上为难。”朱子清昂了头向后一仰道:“哦呵!此何言也?兄弟并非为敝亲赌债而言。只是觉得将这种扶困救危的事,托之非人,教人不放心。”

李凤池道:“这大路上也不是说话之所,请到我舍下去详谈吧。”学正就对朱子清道:“李老伯很忙,今天已是为我的事忙了一天,现在赶回去算大账。我想我们也不便再去吵闹人家,今天晚上,岳父到我家去作歇,明天再谈吧。”朱子清道:“既是如此,李兄请便,我于明天上午带小婿来叩谢大德。”说着,就是深深地几个大揖。李凤池想到家里事店里事堆积了无数件在那里等着料理,也不敢虚谦,拱拱手带了儿子回家去了。这里学正引了岳父回家,打发傻长工去安歇了,自来在书房里向岳父陪话。因道:“天色也不早了,你老人家也可以安歇了。”朱子清预备了一肚子的话,只因学正忙碌着,没有空闲,还不曾说得。现在他既是来陪话,于是坐得端端正正的,将脸色板住,微睁了双眼,两手按住了大腿,向学正望着。学正心里早是咕咚跳了一阵,本是远远坐着的,这就站了起来。朱子清道:“学正,你不是我的女婿,我不来管你。你既做错了事,我做岳父的,不能不告诉你。”学正怕他比怕自己父亲还要厉害,只得说了一声是。朱子清道:“我听到人说,你今天正午到曹家去,乃是披彩放爆竹、磕头赔礼。你汪府上也是世代书香,你犯了什么大不是,这样的肯下身份?士可杀而不可辱,你不知道吗?我听了这个消息,非常之不平,所以赶了来,不想你又是到曹家解款去了。你既是有了肯花钱的这着棋,白天又何必那样对曹家下礼?”。学正道:“这件事,你老人家应当原谅。我是急于要救家父出来,所以什么侮辱也都忍受了。但是想不到曹金发要钱要得这样的厉害。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小婿决定了将来要一雪今朝之耻,暂时忍受却也无妨。”朱子清道:“你说一雪今朝之耻,你是怎样的雪法?”学正没有作声,本是想淡淡地一笑,这笑容刚刚泛上脸来,也就忍回去了。朱子清道:“无论怎么样,我觉得你这样的将就人,是有些过余。因为你姓汪,我姓朱,究竟不能多你的事。假如我受了这种冤枉,让人关到牢里去,我情愿牢死,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耻。自古有断头将军,无投降将军。”学正明知道岳丈是位吃方块肉的先生,和他多说人情话,总是白费。便道:“事已经做错了,后悔也是无益。”朱子清两手按了膝盖,同时微微一顿,因道:“此孔子所以说‘驷不及舌’了。我不怪你别的,有这样重大的事,事先怎样不告诉我一声呢?若是白天我知道了这件事情,好歹我和你有个了断。现在没有别的可说,第一件事,就是你写好一张三百五十两银子的借字,我和你做个保人,把这张借字,送到李凤老那里去。其二,你在家里候着,也是无用,你可以到县里等着,看看他们怎样对付令尊。你令尊在班房里,也要你去看看。我和令尊是几十年贫贱之交,而今又是亲戚,他有了这样的灾难,你们老早就该告诉我,我出不了钱,出不了力,多少还可以给你们出几分主意。现在他在班房里,我还不当去看他吗?我们明天一路走。”

学正见了这位岳父,就有几分头痛,而今要陪他上县去,真是个虐症。不过他说的这话,乃是天理人情中的言语,不能一些推诿的,只得默然站着,意思就算是认可了。朱子清道:“你也劳碌了两天,去睡吧,我是不用你伺候。”学正只得退了几步,然后走出书房来。他母亲余氏还不曾睡觉哩。学正进内室来,脸上更添了一层忧闷的颜色。余氏问起所以然,学正都说了。余氏手一拍道:“老实说,同这样的书呆子人家结亲,我早就不愿意。遇到人家遭了这样大难,一不能帮钱,二不能出力,还要腾出一张嘴来分派人家。他既然会讲那些大道理,为什么不到县里对王知县说去?他能用孔夫子的话,把你老子说了出来,那总是本事。跑到我们家来,放这样的马后炮,我总不爱听呢。”学正指着窗子外的墙,低声道:“人家就住在那里,夜深了,你这样大声音,人家听见呢。”余氏道:“听见也不要紧。人家的儿子,吃没有吃,睡没有睡,磕头赔礼,那全是不得已。他不说两句安慰的话,宽人家的心,反要怪人家不该这样做。那是没有把他家里姓朱的人关到牢里去,他自然是不会着急。”学正无论如何也拦不住母亲说话,只好比齐了两只衣袖,对母亲乱作揖。余氏道:“我不说就是了。你去睡觉吧。明天县里是要去的,好给你父亲送些钱去用。但是也用不着起早,你睡够了再起来。若是把你再累倒了,谁来跑路?”学正实在也怕母亲啰唆,如是让岳父听了,说不定又惹他发脾气。因此悄悄地回房去睡觉了。

他实在也是累狠了,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早红日上升。乡下人起床,在红日上升以后,那就是很晚了。等他穿好了衣服,到书房里去看岳父时,人已经不见了。他心里想着,或是上茅房去了,也不怎样地介意。不料在书房里等了很久很久,并不见着他来。还是小长工来说,朱老爷同他带来的人,天亮就走了。他留下话,也赶到县里去设法子,叫我不要惊动里面。学正一想,昨晚他约好写一张借字给李凤老,他还要亲自送了去呢,怎么一早的不辞而别。必是昨晚母亲叽咕的话,已经让他听了去,他一气就跑走了。他不会说假话的,说了上县去,一定是到县里去了。好在自己也是要到县里去的,有话到了县里再去和他分说吧。料着就是他生气走了,他一个道学先生,也不会去和妇女们计较什么的。他想开了,在家里安然吃过早饭,然后动身上县。在路上遇到了熟人,果然说朱子清已到了县里。他既是到县里来,必定是到班房去看父亲去,可见他纵然生气,也不怎么厉害,心里头是不必介意着。然而这在学正可没有猜着。原来余氏昨晚所说的话,朱子清确是一个字一个字都听到了。他心里可就想着,虽然妇人的话可以不必介怀,可是在义气上说,朋友有了急难的事,自己实在应该去救助人家。曹金发虽然为人不端,可也是多年认识的人,好歹总可以和他说几句天理人情的话。而况钱已经是到他手上去了,非空嘴讲白话可比。若是凭自己一番至诚去打动他,古言道:“诚之所至,豚鱼可格,金石为开。”若是说得好,能够教汪家少花几个钱,也总算帮了一分朋友的忙了。

他心里撇住了这个主意,也来不及去到班房里探望汪孟刚,到县在小店里休息了一会,就到曹家宗祠去寻曹金发。乡下绅士们的脾气,上县来总是住祠堂。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省了店钱。看守祠堂的人,对于本姓的绅士来了,当然也要尽量巴结,比住客店享受多了。朱子清呢,他是一个“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于人”的,祠堂虽是公产,究竟也不是自己家里,所以他就歇在客店里。他知道曹金发之为人,料着必是住在祠堂里的,所以毫不犹豫,径直就向曹家宗祠来。只看那大庭下的天井里,放了一乘蓝布小轿,便知这曹老爹已经是到了。于是走到祠堂后进,在正面的上房外,咳嗽了两声。这也是他先生按着古礼办了来的,所谓将上堂,声必扬。以曹金发之武举人资格,其必住在正屋里,也就可以无疑的。果然,一阵很浓重的鸦片气味由窗户格子里透了出来。接着便是一阵很苍老的咳嗽声。凡是这两件事,都可以证明曹金发在这里的。于是他就高声叫了一声金发老爹。只听得屋子里啊哟了一声,人就冲了出来,正是曹金发。他头上的帽子歪挤得上前,手指头上夹了一根烟签子,向人抱着拳道:“呵!原来是朱子老,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朱子清听他的口音,显然是不愿自己走进那屋子里去,便踌躇了一会子道:“我是有几句话和金老谈谈。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金老愿意我就在外面谈吗?”

曹金发心想,论着朱子清的为人,绝不会送银子给人。不过想到他是汪孟刚的亲家翁,他特意跑到县里来,追着人说话,或者是送点好处,便低声道:“倒不是我不让你到屋子里去,就是这回案子的事主丁师爷在屋里,正和我商量着这件事呢。”朱子清听说丁作忠也在这里,这就一拍手道:“这就正好,我正要和他见面谈一谈。我想敝亲这件事,也应该有一个可以能担担子的人,和他接接头。”丁作忠在屋子里,听说有人找曹金发,就不免伏在窗子眼里偷看。后来听说是汪孟刚的亲戚前来接头的,这个机会,怎样可以放过?因是并不怎样的思索,就跑了出来。朱子清见他穿了古铜色的绸面皮袍子,外套枣红色绸背心,瓜皮帽子上,绽了一颗绿玉牌子,样子十分轻佻,心里这就联想到全县很出名的舅老爷,就是他了。两眼向他打量着,还不曾说话,他就先开口了,拱拱手道:“阁下就是汪孟刚的令亲吗?”曹金发于是赶着从中引见一番。丁作忠拱手笑道:“一番见面,我们就是好朋友。有话到屋里来说。”他既是这样说了,曹金发当然也不便执拗,便一同走进屋来。朱子清见床上摆着烟盘子,正点好了烟灯。在烟盘子外面,摆着一壶茶,两碟干点心。那点心碟子,还盛着满满的,想必还是摆出来未久。在床头边放了一只红皮拜盒,这可以知道那三百两银子,全在里面。曹金发笑道:“子翁是不吸烟的,在铺上躺躺吧,好不好?”朱子清拱拱手道:“二公请便,我有几句话奉告,说完了就告退。”丁作忠见他穿件玄色布袍子,虽是很干净,却在胸襟打了两个大补丁。便不穷,其悭啬可知。他头戴黑绒团边的红心大帽子,黑绒都光了。马脸,却养了一部长髯,瘦削的脸腮上,不带一点和气。这人之没有什么情意,一望而知,猜他是来送钱的,这有些拟于不伦。于是捧了水烟袋,先架腿在床沿上坐着。朱子清觉得他一个当幕府的人,不该这样不懂事。既是他坐下了,不必和他虚让,自己也就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来了。自然,脸上是更显着不好看。曹金发偷看着,心想不好,凭了这两位的苦脸子,很好的事情,那准会弄糟。

于是也坐到椅子上,向朱子清笑道:“这件事我既然同汪府上来讲情了,好歹我总要办个眉目,这是子老可以放心的。”朱子清道:“金老爹对于敝亲的家业,自然也是很清楚的。恐怕这一回事,他们是倾家荡产也有余。便是人放出来了,以后他怎样的安身立命,那还是在未定之天。若是再要拖累他们,他这一家都完了。敝亲这事的冤枉,那是不用我来说,大概金老爹也明白。”曹金发听他这样开口,便不是送钱的意味。而且冤枉两字,当了丁作忠的面,就不便说。假如承认了汪孟刚的案子是冤枉,丁作忠他说被打了竟是装假的了。于是笑道:“子老这是过虑了,我既出来和他想法子了,当然,总可以办个水落石出。至于糟蹋一点银钱,这是免不了的,若说是汪府上就为了几百银子,会倾家荡产,那也未免小题大做。再说,这也并非做买卖,我们既然出来办这事,当然要办个面面俱到,不能惜费,现在拿出来的这点款子,恐怕不够用,就是添上些银子,也不能说中途止住了。”朱子清两手按住桌子,可就站起来,瞪了大眼,向他望着道:“呵哟,金老,你这是什么话?三百两银子,已可以倾中产之家了,怎么还要添呢?”这一句三百两银子,说得不打紧,曹金发一张老脸立刻涨得通红,抢着道:“那……那……哪有这些现款,不过令亲有这么一个口头之约,所以我说还要添银子。这也无非想令亲在约好了的数目以内,不可再减的意思。那……那三百两银子,也不过句话而已。”

丁作忠坐在床沿上抽水烟,就带着微笑!在这微笑的时候,他是不住地向曹金发瞟着。朱子清依然望了他道:“昨天晩上敝亲对我说得清清楚楚,送了三百两银子到府上去的,怎么是口头之约?”曹金发真想不到遇着这样一个二百五,这一篇糊涂账,除了老羞成怒的一个法子,无从遮盖。于是将手一拍桌子,突然站了起来,叫道:“朱子清,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还讹赖你们三百银子不成,好在汪学正交的我那批款子,我还在拜盒子里,你叫他来,把这钱带了回去。以后有天大的祸,不要来找我曹某了。”朱子清被他这样乌脸一盖,倒不知其可,以为自己是真个说错了话了,先怔了一怔,不曾作声。曹金发背转身去,拿了靠着墙上的旱烟袋到手,就冷笑道:“哼!岂有此理!”朱子清顿了一顿,心里清醒过来了,便道:“曹金老,银子受与没受,你心里明白,敝亲也知道,其中还有个李凤池先生呢。我不过是这样一句话,你何必恶声相报?”曹金发将旱烟袋头在桌上敲着道:“你,不过是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拿了令亲的钱来,应当把人救出来。现在我不经手这笔银子,我也不必管你们的闲事,这行不行?”朱子清也红脸了,连连地将他的长胡子摸着道:“那不行,你非办得把汪孟刚放出来不可!”曹金发将胸一挺,走到他面前来,问道:“为什么不行?”朱子清道:“解铃还是系铃人,你应该救他的。”他大概也是气极了,说话的声音抖颤,人也跟了抖颤。

曹金发他知道什么叫系铃解铃,只看到朱子清气得那个样子,料着不会有什么好话,因之他大叫道:“我不管你怎么样,这是曹家的祠堂,能容得你在这里放肆吗?你和我出去!”说着,他就抬起了一只大袖子,向窗子外面指着。丁作忠看到真有闹起来的样子,这样放下了水烟袋,从中拦着道:“二位都是老前辈,有话可以从从容容地说,何必这种样子?”曹金发道:“这不能怪我,他跑到我祠堂里来教训我,我能容他吗?”朱子清道:“我怎么是教训你?我是哀求你。你一摸脸不认人,我有什么法子。”他们这样争吵,自然也就把外面的人惊动了,这就走进来几个人,带说带劝,把朱子清劝走。曹金发放下了旱烟袋,又扶起水烟袋,气得坐在旁边,唏哩呼噜,只管抽水烟。丁作忠向床上横躺下去,两腿架了起来,笑道:“曹金老爹,还是来烧两口吧,你生那些闲气干什么?”曹金发在抽水烟的时候,肚子里已是转着打了好几层主意。觉得同丁作忠本人,是不应该怄气的。于是放下水烟袋,坐到床上来,向他笑道:“他说这话不要紧,倒好像我从中干落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我在昨日晚上就想好了,这数目县尊一百两,作翁五十两,实不相瞒,汪学正在一百五十两之外,又送了我十两茶敬。于是姓朱的说是交给了我三百两,岂不是我吞下一半来了?”说到这里,又笑嘻嘻地道:“总算昨晚上作翁那条计好,派两个差人下乡一送信,说是查粮省委要来,吓得他们汪家人屁滚尿流,把埋在地地窖里的钱,都挖起来充数了。作翁明鉴,乡下银钱是艰难的,只几句话,就逼出他家一百六十两银子,已是不少了。自然,我不能说这些银子就够了,约着他们凑成三百之数,话是有这样一句话,其实他们是否再能凑成那个数目,哪里说得定?”丁作忠一面烧烟炮,一面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了的时候,他烟泡烧完,已是插上烟斗眼里,对着灯火,呼噜噜地,吸将起来了。所以曹金发说上那么一大套子,是想等他一句回答的话,竟是不可能,只是口含烟枪,翻了眼望人。直等他把那一口大烟泡子烧完了,这才问道:“兄弟这一些话,作翁觉得怎么样?”丁作忠放下烟枪,紧紧地抿了嘴,把烟关在嗓子眼里,将烟盘子边的茶壶拿过来,嘴对了嘴,咕嘟喝了几口,才开口喷出一阵烟来。他这派做作,虽好像有意耽搁回答的话,但是这也是抽鸦片的人,一派老做作,曹金发也不能怪他。只好等他把茶喝完,自己缓缓地躺下来,侧了脸望着烟灯,微笑道:“作翁,丁师爷,你看这件事,应当怎样办?”丁作忠微笑道:“刚才金老爹不是很生气地说不管这件事了吗?既然你老翁不管,这也就无所谓怎样办了!”

曹金发被他顶得没有话说,只好搭讪着,将烟盘子里烟膏盒子、剪灯火的小剪刀、烟签子,一样样地拨弄了一阵。可是在他心里,也就打了几个弯转。他想着,丁作忠真这样把话来给人钉子碰,你和我下不来,难道和银子也下不来吗?我真不办,你不能够忍心把汪孟刚解上省去杀了,这眼看到手的一批款子,你可也碰回去了。便淡淡地一笑道:“那自然是一句气头上的话。其实这件事,我们搁下来了,也只是能够把汪孟刚多关些时候,真的还能让省委知道吗?上审的公事,是四乡购粮,省委和县尊,可办的是四乡征粮。省委正名定罪,恐怕不能办他什么罪。若说他打伤了县委,省委管不着这事。现在人是一打二押了,丁作翁做的伤,究竟也不能瞒人一辈子,还能办到什么程度去?我觉得能够借风转舵,收他一二百两银子用,是最好不过的事。所以我跑这趟路,尽是和作翁县翁打算。作翁既疑心我从中有不干不净之处,那也在情理之中,我为了避嫌起见,不办也好。”说着,打了个哈哈。丁作忠也觉这东西是毛缸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也就沉沉地烧烟,去想着对付之法。于是这汪孟刚本人就成了这二人的心计赌赛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