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咸丰二年冬,汉族人亡国,已经有二百年了。经过了这样久,人民拖着辫子剃了青光的半边头皮,以为是当然,并不知道这是有违原来面目的。安徽潜山县一个乡村人家,立着黄砖墙的堂屋,太阳由天井里斜照到堂屋正中地皮上来。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手捧了一只竹编的小篮,坐在太阳地里,一个乡下剃头匠,左手抱住他的头,右手夹了雪亮的剃刀,正在他头皮上瑟瑟地削着头发。靠左一个长了五寸长胡子的庄稼人,拥了一件翻白色的蓝布棉袄,两手捧了个泥火炉子,坐在房门门槛上。老人闲望着剃头匠道:“剃了这届头,你大概要到过年的时候再来了。”剃头匠笑道:“三老爹,你说怪不怪?我们这碗饭吃不长了,吃一天是一天了。”三老爹道:“李二,你要到哪里去发财?明年开春上江南摘茶叶去吗?”李二笑道:“发财?都要逃命了,你老人家没有听见说吗?长毛造反,杀到了湖北了。”那个被剃头的汉子也道:“是的,听说长毛很厉害,带有天兵天将下凡,杀死官兵不少。听说他们多养着头发,像道人一样的,所以叫长毛。”李二笑道:“所以我说,他们来了,我就没有饭吃了。三老爹,你肚子里的鼓词儿多。我问问你,据传说在明朝的时候,大家都不剃头的,是有这话吗?”三老爹听说,引起了满肚皮的历史,很是高兴,一手按住了泥火炉,一手连连摸了几下胡子,点点头道:“是的,在明朝我们是不剃头的。不但是明朝,由明朝往上一数,哪朝也不剃头。”李二道:“为什么到了大清手上,就剃起头来了呢?”三老爹谈话谈到这里,将两只老眼圆圆地瞪着,向李二低声道:“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是鞑子坐天下呀。”李二道:“倒是听见说,怎么叫鞑子呢?是红毛国的人吗?”他口里说着,心里是有了很大的疑问,那薄如毫毛的剃刀,很不经意直下去了一点,就在那汉子头皮上割了一条口子。红光一线,搁在顶心,提起刀来,他呵了一声。

那汉子叫起来道:“你这是怎么了?割了我一条口子了吧?”李二笑道:“不要紧,见红,你运气上了头,应发财了。”那汉子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等他将头剃完了,立刻伸手到头皮上去摸了两把,指着李二道:“你这种手艺,就是长毛不来,也没有饭吃了。”他说这话时,已经是很生气,自然是声音也未免大一点。就是大门外,也有人听见。随着这声音,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四十上下的庄稼人,挑了一副空箩担。一个是三十来岁的人,身上穿了黑布袍子,外套红呢背心,头上披着风帽,手上却提了个灯笼。三老爹看到,便迎上前笑道:“储丙元二哥来了,大概很忙呵!这时候出来,就带了灯笼,不夜深不回去了?”他且不理三老爹的话,将风帽取了,露出头上的红顶瓜皮帽。取下风帽的时候,摔了两摔,表示很生气,问道:“刚才哪位大声叫长毛?”李二指着那汉子道:“是王得发老四说的。”储二哥问他道:“得发,你不知道这话是要脑袋瓜子的事吗?你怎么乱说呢?我不是这里的地保我不管这闲事。你们要知道,这几天县里风声紧得很,已经贴了告示,造谣生事者斩。你在哪里知道长毛会来?”这堂屋里被这位地保用言语一质问,大家都慌了,互相红着脸,对望着。储丙元道:“不瞒三位说,今天上午县差下了乡,忽然说是老爷要点卯。点卯向来是正月里的事,为什么在这样年终岁毕点起卯来呢?我想说不定和那张告示有关,只好连夜上县。”三老爹道:“原来有这种情形了。怪不得这几天,四乡纷纷地说着反了反了,我以为又是染坊里坏了染缸,故意造下这种谣言。这样看起来,倒是真事。二哥,你坐一会烧茶你喝。”

储丙元对那挑担子的壮汉道:“坐坐吧,我也要见见李凤老才走呢。他老爹是个世故深的人,谣言到底是怎样一回事?”那挑担壮汉只说是的,是的,好像认为这办法是最妥不过。剃了头的王得发,深悔自己说错了话,赶快将靠墙的一张桌子拖出来,在墙上取下了稻草把,将桌上堆积着有几分厚的灰尘擦抹了一阵,口里喊着道:“哪去了?甲长来了,快烧茶喝。”他说话的时候,是昂头向着内室的门。无疑,这是在叫他的老婆做事。果然,屋里有女人答应着,说是晓得。那位王三老爹,也就把插在裤带子上的旱烟袋和衣袋里的烟盒子,一块儿取出来敬客。这位剃头匠李二,外号十八张嘴,是个最喜欢说话的人。这几天听到了许多谣言,本来,就忍不住要说,现在地保当面说起县里风声很紧,这谣言不能完全是假的了,若是不问,心里实在难受。可是照实地问了,又怕碰地保的钉子。他两手抱在胸前,站在太阳光里晒着,悬起一只脚来颠颤着,做个很悠闲的样子,望了天道:“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多好,一个人为什么给头过不去,要造反。”三老爹陪地保坐着呢,口里衔了旱烟袋,喷出两口烟来,笑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小伙子,知道什么?俗言道的有,大年三十夜杀家鞑子。从前朱洪武就是这样干起来的。”说到这里,将声音压低得一点子大,朝着储丙元道:“听说长毛头子也姓洪,说是朱洪武的后代。”储丙元笑道:“三老爹,你这叫海话了,朱洪武的后代,怎么姓洪?”

王三老爹道:“传说原来是姓朱,后来改姓洪的。”储丙元笑道:“我是个地保,倒没有你知道得多。三老爹,你是个年尊辈长的人,以后听到这些话,你只应当劝别人少说,若是你也说起来,年轻的人,看到老前辈都信谣言,大家更说得厉害了。”王三老爹,究竟上了几岁年纪,倒被后生这样说了几句,不免有些难为情,只有垂下了老长的眉毛,低了头只管抽旱烟。王得发由厨房里提了一把瓦茶壶和几个粗碗来,大家都默然着坐了喝茶。剃头匠李二捧了茶碗,向大门外看着,呵了一声道:“汪老四来了。”一言未了,一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头戴三道金边红毡帽,身穿毛蓝布长衫,罩住了棉袍子;腰横了青湖绉腰带,在左胁下垂下长短两截来;手上拿了根赶驴的短鞭子,挺了胸脯子走过来。他圆脸大耳,两道浓眉毛,便似乎带了几分蛮性。他一路晃着鞭子,笑了进来道:“呵!甲长老爷,也在这里。甲长得了什么信息没有?大家快跑吧,长毛已经打破了武昌城,不久就要去打南京,我们这里是必经之路……”储丙元因为他是个绅士的儿子,而且又练得一身好武艺,不敢得罪了。他立刻放下茶碗来,站着向他苦笑道:“我的小老爷,你这是什么话?这样大声叫起来,让人听见,不是玩的。”汪老四并不理会他的言语,见那矮桌子边有一条小板凳空着,便将一只脚踏在凳上,拿鞭子的手,横叉在腰眼里,另一只手却倒了一杯茶,端起来便喝。喝完了那杯茶,他才笑向丙元道:“你怎么那样胆子小?现在议论纷纷,哪一村一乡,不说长毛造反的事。就算是造谣的都该杀,请问,杀得了这些人吗?而且长毛造反,这是实实在在的事,反也有人反了,难道我们说也说不得。不许我们说,长毛就反不起来吗?我二叔新近由安庆回来,说是长江里都要封江了。南京的陆制台,带了人马,要杀到湖北去。现在,上游的小孤山、下游的东西二梁山,都在修炮台。这事在安庆城里,就是衙门里当公差的也逢人就说。我们乡下人睡在鼓里,一点也不晓得。长江一带大码头,都在招军买马,大字号买卖,都不敢进货。我二叔是上跑武汉、下跑苏扬的人,他带回来的消息,那是一点也不假。你还不许我们说呢,过几天也许大家都要跑了。”他这几句话,说得大家作声不得,面面相觑。那十八张嘴李二,首先开言,笑道:“汪四先生,你跑不跑?”汪老四笑着抬了几下肩膀,哼了一声道:“跑与不跑,现在哪里晓得,只好到了那时候再说。闲话少说,王三老爹,我今天特意来找你,请你帮我一个忙。”三老爹道:“看什么事要我做,你就吩咐吧,说什么帮忙二字呢?”汪老四笑道:“我要请你喝两盅了。”三老爹笑着拱手道:“这就不敢当。”储丙元笑道:“三老爹为什么要四先生直说,你还不懂吗?他要办喜事了。”

三老爹笑道:“这我就明白了,准是要我去和四先生作糍粑,谁都知道我会做这东西,这是放大定呀。是哪家的姑娘?”储丙元道:“我晓得是朱子清先生家的二姑娘。大概是放了大定,就跟着喜事一起办。这几天办喜事的就多了,都怕大局不好,赶紧把姑娘送到婆家去,自己好轻一身累。”汪老四道:“你虽是这样说,但是天下真有吃方块肉的人。这朱子老说婚姻大事,不能模糊,总要照着寻常的礼节,一步一步办下去。至少也要放了大定两个月以后,才办喜事。我们男家有什么要紧,迟几天就迟几天。但是朱师娘听说外面风声不好,又巴不得早日完了这心愿,又催着我这边早早地预备。朱子老今天把我叫了去,教训了我半天,我真头痛。”三老爹道:“又不是四先生要催着办喜事,为什么要教训四先生呢?”汪老四笑道:“倒不是为了我本身的事。他说的是一套忠君爱国的大道理。生逢乱世,第一是镇静。又说读圣贤书,所习何事?遇到大难临头,我们不但自己要想出个自处的法子,而且还要替乡党谋个自全之道。现在外面草草嫁娶,那都是徒乱人心的事,所以我决不干。他说的这些话,本来就有些道理,而且他又是我的长辈,哪里还能说什么?静静地等他把教训我的话全说完了,我才敢走。所以我看起来,这一门亲事,将来总怕还有不少的纠葛,可是这也是难预料的事,只好由他去了。”王三老爹两手拥了泥火炉,默默地听着,这就连连点了几下头道:“这话实在有几分道理。别人说了,少不得说他是书呆子说的话。可是朱子清先生,他是我们乡下有名的正直绅士,他是真有那一番见地,才肯说出来的。”李二将一只盛剃头家具的竹篮,挽在手胳臂上,早就做了个要走的姿势,以便赶向第二家去剃头。

然而他把这些热闹的谈话,听到耳朵里去,就不能指挥他那两条腿了。这时,正要走呢,那王得发就问道:“这样说长毛一定会来的了,什么时候来呢?听说他们叫天兵,天兵是会飞的呀。”汪老四道:“那怎样说得定。说不定三天五天就来了,说不定周年半载也不会来。”李二便又放下了手上挽住的那只竹篮,因问道:“四先生,听说长毛都是养满头的,用不着剃头了。”汪老四将驴鞭指着他道:“你还说啦。他们说剃头匠都是汉奸,捉到了就杀。原来汉人都不剃头的,为了你们帮旗人剃汉人的头,所以汉人的头,个个剃去半边。你们这种人,在长毛眼里,是十恶不赦。”李二听了,立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苦笑道:“四先生和我们说笑话。剃头匠多得很,杀得完吗?”汪老四道:“剃头匠有多少,为什么杀不完?好像我们这一乡,也不过七八个剃头匠吧?大乱的年头,一齐杀七八个人,那算得了一回什么事?不但是剃头匠要杀,长毛到了,就是新剃头的人也要杀。他们的意思是说,知道他们快要来了,为什么还要剃头?显见的是和他们作对。”王得发赶快抬起手来,摸着剃光的头皮子,向李二道:“我说今天不剃头,你偏说走到这里来了,就剃上吧,剃了不算,还给我开了一条口子,说是见红。这是你打坏我的彩头,害苦了我。我要逃命去,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怎么办?”储丙元唉了一声,就笑道:“你也太胆小,长毛到这里还不知道有几千几百里,哪里立刻就会杀到你头上来了?”王得发道:“李二,你把我剃下来的头发给我栽上去。你不栽上去,我要你好看。”李二听了这话,挽了那家具篮子就向外跑。跑到村屋外面,后面还有人叫李二。他以为王得发那傻小子追上来了,他盘起辫子来就跑。

只听到后面噔噔一阵脚步响,也不知怎的,身子向后一翻,跌了个四脚朝天。抬头看时,原来有人追上,拉住一把,就倒下了。这人才十四岁,叫李立青,是这里大绅士李凤老第三个儿子。他虽只十四岁,已是身高五尺,高鼻子,大眼睛,国字脸,腮上两团红印。手胳臂伸出来,像两根棒槌般结实。他由七岁到现在,经过了十三个拳棒教师教他武艺。马上马下,枪刀箭弹无一不精。就是年轻一点,喜欢闹着玩。因之李凤老又请了一位名秀才教他诗书,以便陶熔他的气质。这一乡人都有三分惧他,因为他喜欢和人玩,随便一使手段,就要弄人一个大跟头。那李二跌在地上正要开口骂人,看清楚了是立青,立刻由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笑道:“原来是三先生。我这样豆腐架子搭成的人,哪里经得起你这一把,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立青笑道:“你为什么见了我就跑?”李二道:“哪是见了你就跑?今天上午,我剃头剃到王庄来了,我想就在这里做一天活吧,把在家闷坐的人都请了来剃头。不想第一个就剃出了是非。王得发那傻子,他要把剃下来的头发给他栽了上去。他是有点朱砂疯的人,若是他真发起疯来后,我逗他不了,所以我就跑。”立青道:“他难道真是个傻子,为什么说这话?”李二就把汪老四所说的话,学说了一遍。立青笑骂道:“这东西最可恶,专一拿庄稼人开心,我要教训教训他。呔!汪老四,滚了出来。”这一声大喊,对了王得发的大门喊将进去,里面早是应声道:“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在太岁头上动土。先叫他吃三十鞭子,看他叫滚出来,还是叫请出来?”立青笑答道:“还是叫滚出来!”汪老四扬了鞭子,跳出大门,立刻垂下鞭子,歪了头笑道:“师弟,你在你家门口,要师兄的好看。”立青道:“那我们就走出王庄去。”汪老四笑道:“你现在弃武就文,读孔孟之书,习周公之礼了,对你师兄,还是这样。”

立青笑着作了两个揖道:“怎敢怎敢?我不过和你闹着玩。师兄,你乌鸦不要笑老母猪黑,你和我是一样的淘气,为什么把那些无稽之谈,来吓这些庄稼人。若有师傅在这里,就该请师傅抽你三十鞭子才对。”汪老四笑道:“我也是因话答话,和他们闹着玩,哪知他们信以为真。但是外边谣言,也真厉害。我二叔由安庆回来,说是省里已经在修城墙了。这些谣言,你没有听到吗?”立青笑道:“听到要什么紧。天下多事,就是我们干功业的时候。”汪老四拍着立青的肩膀,笑道:“你不过十四岁的人,就这样大的口气,将来你成丁了,那还了得?”立青笑道:“我站在你面前也许还要比你长出一个头来,还等什么时候算成丁?人家说起长毛来都害怕,我只有冷笑。就是我父亲他也说,万一有事,叫我不要亏了这身武艺。”汪老四道:“你怎么有工夫出来说闲话?先生呢?”立青道:“先生也是因为谣言很大。他是太湖人,太湖和湖北黄梅交界,他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娘,不能不回去看看,已经提前散了年学。到我书房里去喝杯茶,好不好?”汪老四笑道:“实不相瞒,我有点怕见令尊。”立青笑道:“他老人家,虽是一脸的正气,但是你规规矩矩地和他说话,他也很和气的。去,我们家里坐坐。”汪老四向立青身上看看,见他穿了一件青布棉袄,虽然左胁下缀了两个小补丁,可是全身之上,一点皱纹也没有,一点痕迹也没有。一看自己身上,腰带紧着,长衫还挤出了许多皱纹,和里面的袍子,左右相差,快到一寸。笑着摇摇头道:“衣冠不整,改日再见吧。我驴子拴在稻场石磙上,仔细吃了人家稻草。”举了鞭子,再待要走,王三老爹和储丙元都出来了。王三老爹道:“四先生,做糍粑哪天去呢?你告诉我一个日子呀。”

汪老四道:“就是后天晚上蒸糯米,你到我家去吃晚饭吧。”他听旁边矮竹丛子里有咳嗽声,很快地走了。果然的,竹丛里,转出一位五十上下的老者,两撇清水胡子,圆长的脸,也是一对大眼睛;蓝布袍上,套了青布窝龙袋(小袖马褂,以前曰旧窝龙袋)。在这乡下,只这态度,就代表着一个绅士阶级。这就是大家口里所说的李凤老。他名叫李凤池,是个廪生,而同时他还是个武秀才。家里在这王庄口上,开了一爿大杂货店,家里雇用了五六十名伙计和长工,气势是非常的盛旺。生了五个儿子,大儿子学文,二儿子学商,三儿子学武,四、五两个儿子,年岁还小,这李立青就是他第三个儿子。这一乡因为他家有钱有势,都很抬举他。可是这李凤老自幼就受宋儒二程那理学的气味,专做那正心修身的诚字工夫,有些不达时务。一部分勾结官府的劣绅,同他是面和心不和。乡下那些调皮的子弟,见了他老远地就跑,免得受他的教训。这时,他走了出来,见汪老四扬长而去,就问道:“那是谁?”立青道:“是汪老四。”凤老道:“是汪学正世兄。那是你师兄,你为什么叫他汪老四?”王三老爹笑道:“那也不怪三先生,这一乡人都叫他汪老四。”凤老道:“他和别人不同,他们是师兄弟,应当客气些的。我听说学正要三老爹去他家做糍粑,他和朱子老家,联姻成功了吗?”三老爹道:“成功了。”凤老摸摸胡子点点头道:“这孩子有朱子老这样一个岳父大概可望成器了。储二哥怎么在这里,后面还挑着箩担呢?你是收皇历费了。”(邑俗,地保以历书散给农家,农家给予钱若干,视书价数倍过之也。)储丙元道:“县里派人下来了,说要点卯。做晚辈的一想,这一定有什么缘故,特意到凤老爹面前来请示。箩担是想在县里带些年货回来。”凤老道:“办年货你是大可不必,这年月,能够省几文,你就省几文。我想在这样年终岁毕点卯,那绝不是大老爷打抽丰,必是有公事,要派四乡地保去做。”储丙元道:“我也是这样想。我现在要向凤老爷请示的就是大老爷会问些什么,我们应怎样去答复他?”凤老道:“这是事出非常的事,他们有什么要问,那就难说了,据我想,十之五六,是办兵差。假如是办兵差的话,县官不过分出个章程来,叫地保分乡分甲去办。不过真是办兵差,他一定要找四乡的绅士商议商议。也许这县官有心计,先把地保叫了去,问问四乡情形如何,再来摊派。这没有什么难处,你知道一句说一句,不知道的不必瞎说。不在乎图大老爷那一阵欢喜,地保得老爷两句奖赏,说差事要办得比别人好,回乡来银钱粮米一扫光,却害苦了百姓。但是大难来了,公差也是要办的。你们当地保的只凭了一点良心去办,上不讨好老爷,下不陷害百姓,这就行了。你由县里回来,可以先到我这里来一趟,我要先得你一些消息。”储丙元连连答应是,就对挑箩担的汉子道:“你回去,我不办年货了。”这是他表示如何听凤老的话,他到县里,必照着凤老的话去做,那是无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