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刘氏婆媳陪着小梅说话,却埋怨了她一顿。刘老太道:“我们婆媳两个在这巷子里,看守着自己一个穷家,没有舍得离开。这几天连野菜都找不到了,正在后悔。昨天上午,我们煮了半锅猪糟粥,勉强把肚子撑个半饱。想到再过一天,什么都没有了。我们那墙脚下,还有几丛老马齿苋,打算就把它拿来煮了吃了。那黄团长也不知道怎么访得了,知道我们是婆媳两个,除了许给我们吃的,还说准保我们能出城去寻一条生路,就是让我们来陪着你。这是天上落下来的救星,我们喜欢得了不得。这样的好事,我们何必弄翻。姑娘,你不信,用梯子爬到屋顶上去看看,你看城里人家的烟囱,还有几处冒烟的?什么委屈我们只得受着,出了城再说呀!”

小梅自也知道城里的情形严重,自也不忍再说什么,免得阻塞这对可怜妇女的希望。但黄种强临走时,说了句“明日再说”,倒不知他明日有什么举动,心里究不免有个疙瘩。可是这日并无举动,黄种强也不会来,提心吊胆,过了一天。到了第三日早上,黄种强只派了个勤务兵来说“今天又开城了”。不过开城要提早一小时,出城的人由城门向里排着队,开城时顺了秩序走,免得临时拥挤。你们收拾东西,早早去排队吧。今天以后,也许不再开城了。

刘家婆媳听了这话,立刻回家,抢着收拾东西去了。小梅虽只有一个现成的小包袱,可是心里那份焦急,并不比人少一点,索性提了包袱在大门口等着。半小时后,她两人就来了。除了两手各提了一个小包袱而外,肩膀上还背了一个大包袱,那刘老太六十多岁年纪,周身负担过重,走着歪歪倒倒。

小梅就接过她一个小包袱道:“老人家,我替你拿一个吧。你不会少带一点吗?”

她流着泪道:“真是你说的,他们……”说着回头看看,才继续着道:“他们才是老百姓的敌人呢。几十年挣下一份家,不容易啊!说声逃命全丢了。再回来,知道还有家没家呢。好好的年头,打什么仗,不都是中国人吗?”

刘大嫂道:“别说了,走吧,到城门口去等着。东西带的太多了,别拥不出城吧。”她说着,周身带了三个大小包袱,滚了向前。刘老太和小梅就也跟着走。

到了西门城洞下一看,早是四个人排,拖着一条很长的长蛇阵。人队的旁边,来往有扛枪的士兵弹压着,不让队伍纷乱。小梅一行三人,在队伍尾上站着,去城门就有几十家店面。老太把包袱放下,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因道:“排了队伍,这大概可以出城了。幸是得了消息,来得早哇。”

小梅心里也就想着,黄种强总也不是十分的坏人。若不是他一早地派人来通知,今天也许又走不成。他说明天再说的话,大概是句气头上的话,一出城,大概这笔账就勾销了。可是他又说了,托刘家婆媳送我到一个地方去安身,然后再派人寻我爹。他生了我的气,大概这件好事,他不会再做了。

她放下包袱,坐在包袱上,只是呆呆发想。去开城门的时候还早,又怕黄种强临时会变卦,更使出什么诡计。好处想想,坏处也想想,兀自心神不定。不过等着出城的人越来越多,队伍的尾子拖长着,已经让人回头看不见。这也就想到,众目昭彰之下,黄种强也许不能用什么手段来压迫人,因此也就比初来时安定一点。最后突然人声一阵哄起,队伍前面也就波动着。立刻在两边逡巡的兵士手里拿着鞭子乱晃,口里喊道:“不许挤,挤的就拖出来,不许出城。”

这样,小梅知道是开了城了,拿起包袱,跟着前面的人,一步步地向前。当走到城门洞里的时候,看到两扇城门大开,心里说不出来的是一种什么愉快。在人浪里糊里糊涂地出了城,便看到人群四散,有的继续着走,有的在路旁空野地里整理行李,有的站在路旁树荫下等人。

那刘老太看到一棵小槐树,在地上散出了一片树荫,一口气奔向那里,将肩上包袱、手上包袱,一齐放下,随身也就坐在草地上,喘了口气道:“好了,这条老命,又可以过几天了。”

小梅和刘大嫂也都来到树荫下歇着。休息了一会儿,刘大嫂道:“城是出来了,我们朝哪条路走呢?”

小梅道:“现在我们还没有到安全地带,过去不远,就是定国军围城的防线。必定要穿过那防线以后,才可以放心。”

刘老太道:“那么我们就走吧。别是城外人向里打,城里人向外打,两头儿夹攻,那才糟呢。”她这么一说,好像真有其事似的,立刻背起大包袱、提着小包袱就向前走。同行两个人,自是即刻跟着。

这时,他们也没有什么目的,看到逃难的人顺了大路向前走,她们也就随了人群走。可是她们提拿的东西全是过重的,走不到半里路,就要歇两三回,看看同路出来的人都是上了前,后面的人可越来越少了。

小梅站在路的一边,望了她婆媳俩,因道:“老太,我看你要牺牲一点东西吧?我们出城还没有走到两里路,大家就累得不得了,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她两人正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全身都出着汗,把包袱放在路上,呆望了出神。刘老太道:“带是带不动许多,丢下哪一样呢,天!”

小梅看她那份惨然的样子,也不忍心再逼她,呆站了不作声。

就在这时,嘚儿嘚儿的一阵蹄声,就有两个人骑着两头驴子,奔到前面来,前面一个人穿的是旧灰布夹袍,一顶半旧呢帽向前斜斜地戴着,罩了半截脸。小梅正要怪他怎么骑了牲口,向人前撞,那人兜住缰绳,跳下驴背来,这才看清楚了,却是黄种强。

小梅呀了一声,他低声道:“不要作声,我来送你们穿过防线。”

这时,后面那个骑驴的人也跳了下来。他戴了草帽,穿身青布短衣,倒像个粗人。黄种强道:“这是我的勤务黄得胜,不是外人。你们这些包袱,可以放在他的牲口背上。姑娘,你就骑我这头驴子。”

刘家婆媳听了这话,真是喜从天降,眉开眼笑地正要向黄种强说话。他摇了两摇手。那黄得胜一点也不怠慢,立刻将地面上的包袱向驴背上去捆着。只捆了三个包袱,便摇着头道:“不能再加了,牲口驮不了。老太,其余的,你们自己拿着吧。”

小梅道:“黄团长,谢谢,我不骑驴。现在都是难民,谁也不比谁高一等。这一头性口,也驮着包袱吧。我们空了手走,就是神仙,人别不知足。”

黄种强看她那一脸子正气,料是她不肯骑驴,也就帮着把所有的包袱,分在两头驴背上载着,捆束好了。后出城的人也都快走完,路上只有零落的几个人。大家不敢再耽误,赶了驴子就走。

过去二里路,就是定国军的防线。难民都捏着一把汗向前走,渐渐地发现放哨的兵。路上虽是陆续不断的人,就没有一点嘈杂的声音。就是牵着抱着的小孩,也没有吵闹的。

到了一个村镇路口,那里果然有军队把守。大家在一排扛枪的军士面前走过,全都低了头。黄种强早已通知了同行的人,兵士若要盘查,由他回话,因之谁都低了头,将眼看着面前的路,慢慢过去。好在过路的人多,守军也来不及盘查,只睁了眼看了人过去。正有几个穿得整齐的和带了箱子的人,被截留在一边。黄种强趁了他们注意那边时,闷住一口气,穿了过去。

小梅看那守军后面一间民房里,箱子、包袱堆得比屋檐齐,倒和刘老太这几个包袱担忧。直待穿过了这村镇,面前没有了兵,才抬头向她俩看看。她俩也是四目相射,走出了村口。

难民慢慢分散了,黄种强突然叫声道:“站住,请稍等十分钟,我和黄得胜去料理一件事。”说着,扯了黄得胜,复回到市镇上去。

小梅不知道什么缘故,只好站在路边。果然只有十来分钟,黄种强又来了,但来了只是他一个人。他道:“不用说话,走吧。”说着,就赶着驴子,离开了大路。

秋初的天气,高粱长得很高,一行人就钻进了青纱帐里。除了看到最近的前后,有三五难民行走,已看不到别的。

小梅实在忍不住了,张口说了个“黄”字,黄种强拦住道:“别叫黄老板,叫名字吧。”

小梅会意,低声问道:“我们走过了防线吗?”

他道:“再走十里路再说吧。”

大家看了他那分紧张的样子,又只好不说什么。在高粱地里,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渐渐走上一带小土冈子,上面也有百来棵杂树,成了个荒落的林子。林子下有个小土地庙,他们到时,正有一群人休息过了刚走。

刘老太走到土地庙的石桌边,手扶了它就坐下来,念了一声佛道:“我长这么大年纪,一口气哪里走过这样多的路哇?”

黄种强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才有了笑容,答道:“好!大家休息一下吧。”说着,他拉住了驴子。

小梅站着也喘了口气,问道:“现在离开了防线吗?”

黄种强道:“防线两个字,包括太广,只可以说是离开步哨线了吧。”

小梅在身上抽出一方大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然后将手绢当扇子,在胸前拂着,因道:“刚才大家不说话,憋住了一口气走,我也不知道是危险是平安,心里怪惊慌的。”

那刘大嫂也是走一步蹶一步,扶着土地庙石墙,在石桌上坐下,四处望望道:“这样跑着逃命,真是受不了,以后我们慢慢儿地走吧。”

小梅道:“慢来,逃出了虎口,我们向哪走呢?我们不能没有目的的四处乱跑呀!”

黄种强道:“姑娘,你打算向哪儿走呢?”

她道:“我要去找我爹。”

黄种强道:“兵荒马乱,遍地是难民逃走的路,你向哪去找他?”

小梅道:“那我不管,天涯海角……”她这句话不曾说完,回头看到土山下,高粱地里,有一张竹椅子在高粱秸上抬出来,上面坐着一个人,好像自己父亲,于是睁了两眼,很注意地望着。那人叫了一声小梅,她一颗心喜得由腔子里要跳到口里来,叫道:“那真是我爹呀!”她二话不说,像疯子一样,迎着飞跑了向前去。

椅子抬出了高粱地,看清楚了,就是二秃和黄得胜两人,将两根木杠抬着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的就是韩乐余。小梅手抓了椅子,跳着道:“爹!你是怎么会来的?我高兴死了。”

韩乐余道:“还不是多靠黄团长吗?”说时,轿椅歇在土地庙前。

韩乐余走下椅子来和黄种强握着手道:“多谢多谢。我父女重逢,都是团长之赐。”

黄种强笑道:“这也不是晚生的力量,一切巧合罢了。”

小梅扯了父亲的衣襟道:“爹!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呀!”

韩乐余道:“我先简单地说吧。我那天挤出了城,和你分了手,我是想再进城去的。可是这铁山城,只许老百姓出来,不许老百姓进去的。你在城里,我又怎能走远?我晓得出城的人,一定要经过这个镇市上的,我就在这镇市上一家无人的小茶馆里住下来,等着你出城。这个地方,当然不许难民停留,可是一挤一急,那天我又病了。这里的军队,尽管来盘查我多次,看得我年纪大,又是个病人,也就容留下来了。我总是坐在这椅子上守在门口,整天看过来过去的人。一开城,有难民出来,我更是眼睛也不眨一下。昨天开城,这位黄大哥,他在镇市上找着了我。”说着,指了黄得胜,继续地道:“黄团长真是热心呀!他暗下派了五六名弟兄,化装成老百姓四处找我。我怎么知道呢?后来又遇到了两名找我的弟兄了,他们就告诉我,千万在这里等着,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黄团长会送你出城。又说我走不动路,可以把椅子扎成轿子,他们会找夫子来抬。我自然欢喜得了不得,他们自然有法子进城去。我还托这位黄大哥给你带个口信儿,让你放心呢。刚才你们经过那街上,我早看到了,你低了头,可没看到我。黄团长和我摇摇手,叫我不作声。这是人家敌对军事区域,我当然不敢声张了。我真没想到黄团长亲自送你出城呀!我也等不及夫子了,拿了小包袱,就远远地看着你们跟下来。可是黄团长这位黄大哥又回去了,一定让我坐上这把椅子,难得这位黄大哥出力,他就和二秃抬着我。我也想着,我们这一群,又是牲口,又是轿子,太让人家注意,就依然落后,远远地跟着。这些话黄团长没对你说吗?”

黄种强笑道:“我有心让令爱意外惊异一下子,所以在这十里路上,简直没说。”

韩乐余笑道:“多谢多谢。”说着,只管抱拳。

小梅把恨黄种强的心思,已是去了个干净。走向前去一鞠躬,又向黄得胜一鞠躬。刘家婆媳坐在一边看得都呆了。

刘老太道:“我说怎么着?姑娘,黄团长是好人呀!”韩乐余才要小梅介绍一番。

黄种强道:“要这两位同来,我是有深意的。万一大家出了城,找不着老先生,青年男女同路,那是多不方便呢,我就特意加上这两位女同伴了。”

韩乐余又拱拱手道:“多谢仁兄设想周到,可是现在我们父女团圆,又离开了火线,不敢烦劳护送。”

黄种强笑道:“没关系,现在我和你们一样是闲人。”

韩乐余道:“这话怎么说的?”

黄种强道:“实不相瞒,我开小差了。”

韩乐余吃惊道:“那为什么?现在是军事紧张时期呀!”

黄种强道:“老先生,这是令爱感动着我的。我念了一肚子军事学,犯不上从事内战,去做一条北洋军阀走狗。我决计摆脱这坑害人民的内战生活,另走一条路。”

韩乐余还没有话,小梅站在一边,脸可红了,因道“黄团长,过去的事,请你不必计较了。”

黄种强摇摇头笑道:“我决不计较,我请你也不必计较。脱离军阀路线,我早有此意。不是早已对老先生说过,我要到广州去吗?那里是开革命之花的地方。”

韩乐余望了她道:“你得罪过黄先生吗?”

黄种强道:“不要多心,没什么事,回头我们详细地说吧。”

韩乐余道:“李守白先生的病好了吗?”

黄种强道:“他前天已出城了。我们再说吧。”

韩乐余看大家脸上,都有些勉强的笑容,这就想着,里面也有一段曲折的文章,也就不问了。大家休息了一会儿,就计划着向哪条路上走。

黄种强指着树林梢上一段青青的山影子道:“你看,那里不是有一带远山吗?远山下面是我的家,那是现在两方军队所不争取的地方,我把各位送到我舍下去住几时。舍下颇有点粮食,空房也很多,足够各位歇脚的。等军事时期过去了,各位再回家。舍下也无多人,除了我一位老母外,我还有一弟一妹,不会让客人感到烦恼。”

韩乐余沉吟了道:“那不大好吧?”

黄种强道:“老先生,你自己家里现在是不宜去的。若不是为了一点外交关系,两军暂时停战,那么你府上早给炮火毁了。你不回家,到任何一个地方去,也是暂时躲避风雨,又何妨到我那里去躲几天。”

刘老太道:“黄团长,我们不便去打扰吧?”

黄种强笑道:“我现在不是团长,你别这样称呼了。我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用得着你娘儿俩的时候,就答应你一处逃难,用不着的时候,半路里就把你们丢了吗?你几个包袱占了我两头驴子,你若不和我走,你怎么办?”说着,他望了这两位妇人,又看看背着包袱的两头驴子,笑着打了个哈哈。

刘老太把脖子伸了,恳切地望了小梅道:“姑娘,黄团长真是个好人啦。你瞧,我又叫团长。他这番好心,将来怕不会当总司令。”

黄种强笑道:“要走,我走条路向前去当了总司令,我也不称其为好人了。”

刘老太道:“那是啥话儿呢?当兵的人,有个不想当总司令的吗?”

黄种强笑道:“这理由你自然不懂,可是你又不应该不懂。中国若没有这些个总司令、督军、巡阅使,你们也就不逃难了。”

刘老太点着头道:“你这样一说,我就懂了。黄团长你真是个好人啊。”她老是这样一句话,小梅前后一想,也咯咯地笑了,站在这里的人也都跟着笑。这时,各放下了一颗不安的心,大家都十分高兴,就依了黄种强的话,暂时到他家里去躲避一时。此地到他家,还有六七十华里,有了老弱同行,走得很慢。韩乐余坐一程轿子,又要下来缓步几里,走得就更慢。当日只走了三十里,就在一个小镇市上投宿了。

这里去战场远了,难民聚集在这里的不少,几乎每家店铺里都住下了人。这一行人多,找不着歇脚的地方。黄种强对于这条路比较熟,就引着他们到镇市外一座古庙里来借往。他们自己或者没有什么感觉,可是他们既是驴子又是椅轿,很像是一家富贵人家。他们经过镇市一条小街,惹得全街人都向他们注意着。这注意的人里面,就有个李守白。原来他那天被师部派人强迫押解出城后,他打听得只有这条向山里进行的路比较安定。为了身体还没有恢复健康,他就向这条路走。到了这镇市上,他需要休息,找个小客店投宿了。那押解的人在城门口就回去了,他便骑着一匹孤马,和一个挑行李的夫子又恢复了自由。原意在这镇市上住,自然也就可以住下。住了三天胃不痛了,脚伤也大致好了,这就打算着再过一两天向安乐窝去看看。心想也许韩乐余回了家,可以给他送个信儿;也许孟贞妹还在那里,可以和她解决了婚姻问题。他抱定了个计划,就安心住在这小镇市上。

这日下午,坐在小茶馆里泡了一壶茶,闲望着过路人消磨这无聊的时间,却随了全茶馆的人注意,也向路上行人看着。他见轿马行人一大群,有男有女,也为之注目。这一注目,发现了黄种强、韩乐余、韩小梅都在其内。而且各人都带有欣慰的样子,这不由他不大大地惊异了一下子。他心里原存了一个黄梅有结合可能的念头,看到这种情形,他就很敏感地觉得这是个已成的局面。黄种强用了调虎离山的计划,把小梅把握到了手心。这一个卑鄙的朋友,简直不必再和他见面了。只是韩乐余对这种局面,怎么会参与了,却是一个谜,应当去和他谈谈。不过大家见面之后,言语不合,也许会发生冲突。那么,怎么处置小梅呢?心里踌躇着,考虑了有十分钟,最后他还是由茶馆里追了出来,遥远地看到他们出了大街,走出镇市,向半里路外的一所古庙去。

看看太阳已经落土,晚霞照着那古庙红墙,红墙上一株古槐落着几只老鸦,呱呱地叫,充分表现出了晚景。料着他们必在那里投宿,于是就在路边一个风雨亭子上坐下,默默地计划着应当怎样和他们见面,而在相见之后,又和他们谈些什么。他越是这样想着,他就越不愿立刻去见他们,抬头看看,大半轮月亮已在深灰色的晴空亮起,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凄怆滋味。他就坐在亭子石凳上,始终不曾走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