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时起,小梅也像喝醉了酒一样,常是一呆坐就是一两小时。自第二日起,李守白不见来,那个来得很勤的黄种强团长也不见来。小梅心里虽惦记着李守白酒醉以后是个什么情形,可是为了他是不愿做媒而喝醉的?这里面是包含着极尴尬的意味,却是不便开口发问。

到了第三天,韩乐余等二秃、小梅都在面前的时候,开了个临时家庭会议,因道:“有两三天不知道时局消息了。若是这样老困守下去,我们现在只剩有小半口袋面粉,两三升小米,还能维持几天?我想去和黄团长打听消息,又觉得不便。”

小梅立刻鼓着腮帮子道:“当然不能去。”

韩乐余道:“我想去看看李先生吧,可是……”他沉吟着手摸了两下嘴上的胡子。因为在围城里许久不理发,胡子不待蓄养,自然地长了。

小梅道:“我想没有什么关系吧?我们是很熟的人。”韩乐余觉得她倒是胸无城府。便依了她,拿了根木棍子当手杖,走向李守白住的大住宅里来。一进门就看到那对看房子的老夫妇,在钉锁各间房门。问一声:“李先生在家吗?”

老头子道:“才不巧呢,他病了。”老先生也没有理会什么是不巧,径直向里去。果然在李守白卧室外,就听到里面一种呻吟之声,叫了声李先生。走进屋去,见他将被褥卷了一个高枕头,人半坐着躺在床上,两手按在胸口。看到老先生进来了,立刻抱了拳头道:“抱歉抱歉,还要老先生百忙中来看我。”

韩乐余见他面色焦黄,头发蓬乱着,真是一身病容,便道:“我不忙呀,我不知道你病了,我若知道早就来看你了。”

李守白道:“没什么大病,胃痛罢了。可是耽误了一个绝大的机会。”老先生随便在床面前一张椅子上坐下,因道:“什么机会?”

李守白道:“老先生还不知道吗?今天正午十二时,西门开城两小时,放老百姓出城。城外的军队也已经同意了,可以放老百姓过去。城里粮食越来越少了,有了这机会,你该走哇!”

韩乐余道:“真有这事?”

李守白道:“千真万确。”说着,在身上掏出表来看了一看道:“已经十点钟了。你应当赶快回去收拾行李。”

韩乐余听说,也就站起身来望了他脸上那黄蜡似的颜色,因道:“你自己怎么办呢?”

李守白道:“我不要紧,军队里有熟人随时可走。万一走不了就吃点野菜,也可以度命。老先生请便吧。”说着,又拱了两拱手。

韩乐余走了一步,又回转身来问道:“你那位同业呢?”

李守白道:“我也劝他走。以便到外面通点消息到北京去。”

韩乐余道:“我看这守家的两个老人也要走吧?”

李守白道:“当然要走。”

韩乐余道:“你一个病人躺在这空屋子里,那是太不便当了。”

李守白道:“不要紧,现在胸口只偶然一阵一阵地疼,也许明天就好了。时不可失,老先生快请吧。”说着,他也就伸脚下了床,探着床下的鞋子趿上了,连连趿拱手。韩乐余只得和他握了一握手,说声“再会”。李守白也低声说了“再会”两个字。

韩乐余也是不敢耽误,转身向外走。走到房门外面听到里面人叫道:“见了韩二哥、大姑娘,说我致意,再见了。”韩乐余答应着,便匆匆地向家里跑。偏是跑到家里,小梅又不在家,出去找野菜去了。韩乐余把看到李守白的话告诉二秃,叫他赶快找小梅回来。自己便一面收拾包裹。

二秃跑出去找了几条巷子,见小梅红着脸向家里跑,手上提的篮子乱摇,因道:“你知道开城的事吗?我看见大兵在贴布告。”

二秃道:“特意来找你回去呢,快走吧。老先生由李先生那里回来,看不见你,急得不得了,他在家里收拾行李。说是十二点钟开城,一点钟就关,迟了就来不及了。你看,你看,你找了几条巷子,也只找到这一点野菜。再过两天,野菜都会让城里人找光,我们的粮食也完了,我们要活饿死。”小梅一面跑着,一面问道:“他们说的那个李先生呢?”

二秃道:“他心口痛,痛得爬不起床,他不走。”

小梅道:“你认得他家,带我去看看。”说时扯了二禿就走。

二秃道:“十点多钟了,你若去看李先生的病,回头怎么来得及?我们全关在城里就全是饿死。我死了不打紧,你忍心老先生饿死吗?”小梅心里一动,站着凝神了一下,转身就向家里跑。跑了几十步路,突然站住了脚,便道:“不行不行!我们出不去城是饿死,李先生关在城里,难道就会活着?人家很关心我们的,现在我们丢了人家不顾,良心上说不过去。你只管和老先生去逃命。”

二无道:“你不走吗?你一个大姑娘家,一个人关在城里靠着谁?你若不走,老先生又怎样肯走?我的天,你千万不可耽搁,再耽搁一会子就不行了。”小梅先是向南跑两步,要去看李守白的伤,这时依然向北跑着回去找她的老父。

这时,这条街上的人家,也纷纷地有人出来。远远看到韩乐余焦急万状的,只是在门外踱来踱去。他忽然看到女儿回来了,连忙迎上前来道:“嘿!你们把我急死了。你们走后,就有两个兵士,一家家地报告,说是西城开城两个钟头,可以放老百姓出去逃生,让我们赶快走。我要去找你们,又怕你们回来了,我要不去找你们,又怕失掉这个好机会。只急得我心里乱跳,要用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就是两个小包袱衣服。一点不用耽搁,我们就走。”他说着话,走进屋去,已经提着两个小包袱走了出来,一面走,一面嚷道:“走吧,不要再耽误,出不了城,我是饿怕了。”

小梅跟在他后面,七颠八倒地就走上大街来时,看看出城的老百姓,都喊着道:“快走吧,要赶不上了。”韩乐余看到人家跑,他也跑。小梅一看这情形,料着父亲是饿得不敢再在铁山住了,探看李守白的话就越是不敢对他说。不一时,大家抢到了城门口,只见那要出城去的百姓,挨肩叠背早是把城门塞得一点缝都没有。回头看看要出城的人,后面还是源源而来。

韩乐余向二秃道:“你在前面挤,我拉着大姑娘,紧跟在你后面走。看这个样子,要想斯斯文文地出去,一定办不到。”

二秃一挺胸道:“好!都交给我啦。”说着,就向人群中挤了过去。韩乐余将一个包袱交给小梅,腾出一只手来拉着她,叮嘱道:“你紧紧地拉着我,不要挤脱了伴。”小梅答应着,也就紧紧地握了父亲的手,起先还是一步一步向前挤进。到了后来,后面的人向前一拥,身体和脚步都不能自主,随波逐流地像在风浪漂荡一般,只好由着众人的来势推进。看看要到城门洞边来,只见那两扇城门,在人堆里面慢慢移动,有些合拢的情形。百姓们看见就狂喊起来,不要关城。然而百姓们虽是喊着,那扇门也依旧只管要向前关拢。出城的百姓,到此生死关头,更是不肯放松。也不知道哪里来一下枪声,啪地一响,再把人群拥出了一片狂浪。随着呵呵的一片人声,人像疯了一样,跌跌撞撞都拼命地向前挤了去。

当二秃挤到城门边的时候,后面的行人向侧面一推,韩乐余的身子一歪就拉扯小梅不住。小梅身材既小,力量更是不大,不知不觉地就让人把她和父亲隔了开来了。第一个冲锋式的人浪,刚是停止,第二个人浪又来,只见人头在半空中滚滚。眼看着二秃和韩乐余已挤出了城门,小梅大声喊着:“爹呀!爹呀!”然而这个时候哭喊声、怒骂声一齐并作,她虽大声叫着,哪里有人听到?又眼见那两扇城门慢慢合缝,到后来就完全关闭了。老百姓们也就不拥挤了,纷纷地向后退着。小梅忽然父女分离了,这一下子也许就算是隔了一个世界永远不见面,心里一阵凄楚,不由得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大兵看到就走过来,用手挥着道:“哭什么?今天不能出城,明天开了城再出去也不迟,何至于在大街上哭?没有出城的人多着啦,哭什么?回去吧。”

小梅一看,许多人都向她望着,倒有些不好意思,莫明其妙地只得低了头径自回家去。可是当她想到回家时,心里忽然猛醒过来,我这是向哪里走?哪里是我的家?难道我还是到以前住的地方去住着?一个姑娘,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独住着一所房屋,那多么危险?若是不到那里去住,这城里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却叫自己到哪里去投宿?一路行来,只管低了头,思忖着自己的去路。顺脚所之已经走到一条无人的冷巷,抬头向前一看,一条极长的巷子竟不见一个人影,赶快抽着身子,就向来的路走回去。走到大街上四周一望,竟分不出东西南北来。自己正这样的想着,自然是在大街上有些徘徊不定,正在她这样茫茫不知所之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低声叫道:“姑娘,你有什么心事吗?”

小梅听了这话,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便放心了一点,问他道:“老先生,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事?”

那老人道:“不是我知道,刚才我看你很随便地走进对面的巷子里去,头也不抬起来,随后你又匆匆忙忙地走回来,好像是走错了路。但是你到了大街上又四处张望,不知到哪里去好。而且你脸上又很有泪容,眉毛皱到一处伸展不开,在许多事情上看来,我想你是有心事的。要不然城里这样荒乱,也不会让你一个姑娘随便乱走。”

小梅看那老人家穿了件极博大的枣红色旧绸夹袍子,手拖了拐杖不扶,倒是一个慈善而又康健的老人家。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向人家说明原因,也许得到一些帮助。于是就把今天父女失散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他道:“你既是一个人关在城里,一个人怎样在那屋子里住得。你在城里,就没有一个亲戚朋友吗?”

小梅道:“有一个姓李的,是我父亲的朋友,他现在生了病,正睡在一所空屋里,那里原是个陈公馆。我现在想去看看他,再做道理。”

这个老人倒是一番热心,笑道:“陈公馆,晓得晓得。这是这城里一家大绅士家里。”他就人情做到底,把小梅引到李守白的寓所来。他首先推门进去,提了嗓子喊道:“这里有位李先生吗?有人找你啦!”连叫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向外退了两步道:“莫不是错了吧?”正如此想着,却听到有一种呻吟之声,由屋角边传了出来。掉头看时,却见一个人两手扶了墙,慢慢走出来。他面色黄瘦,蓬乱着满头的短发。小梅首先叫了句李先生。

李守白哼着道:“我的姑娘,你到现时还没有走吗?”

小梅把经过的事告诉了他,并说多亏了这位老先生的力量。李守白道:“啊!这位老先生,我会过两回的,不就是这城里的大善士洪大齐先生吗?多谢多谢。”一说起来,洪大齐也就恍然笑道:“这我就放心了。不瞒你说,我若看着不是好人,这姑娘我是要带回家去的。现在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这样开城一放,把城里的人大概放出去了一半,城里的粮食,就好分散了。有了这个姑娘,正好看护你,姑娘也免得一个人住着害怕,这倒是一件两好的事情了。”说毕,打了一个哈哈,径自走了。小梅走向前,望了李守白的脸,叫了一声李先生,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李守白道:“姑娘,你也不必着急,你住在我这里,有我保护你,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小梅哭着道:“我爹……我爹出城去了,找不着我,他会急死的。”说毕,顿了脚哭着不歇。

李守白道:“事到如此,那有什么法子?若是老先生没有去远,明天开城的时候,也许他会进城来。”

小梅道:“出城去了,还许进来吗?恐怕不行吧?”

李守白默然着,半晌点了点头,“大概是不行”。小梅刚刚停止了哭,听说这话,又哭了起来。李守白明知道她心里是十分难受,徒劝是无益,只好扶了墙,慢慢蹲下去,坐在地上。然后慢慢挨着到台阶边下,一只脚由台阶上垂了下来。他移动身体的时候,皱了眉毛,牙齿还紧紧地咬了嘴唇。小梅突然住了哭,走向前来弯了腰,问道:“李先生,你的病好些吗?”

李守白强着笑道:“我心口不大痛了,昨晚上摔了跤,摔在阴沟里,腿上摔破了一条口子,就是行动不方便。”

小梅道:“你是睡在哪里呢?”

李守白道:“我就睡在这上面屋子里,这里床帐被褥一切都是主人翁丢下的,倒也舒服。”说着,又笑了一笑。他只笑到半中间的时候,忽然身子微微一振,又咬了他的牙。

小梅看到他这样子,就走下台阶站在他对面,呆呆地看了他的脸。可是她自己脸上的两行泪珠,还在腮上挂着呢。李守白道:“姑娘,你还着急吗?”

说着,在衣服袋里掏出一方手绢,交给了她。她蹲着下去,一手用手绢擦眼泪,一手却钳了李守白的裤脚道:“你的伤怎么样?我能看一看吗?”

李守白连忙将身子一偏,皱眉道:“绑扎好了,你看不到伤口。不用这条腿出力,将来自然好了。”

小梅静静地站着,许久才低声问道:“你肚子饿不饿?”

李守白道:“哦,该打,我忘了问你。屋子里有炒熟的小米粉,大姑娘,你可以去吃。”

小梅摇摇头道:“我不饿,我扶你进房去躺着吧。”

李守白强笑道:“你来了,我有了伴了,我就不痛了。”

小梅道:“你那个朋友也太忍心,把你抛下,他们去逃命。”

李守白道:“那不能怪人,朋友不能为了救朋友去死。这个日子谁不想逃命,况且他们已经把我交给军医了。军医院里因为我不是什么重病,所以让我回来了,要不然医院里怎样没有地方,也会想法子安顿我。”

小梅道:“我看你坐着很吃力,你还是进去躺着吧。”她说着,就用很大的力气扶了李守白一只手臂,把他挽了起来,慢慢地将他扶到房里。果然是很精致的屋子,只是灰土积得很厚,满桌子都堆了些不相干的东西。小梅先扶了他在椅子上坐下,将帐钩上挂的掸帚,掸去了床上的灰。将三个枕头拼成一叠,堆得高高的,然后扶着李守白上床让他躺下。枕头撑了他的背,让他半坐着,然后先把桌上东西归理清楚。打开窗子,放了光亮与空气进来。接着,扫地擦抹桌椅,闹了一小时多。跟着就把书架顶上的花瓶拿下一只,在外面去揩抹干净再送进来。当她送进来的时候,瓶子上却插了一大束桂花,那香气随着瓶子进来,直扑到病人的榻上去。

李守白不觉叹了口气道:“我是春天出来的,不觉到了秋天。我所到的这几县地方,真有不少人家国破家亡。可是这草木并不知道什么国难不国难,依然在炮火下开着。姑娘,你休息休息吧。”

小梅坐在床面前一张方凳上皱了眉道:“我一休息,就会想起我爹来。”说着话,又给他牵牵被,问道:“你喝些茶吗?我给你烧水去。”李守白一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和她表示殷勤的意思。转念一想,和人家不过是个朋友罢了,怎好和人家表示太殷勤呢,便猛然地将手缩了回去。小梅看到也只当不知道,还继续着问道:“你喝一点水吗?我看你们这厨房里什么都是全备的。”

李守白道:“这里本是总部拨了两个勤务兵,来帮着做事。昨日因为我们要走,勤务兵调着守城去了,所以剩下吃喝的东西倒是不少。原来是五个人用的,现在留着我一个人用,还有不够的吗?”

小梅笑道:“你暂且寂寞一点,我给你烧水去了。”说毕,她就走了。李守白那腿上的伤,虽然不十分重,但是昨日所伤,今日医治未久,就这样劳动着不免费了一点劲。而胃痛也因此复发起来,就不住地哼着。不久的时候,小梅就捧了一壶茶放在桌上,走到床面前,手扶了他的手臂问道:“怎么样?胃痛得厉害吗?”李守白忍住哼,笑着摇头道:“不,不,我一个人在床上躺着很无聊,哼出来就舒服一点。你是在外面听得的哼声吗?”

小梅道:“对了,你若是一个人坐着寂寞,我就在屋子里坐着陪你吧。”李守白那里想了一想,便笑道:“那可多谢你了。”小梅于是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上,就坐在方凳子上。等李守白喝完了,再把茶杯接了过来,问道:“你还喝一杯吗?”

李守白道:“我怎么好就是这样劳烦你。”

小梅道:“我是最会伺候病人的,你就让我伺候吧。假如是我病了,有人这样伺候,我也是不推辞的。因为病人自己动不得,总要人家帮着的。”她说着话,又倒了一杯茶过来。李守白谢不胜谢,也只好由她。而且想着,她惦记父亲,心里一定难受,等她做些事,把这心分了,因之也就找些话去安慰她。她心里也是如此想着,人家心里正在难过的时候,不要带着愁容让人家多添一番不安。因之两个人相互抱了安慰着人的心思,强为欢笑地坐着,直坐到下午,小梅才去给他做晚饭吃。所谓晚饭也不过是一个名,只是用开水将那小米粉一冲,加上一点盐在里面罢了。做好了,她拿了两碗来,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捧了对吃。

李守白叹了一口气道:“这许多事情中,大姑娘这个人更是让我忘不了。”

小梅听了这话,把脸红着,只管用筷子挑粉胶子吃。李守白见她难为情,就不再说什么。吃完了一碗,小梅接过他的碗来,问:“再要吃吗?”

李守白道:“你若是吃,我就陪你吃一碗;你不吃,我也就不吃了。”

小梅道:“我饱了。你是个病人,应该多吃一点。”

李守白笑道:“笑话了,有一个病人比好人还能多吃些吗?”小梅笑着将碗收去,找了一支烛,点好了放在桌上。自己却在外面一间屋子里搬了几个方凳拼拢在一处,在别间屋子里搬了被褥来,在那上面躺着。

李守白在屋子里听着,便道:“大姑娘,你怎么在外面这堂屋里睡,太不舒服了。那边厢房里,床帐都有,不会到那里去睡吗?”

小梅道:“那边路隔得太远了,晚上你若是要什么,我睡得沉,你叫我不醒。”

李守白道:“你请便吧,我晚上不要什么。”

小梅道:“我一个人在那里睡,有些害怕。”她一提到害怕,李守白就不能勉强她了。可是这种办法,不是给李守白一种安慰,却是给李守白一种痛苦。因为他的胃病,到了晚上却是痛得很厉害。小梅在隔壁屋子里,可不敢哼出来,免得她又着急。

小梅从来不像今天如此受累,她在几张方凳子上躺下,却睡得很是甜蜜。李守白一晚醒了好几次,每次都听到她呼呼的鼻息声,就不去惊动她。快到天亮的时候,却听到她在睡梦中叫了两声爹,不知道她是说梦话,也不知道她睡迷糊了,忘在何所。便喊道:“大姑娘,大姑娘,醒了吗?”

小梅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口里连连答应道:“哦哦!李先生要什么,我来了。”说时,揉着眼睛,走进房来。这时,窗户纸已经有了白色,李守白看她那样睡态蒙眬的样子,自己还没有十分醒过来,倒要伺候别人,觉得是既可敬,又可怜。便笑道:“我不要什么,我听到大姑娘叫爹,怕你做梦吓着了,所以我和你打招呼壮你的胆子。”

小梅笑道:“我没有做梦,我不害怕。”李守白听了她的话,情不自禁地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