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韩乐余父女和李守白上北京去,是成了定局了。小梅在这日下午,就开始检理东西。不料在这日晚上,城外忽然有枪响了起来,偶然夹着两三下炮声,噼噼啪啪枪声响了一夜,闹得大家不敢好睡。直到天亮,枪声方才休息。

韩氏父女急得不得了,不住在门外探望。所幸不多一会儿,李守白喘着气匆匆地就跑来了。大家一连串地问怎么样?他道:“我已打听清楚了,定国军有一旅人,开到城外十里堡接防的,和这里一营冲突起来了。这里高师长除把营人调进城来之外,已去电向冷巡阅请示。大概不会把问题扩大。只是城门关起来了,大家可走不了。”

韩乐余叹了一口气道:“那也没法,只好等着吧。”

李守白因情形紧张,也没有多坐,安慰了他们一阵,再向师部去探消息。这日因已关了城,城外并无共和军,倒没有了冲突。只是城里谣言,定国军要攻城,进城要大抢三天,吓得家家关门闭户,街上除了巡逻兵士,整条街不见一个人。

李守白一天向韩家跑几次,尽量安慰他们。又过一天,城门虽关,但隔夜并无枪声,空气又稍微和缓了一点。这日上午,李守白向韩家来,却遇到余乃胜换了便衣,在巷子里,因叫住他问道:“你还没有走吗?”

余乃胜叹了一口气道:“不用提,算我倒霉,在亲戚家住了两天,关在这里了,不知道哪天走得了。我急不过,要到街上来瞧瞧,真巧,就碰到了李先生。请到我亲戚那里去坐坐。”

李守白道:“我现有几个同行住在一处,他们正等着我回去有话说,改天再来吧。”

余乃胜道:“我和我姊关谈着,说你为人很好。我姊夫就说,见着你,非要你去谈谈不可,正要找你呢,遇见了怎好不请?”

李守白正踌躇着,街边小店里有人喊了出来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多大一会工夫,你出来了好几趟了。”那人是个大黑胖子,光了脊梁,一条蓝布大裤子,裤脚卷过了膝盖,露出两截浓毛腿,肩上搭了一条长的白布巾,手拿了巾头只管去揩额上的汗,右手拿着一柄裂开了缝的芭蕉扇,向余乃胜指点着。

余乃胜道:“老邓,你看,这就是我说的李先生。”

老邓听着,手捧了芭蕉扇向李守白连拱几下道:“难得的,请到小店喝杯茶去。”

李守白看他圆圆一张大黑脸,咧开一张阔嘴,见人只是笑嘻嘻的,看起来倒是个和气的人,便道:“现在正乱着,各人心绪都不安,我怎好到府上去打搅?”

老邓道:“请进来坐坐吧。我是土生土长的老百姓,没关系。”说着,就有上前挽留的意思。李守白看人家一番盛意,也不便违拗过甚,只得走了进去。原来这是一间挂面作坊,屋子中间放了一个大磨盘,绕了磨盘的一圈地皮,其光如镜,正是推磨子的牲口践踏的。靠墙一架丈来长的大筛柜,柜子上下和附近的墙,都有一层白色,也是柜子缝里飞腾出来的面粉,四处敷抹上了,所以一进这屋子,就有一股子麦香。向里边去,靠门放了一张矮桌子,两条矮凳,桌子上放了一卷蒿子香,两根旱烟袋。老邓让李守白坐下,在黄土墙窟窿里顺手掏出一个柚子皮树的烟叶来,笑道:“先生我这里没有好烟。”正说着,一个中年妇人,敞着胸襟,露出两个葫芦大的白乳,两手托了个黑胖小子,一根纱不挂,走了出来,乃至看到有客,哟了一声,就向后一缩。老邓皱了眉道:“怎么这样不在乎,真是笑话,快烧茶来喝吧。”

李守白看这妇人,倒是一片天真,心理也有些好笑,余乃胜拿了蒿子香点了火来,在旱烟袋口上装上了一半烟,两手捧着,送到李守白面前笑道:“李先生,你先抽一袋烟吧。”

李守白本来就不抽烟,看看这旱烟袋的一根竹竿子,都变成黄金色,这上面人的汗油,就可想而知,接还不敢接,连连点着头道:“你放下吧,我不会抽烟。”

老邓在一边就笑道:“你放下吧,那样油腻了的东西,人家讲卫生的人,可不敢抽。”

李守白觉得让人家碰了个钉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便搭讪着道:“你们这附近几县的人,都很喜欢抽旱烟,我在永平的时候,看到无老无少,都有这样一杆烟袋。”

老邓笑道:“这不过是图个便当,也不一定这几县人就喜欢抽烟。李先生到永平,住在哪里?”

李守白道:“住在孟家老店。”

老邓道:“住在孟家老店?”

说到这里,先前的那个妇人,这时提了一把瓦茶壶,捧了三个粗瓷茶杯,全放到矮桌上,她听到说李守白在永平孟家老店住过,就向老邓道:“小牛他爹,那不是咱们三舅爹家吗?”

老邓道:“姓孟的多着啦,怎么会就是三舅爹。”说着,便向李守白道:“她是孩子他妈,我们这二哥,就是永平人,他们外公姓孟。”

李守白听了他的话,想了一想,心里就明白了:这个妇人是他媳妇余氏,就是余乃胜的姐姐。所谓三舅爹,是余氏娘家的舅父。因笑道:“说起来,也许我们是亲戚,这个孟家老店,开在升官巷,店老板叫孟守城……”

余乃胜坐着一边,将大腿一拍道:“对了,那是我三舅爹,我那舅娘是个老实人,儿女全管不着。两个表哥,放了买卖不做,只在城里瞎混,听说都扛枪杆子了;表妹是个小精灵虫,去年我到永平去了一趟,长大成人了,越漂亮了。三舅爹两口子,现在就算守着这一个小姑娘……”

老邓道:“嘿!这个我全知道,你背哪本子烂观音经?”这才掉过脸向李守白问道:“李先生和他们沾什么亲呢?”

李守白笑了一笑,低声道:“我们是新亲。”

余氏将三个杯子放在矮桌上,斟满了三杯黄茶,背靠了门框,正向李守白呆望着,听了这话,不由笑了起来道:“老二,这不要是我们表妹夫吧?”

老邓觉得她这话问得有些冒昧,便向她瞪了一眼。李守白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道:“对了,孟老板就是我的岳丈。”

余乃胜站起来,又一拍手道:“我的天,这真巧了。我们认识了这久,会不知道是亲戚。妹夫,我们有这样一个亲戚,也不枉了。”

余氏笑道:“怎么呢?我真想不到你是我们妹夫呀。小牛他爹,这时候街上凭什么买不出来,就这新亲上门,我们也过得去呀。这不是外人,抱了咱们小牛出来见见他姑丈吧?”

老邓也乐了,笑道:“你别乱,有话从容点说,行不行?”

余氏更不打话,已经走进屋去,就把刚才那个胖小子两手抱了出来,直送到李守白面前,笑道:“妹夫,瞧你这侄子,好玩不好玩?”

李守白听到说要抱孩子出来,早就预备好了,这时在身上掏出两块现洋来,塞到余氏手上道:“我也没有用红纸包,不成个意思,让小孩子买点糖吃吧。”

余氏手里捏了两块钱,眼睛可望着老邓道:“这是怎么好呢?我们好收人家的呀。”

李守白道:“小意思,我原拿不出手,可是都在难中,我也只好厚着脸掏出来了,你要是不收下的话,那就是嫌少。”

老邓道:“这么着,你就收下吧。”

余氏道着谢,抱孩子进去了,乱了一阵,大家重新坐下,余乃胜笑道:“我那表妹,真长得是个人才。李先生,你好福气,怎么和他们成了亲戚了呢?”

李守白于是斟酌着,将自己和孟家认识的经过说了一遍,又说是贞妹忽然不见了,到处寻找不着。余乃胜和老邓听着只管点头,老邓笑道:“我们真不料这位姑娘,倒有这样的能耐,真是难得。”

说着话,余氏用一个大托盘,托了三大碗挂面,放在桌上。李守白看那面,一点汤汁没有,面上倒盖了两个荷包蛋,她亲捧了一碗面,放到李守白面前,笑道:“粗点心,你吃一点。老二、小牛他爹,你们陪着妹夫吃,鸡蛋不够,你们每人可只有一个。”

老邓道:“不是当着兄弟你在这里,我还要说你,这件事你放在肚子里就是了,你说了出来,好像是待李先生很恭敬,我们少吃一个鸡蛋,可是你多给客人吃一个鸡蛋,还要当面说出来,也就够小气的了。”

余氏道:“你不知道我不会说话吗?我要像我表妹那样聪明……”

老邓向她一抱拳道:“老板娘,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了,人家可是新亲过门啦。”余氏一扭脖子,笑着进去了。

李守白觉得他们这种人,倒是有趣,只是自己事情很多,而且这城池情形依然在十分严重之中,哪里有许多闲情来攀亲戚。匆匆地将那碗挂面吃完,又喝了两口茶,便站起身来告辞。余氏听说,由里面赶着出来道:“哟!妹夫,你初次来,鸡汤也没有喝我们一口,怎么就走呢?我马上就要杀鸡了。”

李守白道:“我既是知道表姊、大哥在这里住着,我天天可以常来,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我一定来叨扰。”

老邓听到他叫了一声大哥,心中说不出来有一种么愉快,便道:“李先生和我们城里的高师长都是朋友,什么事是很忙的,别耽误了人家正事。”于是在椅子背上抓了一件短褂子披在身上,就把李守白送出大门来。余氏还在后面叫着没有事就来。余乃胜格外客气,将他送到寓所门口,方才回去。

就在这日下午,城里高师长,派了两位参谋去和十里堡的旅长接洽,请他等候两位巡阅使决定防地,请他不要攻城。陈少豪请李守白一同前去,看看城外的形势。他想将来要走,免不了穿过定国军防地,硬着头皮去拉拉交情也好,于是慨然地出城了。到了十里堡,函电往还,两军当局,闹了七十二小时,还没有具体解决。进城之后,在住所里,洗了个澡,换好衣服立刻就向韩乐余家这条路上走来。到了屋里,只拍了两下门,就听到小梅在屋子里答应着出来道:“是哪一位?”在外面就听到脚板响个不歇,她似乎在门缝里就先张望了个够,先叫道:“爹,李先生来了。”然后开着门,将身子闪到一边,让李守白进去。

韩乐余的病,已经好了,缓缓地走了出来道:“三四天没有见着了,我倒挂念得很。”说时,他就握了李守白的手,同到屋子里坐下,这一份亲热,犹如手足一般。李守白在患难之中,遇到这样的前辈,自然心理有一种快感,于是将这几天经过的事,详细告诉了一遍。小梅陪着坐在一边,手里拿了一件褂子,将针线有一下没一下地缝着。李守白将自己的话谈完了,又问问这边的情形怎样。一谈一问,不知不觉就有了好几小时。小梅在一边,偶然也答上两三句,他又觉得有了她在座,心里自然而然地就会得了一种安慰。大家正谈得痛快,忘记了这是围城之中的时候,二秃由外面走进来向李守白道:“李先生,你的亲戚找你来了。”李守白猛然听到,脸色一动,便道:“我哪里有什么亲戚?找错人了吧?”

二秃也不曾说第二句,就有人在外面叫着道:“李先生是在这里吗?”

李守白看时,不是别人,却是余乃胜,他说是亲戚,并不勉强。李守白便站起来欢迎道:“请坐吧,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余乃胜笑道:“我到你住的地方,问了你两个朋友,他们告诉我的。我找你也没有什么事,因为两三天不见,我姊姊、姊夫都让我看看你,不知道你害怕不害怕?”

李守白道:“多谢你们挂念,我倒是不害怕。请坐一会儿吧。”于是将他向韩乐余介绍一遍,只说是表亲而已。

韩乐余道:“在这种地方,比他乡遇故知的趣味更要浓一倍了。”

余乃胜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这里边,还真是巧中巧呢!我是由安乐窝送李先生到这里来的,什么话都谈过了,还不知道是亲戚。前两天我碰着李先生,拉到我姊夫家里去坐,谈起永平县来,才知道李先生和我表妹订了婚……”小梅听到这里,先是脸上一阵绯红。李守白虽然对余乃胜以目示意,叫他不要说,可是他谈得高兴起来了,已经忘记了一切,只管向下说道:“我表妹,倒长的是个人才,和这位李先生,可以说是一对儿。”

韩乐余听了这些话,也是莫名其妙,不免向李守白脸上望着,李守白先是脸也红了,然后定了一定神,带着三分强笑就将孟家父女事势所逼,和自己订婚的经过,说了一遍。并且订婚以后,他父女也不知所在。

韩乐余摸着胡子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你们也可以说是患难姻缘了。”

小梅坐在那里,只是低了头做衣服,她父亲说了一句患难姻缘,她就跟着噗嗤一声笑了。可是笑是笑了,她并不抬起头来,李守白虽然是很安静地在二人对面坐着,可是自己的目光,也不知是何缘故,简直不敢当面向人看去,心脏里面阵阵的热气,由脊梁上阵阵透了出来,变成凉汗。马上走开,固然是不便;老在这里坐着,也依然是不便。沉默了四五分钟,心里决定了意思了,便颜色一振道:“这件事,我自己觉得也有些玄妙,也有些鲁莽,回头一想,如做了场梦一般。上次我就想告诉韩先生,因为言之甚长,没有提到。”

小梅许久不曾说话,这时也就开言了,便道:“不是这位来说破,这个闷葫芦,这一场好事情,我想李先生还要放在肚子里过些时候,才能告诉我们呢!”

李守白勉强笑着,打了一个哈哈道:“这样说,倒不知我葫芦要卖的什么药了。也是话没有提到这上面来,其实我也不隐瞒这件事的。”

韩乐余笑道:“当然,这样的佳话,也无向人隐瞒之必要”。

李守白看看主人父女,踌躇了一会子便向余乃胜道:“请你和令亲说,今天我还不能去奉看,要去会黄团长。”

余乃胜也觉得坐在这里,有些谈得格格不入,便起身告辞而去。

李守白一刻不愿走开,又感到不知说什么是好,沉默了一会子,因发着感慨道:“革命以后,腐败的清政府是推倒了。换上了这些北洋军阀,腐败之外,还带上了一分内争,中华民国不知何日复兴!”老先生也随着叹了口气。

韩小姐低头继续做针线,一语不发,空气又寂然了。

还是李守白说话,他道:“那个刘旅长虽接受了这里的调停,但他一个旅长做不了主,只答应个静候命令。万一……”

小梅却抢着接了一句道:“管他呢,他就来攻城,我也不怕,至多是一死。”她这样顶撞人,老先生竟没有拦阻。

李守白也无可谈了,告辞回寓。老先生倒是客气,起身送到门外。叮嘱有什么好消息,务必来见告。他答应着,低了头走回去。

自这时起,韩小姐竟变了一个人,整日地不说话。城又围了三四天,东西越来越少。一日早上,天气阴暗。老先生向二秃道:“家里吃的东西都没有了,怕要下雨,你出去买些吃的来吧?”

二秃道:“这几天卖的东西,一天比一天贵起来了,怎么办呢?得多拿出几个钱来。”

韩乐余道:“钱都用光了,当铺又关了门了,到哪里去找钱?”

小梅道:“我还有副金耳圈子,拿去换点钱用用吧。”

二秃接着那副金耳圈子就出门去了,一直到了两小时以后,方才提了几个纸包回来,将东西放下,连忙用手拍了几下,叹气道:“这个日子可是过不去了,这一对金耳圈子,跑了十几家,才跑到油盐店里换了这些东西来。他们还是讲天大的面子,才肯收下,要不然我们今天就要挨饿了。”

小梅走上前,将桌上的那个纸包打开来看时,是一个报纸筒子的碎米、两块咸萝卜条、两支洋烛、一盒火柴、一小包黄豆。小梅道:“就是这些东西,就要拿两只金耳圈子去换吗?平常也不过值两百钱罢了。”

二秃道:“大姑娘,你还没有打听打听外面的东西,是卖什么价钱呢?光是一盒洋火,就要卖一百个钱。据我说,照这东西算起来,这两支金耳圈,还多算了钱呢?”

小梅道:“这些碎米,我们也不过吃上两三餐稀粥罢了,吃完了,我们怎么办呢?”

韩乐余道:“现在过这种日子,我们也无非是过一天算一天。今天就是买了这些碎米,我们还不知道煮得成粥煮不成粥呢?”

小梅叹了一口气,将东西送到厨房里去。

这间厨房,在大门道的那边,由堂屋到厨房去,正要经过门道,当她走过去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一阵皮鞋响。回转头来看时,是李守白那个同学黄种强团长。她还没有说话,他已老早举手行着礼,笑问道:“韩小姐,那位李先生来过了吗?”

小梅道:“他来过的,已走了。爹呀!有客。”说着,她走了。

韩乐余已认识他了,便相迎道:“黄团长,请坐一会儿吧。我要请教请教。”黄种强倒不推辞,便进来坐下。只谈了几句话,门外狂风大起,哗啦啦下着倾盆大雨。主人就留着客人多坐一会儿,一面叫倒茶来。随了这话,小梅却提了一壶茶来亲手斟上一杯,送到黄种强面前,他站了起来,欠着身子,一面却向韩乐余道:“这是女公子吧?”

韩乐余笑道:“一个傻孩子。孩子,这一位是有学问的军官。”

小梅笑道:“我已经知道了。”说时,便向黄种强鞠了一躬。

黄种强站起来回礼道:“这位姑娘,不怕大兵。”

韩乐余道:“怎么不怕,也是环境所迫,不容她再怕了。”因把自己由安乐窝避兵灾,到这城里的经过,说了一遍。

小梅不坐下,也不走开,就靠了门框,斜着身子站定。

黄种强坐下说话,不住偷眼看她,她两个袖子高高卷前,露出两支肥藕似的手臂,漆黑的眼珠越把那鹅蛋式的面孔,陪衬得黑白分明。而且她大方得很,一点儿没有女儿姿态。他想,真是一朵含苞未放的鲜花呀。但是心里如此想着,又怕心有所不正,脸上也跟着表现出来,立刻将胸脯挺了一挺,因道:“不是内战,老先生也不会带上掌上明珠,到围城里来受这一份罪。”韩乐余看看他,微笑了一笑。

他道:“老先生,军人不全是混世虫呀!这样内战下去,民不聊生,国家哪有进步。实不相瞒,我要远走他方了。”韩乐余道:“出洋去求学吗?”

他没有考虑地答道:“要到广东去。”他立刻觉得此话不妥。接着道:“出洋总是要经过香港的。”于是就把话说到留学上去。又谈了一阵,回头向窗外看着道:“雨住了,兄弟有事,请告辞。得空的时候我再来领教。”

韩乐余道:“‘领教’二字不敢当,若是黄团长无事肯来谈谈,我们是极其欢迎的了。”黄种强和韩乐余握了一握手,又和小梅点了个头去了。

小梅向他父亲道:“这个人很好,不像那些当兵的让人不敢亲近。他为什么说了到广东去,又想回去了?”

韩乐余道:“广东是革命的根据地,他在北洋军人手下做事,怎么敢说呢?”

父女二人对于黄种强为人,很赞叹了一番,不过彼此相会,也是偶然的事,说过去了,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