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李守白由外面采访新闻,回得孟家老店来,正躺在床上想新闻稿件怎样动笔,却听得门外,噼噼啪啪,打门声很厉害。心里也有些奇怪,什么人叫门,这样子凶猛,便侧耳听着。

里面的孟老板也不过是刚刚落枕安眠,忽听得外面一阵紧急的敲门声,不开门恐会发生意外,只得走了出来,先隔着门问了一声“谁?”有人答应说是找李先生的。孟老板道:“是哪一位要找李先生呢?”

又一个人大声答道:“你开门就是了,问许多话干什么?我是个营长。”

孟老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师部里来的,请进请进!”

他说着话,呀的一声将门开了。这晚上天色黑暗,并没有一点星光,孟老板分不出是什么样的人,只见两个人影子而已,便道:“二位请等一等吧,等我到里面去拿个灯亮来。”两个人也不理会他的话,一直跟了进去,站在天井里。只见正面一个窗户,放出一片淡黄色的灯光来,显然那屋子里是住着有人的,走向前,就用手推了一推门。门并没有插上闩,只一推就闪开了。

李守白听到人进大门了,又在纳闷,不料索性走了进来。看时,见是一个穿军衣的和一个穿便衣的站在房门外,这倒不由得他不吓一跳,趿着鞋迎上前道:“找哪个的?”

那便衣人道:“李守白先生,是我呀。下午我来过一趟的。”

李守白这才记起来了,是白天收税款的那个周超人,因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周超人道:“这位是常振林营长……”说着,抢近一步,将一只手掩了半边嘴,低声道:“他喝醉了酒,要我把他引到这里来,我却拗不过他。”

说时,那个常营长,也不用别人介绍,随着周超人进来,见桌上放了一把茶壶和一个茶杯,他五个指头按着茶壶抓起来,嘴对嘴,咕嘟咕嘟向下喝。李守白一想,彼此并不认识,这个人进了屋子来,还是如此无礼,拿了茶壶就喝,便不住地用眼睛望着他。

他把一茶壶都喝完,表示喝得很痛快的样子,哎了一声,才将茶壶放下。见旁边有把椅子,向下面一坐,两脚向前一伸。周超人觉得把一个生人引进人家屋子来,还是如此无礼,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就对李守白先点了点头,很无聊地又介绍着说:“这是常营长。”

李守白经了人介绍,自然不能再装马虎,就向常营长点了点头。不料常营长对他这一点头就像没看到一样,倒掉过脸来向周超人问道:“你不是说这里有个花姑娘吗?这花姑娘呢?”

周超人不觉脸上一红,望了李守白,既不敢答应这一句,望了常营长又不敢否认这一句话,勉强地微笑了一笑。

常营长道:“你这无用的东西,我知道你也怕得罪人,让我来办!”便喊着道:“店老板哪里去了?”

孟老板看他的来路就知道不善,这时他在屋子里喊叫起来,不敢不理会,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常营长道:“这里有个大姑娘,是你什么人?”

孟老板偷眼望了他一眼,低声道:“是……是……是我家姑娘。”

常营长笑道:“好哇,我住在你店里,总算是一个客人,你得好好招待,把你们那位小姑娘,请出来我看上一看。”孟老板一听这话,心里只觉得扑通乱跳,心想:什么人如此多事,竟把我家有姑娘的事,告诉了他呢?他心里这样盘算着,脸上自然就现出一种犹豫不定的神气。常营长见他并没有答应的意思,就喝了一声道:“你为什么不作声?我一个营长见你家这毛丫头,就是大大地给你面子,你为什么还要推三阻四的?你看,我身上,带的是什么东西?”说着将手在胸前手枪皮套子上一拍。孟老板心里跳得更厉害了,由心里连累得浑身的筋肉,也有一些跳,两只脚如弹琵琶一般,竟有些站不住了。常营长见他依然不作声,索性在皮套子里掏出手枪来,在桌上一拍,问道:“快把她叫出来,不然我就要动手了。”

李守白看到这种情形,实在也忍不住了,明知道这种人,手里拿着杀人的武器,决计没有法子和他讲理的,他既是王老虎的部下,王老虎的护身符,总应该认得,且不说话,把王老虎赏给的那个绸条,先挂在身上。然而只是他这样一耽误的时候,常营长平空一跳,已跑出了房门,口里骂道:“反正也不过是在这所房子里,你不肯让她出来,难道我自己不会去找她吗?”说着,就向里头一进屋子走。周超人看到事情不妙,趁空一溜烟走了。原来拍门之时,贞妹在自己屋子里也听到了,心想:这样紧急的时候,冒夜有人来敲门,这绝不是一件细小的事,不要是王师长有什么事来找李先生吧?果然对李先生有什么不便的话,那可糟了。她心里想着,自然也就情不自禁地站到天井里来听听,及至常营长说了那篇话,才知道这件祸事还是由自己身上而发,心里也是扑通乱跳,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

等到常营长跳到房门外来,自己赶紧就向里面跑,常营长眼快,早已看到一个人影子一闪,由前向后跑。站在天井里,昂头打了一个哈哈,笑道:“只要我看见了,不怕你会飞上天去。”一面说着,一面追到后进来。贞妹原是和他父亲比屋而居,住在一间厢房里,门是向着天井开的,她一跑进门去,噗的一声,就把房门关住了。她不关房门常营长还不知道她在哪间屋子里,经她这一声响,这明明是告诉人家,已经有人刚藏住在这屋子里的了。他就拍着门道:“小姑娘,你不要害怕,我虽然身上带了枪,又不是见人就打的。要说到卖弄风流,哪个不会。哈哈,你打开门来,让我看看,我也不一定要怎么样。只要你放我进去谈谈,我这人心肠最软不过,你好好地和我说句话,说不定我并不为难你,一抬腿就走了。”

他说了这一大串,那门里却一点声息也没有。常营长将皮鞋在门上踢几脚尖,叫道:“开门了,你不要惹得我火起。”说着说着,紧紧靠了门站定,侧着身子,只管用肩膀去撑着门,撑得那门连木隔窗都摇撼起来。贞妹在屋子里看到,连忙端了一把椅子,将椅背门上一撑,自己坐在椅子上,加重了这门抵抗的力量。

常营长道:“咦!你真和我要较量较量吗?什么手枪、炸弹我都对付过去了,不见得就对付不了你这样的一个毛丫头。”说时身子向后一退,一抬腿,哄通哄通,向门上踢了两脚,立刻门的下半截,踢碎了一块板,便露出了一个大窟窿。常营长踢得高兴,索性在窟窿的两边,又加上了两脚,那个窟窿就更大了。他不用脚踢了,将手枪向皮套里插,两手伸到木窟窿里,抓住木板摇撼着,只管把板子一块块搬了下来。窟窿大了,已经可以从窟窿伸进手去,他口里妈、祖宗地一阵乱骂,手里还是不停地拆门板……

贞妹在屋子里回头一看,门板已拆去了一大半,决计支持不住的,掉转身来,飞转向床底下跑。常营长在夜暗中张望亮处,很是清楚,见她站起身来,大有要走的样子,就从窟窿伸手向前一抓,把她的衣服抓住,口里嚷了一声道:“你打算走吗?你躲到哪里去?”

贞妹力量小,让他这一抓,就走不动了。常营长一只手伸在窟窿里,抓住她的衣服,一只手就极力将门一推。这门究竟是木制,经他这一阵暴烈的摇动,转斗一活,倒下一扇了,他一迈步就要向里走去了。贞妹摇摆着身体,想要脱开他的手,却是丝毫也展动不得。就在这一刹那间,只是扑突一下响,常营长的身子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李守白站在房门口,微微地喘着气,便向贞妹道:“没有吓着吗?”

贞妹答了一个“没”字,突然将身子向下一蹲,在常营长手上夺过一只手枪,站起来,交给李守白。他手上捏了大半截酒瓶子,将半截酒瓶子抛去,接过手枪。那常营长倒在地上,满头满脸和两肩上,都让酒泼个淋漓尽致,睁开眼来看看,复又闭上。

李守白手上拿着手枪对着他道:“你给我滚起来,我们一路到王师长那里去说话。在这个地方,现时我们哪个手上有枪,哪个就有理。”

常营长的头上猛然让人砸了一酒瓶,不免眼前一黑,晕倒过去,这一阵痛过去了,人也渐渐地苏醒了。先看到李守白拿了自己的手枪,已经不敢再暴烈,再慢慢地爬起来,用手缓缓地抹着两肩膀的酒,虽是不敢正面向李守白,然而他的眼光,总是不断地向这里瞟过来,看看他究竟持什么态度?不料在这么偷看之下,便发现了他的胸襟前挂了一方绸条。这不是王老虎最相信的人,是得不着的,越发软了。

李守白也看出他的神气来了,便道:“你不用望着我,这个地方,我说我有理,你说你有理,我们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是讲不清,我们可以同去一个好地方讲讲理。”常营长道:“阁下你干什么的?”

李守白道:“你不用管我是做什么的,我们要讲理,只管哪个有理无理,用不着问谁干什么的。你若一定要问我干什么的,那么,就算我是干打抱不平的吧。你走不走?不走我就开枪。”说时把手枪微挥了一挥,做个要预备放的样子。

常营长听他说出如此强硬的话,想他一定是个非常的人物,若一味和他强犟,也许会惹出更麻烦的事来,因之微笑道:“一个人在外面玩笑,这也很算不了什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我瞧这件事,也很小的,我得罪了这位小姑娘,你也重重地打了我一酒瓶,我们算是双鞭换两锏,把这件事揭过去了。你把那手枪交还我得了,我那是管家东西,不能丢开的。”李守白笑道:“算你是聪明人,把手枪交给你,你就可以挟制我了。”说时身子向旁边一闪,把枪口向他摆了两摆道:“你先走出去,大概总用不着我不客气了。”

常营长一看这情景,料看是万万躲闪不掉的了,只得两手向裤袋里一插,垂了头先走出去。李守白紧紧地在后面跟着,口里一路喊着“走天井,出大门,出街口”,常营长竟不知道李守白是个什么高级军官,而且手枪在人家手里,人家一生气,真许开起枪来,光棍不吃眼前亏,当然也只好取不抵抗主义的了。

在这巷口上,一家杂货庄上,正住了一对兵士,这是早接过王师长的命令,对于李守白,加意保护的。店门口守卫的士兵,在浑黄檐灯下,看到两个人走出巷口,一面喝着站住,一面提了罩子玻璃灯,高高举起,向来人照了一照,笑道:“原来是李先生。”

李守白笑道:“我和你们贵军一个营长,打上官司了,马上要去见师长,请你们推几位弟兄出来,一路陪我到司令部去一趟。”

那个兵士又拿灯向常营长照了一照,可不是一个穿营长制服的人嘛。同时看了李守白还拿着手枪,这倒有些愣住,怎么真和一个营长纠缠起来了?便笑问道:“真的上哪里去?”

李守白笑道:“你不要以为我是说笑话,他强奸民女,让我捉去了。他是一个营长,身上带有武器,我不敢和他私休,我要和他一路去见一见师长。”那兵士听了这话,这才明白是他找别人的错处,他是王师长特别看得起的人,没有把握,他也是不敢随便捉人,因之兵士就走进店里去报告队长,派了四名兵士,一齐到师部里来。到了传达室,一个传达兵向李守白道:“今天李先生来的不是时候,师长正在发脾气。”李守白心想,既然和他一齐来了,若不见就退回去,更显得是我胆怯,便挺着胸脯道:“师长在生气也不管,我们的事也紧急得很,要见他定了。请你上去回一声。”传达知道李守白很让王师长看得起,他自己都愿去见,不敢不报,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了。过了一会子,他走出来笑道:“李先生,你真是和我们师长说得来,我们师长听说你来了,赶紧就让我请你进去,还说是有话要和你说呢。”李守白听了这话,倒不过如此。那常营长心里,正怀着鬼胎,心想大家都是称他李先生,他在师部里,不过是个客卿,未必有什么能耐,可以对付我。这时听了传达如此说,便料得自身有些不妙,然而身已入笼,要逃也是无可逃的了。

李守白到了王师长那里又办公又见客的佛殿上,只见那长案上高点着两盏白瓷大罩的煤油灯,桌上摆了茶具,一根雪茄烟,架在一个铜书架上,青烟袅袅向上冒着。他本人穿了那身怪短衣,一手按了那挂的剑柄,一手插在裤子兜里,在大殿上开着大步,由东到西,由西复东,只管走过来走过去。他一回头,看见了李守白,猛然将脚步停住,一顿脚道:“气死我了!我王老虎打了一辈子的仗,没有这样泄过气。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说时,又连连顿了几下脚。

李守白看他一张黑脸,都变了紫色,两只眼睛,露着凶焰看人,两道眉峰尖,都皱将起来。知道这气大了,料着吃了一个大败仗,但是这种话不便去问他,只道:“军情有什么变动吗?”王老虎道:“不关打仗的事,仗打得挺好,我就是不相信这种邪气,中国人怎么就是那种贱骨头,专怕外国人。哪怕是天生的金刚,见着外国人,都成了棉絮团儿,难道外国人多一只手,多两只脚吗?”说毕,又顿了几下脚。他这样无头无脑地嚷上了一阵子,李守白一点不知他命意之所在,不免望了他发呆。还是王老虎自己在斜面一张椅子上坐下,用手指着对面的椅子,叫李守白坐下,因道:“今天顺庄退回来一团和一营人,都是我瞧得起的弟兄们。若说上火线干的话,准能抵抗一阵。可是今天退回来,我问问是打败了吗?不是;逃命吗?也不是;战略上有什么意见吗?也不是。问来问去就是因为有几个修电线的日本兵,对他们说了几句大话,就把他们吓跑了。这个姓马的团长,跑来见我,我把他拘留起来了。还有个姓常的营长,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若是逮着的话,老子自己拿了刀去砍他的脑袋。”

李守白心想,原来这位常营长已经是犯了死罪的,我若再奏他一折,他更死得快,这就不说也罢。因道:“王师长部下,会有这样的事吗?不会吧?大概情形上在外交方面有些困难。”

王虎道:“外交,屁的外交!中国对人家讲交情,人家并不对中国讲交情,交些什么?我气疯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这一档子事,现在你让我来说,说个三天三晚,准也是交代不清楚,还是把那个姓马的浑蛋叫来,让他自己来说吧。”于是吩咐随从兵,把马团长叫来,他来了向王师长行了个举手礼。王老虎道:“浑蛋!这位是报馆的李先生。”

李守白一想,妙哇,倒叫明了浑蛋是李先生。他又道:“我给你介绍,把你干的好事,对人家讲一讲,也好给咱们军队露脸。”

马团长行着军礼,李守白鞠躬相还。有师长在这里,师长不叫他坐,他是不敢坐下了。就站在一边,把常营长绕路躲开日本兵,和日本兵要求顺庄的驻军撤退情形,大致说了一遍。王虎摇摇头道:“你们自己说的话,就有些靠不住,你站在这里,我要找一个人来和你对质一下子。”便向随从兵道:“把那个老头子带了上来。”

随从兵答应着,带了一个头发苍白、满腮白胡茬子的人进来。他披了一件没有纽扣的蓝布褂子,用根布条子将腰束了,光了两支腿,上面一条一条的血痕,和泥浆染成了一片。他一走上殿来,立刻双膝落地,就打算磕头。王老虎却站了起来,口里连说:“扶起,扶起。”眼里却望了随从兵。于是随从兵很快地抢上前去,把他扶了起来,王虎坐下,向他点点头道:“老头子,我问你话,你只管说。你说你是怎样来当夫子的,怎样到了顺庄?怎样遇到日本兵,怎样进的城?你说明了,我不但放你回家,而且有赏。可是一层,你不许撒谎,你要撒谎,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那个老人战战兢兢地四处看了看,又望着王虎的脸色,才道:“是!是!我叫王守民,是小王庄的人,经营小生意买卖没有什么气力。有一天,在外县贩了丝线带了回来卖,就让老总们拉了我当夫子了。”

王虎道:“你贩的东西呢?”

王守民道:“老总把我拉住,就把我背的一支藤萝抛掉了。东西是怎样下落,我不知道。我在小王庄挖了两天战壕,倒没有什么,就有一天打仗,要我搬子弹,我力气不够。又做了不许我歇,我吐了两口血。后来倒休息了几天。有一天下大雨,我们一营人,由小王庄开到顺庄来。我们原是宿在民房里的,号兵拿着号在门外一吹,藏在各家人家里的士兵,都拿着枪械跑了出来,就在雨地里站着。那天上的雨点,向下筛着,下面的烂泥地,脚踏得如稀粥一般。身上的衣服,猛雨淋着,全贴了肉。”

随从兵在一旁拦道:“挑好的说,这些不相干的话,要你说做什么?”

王老虎道:“让他说。要这么着,他心眼儿里的话,才会全说出来的。王守民,你只管说。”

王守民看了看王虎,又接着道:“我们一班有几十名夫子,挑挑抬抬的,就在大雨里跟了队伍走。我们挑了百十来斤重的东西,在泥浆里哪里走得动。可是那押解我们的老总,手里都有鞭子,走慢一步,就是一鞭子。路上有两名夫子,摔在泥浆里,爬不起来,就过去了。走了上二十里路,望望快要到顺庄了,可是大路上,有一面太阳旗子摇出来,有十几个修电线的东洋兵在那里摇动着旗子,就是不让我们过去。”听到这里,李守白插言问王老虎道:“此地有东洋兵吗?”

王老虎道:“有的,原来这里有一条电线,是中日合办名义架设的。架设之日,不过是订约的人用了一点手续费,事实上都是日本独自经营。每到中国内乱事情发生的时候,日本就将驻在北京、天津的军队,分批地沿着电线路出发,明说是保护路线,其实他们前来一方面调查风土人情,暗下测绘地图一方面他们又故意闯入战线。若是中国人的无情子弹伤了他们一根毫毛,他们就要借这个缘故,来和中国要求相当的条件。他们虽是人少,料着中国军队一见太阳旗就如见了招魂幡一样,不敢招惹他们。纵然中国军队招惹了,他们也就情愿丢了几条命,好让他们国家做个口实。所以在中国人看来,他们是二十分可恶,然而比中国人舍了性命和自己人刀枪相见,又是可以钦佩的了。王守民你说吧,他们招着旗子,你们怎么样?”

王守民道:“我们就打住了。”

王虎道:“东洋兵有多少人呢?”

王守民道;“只有十一个人。”

王虎道:“咱们有多少人呢?”

王守民道:“这可数不清,反正一营人带几十名夫子。”

王虎道:“他们不让你们过去,就不过去吗?”

王守民道:“我们站在烂泥地里,派人去和他们说合来的,说了半天,他们那十一个人总不让我们过去,我们只好丢开大路绕着小路,到了顺庄。”

王老虎听到这里,两手按了桌子,叹了一口气道:“嗐!丢人!到了顺庄又怎么样呢?”

王守民道:“我们正休息着呢,到了晚半天的时候,也不知哪里来的消息,说是东洋兵杀进来了,糊里糊涂地我们跟着队伍就是一跑,就这样进城来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别的什么我可不知道。”

王老虎回过头向马团长道:“这下面一节该你说了。说,究竟为什么原因你就跑了?”

马团长立站一边,听了王守民说的那些话,身上已是抖颤个不了。王虎再一指明着要他说,他更是没有了主张,就抖颤着道:“这事情马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王虎道:“什么不得已?大不了,是要了你一条狗命吧?你就舍不得那条狗命。不得已,什么不得已?你说来。”

马团长只得报告道:“当常营长开进庄子以后,兵夫的衣服都湿透了,就在空场上烧柴草烘衣裳。可是庄子外的东洋兵看到,以为我们有什么举动,就派人到庄子里,要我们把军队撤退,如若不然,他们就进攻。他们庄外交通兵不过百十人,如若我们出去迎战,不难把他们全数消灭了。可是那样一来,非办大交涉不可,部下怎敢负这重大责任。反正只要他们不攻进庄子来,我们先撤退,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马团长只说到这里,忽然间哄通一下,犹如放了个大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