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春霆道:“我说不过你们弟兄,那么我只好仍然当我那个店主,高升店干到他们封门为止。云老师,这总可以成了,但是入宁安府得算我穆春霆一份。”秦志敏在一旁却答了话,向穆春霆道:“师父,这可没有小孩子说的话,不过我认为师父忘了一件事,给你老提个醒。师父倘若九环湾、白狼堡这两处全有危险,老师傅们何妨到我们牧场去,我父亲一定愿意一般老师傅们在牧场住下去,那房子也方便,手底下的弟兄也多,宁安府的官人万也不会想到我们的牧场。”铁胆穆春霆微微一笑道:“智敏,你还能想到这么办,可是师父能那么做吗?我不能给牧场带去一片是非,把你们牧场也连累上,又何必呢?”秦志聪在一旁说道:“师父,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我父亲的为人,难道师父不知道吗?他老人家也是最爱交朋友,除去交接买卖之外,常常地说,有客人在我们牧场里住,师父难道多给我父亲请几位朋友去,他不喜欢吗?快马秦邦杰并不是怕事的人,何况这些位老师傅全是请全请不到的,师父还是听我弟兄的话,一同到牧场去吧。”

姬隆风听到志敏、志聪弟兄两人说话的情形,语出至诚,并且久闻这个快马秦邦杰也是关东道上一条好汉,姬隆风等早有意结纳他,不过此时在大祸临头之下,焉能登门拜访。遂向秦志敏、秦志聪道:“多谢你弟兄二人一番厚意,更叫我看到父是英雄好汉,老场主在关东道上名震江湖,你们小弟兄也是这样热肠侠骨,叫人可敬。此时我们跟宁安府一般倚官仗势,万恶的官家做殊死之斗,这时候焉能够带着无边祸水去拜访老英雄,可是我姬隆风绝不作客气话,真到了危难关头,倒许向秦老师傅呼援求救了,你们弟兄二人这番厚意,我先存在心上吧。”

秦志敏答道:“老师傅,你怎么也存这种世俗之见,我们在关东道上全要遵守义气二字,急难相呼,患难相助,既然在关东道上,称得一条汉子,就应该这么做。老师傅别认为我们弟兄二人在我师父面前故意地说些人情话,为师父壮门面。姬老师,你眼前的事只要叫家父知道了,他是义不容辞,一定要伸手为老师傅帮忙,并且我们小弟兄二人在家父面前还说得进话去,只要是事情应该做,我们也敢替家父做主,老师傅随时随地有用人力物力之处,只管向我们弟兄打个招呼,我们一定能够为老师傅效力。”姬隆风、云飞全点头称谢。

这时草上飞行鬼见愁韩如冰从外面走进来,这位风尘异人,他从来一举一动没有向别人打过招呼,这还是因为跟姬隆风、云飞结识之后,行踪不再隐匿,不过他在白狼堡这一转身的工夫,就找不到他。这位风尘异人在江湖上,所经所历全是一件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更是疾恶如仇,任侠尚义,他的行为叫人敬仰,他的武功本领叫人折服,所以谁对于他也不敢随便地多谈无谓话。所以从虎陀峰回来,一转眼的工夫就不知他往哪里去了,这时他却又迈着方步,摇摇摆摆走进来。赵元龙眼中看到这个人颇觉扎眼,因为白狼堡这个地方,眼中看到的全是关东道上的健儿,这种地方跟那斯文一派,简直有些冰火不同炉。

这时屋中所坐的人全站起来迎接着,赵元龙也只好随着大家站起,姬隆风招呼道:“师兄,你回来了。”可是别的人全不作客气,韩如冰却向站起来的这一般人道:“老师傅们,怎么又不守信用了,咱们不是全讲明白了吗?彼此间再不准备作这种无谓的客气,你们仍然是这样对待我,真叫我头疼。”大家一笑,纷纷落座,姬隆风却向赵元龙道:“师弟,我给你引见一个人,这位就是隐迹风尘,寄身草野,挟一身绝技,仗义江湖的大侠韩如冰。”更向韩如冰道:“这就是我在喀兰寨结识的赵元龙师弟。”赵元龙一听姬隆风说出此人,就是当代大侠,越发地惊异,错非是师兄当面给引见,自己真不敢相信。自己知道这个人不止于威震关东,真是名满海内,他一生在江湖上办了多少惊人的事业,在他手底下除掉了多少恶人,可是看到眼中竟是这么个穷酸,身量也就在五尺多,瘦削的面庞,穿着件旧蓝布长衫,完全是个落魄江湖寒酸之士,哪想到竟是自己闻名已久,惊天动地的人物。赶忙拱手向韩如冰道:“原来是韩大侠,我赵元龙真是三生有幸在这里得一瞻大侠的风采,此后还要求韩大侠多多指教。”

韩如冰微微一笑道:“赵老师,你也会客气,我跟你虽则没见过面,我可听姬、云二位老师说到你是个肝胆照人的豪爽朋友,咱们此后常常地见面,把这种无用的客气免去,你认为对不对?喀兰寨已经出事了吗?大约十分不利,怎么样,我猜得不错吧?”赵元龙道:“老师傅!真有些未卜先知了,喀兰寨跟一败涂地差不多。”韩如冰哼了一声道:“赵师傅你请坐,我并不是未卜先知,从你这种神色上已敢断定,咱们坐下讲。”互相落座之后,姬隆风又把喀兰寨的事简单地说了一番,韩如冰听到姬隆风述说经过,他既不惊异也不愤怒,只是腮边带着冷笑,不住地用手捻着唇上的短须。姬隆风更向韩如冰道:“我们正在计议着这件事,尚还没决定如何下手,师兄正好给我们决定一下。”接着姬隆风把自己的心意说与韩如冰。

韩如冰道:“隆风师弟,这并不算是你多虑,现在处处地应该以小人之心度人了。左洪这个老儿,他真是忘了几时死了,他是越遭到失败手段越辣,越下流。白狼堡这里绝不是我们安身之地了,九环湾高升店他绝不会放过,快马秦邦杰那里现在先用不着他,可是将来他也得算一份儿,叫他也得替我们担些沉重。不过此时还不是用他的时候,喀兰寨迁移窝金山,是个很好的所在,我们的事全在宁安府,窝金山离着太远,我们往返就误了事,眼前放着一个很好的地方,为什么不用它?小白山虎陀峰,如痴禅师跟他有往来,黑心姜德宝已然散山回转关内,虎陀峰形势那么险峻,我们又何妨以那里暂做根据地,只叫龙云、二虎弟兄二人带几个人替我们布置一下,我们眼前先弄个没有牵挂,没有顾虑,白狼堡、九环湾二处也容易应付宁安府的官人,这样岂不是很便利了吗?”

刽子手杨龙云忙向韩如冰道:“虎陀峰黑心姜德宝虽然已散山逃走,可是附近双狮岭白马王天禄依然是盘踞在那里,从白狼堡这里受了折辱而去,他们是绝不甘心,何况虎陀峰会斗如痴禅师,他们仍然要趁势报复。可是他虽则不能再兴风作浪,老师傅打算暂时寄迹虎陀峰,我认为信息很快地就能到了宁安府。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安全之地。”韩如冰哈哈一笑道:“我正怕左洪这个老头儿他不来呢!我韩如冰自从匿迹销声之后,只为我一身的冤孽债未能偿清,所以我才重入江湖,我是不想欠来世债,可是我但非得已,不愿多惹牵缠,到了这样年岁还弄得满手血腥。可是跟隆风、子扬的遇合,实出我意料之外,在我结束一生江湖事业之时,又得到这么两个好朋友,他们更是为江湖主持正义,受尽千辛万苦来到关东,下手图谋他们所要办的事遇到阻难,我韩如冰焉能再袖手旁观,所以只好也跟着要蹚一蹚浑水,会一会宁安府这一般倚官仗势,势利小人们。像左洪等,我韩如冰屡次对他们示警,他们能够知难而退,我焉能赶尽杀绝,因为我韩如冰也不是当年那样的豪气凌云了,雄心已敛,壮志已灰,得放手处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可是左洪这个老儿,他是脂油蒙了心,他竟要用尽了他那种狡诈的手段,这也未免逼人太甚了,并且我韩如冰多年来还有一种偏见,我对于官场中人,无论他是多好的人,我们不沾染他们,我嫌他们身上带着富贵气,所以对于隆风、子扬最后的图谋,我就不想多管了。可是我一入宁安府这个地方,我也很生疏,想不到在这种边荒之地,军流配所,眼中所看见把我过去的偏见消灭个干干净净。无法无天,暗无天日的手段,比内地里厉害着百倍,配所里是怨气冲天,这里边多半是犯罪的官吏,所以我韩如冰在宁安府流连不走,要为这般流戍军台,呼天不语,唤地无声的犯人们一雪冤愤。我既然接近了这一般宦海中人,对于隆风、子扬最后的图谋,我也要伸一伸手了,现在只管照我所说的去做,我们也要放开手段和宁安府这一般江湖中败类,有权有势的恶徒周旋到底了。”姬隆风、云飞全点头答应着。

赵元龙对于这个风尘异人,草上飞行鬼见愁韩如冰已经听蒋振芳说过,现在听他说了这篇话,固然是够个行侠仗义老前辈的身份,对于眼前的事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叫人敬重。可是他对于已经被左洪掳劫到宁安去的兰儿却反只字不提,好像对于这件事不大关心,赵元龙实在忍不住了,遂向姬隆风道:“姬师兄,自喀兰寨出事之后,小弟因为喀兰寨的事情牵缠无法脱身,所以就耽搁了这么些天,小弟这些天来时时刻刻如坐针毡,如今侥幸见到师兄,无论如何不能再耽搁下去,设法搭救这个孩子才好。”

姬隆风点点头道:“师弟你不用这么焦躁不安,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你就是急死有什么用?稍微安置,我们一定入宁安府跟左洪要周旋到底。”这时韩如冰却站起向姬隆风、云飞等说道:“这里的事已然决定,我有些小事要去料理,恕我不陪了。”姬隆风、云飞等可就看出这个老头子,他恐怕要走在别人头里,可是你问他也是白问,他绝不会告诉你。姬隆风、云飞等只好答应着,可是韩如冰走在门口,云飞却找补了一句道:“韩师兄,咱们或者在宁安府再见了。”韩如冰扭着头冷笑道:“咱们是同桌吃饭,各自会钱,谁别问谁。”他立刻匆匆向外走去,云飞向姬隆风看了一眼,姬隆风点点头,师兄弟二人会意,全知道韩如冰这个人外貌上他那么沉静安详,可是他遇上事是当机立断,绝不迟疑,说做就做。韩如冰走后,姬隆风向神刀叶锦堂说道:“五爷,现在已然决定我们暂时以小白山虎陀峰做立足之地,白狼堡跟九环湾两处总得外面上做得干净,叫左洪等无可借口,她们婆媳两人现在也得赶紧离开白狼堡这里才是。我们赵师弟伤未愈,窝金山阴风岭又是才立住脚,他仍然应该回去,一半为的叫他好好地养伤,一半也为的把那个地方整顿好了,做他们长久安身之地方。我想叫赵师弟趁势护送她婆媳二人离开白狼堡,窝金山那里猎户们虽则全不带家眷,可是孙泰所给引见的新朋友,沈家屯飞毛腿胡玉山正好请他再伸手帮一次忙,把她婆媳二人先行安置在沈家屯,那倒是个很好的所在。叶五爷,你认为这么办怎样?”

神刀叶锦堂忙答道:“姬老师打算得太周到了,能够这样地安置她们,叫我太放心了,这又得给赵师傅添多少麻烦,叫叶锦堂太不安了。”赵元龙道:“叶五爷,我们全是一见如故,现在同舟共济,五爷为了我们的事也一样帮忙呢。”云飞一旁说道:“彼此无须客气,就这样办吧,回头告诉她们娘儿俩,早早收拾一下,可是赵师弟你想几时起身?”赵元龙道:“眼前一切事一步不能放松,得赶紧地应付,我此番从窝金山来,原来打算我这条命就留在宁安,跟姓左的拼个最后存亡,可是我来到白狼堡之后,竟看到二位师兄,结识了这一般风尘异人,一位一位全是出类拔萃的武林能手,小弟我是望尘莫及,我倒不敢那么鲁莽开口,叫老师傅们见笑了,我愿意跟着起身赶回去,因为小弟已经在喀兰寨跟左洪正式地对盘儿,我在这里多有不便。”

杨龙云一旁说道:“赵师傅也不用这么忙,你身上带着伤,一路上风尘仆仆也太辛苦了,很可以在这里住一夜,明天一早赶路。”姬隆风道:“杨堡主,你还是不用客气,不必留他,因为我们这般人也不能耽搁下去,叫赵师弟稍微歇息一刻,叫叶五奶奶收拾好,就随着他上路吧。今夜我们要到宁安府走一遭,以后我们弟兄来会日子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