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振芳一听弟兄们所问的这个话,这是很有理,可是赵元龙此时很有些难答了。因为知道他们的确全是一般患难的弟兄,不会生异心,怕恐在这时首领赵元龙把话说错,自己赶忙向猎户孙七道:“孙师傅,我蒋振芳此番赶到这里正为的喀兰寨的事,请孙师傅和这几位弟兄们赶紧去料理伤亡,照着你们首领所吩咐的通知,弟兄们赶紧收拾一切。至于出事的原因,不是三言五语能够说明白的,天亮后一定要召集弟兄,你们首领必然有一番交代,请你们多辛苦吧。”

孙七、吴老疙瘩等因为顾念已往之情,不便在这时非问出原因不可了,立刻分头去料理寨内事。赵元龙跟蒋振芳等进了老费住的这间屋中,到了床铺前,看到老费依然是昏沉沉,还没有十分清楚。赵元龙举着一个蜡台凑到床铺前,抓住了老费的一只手悲声招呼道:“老费,我太对不起你了,叫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赵元龙连喊了好几声,说了好几遍,这个老费似乎清楚了些,弟兄们把他脸上的血用水拭净,给他灌了半碗热水,老费嘶哑的声音,模糊不清地在招呼:“首领,我对不起你,兰儿是从我手中被匪人们夺走的,可害苦了我。”他一阵痛心又晕了过去,蒋振芳赶忙向赵元龙道:“赵师傅,这个费大哥的伤太重,现在你不必问他了,他也说不清,我这里还有点金疮散,先救急,把他的伤扎裹一下,再给他喝下一小半药末子去,他的伤虽重,不是致命处,容他缓得清醒了再问他吧。”赵元龙不过是强自支持,自己也是一阵阵的头晕,只好听从蒋振芳的话,叫弟兄们给老费收拾伤照顾他,自己和蒋振芳等来至迎面的屋中,猎户黄金贵正在给虎子擦拭脸上的血迹,收拾身上的衣服。虎子这个孩子本来是极聪明,他已经被猎户黄金贵,还有一个叫吴玉的哄得止住哭声,刚把脸给他擦干净了。此时赵元龙也走进来,蒋振芳、孙泰、胡玉山、孙庆全到了屋中。

赵元龙让大家落座,可是虎子突然在猎户吴玉身躯往旁一闪之下,灯光照到了墙角的时候,虎子两只手把脸一抹,哇的一声哭起来,竟三脚两步跑到赵元龙的身边,搂住赵元龙的两腿哭着道:“爹爹,你快叫叔叔们把小猴子牵出去吧,我不要它了,兰姐姐被匪抢去,我看见猴子更想她。”他一边说一边哭,赵元龙不由得惨然落泪,也想到活泼聪明的小女孩子,短短半夜间竟自从自己身边被匪棍们劫去。自己也是万分难过,颤声招呼道:“虎子,不要叫我太难受了,爹爹也受伤了,好孩子不要哭,我必要把你兰姐姐救回来。”更向吴玉道:“老弟,你把那只小猴子牵出去拴在外间。”

蒋振芳看到这个虎子,他在这种惊惶恐惧之下,念念不忘这个小伙伴兰儿,自己知道这全是得天独厚的好资质,忙走过来把虎子拉过来说道:“好侄儿不要哭,我虽没见过你,可是你两位伯父我全见过了,他们全说你是可爱的好孩子,不要难过,你只要不哭,我们必要尽力想法子赶紧地把你兰姐姐救回来,你看你爹爹也受那么重伤了,我们给他收拾伤。”虎子抬起头来含着泪的两只大眼,仔细看看蒋振芳这份英爽不俗的面貌,虎子用手抹着自己眼上的泪说道:“伯伯,我不哭,伯伯真能把兰姐救回来吗?”蒋振芳道:“一定能救回,好侄儿,你们跟老费怎样逃出去,为什么跑到喀兰寨后?”蒋振芳一边问着,跟孙泰同给赵元龙查看伤,敷药扎裹,虎子在一边竟能把他们逃奔后的经过说个清楚。

今夜喀兰寨的事是突如其来,所有的人丝毫没有提防,这种事不能责备赵元龙没有本领,没有临危应变的力量,本来他们集合这些个弟兄们在喀兰寨以打猎为生,共谋衣食温饱,这是自食其力,安分守己的生涯,跟别人没有牵连,没有来往。赵元龙绝没有丝毫野心,完全想着就靠这种行业活下去,把这个可怜小儿子抚养成人,所以在这种情形下,他绝不会在打猎以外有什么设备,有什么提防。谁也不会来抢掠喀兰寨一群穷猎户,就是喀兰寨眼前这点积蓄的马匹、帐篷、粮食、衣服,不过赵元龙为的一般弟兄们全没有第二条生路。

喀兰山这里虽则是个险峻的大山,野兽很多,可是已经干了好几年,这一年来虽然收获绝不减少,可是自己明白进山打猎已感觉吃力冒险了,野兽已经稀少,并且进山猎取野兽,总得是值钱的兽皮才能下手,倘若在这里有半年不够挑费,就毁了。所以赵元龙未雨绸缪,早早防备着往别的大山迁移,平时除去守夜有四个弟兄,巡查大墙也不是为防匪,就是提防着毒蛇野兽窜下来,和那鼠窃狗偷这种下流的江湖中人,更是没办法,他们随时随地不管什么人照样得下手。所以猎户们绝不明白什么叫攻杀战守,亮队迎敌,根本就没作这种打算,一旦遇上事就毁了。

喀兰寨内一乱起来,宁安府万恶的官人们是安心挑这座喀兰寨,所以他们一边动着手,一边就放火。赵元龙被快手左洪一对判官笔绊住了,虽则赵元龙手下有几个打猎时领头的人,可是遇上这种变故,他们照样地呼应不灵。猎户们是四下里乱窜,这一来官人们反倒得了手,一动手就杀伤了一二十名。赵元龙所住的房子附近火一起,离着太近了,很容易把赵元龙这所房子也连上,赵元龙走后,只托付老费照顾着虎子、兰儿,这两个孩子虽则是聪明,可是这种喊杀连天火光大起也全吓得哭了。老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匪是仇人,听得猎户的喊声,已经攻进寨内到处放火,老费不敢迟延,认定了这两个小孩子总得先躲一躲,连吓连哄,阻止这两个孩子的哭声,把兰儿、虎子全背在背上。

现在是任什么也不敢拿了,因为形势太险,更问不出究竟来,老费背着两个孩子出了院门。这一带火光涌起,猎户们有的往北窜,有的往南逃,带伤的浑身带着血的,有的背回来,有的架回来。老费看到这种情形,越发地胆战心惊,赶忙背着这两个孩子转到房后,避开火光之处,拣着黑暗的地方一直地扑奔栅墙边,顺着栅墙边往后转,老费还险些被自己本寨的弟兄砍伤,老费原本又是个残废人,瘸着腿背着两个孩子,紧往后栅门边逃过来。

也是该当出事,后寨门也被攻破,十几个官人从这里杀进来。猎户们虽则也堵挡了一阵,可是究竟这一般猎户们没有真会武功的,不过仗着身强力壮,眨眼间就被砍伤了十几个。官人们冲进寨门,往里追杀猎户,然在这刹那间,栅门这里反倒清静,老费背着虎子、兰儿闯出后寨门。可是这时也正是大力神张海鹏、蒋振芳、孙泰等救应已到,喀兰寨内的情势立刻一变。不过老费是急于逃出来先躲避一下,可是往前跑出不远来脚底下一绊,把他摔了一个嘴按地,脸也磕伤,把兰儿、虎子也全摔在石坡上,还仗着石坡这里有很深的野草,这两个孩子全是从他身上滚下来,全没摔怎样重,可是全哭起来。

这时老费顾不得摔的伤疼痛,连呼着虎子、兰儿摔坏你们吗?别哭,给匪人听见就没命了。赶忙地一手拉住一个,可是老费一跤摔得脚底下越发不得力了,几乎不能起立,勉强挣扎,哄着虎子、兰儿道:“好孩子,你们别哭、别怕,咱们到山坡边树底下躲一躲,寨里有那么些身强力壮的人,一会儿就把匪人全赶走了,可惜姬老师、云老师全走了,要是他们在这里,早把这群匪人杀跑了。”就在这时,突然身后坡后嗖嗖地连蹿过两个匪徒来,这正是被胡玉山跟孙庆从后寨这里闯进去,一口单刀、一条七节鞭动手之下,就砍伤了三个宁安府的官人,并且在这边动手之下,喀兰寨当中大力神张海鹏、蒋振芳一般人全得了手,逼走了左洪,宁安府的官人伤了十几个,立刻全往外逃窜撤退。这时即从栅墙这边翻出了两个左洪手下的党羽,一个就是左洪手底下最得力的弟兄王大刚,一个是宁安府府衙的捕快李凤山。这两个人从喀兰寨寨后逃出来,他们是想顺着喀兰山的山路下转过去,就可以跟快手左洪会合一处,此时他们的情形就应了俗语说的“兵败如山倒”,来的时候气势那么盛,此时这一撤退,立刻就心虚了,这两个人全是很好的轻身术,他们没从栅门走,全是从栅墙翻出来的。王大刚、李凤山也是提防着恐遭暗算,翻出后寨栅墙外,脚底下极轻,没有什么声息,何况这喀兰寨内尚在一片喊杀的声音,并且老费失脚摔倒,更算是给王大刚、李凤山送了信,这两个宁安府的官人,又全是出身绿林,他们在宁安官府就仗着官家的势力,倚官仗势,鱼肉商民,整天地算计人,他们可时时地拿别人也当坏人。老费哎哟的声音他们听得清楚,两人立刻伏身在黑影中,辨别出前面是什么人,老费说的话更叫他两人听去,这一来可就毁了。

老费因为明明说出姬隆风、云飞去宁安的事,王大刚、李凤山彼此一打招呼,两人仍然伏身不动。老费摔伤之后强挣扎拉着兰儿、虎子往山根底下扑奔,兰儿这时向老费招呼道:“老费,你摔重了?不要紧,我义父只要回来,他有极好的药,给你擦上,喝下去,多重的伤全可好了,我扶着你。”

老费道:“兰姑,跟着我走,别说话了,咱们赶紧回寨去,看看寨里的情形。”王大刚、李凤山一听老费、兰儿的话,恶念陡生。此次从宁安府来,完全就因为对付姬隆风、云飞两人,安心是要把他们的根据地先挑了,哪知道动手之下,眼看着把喀兰寨灭毁,竟又来了救应,自己的人又反败退下来。眼前听到老费说话的情形,这个小孩子分明是姬隆风、云飞的至亲骨肉,何不顺手捞着走,往后有极大的用处。回头向喀兰寨张望一下,见寨门一带并没有人追出来,王大刚向李凤山招呼,两人各抡手中的兵刃往前一纵身,王大刚低声呵斥:“站住,不许动!”老费听得背后喊声,一回头看到两个匪徒各提兵刃,扑到近前。这时虎子跟兰儿吓得齐喊:“老费!”虎子已经躲在老费的背后,兰儿爬在老费的右肋下不敢抬头。

老费喘吁吁颤声说道:“老爷多恩典,我是一个残废人,又是个烧饭的伙计,这是两个无知的小孩,老爷们多恩典,饶命吧。”老费对于姬隆风、云飞来到喀兰寨以及他们的图谋全不清楚,他是一个最忠实、最诚朴的人。首领怜恤自己年老,腿上有毛病,十分关心照顾,所以自己也是实心实意地帮着他看护虎儿,报答赵元龙照顾之意。他是一个不惯说假话的人,并且听出猎户们喊着是宁安府下来的官人,是还想着一个残废人,两个小孩子,有什么罪,哀求哀求也就是了。这时那个李凤山厉声呵斥:“少和老爷们说废话,这两个孩子全是什么人?”老费用右臂一搂兰儿,左手摸了摸藏在身后的虎子,嗫嚅着说道:“这两个孩子吗?”王大刚把手中鬼头刀一举,向老费面门一晃,厉声呵斥道:“赶快说!”老费吓得往后倒退着,口中连连地答应道:“我说,我说。”老费这种地方还留了点心,忙答道:“这个小女孩子是主人一个朋友,姬老师傅的一个女儿。”说到这,更身背后扭了扭头道:“这个小孩子是我老费的侄儿,没人照顾,随我在身边。”老费哪想到今夜的事,完全在姬、云二位身上。

这时王大刚一伸手,竟把兰儿抓住。兰儿哭着喊:“老费!”可是这个王大刚把鬼头刀向兰儿脸上一按,呵斥道:“你敢哭,宰了你。”兰儿更喊了声“爹爹”!立刻吓得晕了过去。老费往前一扑,伸手抓兰儿,口中在喊着:“老爷们,有什么事我承当,小孩子有什么罪?”这个李凤山他把翘尖刀抡起,照着老费的双臂上砸下来,老费哎哟一声,可是不顾死活地高喊道:“弟兄们,快来,救命啊!”老费是不顾命地往上扑,这两个东西手黑心狠,还仗着王大刚是抓着兰儿,往肋下一挟,往后一撤,把鬼头刀顺手向外一挥,那个李凤山,他的翘尖刀也照着老费身上刺,王大刚的鬼头刀再偏着一寸,老费也就被劈死了,额角被砍伤,肩头被砍伤,一声惨叫倒在草中。这个王大刚还在骂着:“找死的东西。”可是他跟着啊了一声道:“凤山,那个小鬼子呢,怎么不见了。”李凤山忙说道:“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捕着他有什么用,你看后寨已经有人过来,我们赶紧走。”这两个万恶的东西,掠劫着兰儿如飞地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