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神张海鹏说道:“不要客气,我们虽则没会过面,又是因为小字号常常地在这一带走镖,我已经早已耳闻赵师傅是一位寄身草野的血性朋友。并且这次我跟你的好友,风尘异人姬老师相遇了,不过我今夜到喀兰寨这里帮忙,事前毫不知情,可是我这次走镖回来中途有事耽搁,所以现在才赶到这里。我们在于家庄那边,忽然看到这群宁安府的官人大队飞奔这条路,我手底下趟子手伙计认出他们是宁安府下来的,他们走的这条路更是可疑,因为完全是奔昂古喀兰山,他们所走的这条路不通别处,所以我们暗中跟了下来,赶到喀兰寨附近,我们终归是晚了一步。赵师傅,你一定能够原谅,朋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武威镖店在关外一带这些年来,仗着朋友捧场,总算是把镖路子走开,宁安府又是我们不断去的地方,干这种买卖虽说是在刀尖子上滚,拿着命挨饭,可是我们也惹不起这种恶势力。镖行是硬钢硬铁的事业,可是只要字号立持了,反成了琉璃瓶,不禁磕不禁碰了,只要‘万儿’稍微地一折,就把你多少年的心血付与东流。可是我张海鹏可说是血心交友,我们往喀兰寨这里探查动静,可是得躲避开宁安府的官人,因为我们举着镖旗出来的,仍然得举着镖旗回去,走到什么地方也不能匿迹潜行,所以我们大队的人只好绕着路走,再翻回来,并且我们的镖趟子是进了中合镇,明是在那里亮出‘万儿’来,我只身一人挤出来赶到喀兰寨。那个姓左的临走时还向我叫阵,叫我报字号,我张海鹏在关东三省还是头一次不敢报真名实姓。赵师傅,他们此番到喀兰寨究竟是为什么,你这里死伤不少人了?”

赵元龙愤然说道:“张镖头,我这真叫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实不知道惹了什么祸,犯了什么罪。这个姓左的自称是宁安府都统衙门来的,来的情形尤其是万恶,他简直拿我喀兰寨当匪窝子办了,弄得我赵元龙如坠五里雾中。”蒋振芳一旁说道:“赵师傅,你先办理善后,查点伤亡,事出有因绝非无故。姬老师、云老师去宁安府惹出来的是非,少时我详细地再告诉你。”大力神张海鹏哼了一声道:“这群万恶的东西真不知道他们横行到几时,这一说我也略知道梗概了,我跟姬老师傅是道义之交,现在这里不过是处理善后的事,用不着兄弟我,蒋五爷来到这就好了,可以帮着赵老师办理一切,我还得赶奔中合镇,因为那里有我们镖局子一般人。”说到这,伸手握住赵元龙的手,慨然说道:“赵师傅,你们的事大约一时还不容易就作收场,姬老师、云老师全没回来,我现在回口北,赵师傅无论有什么,你只要打发一名弟兄到武威镖局给我张海鹏送个信,我张海鹏没有什么本领,还肯为好朋友们卖命。刀山油锅三头六臂的人物,张海鹏还敢算一份儿,绝不会皱一皱眉头,我只要不押着镖趟子,我个人就可以任意行动,现在我就向师傅们告辞了,咱们一言为定。”

赵元龙见这个大力神张海鹏真是个有血性、有肝胆、有义气的草野英雄,他这几句话真叫人没世难忘。赵元龙点点头道:“我赵元龙怀着满怀冤愤来到关东,想不到我竟会遇到这么多肝胆照人的朋友,我赵元龙就算没白来。好吧!我不强留你,连一杯清茶全没扰我,叫我太抱愧了,若我有求镖头相助之处给你送信。”张海鹏道:“咱们就这样,你带着伤,不要和我客气了。”大力神张海鹏更向蒋振芳、孙泰、胡玉山、孙庆告别。赵元龙打发身边几个弟兄把张海鹏送出寨去,赵元龙向蒋振芳道:“蒋老师,叫他们查点着伤亡,咱们到家中也好细谈。”赵元龙扶着弟兄同蒋振芳等一同往南走,往前走着,猎户们在赵元龙身旁不住地报告着,死伤人的姓名,这真是叫人太痛心了。

前面已是赵元龙住的房子,可是靠着他房子的左边,七八间房屋全焚烧,火已经扑灭,这时一个猎户孙七紧跑了过来,招呼道:“首领,你快来吧,怎么老费、虎子、兰儿全不见了?许多弟兄全说没看见他们。”赵元龙几乎晕了过去,咬牙切齿道:“天哪,难道真个把我赵元龙置之死地吗!”蒋振芳对于喀兰寨、赵元龙这里的情形知道得很清楚了,猎户们这一说,赵元龙身边至近的人全不见了,在这种时候,谁也说不定难保遇到危险。可是蒋振芳向赵元龙道:“赵师傅,你不必着急,他们也许藏在哪里。所说的可就是赵师傅的小儿子虎子跟姬老师的义女兰儿吗?”赵元龙点点头,立刻招呼猎户们点起来火把。

因为宁安府官人一到,是在喀兰寨前边动手比较着厉害,后边虽则也闯进来人,情形不像前边这么紧,后寨也比较着黑暗。赵元龙招呼猎户孙七道:“孙七弟,你多带几个人到前寨,所有的弟兄的家中看一下,我也想着他们不至于在那么凶杀猛斗之下跑出去,我往后面搜查去了。”蒋振芳等全知道赵元龙也是从关里逃亡关外,身上有说不出的难言之痛,尤其姬隆风这个义女兰儿,更是他师兄弟从江南甘受一切苦难,带着这个小女孩子,隐迹潜踪为的是搭救她父亲,叫她父女团圆。这两个小孩子全十分重要,这般人遂也不敢再和赵元龙多说话了,随着赵元龙先走进他自己所住的院内,把正房和旁边老费住的小房,连铺底下全查到了。

赵元龙此时心似刀扎,因为测度着情形不好,自己身为喀兰寨首领,虎子、兰儿到谁的家,人也必早早地有人来给自己报信,此时遇到了猎户们全是惊慌失色,可见他们全没看见他们三人了。赵元龙扶着猎户踉跄疾走真有些不顾命了,从院中闯出来,遇见猎户们就高声喝问:“可见着他们老少三个人?”猎户们这时全在忙乱着救护伤亡,可是异口同声答出没看见,身边所带着的七八名猎户们全头里跑上去挨家查问,一直到了后寨门这里。

赵元龙不禁流下英雄泪来,自己好痛心流亡关外,父子是相依为命,姬隆风、云飞又把兰儿托付自己,这次竟不能保全这个女孩子,自己有什么面目在人间?猎户们头里也闯出家门,举着火把顺着寨门外这片斜山坡分散开,全在高声喊着:“老费、虎子、兰儿,你们在哪儿?快出来吧,匪人已全走了。”本来喀兰寨后寨通着山边,是很大的一片山坡,草木丛杂阴森黑暗,赵元龙此时简直有些希望断绝,不自主地扶着这个猎户,也往山坡上紧走过来。蒋振芳、孙泰、胡玉山、孙庆,全随在赵元龙身旁,可就全提防他有意外的举动了,因为在火把光中,看到赵元龙的神色不对了。

刚走到山坡上,头里一名猎户叫黄老贵的手中举着火把,更把左手高举,回身向这边招呼道:“你们到这来仔细听,是虎子的声音。”众人立刻全把脚步一停,全是平心静气仔细辨别,这时偏着东边一片茂草间唰唰连响,从黑面钻出一条矮小的黑影,发着颤声哭着喊:“爹爹我在这里。”赵元龙呀的一声惊呼,他把身上的伤痛全忘了,把身边的猎户一推,踉跄往前蹿过去。虎子也从深草里跑出来,扑向赵元龙身上,赵元龙脚底下不由己,赶到爷两个扑到一处,赵元龙竟向石坡上倒去,爷两个全摔在草内。

蒋振芳、孙泰两人赶紧纵身蹿过来,把赵元龙扶起,虎子双手紧抱住爹爹痛哭起来。赵元龙略定了定神,搂着虎子悲声说道:“虎子不要哭,兰姐和老费在哪里?”虎子哭着说道:“爹爹,你快去看,老费被匪人砍了两刀,兰姐姐被他们抢去了。”赵元龙哎哟一声仰身倒下去。蒋振芳跟孙泰赶忙地把他扶起,跟着往脊背拍着招呼道:“赵师傅,赵师傅,你要振作一点。”呼唤着,孙泰已经吩咐胡玉山、孙庆跟猎户们赶紧往山坡上深草中去查看,果然在面前不远发现了那个老费,身受重伤倒在一片深草中,尚在不住地挣扎,嘶哑的声音还在喊着:“虎子!虎……”胡玉山、孙庆连忙地在他耳边呼唤:“费大哥,你不要着急了,虎子就在这,匪人已走,我们带你回寨,你的伤太重了。”

在火把光下已然看出这个老费被匪徒一刀砍在左额角,大概去了一片肉,并且左肩头也受了重伤,右臂几乎砍断,已经成了血人。他倒着的地方,那片荒草全被血染满了,此时他的神智已经糊涂,只是念念不忘地还在连声招呼虎子。胡玉山、孙庆以及喀兰寨的弟兄们全落下泪来,胡玉山、孙庆指挥着弟兄留神着伤处,叫四个人搭着他,先把他送进寨去。这里赵元龙已被呼唤醒转来,虎子虽则没有伤,可是滚了一身血,身上脸上又是石沙又是血迹,这么点孩子真难得还没有吓死。猎户黄金贵赶紧地把虎子抱起来道:“虎子别怕、别哭,你尽自哭你爹爹更难过了,咱们回寨。”

这时赵元龙霍然站起,两眼一瞪向面前的这般人道:“我赵元龙宁可死在宁安,我也得跟这群万恶的禽兽拼一下子了。我杀官造反,我情愿挨刀剐,也得找到这群万恶的东西,没有兰儿,我赵元龙绝不苟延求活,我没有脸见人了!”他是用力地挣扎往喀兰寨后门这边闯,口中招呼着:“好弟兄们,给我匹牲口。”这样更把虎子吓得连声招呼:“爹爹,你别走,我跟你去!”蒋振芳、孙泰两人赶紧把赵元龙的双臂架住,胡玉山、孙庆也全挡在他面前,因为他这种暴怒之下很危险,再叫他摔下去,这个人就不易活了。蒋振芳把身躯也向赵元龙面前一横,抓住他左臂,右手按到赵元龙的胸口,用沉着的声音说道:“赵师傅,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你现在气炸了肺有什么用。赵师傅,你要权衡轻重,不要凭一时的意气用事,做出不可挽救的事来,姬隆风老师的义女落在宁安府官人之手,赵师傅你把心放宽些,没有危险。我蒋振芳敢拿项上的人头来担保,赵师傅你不必把他们看得太重了,这群万恶的东西行为下流,趁势劫掠走这个小女孩子,分明是想要威胁姬、云二位老师傅。赵师傅,我们跟前还有这般人,何况那两位风尘异人并非弱者,你把气平一平,你也是在江湖中奔走半生,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咱们自有方法对付他们,容我把宁安府的情形告诉你,你就知道了。现在是各走极端,好在到现在除了你喀兰寨这里,毫未提防之下遭到这场惨败,可是姬、云二位老师宁安府已经搅了他个地覆天翻。现你身上带着伤,你这时想赶奔宁安,赵师傅你难道真做这种傻事吗?咱们回去,我和你细谈一切。”

赵元龙此时痛心难过,竟忍不住泪如雨下,忙地点点头道:“蒋老师,我这种无谓的举动叫你见笑,我赵元龙实没脸活下去。好吧,咱们到寨里,我赵元龙不能亲手料理掳劫我这个小侄女的禽兽们,我枉为堂堂男子汉了。”孙泰、胡玉山等也全劝着,大家回到喀兰寨里,吴老疙瘩、孙七等也全得到了信,全赶到首领的家中。赵元龙等一般人回到自己这个小院内,弟兄们已经把老费搭进屋去,放在他自己的床铺上,赵元龙进得院来,就连声在问道:“老费怎么样?”跟着来的弟兄们有从屋中出来的,向赵元龙道:“他或者可以不碍命,不过血流得多些。”

赵元龙看了看眼前一般人,遂向弟兄们惨然说道:“我赵元龙现在真是置身无地,我真对不起弟兄们了,喀兰寨弄到这么一败涂地,死的死,伤的伤,大家这几年枉看得起我赵元龙,遇上事我不能保护住兄弟们的安全,我是一死不足蔽其事,我赵元龙有三寸气在,我必要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雪恨。孙泰、孙七弟、黄二弟、周四弟,你们替我多辛苦吧!贼走关门,分出两队人来保护栅墙。孙七弟,究竟死了多少弟兄,受伤有多少?”孙七道:“现在大致地查点出死了十个弟兄,重伤十一名,轻伤的有三四十名,不过是不是这样还待详细地查看一下。”赵元龙道:“马棚那里怎样?”孙七道:“侥幸还没有什么损失。”赵元龙道:“那么现在要紧的是给受伤的人治伤,药不够用的,五更过后赶紧地打发弟兄到临江县配大量的治伤药,所有喀兰寨没受伤的弟兄们,以后有家眷的,告诉他们,早早地动手收拾一下,把能带的东西完全打起来,这个喀兰寨我们不能再住下去了。弟兄们,先去照顾眼前的事,我缓缓气咱们再商量善后。”

孙七等这时实在忍不住了,向赵元龙道:“首领,你可以告诉我们究竟我们应了什么祸?宁安府下来的人拿我们当匪办,焚烧喀兰寨杀伤这么多人。首领,咱们都是共患难的好弟兄,不论是为什么事,总得向受伤的以及全寨的弟兄们交代一下,死的已经是死个糊涂,死个冤枉,带着气的也得明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