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兰寨这里自从风尘双杰姬隆风、云飞,先后赶奔宁安府,赵元龙在喀兰寨中督率着一般猎户仍然是按着时候上山打猎。兰儿自从义父姬隆风一走,这个小女孩子立刻郁郁不乐,幸而有虎子弟弟和她在一处,虎子是最淘气,可也最聪明,他知道兰儿是因为他义父远去宁安,她不高兴了。虎子是变着法子哄着兰儿,并且赵元龙、老费更是十分照顾着兰儿。过了两天,兰儿照样地欢欢喜喜跟着虎子一块玩了,不过终归是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一个好动一个好静。虎子除了往山坡边飞跑着叫兰儿跟他捉迷藏,不然就是爬树捉小鸟。兰儿跟随义父姬隆风、师叔云飞在喀兰山的绝顶潜踪,虽则住在那么不方便的地方,姬隆风、云飞依然变着法子教给兰儿识字,这个小女孩子又十分聪明,现在她已经认了好几百字。在喀兰山上是没有笔墨纸,姬隆风、云飞教给她认字时,完全用树枝画着石沙,一个一个地教她认。虎子在山边胡跑乱窜,兰儿遂招呼着道:“虎弟,赵叔叔不是告诉你,不许你在山边胡闹吗?怎么你一出来就不听话!虎弟,来!咱们坐在这里,我教给你认字。”

虎子现在跑得一身汗,抹着头上的汗向兰儿道:“你还教给我,我也跟爹爹学过,我还会写呢。”兰儿道:“虎弟,咱两个人比着写,看谁写得多!”可是虎子不过是嘴上逞强,兰儿叫他把赵叔叔的名字和他自己的名字,以及老费的名字写出来,虎子用一段树枝画了半天,歪歪斜斜地只把元字、虎字写出来,别的字他全不会了。可是他也是个好强的孩子,急得头上筋全暴起,气得就想跑,兰儿一把抓住他,叫坐在山坡边,向虎子道:“虎弟,我义父在山上也常常地说我,不会写就害羞,害羞就想跑,一辈子也不能会了,慢慢地学,慢慢地记,就记住了。我教给你,你会写字赵叔叔、老费看见更喜欢你呢!”兰儿就在石沙子上一个一个地写着,教给虎子。赵元龙不到山上打猎时,就照顾着整顿喀兰寨一点一点积存出来的马匹帐篷,这些预备往别处迁移的资材。有时候因为这两个孩子到栅外去的工夫大了,自己赶紧出来找他们。

赵元龙也是因为喀兰山上发现怪蟒、马猴惊了心,时时地担心,恐怕这两个孩子遇到危险。从寨里边走出来,远远就看见兰儿、虎子坐在山坡边,两个小孩子全是向着喀兰山那边,手里全拿着一段树枝在地上乱画着,画一阵笑一阵。赵元龙悄悄地从后面走过来,兰儿、虎子并没觉察,赶到走近了,这才看见这两个孩子正在学写字呢,赵元龙看到这一双小儿女这种可爱的情形,自己竟起到一种幻想。这两个孩子全接近了像风尘双杰姬隆风、云飞这样人,这两个孩子将来全能有极大的成就,倘若能够把兰儿也始终留在我赵元龙身边,看到他们全长大成人,结为风尘伴侣,我赵元龙暮年能得到这么一双好儿女,我余愿已足,是恩是怨一笔勾销,情愿终老关东,不再作他想了。

可是赵元龙自己忽然失声一笑,认为这种痴想想得太早些,他们才多大一点的年纪,世事如白云苍狗变化万千,将来还不知道一个个结果如何,自己这不是太痴想了吗?赵元龙这一发出笑声,兰儿、虎子才警觉身后有人,兰儿忙招呼赵叔叔,虎子也在招呼着:“爹爹,你快来看,我会写爹爹的名字,还有老费、兰姊,这全是我写的呢。”赵元龙低头细看,果然,虽则歪歪斜斜,可是写得一点不差,赵元龙笑着说道:“虎子,这才可爱呢!虎子往后好好地跟兰姊学字,我上山给你捉野兔,再捉一只极小的小猴子给你玩。”就这样过了好多日,赵元龙暗忖道:姬隆风、云飞此去宁安府,他们所办的事很容易有危险,可是他们此去全是暗入宁安去探听王总督、姜总兵他们在宁安府的下落,他们在宁安府出了事就是大祸,这么多日不见回来,自己又不能去宁安府探听消息,真是心悬两地。

兰儿也因为义父跟云师叔走的日子太多了,时时地向赵元龙追问,义父怎么还不回来?赵元龙反倒好言安慰着兰儿道:“不用担心,他们到那里许多的事,没有多少日就可以回来了,他们回来必给你两人带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兰儿这两天再不肯到喀兰寨后寨门那边去了,她总是拉着虎子到前边寨门这里,往那一片草原上张望着,盼着义父、云师叔早早归来。赵元龙也觉得这几天自己有些心慌意乱,一连就是好几天没进山。

这天,兰儿跟虎子仍然在前边栅门前草地上玩耍,兰儿是不到太阳落山不肯进寨,她是盼着义父跟云师叔回来,到了太阳一落下去,兰儿总是带着十分失望的神情,跟虎子手拉着手地回转寨内。今天太阳又落下去了,兰儿仍然是失望地向虎子道:“虎弟,我们又白等了。”刚说了这句,虎子道:“你听那儿有马蹄的声音,别是我两位伯伯回来了吧?咱们别走。”兰儿听了听,任什么声音没有,很生气地向虎子道:“你又骗我。”虎子此时可是十分注意的,他仍然辨别着远处的声音,两只大眼更往远处尽力地张望着,忽然说道:“兰姊你快看,那边树林里不是有两个人吗?一定是伯伯他们回来了。呦!怎么藏起来了,兰姊咱们往那边看看去。”兰儿道:“虎弟别胡闹了,我义父跟云师叔全骑牲口走的,他们难道还走着回来吗?”虎子可是依然两眼注视着那边,口中说道:“对,伯伯们全骑牲口。咦!这两个人全是干什么的?怎么又探头又藏躲,在树林子那边干什么?”兰儿道:“你看太阳落下去了,老费又该找我们来了,快走吧。”遂拉着虎子走进喀兰寨内。

此时寨内炊烟四起,猎户们家中全在做着晚饭,老费正站在门前向这边张望着,招呼道:“兰儿、虎子,快来吧,饭已经好了。”兰儿跟虎子回到家中,跟赵元龙坐在一处吃着饭,赵元龙精神上也十分郁闷,早早地就把筷子撂下。兰儿看着赵元龙道:“赵叔叔,你怎么这两天吃得少了,你也是想我义父跟云师叔吗?”赵元龙强作笑颜道:“不是,用不着想他们,他们焉能尽是在那里待下去,快回来了。吃完饭你们早早睡吧,我去查看寨门。”虎子说道:“爹爹,方才在寨门前,我们看见有两个人,他们在东边那一排大树后探头探脑,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他们分明是向我们喀兰寨这边看。”赵元龙说道:“小孩子不要胡说,短不了有走路的人从这一带经过,不要多管闲事。”说着话就走了出去。

赵元龙每天必然要在寨内查看一番,把前后的寨门关闭好才回来。赵元龙围着栅墙转了一周,仍然回转家中。兰儿跟虎子还没睡,虎子又在淘气,他把赵元龙很久没用的一杆大枪从墙角里搬起来,因为这杆枪是铁杆,太重,枪往下一倒,险些把桌上的灯给砸翻了,兰儿帮着把这杆大枪立起,正在闹着道:“回头告诉赵叔叔。”赵元龙正走进来,向虎子道:“又胡闹了,那也是你动的吗?”虎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兰儿别看她总管着虎子,她可是十分护庇这个虎弟,遂向赵元龙道:“赵叔叔,怎么总看不见赵叔叔使这杆枪,怎么这么重?”赵元龙哼了一声道:“英雄无用武之地了,我再过些年,大概再想用它,力气也许不成了。”因为赵元龙在喀兰寨这里入山打猎,只带着一口砍山刀,这条大枪嫌它笨重,轻易不摸它了。跟着叫兰儿、虎子到里间去睡,自己看着这两个孩子睡下之后又走出来,经西边马棚那边转一遭,恐怕照管马棚的弟兄偷闲躲懒,现在喀兰寨中,能够添置这些马匹器械也很不容易了,这全是弟兄们辛苦所得,拿血汗堆积起来的,赵元龙是十分重视。

到马圈这里看了看,伙计们倒是照顾得很周到。从马圈这边转过来,自己也是时时在想着,姬隆风、云飞弟兄二人尽是不回来,难道真个地出了什么意外吗?可是想到这两个风尘异人武功剑术全有非常的造就,他们又不是一块走的,绝不会全遇上意外的事陷身宁安府。大约在宁安没查出王总督、姜总兵的下落,他们不肯白白地去这一趟,耽搁住了。赵元龙一边想着,信步从栅墙边转过来,到了栅墙西北角这里,忽然耳中听得唏口聿口聿一声马嘶,这种声音离得很远,先前还疑心是自己马棚里的马发的嘶声,可是仔细想又不对,这种声音分明是从西北那边传过来的。赵元龙停住脚步,仔细再听,可是再没有声音,个人想了想,不必多起无谓的疑心,喀兰寨这里也不是一年半载了,是在这一带也小有威名,干着这种行业,跟别人没有牵连,毛贼草寇也不敢捋虎须,拉大帮的、撑山头的,他往我这里来做什么?一群猎户,除了一条穷命,虽则穷,可是全有硬骨头,不大容易碰,至于自己这点积蓄,放在他们眼中就算不得什么了。赵元龙从栅门前转过来,回转家中。老费那里还在收拾着院中,老费虽则腿瘸着,他是从早到晚不闲着。赵元龙向他招呼道:“老费,早早歇着吧。”老费答应着。赵元龙走进屋中,看了看兰儿、虎子,这两个孩子已经睡浓了。赵元龙刚要收拾歇息,突然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响,赵元龙听得就是一惊,跟着有人叫门道:“首领,首领,快着。”老费也没有睡,他已经答应着赶紧把门开了,赵元龙闯出屋中,外面的人已经进来,正是本寨守夜的两名弟兄。喀兰寨这里因为离着山近,每夜全有四名弟兄轮流着巡查寨内,住在这种荒凉的地方,一半是防备着山上毒蛇野兽窜下来,一半也得防备着宵小之辈到这里来偷窃。这时来的两个弟兄一个叫周诚,一个叫卢五,他两个人气喘吁吁向赵元龙说道:“首领,你赶快去看一看吧,我们方才发现有大帮的马队一直扑奔我们喀兰寨这里,看得清楚,绝不是过路的,分两路抄着圈子两旁过来的。”周诚、卢五刚说到这,忽然听得吱吱一声跟一声的铜哨子响起。

这时赵元龙向周诚、卢五说了声:“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赶紧鸣锣齐队。”赵元龙虽则轻身术的本领没有什么功夫,可是丈余高的小房还是可以上下。赵元龙立刻往前紧赶了几步,一纵身蹿上老费住的这间小房,站在屋顶上登高一望,果然看到前后栅门外已经现出火把之光,栅门附近的猎户们已经在高声呐喊:“首领快来,我们喀兰寨被围了!”这一片喊声,寨里就乱了,赵元龙赶紧从小房上跳下来。周诚、卢五已经在鸣锣聚众,赵元龙匆遽间向老费道:“老费,你要小心照顾两个孩子,我得出去看看,情形不好!”这时老费也是惊惶失色,问道:“首领,这是怎么回事?”赵元龙不答他的话,蹿进屋中,此时兰儿跟虎子全醒了,两个人听得全爬起来,一连声地招呼:“赵叔叔,爹爹。”这时赵元龙探身向里间说:“好孩子们,不要怕,有老费看着你们了。”这时外面声音越发乱了,更向老费招呼了声:“老费,两个孩子交给你了。”赵元龙提着大枪闯出门外。

街上猎户们全听到锣声,这是一种非常的号令,各自手中提着虎叉、木杠闯到街上,不过现在全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赵元龙赶紧招呼道:“王大彪在哪儿?赶紧来。”这时这群猎户当中有一个身量高大,担着虎叉的壮汉,紧跑过来招呼道:“首领,我在这儿了,首领究竟是什么事?”赵元龙道:“王大彪,连我也不知道,你赶紧带一队弟兄扑奔后寨门守住了,任凭他来的是什么人,不准他进寨。”王大彪答应了声“好”立刻喊了声:“弟兄们,随我来。”他一边走着,一边喊着,立刻就集合了数十名猎户,随着他扑奔后寨门。赵元龙这里集合着面前的一般猎户们,立刻扑奔前寨门。离着前边寨门还有一二丈远,这里已经有二三十名猎户们在乱喊着:“你们是干什么的,也得等着我们首领出来,凭什么骂人?”赵元龙这边喊着:“弟兄们,不要乱。”可是这时看着栅门那边的弟兄们,在暴喊声中齐往后退,敢情栅门已开,外面的人已经闯进来。猎户们往后退着、喊着,赵元龙赶紧一连几个纵身蹿过来,这里的猎户们一见赵元龙赶到,呼啦地向两旁一闪,离开了当中。赵元龙眼中看到从外面闯进了七八个人,当中一个五十多岁的短衣汉子,手中提着一对判官笔,这个人五短身材,瘦削的面庞,显得那么精明干练。身边随着的全是短衣服、小打扮,各提着兵刃,内中有两个举着火把,当中这个年岁大的,他在栅门内停身站住,口中在高喊着:“你们若果然是安善良民,守身守法的猎户,趁早老实些,朋友们眼睛不瞎,看一看圈子外面已经全包围了,我们是奉宁安府将军命令来的,倘敢拒捕,格杀勿论,叫你们当家的,主事的出头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