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阎王杨二虎奉草上飞行韩如冰之命,负夜赶奔虎陀峰窥察如痴禅师在虎陀峰上是否暗布机关埋伏,以便在较量时有个准备。当时杨二虎奔到虎陀峰麓下,为要掩蔽形状,打算把火龙驹先行藏好,自己便可暗入麓内侦察。他当就找到一处蒿草长过人顶的草原,便把牲口牵入草丛之内,牵到草丛深处,竟又发现一个绝密妙境。原来里面有几座巨大怪石,形如围屏似的横障在东南西三面,北面更又长着蓬蒿乱草,遮掩住这石窝门面。

杨二虎骤获这种天然生成的秘境,心内十分欣喜,忙将火龙驹牵进石窝里面,松了嚼环和肚带,将丝缰搭在石上,任它自由自在啃啮地上青草,自己遂又扎抹腰身紧掖裹腿,悬上单刀和暗器囊袋,留神遍观四外景色,将这秘境牢牢记住胸头,然后退出乱草丛莽,直往虎陀峰麓奔去。转眼间已奔到峰脚下,正想往上飞蹿,猛想起这种要隘地点,难免没有小白山弟兄放哨着,现在彼此已分道扬镳,双方已处于敌对地位,自己假若不慎重些,显露出形状来就许暗中给俺一个暗青子,这倒不能丝毫疏忽。杨二虎顾虑到这里,哪敢再由正路上闯,只拣崎岖小径山上扑,有时天空掠过一只雁影或小树被风吹动,他便疑是小白山的弟兄在这放卡防守着。最后蹿到如痴禅师约定地方,形势陡险的金刚崖下面,突见在十四五丈之外,隐隐发现一点火光,在那群崖中闪烁飘动。

小阎王杨二虎不由惊疑,想到在这秋季里流萤到处都有,像这样浮动着的红光,未必就是放哨人的灯火吧!但他这种思念还没平息,就闻得有人轻微微说道:“李老九,这都是当家的那位师父出的这种臭主意,要在虎陀峰上比画什么内功,他只嘴和舌子动了一动,咱们弟兄就吃了偌大苦头,幸亏今年天气尚好,没有怎样大风大雨,要是和往年八月一样,深更半夜站在这高山上,还不冻得哆里哆嗦?老九!他们师徒二人昨日费了整天工夫,在此处几座悬崖怪石下面,不知埋伏一些什么,听说那如痴禅师曾对弟兄们扬言,要把关内驰名的三个老儿和两个镖师,以及白狼堡杨家两哥们儿,完全挫折在这金刚崖下面,并要使俺们瓢把子接收白狼堡,统率杨龙云手下那般弟兄,从此称雄关东道上,叫关内外的绿林道瞧瞧,黑心姜德宝不是随便可招惹的!”杨二虎听了这一段话,很是佩服云飞老成练达,居然测出如痴和尚别有谲谋,同时深恨黑心姜德宝手段毒辣,要将自己弟兄一网打在里面。杨二虎正在思索之间,突又听见另一个匪徒道:“老九哥,你是当家的心腹人,平日不离瓢把子身前左右,他们在这几堆乱石窠里究竟装下一些什么埋伏,更怎能将那三个老儿制服下去,俺小黑子生成是个傻人,和石老么一样破不开这个闷,老哥哥你是见多识广,昨日又亲看着他师徒掇弄,你若肯将这个闷解说给我们听听,增加我们一点儿见闻知识,俺同石老么买两斤烧酒、一斤牛肉,再请你足足大喝一顿。”

杨二虎听这小黑子所说,心内不由大喜,急忙将身往下一伏,藏在一座怪石后面,希图从那李老九的口里听到一些秘密埋伏,明白即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将如痴和尚所设阵式破之粉碎。讵料那李老九是老江湖,性情且极狡猾机警,他不但拒绝漏出崖下秘藏,且向两个匪徒牢牢叮嘱道:“你们二人问的这些言语,幸亏此地没有外人,不怕走了嘴去,倒是毫无半点关系,要是人多口杂传到瓢把子耳朵孔中,或被老佛爷如痴禅师知道,他们不用再说别的,仅将泄漏机密四字加在头上,不死也得割下半截舌子。再说,墙有缝、壁有隙,在这四通八达的山野里面,万一有白狼堡中人,潜行到这虎陀峰上来哨探,我们一个嘴不防闭叫对方把机密窃听了去,那不更是大糟而特糟吗?”小阎王见他说到这里,突然用手往南一指道:“弟兄们快拉家伙,那崖边不是伏着一条人影窃听咱们说话儿呢?”杨二虎陡然一惊,只道自身没有隐藏严密被那个李老九发觉,正想撤身闪避,一眼顺着他手指地方瞧去,原来是一株古老苍松被月光倒映在矗立崖上,经过夜风微微吹撼上下左右摇晃几下,恰似人在那里潜伏蠕动。杨二虎瞧见此种景象,暗中不觉冷笑言道,“太爷藏在这座崖下,你为什么没瞧出来,却望着树叶影子见神见鬼。”小阎王暗言方毕,即闻那石老么含笑说道:“那崖上是枫树弄影,并没人敢藏在下面,九哥你今夜想是喝多一点,眼神有些发晕,错把鱼目当作珍珠看了。”李老九被他这样一揶揄,脸上好像有点挂不住了,便气哼哼地说道:“什么珍珠鱼目,咱们老杆怎比得上你!你石老么是省城中的生人,自然经过不少世面,拔根汗毛比俺腰挺子还粗,不过瓢把子今夜瞎了眼睛,叫俺老杆统率一般弟兄保护金刚崖下所有秘密,俺因负了此种责任,就不敢半丝半厘含忽,遇见形迹可疑之事就当派出人去侦察,至于什么鱼目狗目,真珠假珠我却一概不管了。”杨二虎见他着恼成怒向石老么申斥这么一顿,便知自己所要听的秘密现在已成绝望,就是伏到明早天亮,也莫想得到一丝消息。他当直起身来,打算向旁处踩探一下,忽闻李老九又厉声喝道:“兄弟们,今夜这里有点毛病,俺非得踏勘一遍不可。”小阎王听他如此地说,只道又是岔了眼神成心拿这话来唬吓,讵料自己的脚还没移动,那亮闪闪的孔明灯光却向个人劈头扫来。杨二虎知道藏身所在已被人窥破,急用一个“怒蛇出洞”姿势将身往下一伏,待那灯光扫向别处,还没移动回来,便飞身往山下一蹿,早已离开那座悬崖,跃出一丈二三尺了。

李老九一般守护匪人瞧见奸细业已露形,当时哪敢怠慢,口内喊出扫射两个字时,不但那孔明灯疾如电掣追踪小阎王如飞扫到,那嗖嗖的抽冷子弩箭更往他顶上背脊流萤般射来。杨二虎见小白山这些防守匪徒不但眼力十分敏锐,行动且更异常敏捷,自己虽然身怀绝技不惧他们,但想个人这次来到虎陀峰上,原为探访一切秘密以便较量时能做准备,假若将真面目显露出来,第一给姜德宝师徒知道,两山的仇从此愈结愈深。第二如痴和尚诚恐金刚崖下埋伏被俺探得水落石出,重行加以一番改造,那不比目前还要险隘毒辣?第三自己技艺纵然不弱,能够将这几个匪寇一扫精光,但依此刻情形看来,小白山派出来的匪人绝对不止这么一组,必定尚有骑步巡逻队伍,万一和他们对拼起来,咕隆鸣过一声信炮,四出匪人蜂拥向这合围,俺便再有拔山扛鼎本领,却也双手难敌四手,与其落到后来突围奔逃,何如趁此时候一走了事。小阎王暗作此等打算之后,待孔明灯刚要到跟前,冷箭由后吱吱射到,急忙将身往下一伏,让灯光和强弩自头顶飞扫过去,所幸此地怪石峥嵘荆莽丛杂,只要手眼腰腿放利落些,能够蹿跃坎坷不平山径,匪独处处可以闪避锋镝,不致被那冷箭镖枪自后戳伤,更能从容不迫逃出险地,叫敌人难以掏摸自己踪迹。

杨二虎避着身后灯筒扫射,和那无情冷箭嗖嗖射来,便用“铺地十景”矮蹿低跃,只悠忽忽连晃几晃身子,便即离开金刚崖下,奔出孔明灯的射程外面。他想灯光只要照不着自己,弩箭即行失去一切效用,便直挺挺地站起身来,往金刚崖回头一瞧,只见那片悬崖峭石上面已然点起十数火把,并且向左右两边蠕蠕移动。杨二虎瞧这情形,知是李老九吹起竹管哨子,将散伏匪徒召集拢来,要往崖下搜拿奸细,他因不愿露出本相和作此等无谓搏击,急忙展开轻身提纵功夫往虎陀峰下奔去。少顷到达山脚下面,一瞧身后没人追缀,忙又蹚进那片蒿草丛中去取自己火龙驹,讵料他刚蹿入草内,还没走到圈放马匹地方,便觉左近草丛一阵簌簌摇动,好似大蛇由里面奔扑出来。小阎王一生极怕这长蛇子,认为被咬一口不但没药可医,且立刻就有性命危险,当时心内吓得扑扑一跳,急将单刀掣在右手,准备将蛇一刀刺杀。但他留神看了一看,却又未觉半点响动,杨二虎暗思适才草的摇摆,也许被夜风呼呼吹着,如今风过草偃自然没有丝毫音浪。他心想到这里,复即迈开下面双脚,向那秀崖茂草所在蹚去,但他走不到十四五步,突听身后一阵微风吹来,扑得脖子嗖嗖生寒,两旁蓬蒿更似波浪起伏,沙啦沙啦吹得响个不住。

小阎王觉得这阵夜风有点奇特,恰似和自己来开玩笑,当即留住脚步,仰头向空中望去,只见皓月当头,夜空如洗,除了银河内有几片淡白微云,天空中简直是千里一碧。他想天空没有一朵黑云,地上哪能刮起风来!心中一阵诧异之后,急忙回首向后瞧去,只见距离自己二尺之外站着一个瘦长吊鬼,乱发垂肩双睛突出,白惨惨的面上垂着几道殷红血痕,再看他的脖子下面长长悬挂一条绳子,足有大指粗细,左手提着黄钱白纸,右手连挥芭蕉的蒲扇,冲向个人一面吐出长舌一面用扇子微微相招,脚下并缓缓移动上来。小阎王杨二虎虽出身绿林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但他在此荒郊古野里面,淡白月光凄然辉映之下,骤然瞥见这种屈死怨鬼,不由吓得魂飞魄散遍体麻木,口内喊叫一声啊呀,本拟抹回头来向后奔跑,两脚却似钉在地下挪移不动,他才想到俗语说的“人只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惧人,只要自己心神不乱正气充足,会聚两眼精神光华,向那恶物发电射去,任是一种什么恶鬼也就被人神光照射跑眼了”。杨二虎想到此等秘谈忙如法炮制,没料这种闾里传闻难以收获效果,那吊鬼经他运眼神扫射,不独丝毫不怯且跳跳蹦蹦直往前凑。小阎王见这情形愈觉心慌神乱手足无措,急忙掣出背后单刀,打算借这凶器光芒将鬼魅吓得敛形灭迹。不期他的刀才拔出,那吊鬼即行吱地叫了一声,抡起他那一把芭蕉叶扇往着自己劈头扇来。杨二虎瞧他连蹦几下,口和鼻内又喷出一股烟火,两只耳朵亦是雾蒸雾蔚般的只冒浓烟,刹那之间浓烟如黑云似的蔽住吊鬼身子,使杨二虎不能瞧见一点形影,他趁势扑到眼前,把长舌往上一翘,项中麻绳往外一甩,便立时起了一道圈花,往杨二虎颈上套来。杨二虎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急忙一紧手内单刀,往那吊鬼前胸搠去,那鬼吱地惨号一声,急把扇往外一挥,乘着扇出来的风势,他将两只大袖微微一抖,便即如同灰鹤似的唰啦冲起半空,再从上面略横身子,一个天马行空轻功绝技,直从小阎王头上斜掠过去,竟落在杨二虎的背脊下面,又是左一扇右一扇地挥个不停。杨二虎惊愕万分,瞧这吊鬼不但狞恶并且身擅蹿纵术,惊愕之中猛然醒悟,知道这人是绿林中打闷棍一类的匪贼,这种匪贼专有扮作花妖木怪鬼魅精灵,伏在静僻要隘地方劫掠单身过客,有那胆量较比细小客人,不用他亮出家伙上前收拾,即行吓得魂魄出窍倒地晕死,身上带的所有货财便如探囊取物一样容易,被他完全给掠了去。但如遇着胆壮气粗,十分扎手过客,他们一人制服不下,便来搭伙把他拾掇,决对不能留了活口回去。这等匪人虽没多大势派,但也有个小小组织,叫作妖魔外道开扒团。此地距离小白山仅十余里,属黑心姜德宝的泛地里面,为甚有这打闷棍的小贼出现?杨二虎想到这里,胆量不觉豪壮起来,待那吊鬼再扇几扇,他口内假装叫声啊呀,身子往后面躺落,看他怎样上前收拾个人。

那吊鬼果然是活人扮的,且系姜德宝麾下一些无名匪徒,皆因目下八九月中,农人收了地里粮食,十九挑往城内出卖。小白山一般没出息匪贼,因姜德宝平日吩咐不准在现地开采买卖,他们便想出这个法子,假扮神鬼唬吓乡人,只要净他神志吓昏过去,掠走衣服财币之后,却也不轻易伤害性命,今夜见杨二虎孤身来到,认为是只猱驯羊子,垂手即可将他剥得赤条精光,没料杨二虎掣出防身兵器来和自己拼斗。那扮鬼的贼人姓曹名兴,虽没怎样出奇技艺,却专擅一身蹿跃轻功,外号人称作飞蛾儿,他在小白山的垛子窑里面和夜虎子白青山二人,同为黑心姜德宝心腹,不过曹兴这人性极嗜赌且爱贪财,粪坑里掉下一钱银子,他都会赤着手脚去摸,姜德宝对他这种贪性历来是很嫌恶,唯因他有那身轻功能替自己办些机密大事,所以不再告诫究诘,任他自由劫掠。

曹兴今见杨二虎突然栽倒,认为他是吓晕过去,当把手上纸钱扔在一边,口内叫声“惭愧得很”,急忙摇着那蕉叶要掏杨二虎身上货财。他刚走到跟前还没把身俯下,小阎王一个“鲤鱼打挺”的姿势嗖地由直平跃起来,手内钢刀更劈胸搠进。飞蛾儿曹兴见不是路,急想跺脚往后倒蹿,却已起势不及,眼看刀锋如同旋风一般直扑到个人胸口,当把左脚急忙向左一跺,口中更同时发出人语,叫喊一声啊呀,便拔步如飞向草深处逃走。

小阎王杨二虎瞧出贼人破绽,怎肯任其脱网,手内单刀稍紧一紧,便自后急急追赶,并对他破口大骂道:“好个杂毛养的畜生,你哪里不能打点儿野食,偏找大爷我的晦气,今夜要是不把你拿住,腿上戳三五个透明窟窿,俺这一口恶气怎生出得,好小子!你看现在逃向哪里去?”杨二虎这话恰才落声,猛听前面那个扮鬼匪徒忽然吱吱吹起哨子,并大声地狂喊道:“好兄弟们,外面来的这只孤雁十分扎手,你们亮出青子把他给废了。”小阎王听他喊过之后,两边草内果然发出沙沙音浪,他思自己的武功造诣打发这种毛贼,来二十个也不在心上,但恐在这深夜间,又是丛密密的蒿草之中,贼人假若从那伏莽窠内给自己打一暗器,那却怎样提防得来?再说个人今夜远出原是负有重大使命,那三位大侠尚盼着即刻回报,我若在此一再耽延或更身受创伤回去,除开白白吃苦之外,还叫那三老儿瞧看不起,在我岂非更不上算了。杨二虎虑及此等利弊,急忙停住脚步,却又不甘示弱地说道:“太爷今夜因有要事,犯不上同尔等一般见识,你要从今改过自新别再做这伤天害理勾当,太爷体念上天好生之德,自不找寻尔等晦气,要是怙恶不悛,以后仍然操此旧业,下次遇着俺的手中,休想逃得半条活命回去。”

杨二虎将话说毕,急忙披荆拨莽找到自己存马的那个石窝,奔进去一瞧,不禁吃了一惊。只见放在地上的火龙驹不但没有半点踪迹,且连适才插的那支柳标志也被人折作两断,扔在绿茸茸的草地上面。杨二虎一看牲口失踪,心内很是惊疑,暗想这样绝密所在掩藏一匹牲口,轻易不会被人发现,这必是刚才那个毛贼同伙把俺牲口给偷去了,这正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俺只要捉住一个匪徒,即能把马挤对出来,要不丢了火龙驹固属可惜,这二三十里的路程,难道步行回去不成?小阎王懊丧之下,正拟回身去找那个扮鬼贼人,忽闻东边一座高崖上面有人由鼻内嗤笑一声道:“失去一匹牲口就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假若将座垛子窑给别人抄了,那不更是没有性命?亏你还是白狼堡的二瓢把子,行动就这样丢人现眼!”杨二虎陡闻此种声息,心中不由大大吃惊,及至把头抬起瞧看,见是一位七旬关外老者,在那皎洁月光下立着,身躯瘦削五短身材,颔下一部雪花胡须被风吹得左右飘荡。杨二虎瞧他既没穿着夜行衣裤,手内更未拿有兵器,只那一对炯炯发光的眼睛,像似紫电一般闪烁,向个人身上滴溜溜旋转。杨二虎打量着,知是一位武林前辈,未便开口唐突,但听他适才所发之言,似已掏清自己底里,当即向上抱拳含笑道:“老前辈贵姓大名,仙居何处?俺杨二虎实真眼拙得很,没有想起和老前辈在哪里朝过面。”杨二虎话说到这,又听得那老者哈哈大笑道:“老拙是个闲淡之人,且系打从此地路过,很用不着通名通姓,叫人留下当话柄儿谈,老拙因久闻虎陀峰是宁安境内名胜,今夜是特地顺道前来游览,没想到达那峰腰里,却见金刚崖附近地方满被许多绿林人物在那里盘踞,不能克偿某的夙愿,不过名山胜景虽没得游,清风明月怔叫虚度,但对阁下次此长途跋涉使命却能稍帮一二小忙。”杨二虎听老者说至此处,突把声音放低说道:“请你转语三个老儿,切勿凭恃自己的内外武功徒逞血气之勇,虎陀峰上这次是试金石,要甄别一个真假虚伪,叫他三位胆量放大心眼要活,须学矫捷的蜜蜂蝴蝶,突破层层叠叠游丝,那方能克敌制胜一举成功,否则趁早毁弃前约另打主意,别将成名身价栽在金刚崖下呀。”

小阎王听他这一篇话,知是指给韩、姬、云三位大侠明路,但是其中有许多话听不明白,正想稽首叩问时,复见那老者往崖后一指道:“阁下坐骑在崖后面,不用再找贼人了,咱们过些日子再见面吧!”杨二虎听他说到此句,正想启问老叟姓名,只见他一点双足,嗖地蹿至西边崖上,接着往前飞跃两下,瞬息间踪迹渺然,依然剩下寂寂空山漫漫荒草。小阎王自入江湖以来也见过许多杰出人物,但对这种超尘卓越轻身功夫实在尚是初见,他当下吐一吐舌头,往崖后把马匹寻找出来,牵到道上飞身跨了上去,即往白狼堡唰唰回奔。

在天色黎明时候,杨二虎安然返回堡内,瞥见草上飞行韩如冰等俱已起来,正在兴武堂外眺望自己,当急跳下火龙驹,叫人牵了出去,即和韩如冰等偕入堂中,把虎陀峰上怎样设备埋伏怎样把守森严,自己更怎样藏在乱石窠里不能听出一点机密,最后说至微露身形便被小白山防守弟兄觑见,如何逃出灯光硬弩回至草原里面寻找马匹,更遇见一个假装吊鬼匪人,如何搏击奋斗将其逐跑。他末后说到遭遇一位古稀老者传给那些言语时候,草上飞行韩如冰目视姬、云二人,不由点头含笑言道:“听二当家所说的这位音容笑貌以及那身绝顶轻功,莫非是他老人家也来到关东吗?”姬隆风听这话,知是指云飞艺师,名震三江神拳陆筱庄而言,便即含笑道:“他老人家也许游兴大发,趁这不冷不热仲秋季节前来关东领略这高山怪岭,森林草原的景色,不过既是知道咱们俱在这里,且悉要同铁面佛如痴和尚比画,为甚不明白示出精微,俾俺等一鼓获胜,却又将这隐语来警示呢?”云子扬听了这话,将头摇一摇道:“俺恩师那种古怪脾气兄长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明明说着虎陀峰上此次比画乃是俺三人试金之石,意思间要看看我们在外闯练多年,究竟有没有独特心得,还是仅靠内功外技博点虚名。他老人家提示之中,须学矫捷蜜蜂蝴蝶突破层叠的万丈游丝,这两句话内不独包涵深义,藏有极深奥妙道理,就是金刚崖上此次较量强弱,亦须从这两句话上决定命运哩!”

姬隆风和云飞虽是师兄师弟,后来却已分道扬镳自己研求自己的独特技艺,他因在终南山古刹里面得到岳武穆王形意拳解,一心一意便向这部形意拳术上下苦功。云飞自拜在陆筱庄的门下,对于少林一派精微奥妙已是心得,姬隆风和他既是隔门,故对少林许多独有秘技自然难测底理。今日云子扬这样地说,便即含笑问道:“贤弟这两句言语,愚兄听来实觉不懂,什么叫作矫捷蜜蜂蝴蝶,突破万丈游丝,方能将铁面佛挫败掌下,这倒要请细细解释出来。”云子扬闻说,将头点一点道:“这两句话本是少林门中轻功秘语,门外人听了如何能明白?”他话说到这里,遂将这两种少林独有秘技的精奥解说一遍,不但姬老英雄闻着咋舌,草上飞行连连颔首,那叶锦堂、穆春霆以及杨氏双杰听了,都愤然作色道:“好个心肠歹毒的和尚,竟假借比画内功美名暗地设下此等埋伏,希图将俺在座七人一网打个干净,幸亏天不默佑恶徒,平地现出这位年高德重的老前辈来,将铁面佛此等秘藏机构完全揭发出来,叫咱们事先有个准备,假若那老者果是陆老师傅前来关东漫游,他虽不肯显露形迹明白助拳,暗中却终有个照应,咱们到了约会时候,只管放开胆量前去比画,准保不会输给他小白山的了。”草上飞行听了众人之言,认为非常有理,当亦掀须微笑说道:“只要真是陆老前辈来到关东,并关心俺们这次比画的事,任他如痴禅师怎样煞费心机,在金刚崖下预伏精兵十万,黑心姜德宝如何阴谋狠毒,两肋插上八把刀子,有他老人家由后接着,咱们还会栽在他师徒手内不成!”

如痴禅师邀约较技的日子正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这天杨龙云弟兄二人起来一个绝早,召集堡子里的大小首领在兴武堂排上八桌筵席,大家欢呼畅饮庆贺佳节,又在自己私宅内宴请韩如冰等众位豪侠。席散之后已是中午时分,大家正拟回房休息,以便夜晚往虎陀峰赴约,不期众人还没有散,小白山姜德宝已派人送来一封书信。杨龙云正好走到兴武堂,接过手来一看,见是写给自己的,当就拆开观看,语气很是狂傲,大意是问自己前天送去的信所说的话是否发生效力,虎陀峰金刚崖前今夜的约会,韩、姬、云三位大侠如果不避险阻不畏艰难,请于今晚即来赐教,否则你可不要再作回复,代他三位往脸上贴金了。刽子手接到这封信后,急忙给予韩大侠等观看,他三人瞧了,不由同声笑说道:“姜德宝这个无知小辈,如今也是晦星照命不知怎样折腾才好,他以为铁面佛摆的此座阵式足能将俺众人歼灭净尽,所以他驰书来激战,诚恐把这机会丢失过去,今夜俺们决定前往虎驼高峰,拜识这位少林名僧,领教他的技艺学识。杨老当家的!烦你立刻回他一信,说我们三人准时赴约。”

刽子手杨龙云听了,哪里敢再耽延?急忙打开文房四宝,亲笔写了一封回信,只说“今晚戍正三刻,准定陪着三位大侠到虎陀峰金刚崖前来赴会,请你贵师徒届时等候,绝不爽约,可请放心!”杨龙云将信写好之后,复给韩如冰三人瞧了,大家没有一句异言,即行装进封套里面,草书:回呈小白山姜德宝兄台启。更叫人端出几盘鱼肉、一壶烧酒犒劳那个送信匪徒,自己复又走到兴武堂掏出一锭白银,作为送书人节下赏钱。那个送信匪徒乐得眉开眼笑,向杨龙云千恩万谢道:“俺首领不知听了谁的坏话,要和你这边赌强斗胜一决雄雌,其实你当家的这副热肠,尤其对俺首领那种隆情盛谊,只要心肝上有点血的人,谁也不能道出一个不好,讵料他那与人两样的古怪脾气,竟把好朋友误作仇家,将坏蛋当作好人,非要把他坑到山穷水尽,不到黄河不能死心。老当家的!小人并非吃里爬外亏负他姓姜的,假若到俺们垛子窑散伙时候,还请你赏给小人一碗饭吃吧。”杨龙云听了下书人的话,心中不觉微微一动,因见他在一面吃喝一面谈论,复叫人添了一些酒菜,买他的心欢意畅,随便乘机向其试探道:“好朋友你在你们当家的跟前想必很是大红大紫,比较别的弟兄不同吧?要不何能派你送机密书柬!”那汉子乘着酒兴把头摇了一摇,并似叹非叹地唉了声道:“不瞒你老当家说,俺孙旺在前一年的时候,很得姜寨主的信重,真是言听计从,整日不离身前左右,不期半路钻出两个王八小子,一姓曹名兴,外号叫作什么飞蛾儿,一姓白名唤青山,大家齐称他为夜虎子。自从这两人进入垛子窑中,没有过得三五日后,即行现出原形,那姓白的武功虽甚了得,却是一个嗜色的淫贼,曹兴轻身功夫好倒是好,但又瞧见钱眼即往里钻。俺瓢把子自将他俩靠近,俨然变一个人,天天不是谈论张家媳妇好,李家姑娘漂亮,便即派出人去上线开耙,得了钱财好去赌博。俺孙旺虽没卓越技艺能够给小白山露脸,却无那等抽吸骨髓毛病,和见财心里就发黑起来。俺几次向姜当家认真劝阻,叫他疏远那两小子,尤其别在附近一带开掘买卖,不意不得他的采纳,反说俺嫉妒别人长处。目前白青山又邀来一位朋友,年纪约在五十左右,听他说话的口音好像是宁安城内的人,那老儿一脸奸猾狡诈,行动更其鬼祟得很,除开不报出自己‘万儿’之外,还嘱咐当家严守一切机密。老当家的!咱们江湖道上闯的人物,如今越来越没落了,越往后越显着黯淡,哪见刀尖子上练的好汉,不敢道出个人姓名,这真令俺瞧着憋气!”

杨龙云听了小白山下书人孙旺的话,心内惊疑万分,暗忖小白山邀到的老儿竟是宁安城的口音,莫非俺白狼堡归顺韩如冰等消息,业已传到宁安厅中,给那快手左洪等人知道?听他叙述此人年岁相貌,好似是大刀杜振邦,想系得知俺和兄弟二虎已洗手绿林,将神刀叶锦堂眷属释放,更要帮助姬、云二老师傅和他们宁安官厅作对,那左洪门徒众多爪牙密布,或已得知黑心姜德宝栽在这里情形,且料悉姜德宝实绝不甘心,一定要找云飞报仇雪恨,所以密派大刀杜老来小白山,助他暗中策划一切。更许唆使铁面佛如痴和尚,借着在虎陀峰比画内功为名,将咱们一齐调出堡子,然后另派一队官兵直捣白狼堡根据地,他们假若运用此等调虎离山计谋,倒是十分厉害,这倒不能丝毫忽略的。刽子手想到此点,遂含笑试探道:“俺和你们瓢把子姜老当家仅有一点小小误会,并没结下什么梁子,只要彼此朝一朝面将话说明,这颗扣子立刻就解开了。好朋友!你要和那姓白姓曹两个小子不很投缘,打算跳到咱们这垛子窑里,只要老哥不嫌塘小,能容得下你这大驾,不论几时俱可一块凑凑。今天中秋佳节,你们当家平日既爱交朋友,且喜大吃大喝热闹,除开那位如痴老师父之外,必定还有许多贵客,你可告诉俺听一听吧?”

那孙旺银子在腰美酒入口,心内说不出怎样快乐,今闻杨龙云如此地问,便握着杯仰首想一想道:“俺瓢把子历来要好的朋友你老当家一一都见过,不用小的再为饶舌,近三四天里面双狮岭的铁胳膊谢大刚、神弹子牛春生他两哥们不但天天常来串山,昨晚并且就没有走,只那白马王天禄王大爷,仅来拜访当家的师父一次,以后即没再露面。昨天除来那个古怪老儿,夜晚更有两个生客投帖,俺因生气白青山那个王八小子,什么事情俱不过问,每天醒来喝酒困来睡觉,乐得成一个消闲自在身子,今早不是瓢把子派俺送信,嘱咐这次去到白狼堡里,不要再像往日随便,假若说差一句言语,留神叫人把命废了,俺想当家和你两老当家俱是拜把子盟兄盟弟,哪里就会结下梁子?他说这话必定是逗俺好玩,及至向别的弟兄打听一下,他们虽说摸不清底,却知有了小小误会。如今叫俺送来这封书信,约你几位往虎陀峰朝面,想系趁着中秋佳节在高山上赏月饮酒,就便将这扣子给解开了。杨老当家的,请你看在往日情面,多多担待俺那当家年轻气浮,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你的宽宏大量一放开了,即便再有坏人从中挑拨,俺当家亦非痴子傻子,绝不致再受蛊惑了。”

杨龙云见他喝得脖涨筋浮酒气喷扑,说出这些话时,不但没结没完,且把那姓白姓曹的恨得牙痒,当又把头点一点道:“俺和你们首领这点误会,原值不得怎样解释,日后彼此自然化开,不过他今夜既然派你送信,邀约俺往虎陀峰朝一朝面,我也只好谨如所约,届时到那里和他会谈。孙老哥,你的酒菜许不够吧?在我这里尽管放开量喝!”刽子手说到这里便将王二狠叫来厅内,令他款待送书人孙旺,自己遂急返回韩大侠屋中,把孙旺说的那些言语一五一十绘述出来。草上飞行听了皱着眉头对云飞道:“听杨老当家说那个孙旺的话,那宁安城内大刀杜老等辈,必定又与小白山互相勾结,他们假如运用调虎离山计谋,乘机来袭这白狼堡,咱们倒不能不作防备。”云子扬听了此言,仰面凝思半晌未答,随即捻须点头说道:“他们既然暗中结合谋陷俺等,想那虎陀峰上的约会亦不是冲锋对垒上阵杀敌,自然不用带着多少弟兄前往和小白山见个强弱。再说铁面佛书中所邀,亦仅俺们三老弟兄,并没涉及其他人,今夜俺与韩、姬二位兄长前去赴约,叶五爷和穆老师傅协助杨氏双杰守堡,咱们这样分道扬镳各尽职责,任凭他杜振邦暗调奇兵乘机来袭,亦难得到什么好处吧!”

姬隆风听见云飞如此筹划,复又蹙眉说道:“这白狼堡关隘重重天赋奇险,且有固定弟兄在那把守,纵然不敢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攻破这堡子却也非同容易,某家现在所担忧的并非怕人来攻白狼堡,但恐喀兰寨要遭左洪等辈袭击了。”小阎王杨二虎听了这话,不由扑哧笑一声道:“姬老师全也是太多虑了,你想此地去到昂古喀兰山,至少也有百数十里,宁安城内你们虽作下案子,却没把居住地方留下,左洪等人纵使耳风长大手眼通天,半时半刻怎能掏摸得出?”姬隆风听他这说,微微叹口气道:“二当家说的这一段话何尝没有道理,皆因俺云师弟那夜入宁安城,金钱镖打伤大刀杜振邦,被他用言语一激,脱口说出住在临江县喀兰寨中,俺恐他们惦记前仇,要把咱们一网打尽,乘隙再派一彪人马驰往昂古喀兰寨中,那赵元龙虽是一条好汉,麾下猎户亦肯效命驰驱,但恐他们毫无准备,被人仓促攻入,那不连朋友一同带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