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于氏见左近无人,这才低声说道:“店中来了两个客人,看那情形准是官人,既无行囊又无马匹,儿媳告诉他这个店不住客人了,哪知他两人是非住不可,说话非常横暴,他说咱门口灶篱还挂着,不叫住不行,我跟他说城内有大店房,他说没钱不住大店,我忍着性子不敢给爹爹惹事,把他二人让进西厢房,儿媳借着打水跑出来找你,云师傅的牲口怎么又牵回来呢?”叶锦堂道:“我们严密所在已无用了,方才已发现有人到过,如今我们顾不了许多,只好回店吧。”于氏道:“我还是先回去,免得叫那两人生疑。”说罢回身急忙走进小村口。叶锦堂、云飞也一同进了村口,远远就看见店门口站着两人,全是三十多岁,左边这个高身量,面色黑中带青,浓眉大眼蒜头鼻子厚嘴唇,两个大龅牙把嘴唇支起,穿着一件毛蓝布大衫,大襟头纽扣散着,从禊子底下露着紫灰布裤子,青布快靴,隐约见靴筒子掖着手叉子。右边那个短身材,鸡眉鼠目尖鼻子薄片嘴,一脸奸猾气,也穿着件蓝布大衫青布快靴,似在说着话。

叶锦堂、云飞到了门口,那两人上下地瞧了云飞、叶锦堂两眼,叶锦堂向两人道:“二位早来啦!小店因为赚不出挑费来,所以把伙计也辞退不敢留客了。二位非住这不可,没有人招待你得多包涵。”那高身量的答道:“这一说,你就是这里的掌柜的了,我们是在牧场里当掌竿子的,因为散了事,到宁安府来找朋友,城里大店住不起,所以在你这凑合两天。掌柜的,你这店干不干我们不管,反正我们哥俩得住两天,掌柜你放心,该着多少钱一个也不少你的。”叶锦堂道:“二位只要不嫌怠慢,自管住着,我现在先不照应二位,给二位烧碗茶喝。”

叶锦堂跟着两客人说话的工夫,云飞已把火龙驹牵进去,就拴在东厢房窗下,自己进到屋中,掸了身上尘土,叶锦堂跟着进来,向云飞道:“云师傅,看这两人是怎么个路道?”云飞道:“这两人绝非善类,神色倒不像公门中人,我们已在宁安府闯了祸,这里不便住了,我们师兄弟的来意尚未掬诚奉告,太对不过五爷你。”叶锦堂道:“我们道义之交不用客气,在云师傅头一天到宁安府,弃马闯重围时,城上那条黑影就是我,云师傅可记得?”云飞道:“原来就是五爷,那么我谎言五爷早知道了?”叶锦堂道:“只知道云师傅此来有所图谋,至于究竟何事实不知情。”云飞这才把到宁安府的来意完全告诉了叶锦堂,连昨夜的详情也全细细说了。叶锦堂道:“云师傅想救王总督、姜总兵两人,千万不要莽撞了,那白蟒山形势险峻、守卫森严,千万要计划好了再下手,还有毓都统的四卫士,跟府衙护院的,我耳闻他们全是关东道上的绿林出身,此次跟他们结下仇,我恐怕他们未必甘心。府衙护院的既问了云飞的姓名,尤其是居心想着报复,我叶五落了个家败人亡还怕什么事,只是老妻为累,是一块大病。”云飞道:“我姬师兄回来再定行止吧,他若是说回去,五爷就连家眷跟我们回喀兰寨;若是我姬师兄不走,五爷带家眷先投奔喀兰寨等我们弟兄。”

叶锦堂刚要答话,听得店外一阵马蹄声,到店门前声音住了。叶锦堂忙站起来道:“许是姬师傅来了。”两人刚推门出来,果然姬隆风已牵着马外面进来,叶锦堂忙紧行了两步,到姬隆风面前把缰绳接过来,低低说了声:“你里请,西厢房有可疑的客人。”姬隆风点点头,提了包裹、宝剑进了东厢房。叶锦堂见牲口身没见什么汗,只把肚带给松了,跟着进来。姬隆风向叶锦堂道:“五爷请坐。”叶锦堂道:“姬师傅进城时没有阻碍吗?”姬隆风道:“倒是没有阻碍,我若再迟一刻,恐怕就不能进了店。我到店中天光已亮,幸而店家尚没起来,跟着有官人查店,骚扰了一阵,宁安厅会同统领衙门的武兵挨户搜查,后来发现门军被人捆绑,东门早已开了,他们知道杀官盗马的人已出城,这才不搜查了,只是城门口盘查出入的人很紧,我所以耽误到这时才回来。”

叶锦堂又把西屋这两个客人可疑的情形跟姬隆风一说,姬隆风略一思索道:“不论他是不是官家派来卧底的,我们不可不防,不过我们没有什么可惧的地方,叶五爷的家眷倒是得避避。”云飞道:“我们是否跟着下手救他们两人?”姬隆风道:“我打算先到白蟒山探探那里情形再下手。”云飞道:“既是这么着,最好请叶五爷把家眷先送到喀兰寨,我们在此等候,我们的人也太少,就势叫赵元龙师弟也前来,还有我临来时在桦川县境窝金山阴风绝岭结识了一个朋友,此人名叫蒋振芳,很好的一身功夫,现在老林洼黄家店等我,也可叫他前来。”姬隆风道:“此人靠得住吗?”

云飞把阴风绝岭的事略说了一遍。姬隆风道:“这就是了,那很可叫他前来,也是一条膀臂。”叶锦堂道:“我看不必这么办,此去临江县,我若送他们去总得十天八天的工夫,莫如叫她婆媳带着云师傅的信先奔老林洼,到那里投黄家店找那位蒋爷,他接信必然前来,我也无须跟随,这么办岂不省许多麻烦。”云飞道:“这么办虽则是好,只是三四百里地的途程,叫她们婆媳自己走总觉不大妥当。”叶锦堂道:“这条路是通行大道,我那儿媳尚还胜过懦弱的男儿,她婆熄一同走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姬隆风道:“如今也只好这么从权办理,我们也可放开手进行。五爷的家眷还是最好别再耽搁,今天走不了明天务必走才好。但是西屋那两人若是果然是宁安府派来的眼线,说不定早晚还许有不利于我等的举动,我们此处倘不能存身,必须另寻栖身之地,我们早计划好了,免得那蒋振芳来时扑了空。”

叶锦堂道:“姬师傅所虑极是,此处倘有什么风吹草动,由此往南五里多地,有一个大镇甸名叫九环湾,是牡丹江汊子的口子,有一座高升店,是穆四爷穆春霆所开,跟我们亲家铁枪于志勇是口盟弟兄,当年穆四爷也是干镖行的,专走南五省镖,大竿子跟镔铁一截棍,威震江南北,还有一手独门的功夫,把一对搓手的铁胆(即保府的铁球)当暗器用,打出去百发百中,在五年前江南绿林道上人有这么两句话:‘不怕金陵桑捕快,就怕铁胆穆春霆。’想那南京桑捕快,外号叫狠心桑老,那有名的江洋大盗死在他手中的无数,可是绿林道却不惧桑捕快,竟而惧穆四爷,可见当年穆四爷的威名如何了。后来走镖到湖南,路经湘江道金牛山郑口山时,遇一治病郎中,阻镖车的道路不让,两下言语不合,穆四爷一时性起想把那郎中提起来扔在路旁,哪知竟遇劲敌,那郎中却是风尘中奇人。穆四爷一伸手险些没被那郎中把右臂击折,穆四爷用铁胆伤人家,哪知一对铁胆都被那郎中接去,那郎中临行又说了句:铁胆穆春霆,改名叫空手穆春霆吧。这个郎中竟把一对铁胆带走,穆四爷追问那郎中的姓名,那郎中只说了句:要报仇可到江苏淮安道,鹰游山找龙头左思明,说罢扬长而去。穆四爷虽则镖车没失事,这个跟头算栽到家了,随即把镖店歇业,销声匿迹来到关东,自己曾立下誓,不能取回铁胆这一辈子绝不进关里一步。在九环湾开个店很交了些朋友,仗义疏财血心交友,只是别管多亲多近的朋友,要是一提他当年的事,他立时拂袖而去。最可笑的是,穆四爷不论看见谁手中团铁胆,立时自己打着自己嘴巴子,招呼着自己名字说:‘穆春霆你不能报夺铁胆之仇,有何面目活在世上。’日子长了,九环湾的人全知道他这个毛病,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摆弄铁胆。”

姬隆风听到这里遂答道:“据我看穆四爷早晚必报此仇。”云飞道:“他这仇未必能报得了。”叶锦堂道:“云师傅怎么知道他的仇不能报呢?”云飞道:“我闻得鹰游山乃是一般亡明后裔所立的一种帮会,专与清廷官吏为难,到处收纳亡命结为死党,可是不抢不夺以贩海砂子为业(即私盐),所祀为鸿钧老祖,不过是影射之辞,本意以明太祖洪武年号之一字为帮名,简称洪帮,内中颇有奇人。那鹰游山为江南洪帮总部,有内八堂、外八堂,这个左思明为鹰游山当家大爷,在帮中名叫龙头老大爷。五爷你想,穆四爷想报仇必须入鹰游山,那岂不是往虎口里跳吗?”叶锦堂连连点头道:“这一说穆四爷在九环湾忍下去还是福分,若是一去必取杀身之祸了。”姬隆风道:“咱们目前之事,就是这么办了。”叶锦堂道:“我去看看,今日就叫她们走吧,这里除了箱笼衣服倒没有什么累赘的事。”

叶锦堂跟着到上房来,去了工夫不大,同着儿媳于氏一块进来。姬隆风、云飞全站起,于氏向上万福,姬、云二人全拱手答礼,于氏向姬隆风道:“老伯替侄媳报杀夫之仇,此恩此德没齿不忘,就是先夫在九泉之下也感老伯之恩不尽。”说这两句话时眼中含着痛泪,跟着跪在地上给姬隆风叩了四个头,姬隆风忙还礼不迭,连说:“少奶奶请起,老朽不敢当。”于氏叩罢头起来站立一旁,叶锦堂触起伤心,滴了两滴思子泪,遂用袖子拭了拭泪痕说道:“我已跟她们娘俩说好,叫她们今天起身走,我得到宁安城内雇两辆趟子车,二位师兄看怎么样?”云飞道:“这最好了。五爷给我一份笔砚,我给敝友蒋振芳写一封信,好叫少奶奶带走。”于氏向叶锦堂道:“你赶紧雇车去吧,我给云伯父取笔砚去。”说罢转身出去。叶锦堂道:“我这子媳比我还强啦!能写能算,武术上得她父亲的衣钵亲传,谁知却这般命苦呢!”姬隆风说:“造化弄人,世人尽多悲苦事!”刚说到这一句,于氏从外面进来,手中托着一个紫檀的盘子,里面放着文具信笺,放到了桌子上。叶锦堂向于氏道:“你忙活早饭,我这就雇车去。”于氏答应着出去,叶锦堂向姬隆风道:“我借姬师兄的牲口用用。”姬隆风道:“五爷,你也太客气了。”

叶锦堂含笑出去,到院中解下缰绳牵着牲口刚往外一走,见西厢房住的那个身量高大的人,跟一个背着粪箕子的庄稼汉子窃窃私语。一见叶锦堂出来立时走开,叶锦堂见那背粪箕子的并不是这小村子里的人,就知道西厢房这两人定是宁安府派来卧底的无疑了,自己且不去管他,级镫扳鞍。三四里路转眼间已到了前门,今日城内好像与往日不同,守城门全是哨兵,全是弓上弦、刀出鞘,所有出入的人全得经过百般盘诘。叶锦堂被那哨兵官盘问了一番才放过去,往前走了没多远,见许多的人围在一面大墙上,看贴着的告示。叶锦堂也凑到近前一看,是都统府的告示,大意是:昨夜有大盗,寅夜入府衙,刺死知府,杀伤差役,同时都统府失去良马一匹,该盗犯实属罪大恶极,自应严缉归案以彰法纪,而惩凶顽,除饬屡勒限缉捕外,特悬赏银千两,不论士农工商,能将该盗捕获送案,审讯属实者即赏银一千两,通风报信因而拿获者,赏银五百两,如有隐匿该盗犯不报者,一体同罪。

叶锦堂看罢暗忖毓都统悬重赏缉凶,店中那两个客人定是府厅两处的眼线,云师傅那匹火龙驹就是杀官证据,祸事迫在眉睫,叫她婆媳还是得赶紧走,自己不敢再迟延。遂转到街南车脚下处,雇了两辆双套的轿车,讲好了价钱,赶车的立时套车。叶锦堂不敢跟车一块走,恐怕城门口盘查起疑心,遂告诉车把式,把车赶到城西叶家店,自己遂先出了城,策马如飞地跑了回来。到小村头见大道旁三三两两的有六七个彪形大汉,有的身旁放着把锄头,有的放着扁担板斧,形似种地砍柴的,有面前放着一辆手车,可是就像会好了似的不走。叶锦堂是久走江湖的,不论什么事一见就识,知道这几个人一定全是那宁安府的官人,到这里插桩卧底。急忙来到店门首,见店门左近也有两人,全是庄稼人打扮,蹲在店门旁墙根下,一问一答地闲谈。叶锦堂瞥了一眼,看着有些面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自己急忙牵马进了店,忽然想起墙根下那两人,是府衙的两个班头,因为自己前两月暗入府衙,暗地看见班房有这么两人,一边思索着把牲口拴好。

云飞听见叶锦堂回来,推门迎接。叶锦堂进了东房,姬隆风也起来让座,叶锦堂道:“二位不要客气,可到店门外去了没有?”云飞道:“我出去两趟,五爷别是疑心门外那两个吧?”叶锦堂道:“不止于疑心,我们现在算是被他们监视着了,这两人我看着极面熟,大约在府衙见过他们。”云飞点头道:“不错,我昨夜也见过他们,的确是府衙中的快班。五爷,车雇来没有?赶紧叫她婆媳走吧!”叶锦堂道:“车一会儿就来了,城内已贴出告示来,悬赏银千两,缉捕我等,故此我先回来,免得雇车一块走被城门口的贼官疑心。”姬隆风哈哈一笑道:“莫怪这些捕快们,跟踪追迹地随下我们来,原来有这么多的赏银,只怕未必就叫他们称心如愿!”叶锦堂道:“我看她婆媳许还未必走得开。”云飞道:“他们只要敢拦阻,我们就不再顾什么叫王法了!”姬隆风道:“那倒不必过虑,五爷,你还没落在他们眼内多大嫌疑,我们弟兄不动,他们绝不敢动手。”叶锦堂道:“反正我们提防着吧。”说罢随到上房看了看,那婆媳已收拾好了,只把细软的衣物置了四只箱子,粗重的物件一点也不敢带。叶锦堂向于氏道:“我雇的是双套车,到老林洼紧着走也就是两天到达,你婆母任什么不懂,你处处小心一点,你们跟着起身,告诉车把式早早落店。”于氏一一答应。

原来叶锦堂这位太太是老实到万分的妇人,遇上一点着急事只会哭,自从儿子一死,连悲带伤跟着叶锦堂到处担惊受怕,更成了废人,虽只五十多岁,可是比六七十岁的还颓唐。叶锦堂本想不带着这位太太到关东来,只为儿媳是年轻的寡妇,若是只带儿媳出来恐招非议,这才把这位太太也带出来。此时这位太太只有眼泪汪汪,倒是一句话没有,叶锦堂也不理她。于氏把一个包裹递给叶锦堂道:“这是给你留下更换的衣服,还有五十两银子也在里面。”

叶锦堂刚接过来,忽听店门口有车马的声音,跟着有人招呼:“叶掌柜的,车来了。”叶锦堂伸手从墙上把金背砍山刀摘下来,连包裹一块提着来到院内,见赶车的把式已进来,叶锦堂道:“把式你们辛苦点,把箱子给搭出去。”赶车的把式招呼了声伙伴进来,从上房陆续把箱子全给搭出去。叶锦堂到东房去了一会儿出来,到店门口看看箱子装好车没有。刚一出店门,只见西屋那两个客人全在门外站着,似乎要问赶车把式的话,一见叶锦堂出来,那高身量的匆匆向村头走去。叶锦堂也不介意,叶锦堂看着车把式把箱子装好,立时招那婆媳上车,于氏一手提着一个包裹、一口朴刀,一手搀着婆母来到店门外,婆媳一同上车,于氏只说了声:“公爹诸事当心点!”叶锦堂点点头,随向车把式一挥手。装箱子车在头里,婆媳的车在后面,车把式一摇鞭子,两辆车直奔村口,转眼间已出了村子。

叶锦堂直到看不见车的后影,方才进来。此时自己心才算放下,回到东厢房向姬、云二人道:“还是姬师傅料得到,果然并没阻拦,这一来没有内顾之忧,我们也就无所惧了。”姬隆风道:“五爷为我等所累,使家眷不得安居,我们深抱不安。”叶锦堂道:“姬师傅不要这么客气,我们患难与共的朋友,有什么说的呢!我到厨下看看,找些食物充饥。据我看,候到夜间,倘若没有别的动静,我们悄悄离开此处,投到九环湾穆四爷店中存身,然后再议进行之策。”姬隆风道:“我也想是这么办。”

叶锦堂遂到厨房,见午饭早已做好,自己遂把午饭端整上来。三人胡乱吃些,饭后又计议些此后的行止,叶锦堂只觉着一阵阵心慌意乱,心中时起烦躁,可是也不以为意。忽听见东屋那客人招呼,急忙过去一看,屋中只有一人,叶锦堂问道:“你用什么?”那客人道:“掌柜的,你吃饱了连住店的全不饿了,你这个店怎么这么别扭?”叶锦堂纳着气道:“你别着急,我有言在先,我这是歇业的买卖,没人伺候你,连我们吃饭全是凑合着,只有馍馍咸菜,最好你到城里头去吃。”那客人把脸一沉道:“你这满叫废话,要愿意进城还住在你这里吗?别跟我耍这个,你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你明白,我明白。”叶锦堂道:“我是开店的,你是牧场掌竿子的,有什么不明白?”那人道:“好好好,只要你明白就得,反正你不能饿死活人。”叶锦堂道:“厨房有馍馍,饿了请你自己随便去拿,我没工夫伺候!”那人嘿嘿冷笑一声道:“咱们这个账一块算,准有你的快乐。”叶锦堂气往上冲,手捻着连鬓络腮胡须冷然答道:“你怎么算,我怎么接着,我这个开店的与别家不同,准没个含糊。”那个客人点头道:“掌柜的,你请吧!外场朋友你不用多说,你就擎好吧。”叶锦堂从鼻孔中哼了一声,转身出来来到西屋,把与那客人口角的事向姬、云二人说了。姬隆风道:“我们不要理他,晚间必有人前来,若是十个八个捕快,我们不用一齐动手,我一人当之。师弟和五弟牵着牲口先走,咱们在西边丁字路口聚齐。”

这一天倒平安过去,一到晚间,叶锦堂把自己的衣服、银两打成一个小包裹,厢房屋子太小,叶锦堂请姬隆风到上房歇宿,悄悄地把两匹牲口鞍鞯备好。定更时东厢房白天走的那人又回来,叶锦堂给他开门时,见他提着一个长形包裹,一语不发紧自走上东厢房。叶锦堂把门关好到了上房,见姬隆风坐在那调息养神,自己遂把油灯的灯光拨暗了,和衣躺在床上歇息。

店里这时寂寂无声,过了约莫一个更次,隐隐听得远处更锣交了二更,叶锦堂在枕上听得店房附近似乎是有很杂乱脚步的声音,并且隐隐夹杂着马嘶之声,一会儿比一会儿声音大。姬隆风似乎也听见了这种声音,低声招呼了声:“五爷,听见了吗?”叶锦堂翻身坐起,也低声答道:“听见了。”这时声音更大了,店房周围全有人马行动的声音,猛然房上吱吱地连着呼哨齐鸣,东屋里也接了声,跟着旁边的房上有人大声喝道:“歹!姓叶的赶紧出来,别等老爷们费事。”叶锦堂、姬隆风各把随身小包裹斜着一背,在胸前系紧,噗的一口把油灯吹灭,叶锦堂拉金背砍山刀,姬隆风掣剑齐往外闯。

且说姬隆风、叶锦堂各持兵刃先到店屋门口,把风门上的纸撕开,往外一看,外面月明如昼,迎面过道房顶上站着两人。左边那个身高八尺,黑紫色脸面,两道扫帚眉,一双豹子眼,蒜头鼻子,四字口,头上青包头,蓝川绸裤褂,青缎薄底快靴,抱定一口鬼头刀。右边那人,身量和左边那个不差上下,面色焦黄,两道短眉,一双母狗眼,翻孔鼻子,厚嘴唇,穿着一身青绸子裤褂,薄底靴子,没打包头,辫子在脖子上一盘,提着一杆花枪。暗中交代,这两个全是毓都统府的护卫,左边那个使鬼头刀的名叫姜永禄,右边那个名叫王大兴。昨日云飞在都统府伤的那两个,一个叫姜永福,一个叫邹长富。那姜永福被摔得骨断筋折,当时毙命,邹长富也受了重伤。彼时这两个没在府中,赶到回来已出了事,姜永禄见哥哥死得可惨,立誓要为哥哥报仇。这哥四个全是一师之徒,是那奉天十三家子、铁胳膊张老张金榜的徒弟,原本他师父不是好人,在十三家子简直是一霸,结交的尽是些个杀人放火的滚马强盗,倚仗着自己有几十顷地,又开着一个钱粮店,外面装好人,专结交官宦走动衙门,暗含着窝贼销贼,十三家子一带没人敢惹他。这四个徒弟也是无所不为,只因包运私酒打死了巡丁,本处不能立足,这才一同地逃到了吉林来,入了都统府。这一充了护卫,倚官仗势愈形肆无忌惮,也是恶贯满盈。姜永福遭了恶报,邹长福也吐了血,这哥俩听得府衙大班头张斌到府中报告,说是府衙护院的杜振邦探出杀官盗马的下落,请都统派兵协助,都统遂遣调统领衙门的三百名马步队协助拿贼。姜永福、王大兴自告奋勇帮办拿贼,这才随着府衙大班头张斌,府衙护院的大刀杜老及众捕快前来,那三百名马步队由统领手下十一位管带率领,至于他们怎么知道云飞、姬隆风全隐藏叶五店内,后文自有交代,暂且不提。

且说姬隆风、叶锦堂又往厢房上看,见东厢房上来的正是那大班头张斌,西厢房上来的是那护院的大刀杜老。姬隆风随手抄起一个凳子,一脚把风门踢开,倏地把凳子砍出去,脚下随着一点,已蹿到院内。叶锦堂也随着蹿出来,同时云飞也从西厢房蹿出来,老兄弟三人背对背地三角形一站。姬隆风一眼望见北上房也有人上来了,这人年约六十余,秃头顶映着月色放光,秃眉毛,吊客眼,瘦小枯干,穿黄布裤褂,扎着白粗布的褡包,手中捧着一对判官双笔,只见他脚下一点房坡,轻飘飘落在院中。姬隆风不觉心中一动,心说公门中真有这样武功的人。暗中交代,此人姓左,名叫快手左洪,是一个老捕快,大班头张斌就是他的徒弟,他当捕快时称得起心狠手辣,把宁安府各处潜伏的盗贼捕拿得望影而逃,掌中这对判官双笔更经过名师传授,今日被徒弟张斌和大刀杜老一再恳求,方肯出头帮忙。这时头一个下来,左手抱着判官双笔,右手一指姬隆风等,厉声说道:“你们杀官盗马拒捕杀人,趁早随左爷到案,绝不难为你们,再若顽强拒捕,那算自找苦吃,难道还真等左爷费事吗?”姬隆风哈哈一笑道:“姓左的,你这话说得倒也轻松,论起来,汉子做事汉子当,到案打官司可得我自己情愿,现在老夫不大高兴跟你走,你又该怎样?”快手左洪不由大怒,厉声说道:“你这叫不到黄河不死心!”

左洪话到人到,判官双笔一分,纵身双笔奔姬隆风头顶就砸,姬隆风往左一撤步,快手左洪的双笔砸空,姬隆风才要递招,快手左洪这对笔真是厉害,没叫双笔落实,双手往右一带,喝了声:“打!”斜砸姬隆风的面门。姬隆风缩顶藏头,快手左洪的判官双笔又一落空。姬隆风焉肯再容他递招,左手的剑诀一掐,右手的剑就递出去,头一手就是“樵夫问路”,剑光一闪奔了快手左洪的面门。快手左洪见姬隆风这支剑寒光闪闪、冷气森森,月光之下一阵阵反射的刺人眼光,知道是支宝刃,不敢往剑锋上砸,右手的判官笔往剑身上一扑,左手判官笔往前一递,直点姬隆风的心窝。姬隆风左脚一撤步,剑往回下一带,右腿一蜷,往上一提剑柄,正是“恨福来迟”,这一手惊得快手左洪一身冷汗,不是左手撤得快,叫剑锋划下,左手非掉不可。快手左洪就知自己准是不行,不过自己要是一照面就逃跑,当下算活了,再见了人也得羞死,遂一咬牙豁出这条老命拼了,把平生本领施展出来,一对判官双笔真算不弱,崩、砸、点、打上下翻飞,姬隆风施展奇门十三剑,剑身合一。在这两人一动手,云飞、叶锦堂也全动了手,不过一支笔势难兼顾,只好挨次地写,当时动手可是刻不容缓。

大刀杜老杜振邦一见云飞眼全红了,大叫:“姓云的,今天有你没我。”蹿过来举大砍刀就剁,大班头张斌也认得云飞,也蹿过来递刀就扎。神刀叶锦堂一抡金背砍山刀,大叫:“小子们以多为胜,五爷要你的狗命。”叶锦堂挡住了大班头张斌,统领府护卫姜永禄向王大兴道:“兄弟,咱别看热闹,干啊!”姜永禄抡鬼头刀,王大兴一抖花枪,全扑奔过来,姜永禄奔了云飞,王大兴奔了叶锦堂。店房那两个人也亮了单刀铁尺,先把店门开了,随着撞进十几名捕快呐喊助威。

云飞空手斗大刀杜老、护卫姜永禄,全凭三十六路神拳轻灵迅捷,闪展腾挪。大刀杜老是红了眼,真玩命,恨不得一刀把云飞砍为两半,姜永禄这把鬼头刀舞动好似一片刀山。也真亏了云飞,声东击西、欲虚反实、蹿高跃矮、封闭擒拿、速小绵软巧,身形如电闪风驰,把大刀杜老、护卫姜永禄转得头晕眼花。姜永禄还可支持,大刀杜老身上见了汗,气喘吁吁,刀法一散,漫说想伤云飞,连自己的门户全封不住了,一露空,云飞哪肯再容他。大刀杜老一刀奔云飞两腿扫来,云飞一提腰纵起七八尺高,斜着猛往下一落,姜永禄顺手一刀往云飞顶上一推,云飞身形一晃躲过这一刀,右手是剪梅指(少林掌法,骈二指)乌龙探爪奔姜永禄的双目戳来,姜永禄往左一晃头,脚下用足了力,蹿出一丈多远去,脚沾了地还往前闯了两三步才站住,虽则没被云飞戳上,可也吓得魂飞魄散。大刀杜老趁云飞递掌时一个赶步,抡刀照云飞后背就劈,云飞早防到他这一手,原来是右脚在前探身递掌,这时觉得刀风已到,脚下不动,双掌由右往左一推大刀杜老的大砍刀拿处,一抬右腿,噗地一脚正踢在大刀杜老的小腹上。大刀杜老被踢出五六步去,扑通仓啷,连刀带人摔在地上,跟着噗地喷出一口血来,捕快们过来三四个,把杜老抬起往外跑。

这些捕快们猛然外退,快手左洪略一失神,判官笔被姬隆风的宝剑削折了一支,反身逃走。姬隆风说了声:“饶你这条老命!”剑光在左洪头顶上一晃,一个白团从快手左洪头上落下来,快手左洪觉着头皮子上冒凉气,急忙飞身纵上房去,一摸头顶,原来绾着的一条白小辫被人家剑锋扫去。快手左洪羞愧交加,回头看了看姬隆风并未追来,自己一跺脚,恨恨说道:“我有三寸气在,必雪此辱。”刚要招呼张斌赶紧退,没容自己招呼出来,护卫王大兴花枪已被神刀叶锦堂的金背砍山刀把枪头砍掉。大班头张斌反身要逃,被叶锦堂一个野战八方式,把张斌的后脑海给掀下一半去,张斌只惨叫了一声,死尸立时倒在地上。

快手左洪见徒弟当场丧命,自己涌身一纵跃下房坡,店外的马步队的管带见自己人全退出来,遂向快手左洪打招呼道:“左爷怎么样?”快手左洪道:“我在这了,大班头死在贼人手内,弓箭手预备。”快手左洪飘身落在街心。

这时店里那护卫王大兴并没逃出来,那王大兴花枪已折,哪敢再恋战,往外一跑,姬隆风却没容他走开,用飞云纵轻功绝技落在王大兴头里,剑往王大兴门面一晃,喝声:“站住!”王大兴被寒光闪闪的剑锋逼着,哪敢再动。姬隆风道:“云师弟、叶五爷,牵牲口随我走。”云飞、叶锦堂急忙把两匹牲口的缰绳解下来,姬隆风抓着护卫王大兴的右臂道:“有劳尊驾送我们一程。”那王大兴哪敢逞强,只好随着往外走。姬隆风早料到,外面定有阻挡,果然一到店门口,就看见街道对面连左右的房上,全有兵丁们张弓搭箭的,预备攒射从店里出来的人。姬隆风一出店门,大声说道:“你们如敢暗算老夫,我斩这匹夫,识好歹赶紧让路。”这一手真把官兵镇住,都统府的护卫在人家手中,若是一放箭,王大兴准得丧命,官兵只好让开一条道路。姬隆风头里开路,云飞、叶锦堂紧紧跟随,赶到闯出重围,见道旁拴着有十几匹牲口,姬隆风向云飞说了声:“上马紧走。”自己看定一匹白马,随手把紧着的缰绳挑断,向王大兴说了声:“用不着你了。”剑光一动,把王大兴的耳朵削下半个来。王大兴手抚伤处哎哟了一声,姬隆风就在他哎哟的声中,飞身上马,如飞地冲出西村口。

捕快们只好赶过来,救护王大兴,任姬隆风等逃走,也不敢再追赶。把大刀杜振邦架在马上,叫兵丁们看守叶家店,张斌的尸身也暂时停放在店里,只有姜永禄算没受伤,赶紧回城报告毓都统,暂且按下这里不提。

且说姬隆风抢了官兵一匹坐骑,赶上云飞、叶锦堂,到了丁字路口,转到往南走的大路,寂寂的荒郊,朗朗月色,三匹坐骑走起来风驰电掣。正往前走着,隐隐听得大叫的声音,叶锦堂在马上用手往偏西一指道:“那边就是九环湾了。”姬隆风、云飞往西面一看,果然在一片丛林过去,现出一座大镇甸来。叶锦堂一领缰绳,斜刺里奔了九环湾,到镇甸切近。

这时已经交过四更,镇甸里家家关门闭户,只有野犬相吠。这座镇甸是南北的街道,东西的铺面民房,进镇甸不远,路东一座大店,借着月光见粉墙上斗大的黑字是高升老店。三人齐下坐骑,叶锦堂向前叫门,招呼了几声,里边店伙这才答应道:“哪位?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叶锦堂道:“伙计你受累吧,我们是住店的。”店伙答道:“我们这店半夜不留客人,你请别家照顾。”叶锦堂道:“伙计你说话真别扭,要是打算奔别处,还往你们这来吗?你去告诉你们掌柜的一声,就提有个叶五到这里住店,他要是说不留我们,我们不费二句话就走。”店伙一听,忙答道:“敢情是叶五爷,你早提一声,我哪叫你这么等着?”店伙忙着落闩开门,店伙把门开开,赔着笑脸道:“五爷你多原谅,近来道上很荒乱,听说从白狼堡蹿过一股匪来,在松子岭安了窑,不断地上线开耙,所以我们这门户上不得不紧点。”店伙说到这里,迟迟疑疑地问道:“叶五爷你这是从哪里来?”叶锦堂道:“我这两位老朋友从关里来访我,赶上店里没有地方住,再说我那个小伙计你也知道,哪能招待朋友,所以想起你们这来,深更半夜地叫你辛苦了。”店伙一边开着门一边答道:“五爷你这不是赏脸么。”店伙把店门上好,姬隆风等已把牲口满牵到院内。

叶锦堂见这店房特别地宽敞,各屋中全黑魆魆的,从北厢房旁边夹道又出来一个伙计,揉着睡眼道:“牛二,你怎么半夜还往里让客人?”这个店伙道:“王三,少说废话,这是掌柜的朋友。”叶锦堂听他两人一说话,知道一个叫牛二,一个叫王三,遂向牛二道:“牛伙计,先把我们牲口牵到槽上去吧。”牛二忙招呼王三接缰绳。叶锦堂、姬隆风全把缰绳递与伙计,牛二还接云飞的火龙驹,云飞道:“伙计,这匹牲口我自己办吧,性太劣,看踢着你。”马棚就在南房后边,云飞随着把牲口拴好,把鞍子肚带卸了,店伙牛二叫王三给卸那两匹马的鞍鞯,立时同云飞出了马棚。到前院向叶锦堂道:“叶五爷,你今夜先包涵点,先在北厢房歇息歇息,南跨院的客人一早就走,腾出来你再挪过去。”叶锦堂道:“哪里全一样。”牛二领三人来到北厢房,靠里边两间,牛二先进屋把蜡烛燃起。叶锦堂等一同进了屋内,见是两间明着,屋里收拾得颇为洁净,各人把包裹兵刃全放炕上。牛二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从外面提进一把小砂壶来,现给烧的开水,每人面前给斟了一杯。叶锦堂道:“牛伙计,你歇息去吧,我们这一来,搅扰得你倒不能睡觉了。”牛二笑答道:“你就是不来,我们也不过再多睡一个时辰,我们每天五更天就得起身,给客人烧水预备着,客人们天一亮就得走,晚起一会儿就耽误事。”

正说到这,院中有很重的脚步声音,跟着院中有一个很洪亮的声音说道:“我这买卖要发财,半夜全有财神爷叫门。”牛二忙向叶锦堂道:“我们掌柜的看望你来了。”牛二随手把门推开,叶锦堂忙站起往外迎着道:“四爷怎么着?里请吧。”姬隆风、云飞也站起来,穆四爷已走进来。姬、云两人一看,这位穆四爷,身高八尺,赤红色脸面,浓眉阔目,准头丰额,也和叶锦堂似的,一部连鬓络腮胡须,虎背熊腰,两眼神光奕奕,气宇轩昂,穿着件毛蓝布长衫,大黄铜纽子,大襟头的纽扣耷拉着,肥长的袖子连里边的白小褂袖口一块翻卷起来,脚下青布快靴,进得屋来抱拳拱手向叶锦堂道:“咱们一晃好几个月没见了,近来买卖可好?”叶锦堂道:“托四爷的福,这两位朋友我给四爷引见引见,这位姓姬名际可,字隆风。四爷可听说以形意拳立一家门户的,就是这位。”穆四爷忙向姬隆风拱手道:“在下闻名已久,隆老师还要多多指教。”姬隆风忙答礼道:“四爷过奖,老朽可不敢当。”叶锦堂又指云飞道:“这位姓云名飞,字子扬,乃少林派的高徒,以神拳走遍天下无敌手,名震三江神拳陆稼农陆老先生是这位的尊师,你们二位多亲多近。”穆四爷含笑答道:“云师傅原来是陆老前辈的高徒,穆某得会高人,实是前生之幸。”云飞忙答道:“四爷的威名远震,在下久已钦仰义侠之名,四爷不嫌弃我们,还要在这多住几日。”穆四爷道:“云师傅说哪里话来,我请还怕请不到呢,哪有嫌弃之理。”

书中暗表,神刀叶五到宁安府来为子复仇行藏极秘,穆四爷怎会知道呢?原来他二人从前同在南省走镖,又全是有名的镖师,穆四爷和叶五的亲家铁枪于志勇又是挚友,穆四爷进宁安城办事,去看神刀叶五,彼此一谈,叶锦堂毫不隐瞒,把自己的事满告诉了穆四爷,嘱咐穆四爷千万要严密着,别对别人谈。穆四爷当时还要拔刀相助,叶锦堂一再地拦着,不让穆四爷管,所以穆四爷对叶锦堂的事知道得极清楚。

且说穆四爷对姬、云二人十分地敬重,彼此落座,谈起话来,非常投缘对劲。不知不觉地已东方发晓,纸窗已现曙光,忽然外面一阵叩门的声音,穆四爷笑向叶锦堂道:“五爷,给我带了财神爷来,天还没大亮就有住店的。”叶锦堂不觉一怔神,心里想,莫非宁安府官人追了下来,自己这一思索,对于穆四爷的话并没介意。忽见店伙牛二从外面进来向叶锦堂道:“叶五爷,外面有人找你。”叶锦堂、姬隆风、云飞都吃一惊,不由得全站起来。还是姬隆风沉得住气,向店伙问道:“是怎么样人?他怎么知道叶五爷在这?来了几个人?”牛二道:“就是一位,那情形是有紧急事,定是远道来的,连牲口带人全拿汗洗了,我也问他怎么知道叶五爷在这,他说已经到五爷店里扑了空,才到这里来的。并且说,叶五爷要是没在这,有位云师傅在这也一样。”叶锦堂等一听,绝不是官人,但是事情也觉离奇,远道的朋友,没有知道自己在这里的,遂向店伙牛二道:“你请这位进来。”牛二赶紧出去。不一时从外面进来一人。

这人身高八尺余,面色黑中透紫,浓眉阔目,紫灰布裤褂,十纳帮鱼鳞沙鞋,打着里腿,右边里腿内掖着手叉子,脑筋绷着,头上直冒热汗。云飞看着这人好生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这人一进屋向云飞道:“云老师在这就好了,哪位是叶五爷?”叶锦堂急答道:“在下就是叶锦堂,尊驾贵姓?恕我眼拙。”云飞也觉纳闷,怎么人家认识我,我怎么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人先向云飞道:“云老师一定不认识我,我是阴风绝岭蒋庄主手下当伙计的沈勇,只因我是花刀李永明李教师的引荐,他落个灰头土脸,我有什么脸再在蒋庄主那立足,因此当夜离开了窝金山,投奔到白狼堡,找我的朋友暂时存身。”云飞哦了声道:“我看着面熟得很,这就是了。但是,沈爷你找叶五爷有什么事呢?”沈勇看了看穆四爷、姬隆风两人,迟迟疑疑的,云飞道:“这全是自己人,有什么事自管说。”沈勇道:“这件事说出来叶五爷可别着急,逆事顺办。”大家一听,全是一惊,叶锦堂道:“沈爷,倒是什么事?不要吞吞吐吐的。”沈勇道:“五爷的太太跟少奶奶被刽子手杨龙云、小阎王杨二虎架进白狼堡去了,你那位少奶奶险被小阎王杨二虎凌辱。”叶锦堂没等沈勇说完急火攻心,往后一仰向地上倒去。穆四爷离着近,一把抓住,算是没摔着,大家赶紧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