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白犹龙自从得知了父亲被官府所捕的消息,他心中欲赶回家去,真是急如星火。那天别了范人龙等,骑了那匹滚江龙宝马,急急地奔回云南而去。一路上不分昼夜地奔波,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忧煎。

这日到了一个市镇,已经晚上二更时分。他见碧天如洗,月圆若镜,心不免又想起了柳小萍,这次婚姻不知亦有明月那样团圆在后头吗?谁知正在这个当儿,忽然见有一个黑影,很快地从天际飞过。犹龙心中大疑,暗想,深更半夜,此黑影终非善良之辈。遂把马儿连连加鞭,追赶了一程,却早已不见了那个黑影。

犹龙好生惊异,抬头见前面有间楼房,房中尚亮着灯火,从夜风中似乎听得几声轻微喊救命的声音,犹龙这就知事蹊跷,遂把马儿拴在街旁的树上。他便纵身飞上屋顶,做个燕儿入巢之姿势,两脚钩住屋檐,眼睛向墙缝中探望进去。这一望正是应着了不瞧犹可的一句话,直把犹龙气得火星直冒。你道为什么?原来他见一个面目狞恶的和尚,把一个妇人掀在床上,正在脱她的裤儿。于是把剑锋插入窗口,破窗飞进屋子里。大喝一声“好大胆的秃驴,胆敢丧害天良,强奸妇女,小爷把你一剑结果了吧”!说罢,早已一剑向他背部斫了过去。

那个和尚一手已拉下她的小裤,只见一肚皮羊脂般的白肉,真是非常肉感。兼之两股间的一片芳草,微露销魂桃源,实在是够人兴奋。方欲腾身而上,不料后面就有一道寒气直逼,他知事不好,急忙放了妇人的小足,把身子闪过一旁,避去了一剑。回头向犹龙望去,大家不免眼红耳赤,同声说道:“原来是你这个王八!”这个和尚不是别人,却是白雀寺中的铁头和尚。他在地道中戏弄小燕,被犹龙斫去一臂,匆匆逃出,见大殿火甚烈,他知来寺相救者必不止一人,因为自己已经受伤,所以便管不得许多地逃走了。适才经过那家酒店,他便进内喝酒,忽见一个妇人,好生面熟的,仔细一想,方知就是上次被罗氏兄妹撞破好事的那个,想不到今日在此无意中又会碰见了,那真是艳福不浅。谁料天下事不能想得太作准的,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会被犹龙发现了,那不是铁头和尚活该倒霉吗?

当时铁头和尚一见了犹龙,真是非常痛恨,遂大骂道:“你这小子!撞破咱家的好事,咱家与你势不两立,今日若不把你结果,怎消咱心头之恨。”

犹龙冷笑一声,也骂道:“你这法纪全无的贼秃,前次给你薄示教训,不丧汝的性命,汝不改过,反而更加荒淫起来,真是杀不可赦!”说罢,又是一剑挥了过去。铁头和尚手无寸铁,只好纵身飞出窗口去了。犹龙哪里肯舍,遂赶着奔出,说时迟,那时快,忽然窗外飞射进来一支毒镖,犹龙猝不及防,却被中在左臂之上。这就叫声啊哟,身子向后倒退两步。因为疼痛非常,知是毒药镖,遂咬紧银齿把剑头在自己左臂一卷,连铁带肉地都剜了下来。只见那块剜下的肉立刻肿胖起来,霎时之间,立刻化为脓水了。犹龙瞧此情景,不免暗暗吐舌,待他这次赶出窗外,却早已不见了铁头和尚的影子。

犹龙再去找寻马匹,竟也没有了。他知道被贼秃所骑,心中焦急万分,遂四处找寻一回,哪里还瞧得见。因为左臂颇感沉重,且时又在深夜,所以他只好又回到那屋子里来。只见那妇人已穿好了衣裤,她见了犹龙,便倒身下拜,口叫:“恩公在上,待小妇人在这儿叩拜吧!”

犹龙连忙让过一旁,说道:“你且起来,不要客气吧!”

那妇人站起身子,把明眸向他细细地打量,这就哟了一声叫起来,说道:“你……你……莫非就是罗大爷吗?罗小姐呢?承蒙两次相救,真使小妇人感激不尽了。”

犹龙听她这么说,心中好不奇怪,遂问她说道:“咱可不是姓罗的,大娘贵姓?你知道姓罗的叫什么名字呀?”

那妇人说道:“小妇人姓陈,罗大爷和罗小姐前儿也在这里借宿,知道这贼秃不怀好意,所以他们叫我不要睡到自己房中。还有一个黑脸大爷躺着,预备捉拿贼秃。后来三位前去追赶贼秃,却一去没有回来,店中还留着他们一匹马。小妇人心中天天记挂,念佛吃斋,但愿天爷保佑三人平安无事。不料今夜这贼秃又来行凶,若非恩爷相救,恐怕小妇人早已被他侮辱了。”

犹龙听了这话,心中恍有所悟了,暗想,她说的还不是小蛟兄妹和小黑三个人吗?遂说道:“你说的罗大爷,大概是咱的表弟了。他们现在巴县城中养病,说起来,真是危险,罗大爷追赶这个贼秃,还险些丧了性命呢!”

陈大娘听了这话,粉脸失色地叫了起来,一面急问为什么,一面请教犹龙姓名。犹龙遂把小蛟在白雀寺被迷的事,向她告诉了一遍。陈氏听了,立刻向天空跪倒,叩头不已,双手合十地祈祝道:“但愿天爷垂怜,保佑罗大爷快快地痊愈起来。”

犹龙这时颇感左肩疼痛,遂向陈大娘说道:“温水有否?咱被贼秃打中一镖,该洗洗不可的了。”

陈大娘回眸见他肩果然有个创洞,鲜血淋淋,惨不忍睹。一时又疼痛又抱歉,遂连忙拿了一盆温水来,并取出棉花一块,向犹龙低低地道:“白大爷,累你受了伤,叫小妇人真对不起你,现在咱给你揩擦好吗?”

犹龙见她情意真挚,遂点头称谢。陈氏于是在灯下把他破衣轻轻扯开,拿棉花浸了水儿,在他臂胳上慢慢地揩拭。只见犹龙微咬牙齿,蹙了眉尖,而且那肌肉还在微微地颤动,从这一点看来,显然他是感到多么痛苦的了,遂瞟了他一眼,低声地问道:“白大爷,你感到很痛苦吧?”不料问声未完,犹龙的身子却扑地向地下倒了下去。陈氏拉他不住,因此把身子也跌了下去,齐巧倒在他的身上,而脸儿和他的脸颊也紧偎在一处了。一时心中好生羞涩,绯红两颊,急问“白爷你怎么了”?犹龙躺在地上,却并不作答。陈氏回眸细瞧,见他双目紧闭,脸白如纸,神情非常可怕,知道他一定受伤过重的缘故。因为他的受伤,是为了救自己而起,所以一颗芳心在万分感动和不安之余,也不免起了爱怜之心。遂把他身子从地上抱起,给他躺到自己那张床上去,对他低唤了两声白爷。可是犹龙这时已入昏迷之状态了,一些知觉也没有了的样子。陈氏又急又难受,暗想,那可怎么办好呢?意欲喊店小二请大夫到来给他诊治,但半夜三更又到什么地方去请大夫,况且自己一个寡妇的房中突然睡了一个年轻的美男子,人言可畏,不是给人家要疑心自己有不端的行为了吗?想到这里,陈氏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但仔细一想:白爷是我救命的恩人,只要我们的良心无愧于青天,就是牺牲了我的名声,那也管不得许多的了。

陈氏这样想着,便预备亲自去请大夫了。谁知这时睡在床里的那个三岁孩子哭醒了,陈氏不得不抱在怀里,哄了他一会儿,可是他却不肯再睡熟了。陈氏没有法子,只好抱了孩子,悄悄地走出房门儿,开了店铺的门儿,身子就跨了出去。只见夜是静悄悄的,四周黑暗得可怕,不但没有一个行人,而且连狗儿的影子也不见一条。陈氏心中暗想:这样夜深的时候,到哪儿请大夫去?不过白爷受伤得这样的厉害,若不立刻给他医治,他的生命不是就要发生危险了吗?为了我而丢送了一个有勇气的少年,这叫我心中又如何能够安呢?想到这里,便不管一切地准定前去请大夫了。

陈氏掩上门儿,向前走了几步。忽然从夜风中传送来一阵冷冷的声音,一时倒猛吃了一惊,立刻停步不前。凝眸向前望去,只见一条小弄中走出一个跛足的叫花子来,看他的样子,又像是个和尚的打扮。手里拿了一块招牌,上书专治跌打损伤一切的怪病。陈氏也稍许认识几个字的,当时一见了这块招牌,她心中的欢喜,仿佛是得到了一些光明的希望,遂情不自禁地急奔了过去。促奔到了那和尚的面前,突然瞧到了他凶恶的脸儿之后,她倒吓得又向后退了两步。暗想:这和尚又是一个作恶的人吗?想到这里,她那颗芳心这就又像小鹿般地乱撞起来了。那和尚却向她问道:“你家有什么人生病吗?”

陈氏听他这么问,遂镇静态度,说道:“是的,他伤得很厉害,请大师父发个慈悲,立刻陪咱去救救他好吗?”

那跛足和尚笑道:“贫僧原给人家医病的,只要有钱,哪有不好的道理。”

于是便随着陈氏一同到了家里,陈氏关上门儿。跛足和尚问道:“病人睡在什么地方?”

陈氏说:“在楼上房中,请大师父到楼上去吧!”

两人说着,一同走到楼房中。陈氏陪他至床边,说着:“这个就是,他手臂伤势很厉害,人儿好像昏沉的样子,不知是何道理?”

跛足和尚向犹龙望了一眼,便哟了一声,说道:“他是受了人家的毒镖了呀,在四个时辰中若不救治,恐怕生命是很危险的了。”

陈氏听了这话,急得双泪交流,忙道:“那么请大师父快快设法医治,这叫小妇人真是感激不尽的了。”

跛足和尚道:“你不用说这些话,那床上的病人是你的丈夫吗?”

陈氏被他问得两颊绯红,急忙又摇了摇头,却是没有作答。

跛足和尚又说:“既不是丈夫,那么他是你的谁呢?”

陈氏支吾了一回,说道:“他是我的弟弟……”

跛足和尚笑道:“原来他是你的弟弟哩!但不知是被谁打伤的?”

陈氏被他一笑,也许是心虚的缘故,那两颊这就有阵热辣辣的感觉,说道:“大师父,小妇人告诉了你,但你可不要计气,因为打伤他的人,也是一个和尚。这和尚作恶多端,他要侮辱小妇人,幸亏白爷到来,才救了小妇人的性命,可是他自己倒中了和尚的镖伤了。”

跛足和尚听了她的告诉之后,不禁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你这话前后可不相符的呀!他既然是你的弟弟,你怎么又喊他白爷了呢?贫僧素来有个怪脾气,就是身世不明的人,贫僧是不医治的。”

陈氏这就急道:“不瞒大师父说,他委实并非小妇人的弟弟,因为他救了小妇人的性命,现在累他受了重伤,小妇人总要请大夫把他医愈了,方才能够对得住他。不过他是个年轻的男子,小妇人又是个年轻的女子,生恐被外界不明真相地起了误会,所以不得不冒认弟弟。大师父!请你千万发个慈悲心,总要把他脱离了危险,那么使小妇人真是感动心头的了。”

跛足和尚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为这个缘故,不过他受毒很深,要救活他非吃仙丹不可。这粒仙丹值两千两银子,所以贫僧至少要两千两银子方才能给他救活过来。”

陈氏听了这话,不免蛾眉紧锁,说道:“大师父,你叫小妇人哪里来这许多的银两呢?就是把这家小店全盘给了人家,也不值两千两银子的呀!咱想大师父是个慈悲的活佛,终是救人性命要紧,对于银两问题,当然自可以马虎一些了。”

跛足和尚呵呵地笑道:“常言道,得人钱财为人消灾,贫人给人医病,岂肯不收人家的医费吗?”

陈氏说:“师父这话虽然说得是,不过你的医费究竟也太贵了呀!叫小妇人如何能够负担得起呢?”

跛足和尚道:“既然你付不起医费,贫僧也没有办法的。”说着,身子便向后走了。

陈氏一见,急得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大师父!你千万行个善心,别太为难小妇人了吧!只要大师父肯把他救活,小妇人情愿把这家小店相赠,不知你心中可愿意吗?”

跛足和尚回过身子,向她含笑问道:“你把客栈让给我,那你往后到什么地方去安身呢?”

陈氏道:“小妇人是个薄命的女子,今后愿皈依佛门,终身为尼,也心满意足的了。”

跛足和尚道:“你与姓白的既非亲,又非朋友,如何要这样热诚地相待呢?”

陈氏淌泪说道:“虽然非亲非戚,但是白爷到底是小妇人的恩公呀!知恩报恩,谁都应该知道。假使白爷为小妇人而伤重死于非命,这叫小妇人还有什么脸儿再来做人呢?所以大师父只要能把白爷救活,小妇人就是倾家荡产,亦所不惜的。”

跛足和尚笑道:“既然你有这样的义气,那么贫僧倒有个办法,不知你心中可答应吗?”

陈氏道:“大师父尽管说出来,小妇人万死不辞的。”

跛足和尚笑道:“你这话可真的吗?那么你站起来吧!”

陈氏于是站起身子,又向他连连催问是什么办法。

跛足和尚笑道:“贫僧正经地和你说,要救活他的性命也不难,不过是要借用你那一颗心,和仙丹一同吞服下去,方才有效。不知你肯不肯把那颗芳心借一借吗?”

陈氏吃惊地道:“什么?一个人的心岂可以借的吗?那么我不是要死了吗?”

跛足和尚道:“你怕死吗?不过你刚才又如何说万死不辞呢?”

陈氏听了这话,不免沉吟了一回,说道:“也好,不过我在未死之前,要向大师父说几句话,就是把白爷救活了之后,请你向他转说几句话。小妇人是个可怜的寡妇,虽死亦不足惜,只不过剩下那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是要白爷设法给我抚养成人的,因为可怜他的父亲,是只有这一点骨血呀!”说到这里,也不知为什么要这样的悲伤,只觉有股子辛酸,陡上心头,她那眼眶子里的热泪早已扑簌簌地滚下来了。

跛足和尚听她这么说,又见她这个情景,一时又呵呵大笑起来,说道:“善哉!善哉!你真可谓血性中人也。”说罢,遂在葫芦里取出一粒丸药,交给陈氏,说道:“贫僧岂真要汝之心耶?乃试试汝之诚意耳!今听汝言,知汝果有舍命相救之意,堪令贫僧敬佩殊深矣!”

陈氏到此,方知他的用意,一时惊喜万分,不觉破涕为笑,遂向他盈盈跪倒,又谢了救命之恩。一面把丸药服侍白爷吞下,一面把孩子放到榻上去。约莫顿饭时分,忽然犹龙腹中一阵雷鸣,哇的一声,早已吐出一摊青水来。他睁眸见了和尚,这就啊哟一声,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向那跛足和尚纳头就拜,口叫:“大师伯在上,小徒在这儿叩谢救命大恩了。”

诸位!你道这个跛足和尚是谁?原来他就是金罗汉拐脚僧是也。犹龙拜一尘子为师,一尘子原是金罗汉的师弟,故犹龙呼他为大师伯的。当时金罗汉连忙把他扶起,说道:“贤侄不必多礼,汝的伤尚未完全复原,故而千万不要妄动,还是仍旧躺上去休养吧!”

犹龙亦觉手臂还有些隐隐作痛,遂坐到床边去,向金罗汉又问道:“大师伯如何知道小徒在此有难?”

金罗汉道:“吾与汝师在半途相逢,彼谓汝被铁头和尚毒镖所伤,嘱吾前来相救,因为汝师另有他事也。”

犹龙听了这话,忽然灵机触动,遂急问道:“小徒这次赶回云南,原为家父被官府所捉之事,敢问大师伯,家父未知吉凶如何?可否详细教小徒知道吗?”

金罗汉道:“凡事都有天数,贤侄可不必追问,到了云南,自当明白耳!”说罢,忽然一阵清风吹过,金罗汉的身子早已不知去向矣!

犹龙见了,慌忙拜伏在地,叩颜相送。陈氏见也跟着跪送。一会儿,方才站起,陈氏笑道:“原来这大师父乃是白爷的师伯,刚才老人家刁难小妇人,害得小妇人好生悲酸也。”

犹龙听她这样说,便含笑问道:“大师伯如何刁难大娘呀?”

陈氏道:“他说要救活你,需要两千两银子的医费,否则,他不肯动手的,经小妇人苦苦哀求,他又说要小妇人的一颗心,给白爷和药丸一同吞服,方有效。小妇人心想,白爷为了救小妇人的性命,因此受了贼秃的毒镖,如今白爷生命正是危在旦夕,小妇人若不救你,岂不是伤了白爷一条性命了吗?因为白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小妇人心中如何能忍?所以当时便立刻答应了他。不过小妇人死后,请大师父转致白爷,希望你将我三岁孩子抚养成人,那小妇人虽死亦很瞑目的了。不料大师父听了小妇人的话,连称善哉!原来他老人家是故意试试小妇人心呢!”

犹龙听她这样说,一时也感动得了不得,向她望了一眼,说道:“大娘竟肯舍命相救,实在叫咱也感激不尽的了。”

陈氏道:“说哪儿话来,小妇人若非白爷相救的话,小妇人的性命不是已被这贼秃伤害了吗?白爷,你要喝一杯茶吗?大师父说你伤处还需休养,那么你不是该好好再躺一会儿吗?”说着话,已倒上一杯茶,亲自送到犹龙的手里去。

犹龙接了茶杯,连声道谢,说道:“大娘待我之情,我确实非常感激,不过这儿是大娘的房中,孤男寡女,甚为不便,所以我总欲另睡一间房中,不知大娘可有法子想吗?”

陈氏听了这话,心中好不敬佩,遂点头说道:“白爷言之有理,虽然我们心地光明,然而人言可畏,故不得不防耳!”说着,遂伴犹龙到另一间卧室睡下,向他说声晚安,方才回房来安歇了。

次日早晨,陈氏见犹龙没有起床,心里记挂,遂匆匆前去瞧他。不料犹龙全身发烧,竟痛苦地呻吟着。这就急道:“白爷,你怎么啦?有些不舒服吗?”

谁知犹龙这时有些热糊涂了,他见了陈氏,还以为是小鹃,拉了她手儿,叫道:“妹妹!妹妹!哥哥想不到真会病倒了,那可怎么办呢?爸爸生死未卜,妈妈又不知如何?叫我心中不是难过吗?”说到这不禁淌下泪水来了。

陈氏见他拉了自己喊妹妹,一颗芳心,自然是万分的羞涩。及至听了他后面这两句话,方知他认错了人,大概这位白爷原也有个妹子的了。因为他确实病得很厉害,所以倒非常表示同情,就柔声儿地安慰他道:“你不要难受,你放心,爸爸妈妈一定会平安的。一些小病就会好起来,我给你请大夫去吧!”说着,遂给他拭去了泪水,匆匆地走出房外叫人请大夫去了。

大夫来了,给他诊脉开方子。陈氏又忙撮药煎药,服侍犹龙喝下,时候已下午了。那时陈氏也有些饿了,遂略为吃了一口饭。因为心里放不下,所以哄睡了孩子,便又到犹龙床边来服侍。只见犹龙两面绯红,双眼紧闭,似乎很昏沉的神气。知道他热度很盛,伸手在他额角上一按,果然烫手得厉害。一时蹙了眉尖,也不免暗暗焦急了一回。这样直到黄昏的时候,陈氏已给他煎好了二汁的药,亮了油灯,把药端到床边,轻声地唤道:“白爷!白爷!你醒一醒,咱服侍你喝药了吧!”

犹龙闭着眼睛,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微仰起脖子,把药喝了一口。因为那药十分苦味,所以犹龙不免睁开眼睛来,向她望了一眼。陈氏含了微笑,柔声儿地说道:“你喝完了这煎药,病就会好起来了。”

犹龙道:“妹妹!太苦了,我可喝不下。”

陈氏见他兀是把自己认作妹妹,一时又羞涩又好笑,遂忙说道:“你不要孩子气了,药味总是苦的多,喝完了病就好起来。你快给我喝了吧!”

犹龙点了点头,向陈氏粉脸凝望了一回,因为心头实在很模糊。他不免又笑道:“你不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小萍妹妹呀!萍妹,你老远地赶到这儿来服侍我的病,那不是叫我太欢喜了吗?”说到这里,把陈氏纤手握得紧紧的不肯放松。

陈氏听他这么说,虽然不知小萍妹妹是他的什么人,不过从他那份儿惊喜的神情瞧起来,可见总是他心爱的人了。这就赧赧然地笑道:“那么你快喝了这碗药吧!”

犹龙把陈氏真的当作了小萍,他想小萍能够在床边服侍自己的病,他心里是喜欢极了,遂真的把那碗药大口喝下去了。待陈氏拿开水给他漱口的时候,他攀住了陈氏的手儿,笑道:“萍妹,这药太苦了,你拿给我一些甜的尝尝吧!”

陈氏听他话中显然还是孩气未脱,遂温柔地笑道:“你且漱了口后,我给你拿一块冰糖来好吗?”

不料犹龙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要吃糖,妹妹难道不好给我一些甜的安慰吗?”

这两句话听到陈氏的耳中,倒不禁为之愕然,望着他怔怔地问道:“你这话奇怪,我哪里来什么甜给你吃呢?”

犹龙不免憨笑了一回,说道:“妹妹的嘴,不是比糖还要甜吗?”

陈氏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直羞得连耳根子也绯红起来。芳心的跳跃,更像小鹿般的乱撞不止。

犹龙见她这一份儿娇羞不胜的意态,觉得真是妩媚到了极点。遂又笑道:“妹妹你怕难为情吗?不过咱们可是一对未婚的夫妇呢!反正房中又没有第三个人,难道给我亲一个嘴,你都不答应吗?”说到这里,把手臂便去钩她的脖子。

这时候的陈氏,真感到左右为难极了,觉得顺从又不好,不从顺又不好。意欲向他表明自己并非是他的未婚妻,但事实上已经来不及,犹龙把自己脖子挽倒,他的嘴已凑在自己红红的嘴唇皮上去了。经过了良久亲吻之后,犹龙也许有些倦怠,他倒头呼呼地睡去了。可怜害得陈氏神思恍惚,不免暗暗地淌了一回泪。

犹龙这一觉睡去,直到三更时分,方才醒了过来。他这次睡醒,热度已退,人儿也已完全清楚了。他正欲向陈氏喊萍妹的时候,忽然瞥见了陈氏的脸儿,这就惊讶地问道:“陈大娘,我的萍妹到哪儿去了。”

陈氏秋波脉脉地瞧了他一眼,说道:“你的萍妹是谁呀?她可根本没有来过呢?”

犹龙忙道:“什么?没有来过吗?那么刚才病中服侍我喝药的是谁呢?难道我是在做梦吗?”

陈氏笑了一笑,说道:“还不是我吗?你要把我当作萍妹,那叫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说到这里,不免又羞答答地垂下了头来。

犹龙猛可想起亲吻的事,这就啊哟了一声,说道:“该死!该死!我竟糊涂到这个样儿,这叫我心中如何对得住大娘呢?”

陈氏听见他这样说,粉脸儿笼上了一层玫瑰的色彩,说道:“白爷,你别说这些话吧!我知这病人心中是空虚的,他需要现实的安慰。假使那时候我拒绝了你,你心灵的痛苦定是难以形容的。所以我是同情你,可怜你,因此不管一切地答应了你。这并非是你的错处,原是我的过错。然而我这过错是情有可原的,因为我要使你病体快快地好起来。白爷,我知道你是个喜欢避嫌疑的人,我们表示坦白一些,那么就不妨认一个亲姊弟,那么我在你床边服侍,也算有个名分了,不知白爷心中的意思也以为然否?”

犹龙听她这么说,觉得陈氏不但深知礼义,而且真是个多情的人,一时感动得了不得,遂向她诚恳地道:“你的话甚为有理,那么咱就此呼你为姊姊了,姊姊待弟之情,不足言谢,只有待弟病愈之后,好好向你叩拜吧!”

从此两人便不避嫌疑,彼此格外地照顾。光阴匆匆,犹龙早已痊愈,他向陈氏叩谢不已,说道:“小弟本欲在此多往几天,无奈爸爸生死未卜,急于回家探亲,所以只得匆匆作别,他日必定再来拜望姊姊的。”

陈氏虽有依恋之情,但也只好叮嘱他一路小心,把小蛟留的那匹马,给他骑了回去。两人珍重道别,分手而去矣!陈氏自犹龙走后,不免时时想念。流光如驶,转眼之间,雨雪纷飞中早已带走了浅秋的影子。那天陈氏见天空暗沉沉的,彤云密布,西北风呼呼地刮得甚为厉害,飞沙带石,似乎又欲落雪的光景。不料正在这时,忽然外面一阵马蹄声响,知道有旅客到来,急忙走出来瞧,这就哟了一声,叫道:“这位可不是罗大爷和罗小姐吗?”原来这两人正是小蛟、小燕,当下两人跳下马背,走进旅店。

陈氏吩咐店小二把马牵去,一面请两人到里面坐下,盈盈跪倒,叩谢救命之恩,一面说“恩爷为了小妇人险丧了性命,叫小妇人好生不安也”。

小蛟听了,好生奇怪,急问她如何知晓。陈氏于是把犹龙又救了自己的话,向两人告诉了一遍,并且说道:“罗大爷前儿有匹马留在此间,被白爷骑去了。”

小蛟向小燕道:“犹龙哥不是骑了那匹滚江龙来的吗?如何又骑了这匹马去,莫非滚江龙被人家盗去了不成?”

小燕听后心中也好生猜疑,遂向陈氏道:“后来他在这儿耽搁了几天?”

陈氏道:“没有几天,因为记挂家中爸妈不知究竟如何,所以便急急赶回家去的。”说着,一面给两人拿上酒菜,一面又问两人此刻打从何处而来。

小燕道:“咱们从四川月儿溪来的,现在预备回云南去,想不到又会宿在你的店里了。”

陈氏道:“大爷小姐那夜匆匆别后,小妇人心中实在非常挂念。后来听了白爷告诉,小妇人心里虽然略为安慰,仍亦颇为忧愁,唯有焚香祝天,愿罗爷早日痊愈。今天又和两位相遇,真使小妇人快慰莫名哩!”小燕听她这样说,遂叫她坐上来一同喝酒。陈氏也不推拒,即在旁相陪。

这晚的菜特别考究,小蛟兄妹俩自然也喝得非常快乐。陈氏又请两人多玩几天,说也好叫自己略尽地主之谊。小燕因为她情意真挚,所以也就答应下来。这日下午,小蛟兄妹两人进城去玩。天气虽冷,因为没有风,兼之阳光晒着大地,所以倒也很暖和。两人正欲进城的时候,忽然见沿路站着许多人,昂首而望,似乎在瞧什么东西似的。小蛟方欲动问,突然听得一棒锣声。有人喊道:“来了,来了,这不知廉耻的淫妇,竟会和狗通奸,谋杀亲夫,真不是杀不可赦吗?”

小蛟小燕听了这个话,一时惊奇万分,倒不禁望着那说话的人呆呆地愕住了。未知人狗如何通奸?又如何谋杀亲夫?且待下回再行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