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绿叶丛中一条甬道上,慢慢地驶进一辆天青色的小汽车。车子到大厅前的石级阶下停住,车厢开处,跳下一个豆蔻女郎,生得柳眉杏眼,樱口雪齿,亭亭玉立,大有仙子凌波之姿。当她步上石阶级去的时候,里面就有一个十七八岁的俊鬟姗姗走出。一见那女郎,便即笑盈盈地喊道:“何小姐,你中饭为什么不到我家里来吃?刚差一步,少爷已走出去了。”

“今天是星期日呐!你少爷到什么地方去了呀?”原来这豆蔻女郎就是何丽云,她吃了午饭坐车来望逸民,不料逸民先出去了,一时当然十分地失望,两条柳眉不免微微地蹙起,向红玉急急地问着。

“少爷说瞧一个朋友去的,大概就可以回来的吧!何小姐快请里面坐一会儿再说。”红玉见她似乎有些不乐意的神气,遂又笑盈盈地宽慰着她的心。丽云一面步上大厅,一面又含笑问道:“那么老太太可在家里吗?”

“老太太也给张公馆请去打牌了。反正少爷就回来,何小姐没有别的事,就坐一会儿也不要紧呀!”红玉说着话,一面已请丽云到小会客室里坐下。丽云一听李太太也不在家,觉得今天实在太不巧了——照理,逸民是不应该出去的,他难道不知道今天我要来望他吗?因为今天是星期日,我学校里不读书,他终也该知道的。想到这里,不免又有些儿怨恨。从怨恨之中,忽然有了一个感觉——莫非逸民在外面尚有其他的女朋友吗?

“何小姐,请喝杯茶。你大衣怎不脱一脱呀?”红玉见她凝眸含颦的仿佛在想什么心事,遂把那杯热腾腾的玫瑰茶放到桌几上去,一面又向她瞟了一眼,笑着向她搭讪。丽云抬起头来,瞥眼见红玉不但长得俏丽,而且更显出聪敏的样子,暗想:我倒可以向红玉探问探问,逸民到底还有什么其他的女朋友吗?这也许她可以知道一些。于是忙道了一声“劳驾”,同时站起把大衣脱下,放在沙发背上,一面又向红玉招手,笑道:“你坐下,我和你谈谈,解个闷儿。”

红玉也是一个有心的人,今听何小姐这么说,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当然十二分的欢喜。频频地点了一下头,但是却不敢就座,望着丽云笑了一会儿。丽云知道她的意思,便把隔着茶几的那张沙发一点,笑道:“你只管坐下,坐着我们就好说话呢!”红玉于是告了罪,也就挨身坐下。丽云先拿了茶杯,凑在殷红的嘴唇边,微微地喝了一口。然后望了望红玉的脸儿,笑道:“你今年几岁了?”

“我今年十七岁。自从到这里,已有整整七个年头了。”红玉听她这样问,遂悄声儿回答。丽云点了点头,说道:“光阴过得真快,一忽儿就有七年了。那么你爸妈还在吗?你原姓什么的?”

红玉听了,倒不免勾起一些伤心来。微红了眼皮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爸妈是七岁时就没有了。在叔叔那儿住了三年,因为叔叔的孩子太多,同时经济又很困难,所以在十岁那年,他就给我卖到李公馆。说与其在家里挨饿,倒不如给人家做丫头去好。我明白叔叔的苦,我觉得叔叔是怪可怜的。起初一两年,叔叔还常来偷偷地望我,后来就一直没有来。我托人去打听,方才知道叔叔是病死了……唉!穷人的命就真苦……”说到这里,眼角旁不免淌下一滴泪水来。但她忽然觉得有一句话没有回答,遂又接下去道,“我原姓何,名叫逸琴。因为我的名字重了少爷的名字,所以老太太就给我改了红玉了。”

丽云见她说着话,又把手背去拭眼泪,这种情态,倒也令人引起楚楚可怜之心,不免也轻轻叹了一声,似乎也很伤心她的身世,说道:“原来你也姓何,那不是和我同姓吗?这倒怪有趣的。我想你现在虽然是个丫鬟,但老太太也待你很好,况且你又生得那个好模样儿,也许往后的日子就不错……”

丽云原是无心安慰她几句,不料红玉听得有意,暗想:她倒和少爷一样的口气,那么将来少爷要把我收房,她难道会不答应吗?这样一想,把那些伤心又给无限的甜蜜所蒙住了。因此也不禁为之嫣然失笑,谢道:“但愿能应了何小姐的金口,这真使我万分地感激了。”丽云听她这样说,心里也觉得她的伶俐可爱,遂微微笑了笑。于是,她的话锋就转到逸民身上来,但表面上绝对显出毫无用意的模样,很随口地问道:“你家少爷平日常到外面去吗?”

红玉听她问得有些儿奇怪,不免心里思忖了一会儿,微笑道:“少爷近来在家里的日子很多,他也不常出外的。”丽云点点头,又悄声儿问道:“那么平日来望他的朋友多不多?”红玉原是个聪敏的姑娘,从丽云这一句话中猜测,就感到她至少是含有些儿作用的,遂忙说道:“除了中兴银行里几个朋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朋友。自从担任了新生社里的总编辑后,就更没有空了,终日地伏案撰稿。这两天方才比较空闲一些呢!”

丽云听红玉这样说,方知昨天逸民电话里说的不是虚话,心里把疑惑才消了大半,暗想:所谓中兴银行的朋友者,大概就是那天运动场里碰见的几个吧!那么逸民也许是没有别的女朋友,我倒不能错怪了他。不过,他今天又到什么地方去呢?但仔细一想,忍不住又暗自骂声:你这小妮子也太会多心了,他又不是我所专有的人儿,难道我能管束他的行动吗?就是他已成了我的丈夫,我也不能这样怀疑他呀!想到这里,自己几乎也要笑出声来。

红玉见她听了自己的话,也不回答,低了头儿却只管沉思。遂眸珠一转,又哧的一声,故意独个儿先笑了。丽云这才抬头望了她一眼,怔怔地问道:“你笑什么?”红玉秋波盈盈地逗给她一个娇笑,说道:“像我家少爷那样人儿就难得,有了钱不肯去胡调,这就是一个好青年。所以老太太是十分的欢喜。我常听她老人家自个儿在说少爷的好,他也不交结什么女朋友,对于何小姐似乎是例外的了。”

红玉这几句话听进丽云的耳里,芳心倒是怦然一动,两颊不免盖上了一层红晕,一时倒有些接不上话去了。只得微微笑了一笑,说道:“这当然因为我爸和他爸是个老朋友关系了,所以我在这里也似乎比较熟悉一些。”红玉点了点头。两人到此,就沉寂了一会儿。室内是很静悄,窗外的几株梧桐树的叶儿,扑飞在玻璃窗子上,发出了细碎的声音。红玉忽然又说道:“何小姐,我们的二小姐你也认识的吧?她的性情真好,度量也真大,我们老太太时常在赞美她的贤德呢!”丽云听了,忙问道:“你家二小姐不是少爷的堂姐姐吗?我也见过了好多次,她怎么贤德啦?”

“去年二小姐和姑爷结了婚,两口子感情十分的好。姑爷家里原有一个丫头的,倒也生得很清秀,说起来终是姑爷不好,他在二小姐回母家去住两天的当儿,不知怎的就和那丫头发生了关系,后来给二小姐知道了,她却索性给那丫头圆了房。现在听说和和睦睦,好像娘儿一样的亲热。你想,这不是二小姐的大度吗?否则,换个气量狭窄的人儿,从此家庭不是要多事了吗?”红玉所以向丽云告诉这一件事,她原也含有深刻的意思。不过,丽云心里当然是不晓得的。她凝眸含颦地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固然是你二小姐的贤德过人,但一半还是那个丫头自己做人不错。也许二小姐平日就很喜欢她,所以就答应了这一件事。要不然,你二小姐怕没有这样的好脾气吧!你二小姐的性情我都是知道的,她不但学问好,就是做事的才干也不错。我猜想着,那丫头一定是你二小姐的一个心腹吧!”红玉听丽云这样说,一时也不免暗暗敬服。正欲再说什么,忽然一阵皮鞋声,却见逸民走了进来。红玉慌忙站起,笑着叫道:“少爷回来了,人家何小姐已等候你许久了。”

逸民瞥见两人坐在一块儿闲谈,心里先觉得奇怪,但也没有追究的必要,遂先向丽云弯腰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叫你等候了好久了。”

丽云笑盈盈地站起,回眸瞟了他一眼,说道:“你在瞧朋友吗?”逸民摇头道:“没有,我到新生社里去一次。今天《新生月刊》和《青年自修》出版了,我拿了两份来瞧。”说着,在大衣袋内取出两本月刊来。丽云接过,翻着瞧阅起来。这时,红玉又端上一杯玫瑰茶,放到逸民面前,俏眼儿瞅他一眼,却不说话。逸民瞧她这意态,忍不住笑道:“老太太呢?”

“少爷走后不到五分钟就给张公馆请去玩牌了。”逸民暗想:怪不得你在陪客了。但你们两人倒是应该先亲热起来,那么丽云将来自然也很乐意答应了。逸民正在想时,丽云把月刊合上,回头含笑问道:“这两本你可是送给我瞧的吗?”逸民也笑道:“不送给你瞧,难道还送给别人去瞧吗?”丽云哧地一笑,故意说道:“这也难说,也许你还要送给什么知心人儿去瞧呢!”

“你不要挖苦我吧!我哪儿还又什么知心人儿呢?不过,你这话倒也说得是,我这两本原带了来送给心爱人儿瞧的呀!”丽云忽然又听他这样说,两颊立时浮上了两朵红云,啐了他一口,也忍不住为之赧赧然起来。不料,红玉听着,却是哧哧地笑着奔到室外去了。丽云这就理会室中还有一个红玉在着,心里也愈加羞涩,恨恨地白他一眼,嗔道:“亏你说得出口,难道不怕难为情的吗?”

逸民耸着肩膀,傻笑了一会儿,说道:“那也没有关系。红玉她也原早已知道的了……”丽云不待他说完,更急得跳脚道:“你愈说愈糊涂了,她原早已知道了什么呀?”逸民听她此刻偏又一本正经起来,一时也涨红了两颊,却是回答不出来了。丽云瞧他急得这个模样,却反而嫣然地笑了。逸民被她一笑,胆子又大了一半,说道:“今天你打算到哪儿去瞧一场电影吗?”丽云也撩起手腕瞧了一下时刻,便噘着嘴儿,说道:“今天我原约你到国泰去瞧《百劫将军》的。现在已三点半了,还来得及吗?”逸民道:“我们瞧四点半的一场也一样。出来就在对过沙罗仁咖啡店吃晚饭,那不是很好吗?此刻我们再坐一会儿。”

丽云点头答应。逸民方才脱了大衣,和她一同坐下。忽然想起昨夜的那副万子一色牌来,便咯咯地笑道:“丽云,真有趣得很!你表兄这张‘二万’真打得好笑,硬生生叫他包解一副三翻,实在冤枉极了。”

“怎么冤枉呢?我不懂。你快说出一个理由来吧!”丽云听他这么说,定住了乌圆的眸珠,蹙了眉间,向他怔怔地发问。“我告诉你,当你发‘二万’的时候,真实我已经可以摊牌。不过我心里想,那张‘二万’,除了你会发出来,换了济诚,就是杀脱他的头,他也不肯丢的。所以,我要你包解一副清三翻,我心里实在有些不忍,决心不要摊下来,希望自己去摸来和。不料,济诚偏也抓了一张‘二万’,他见你刚刚发过,因此也大胆发出,但他如何晓得我偏要和他那一张‘二万’呢?”丽云听了,这才有个恍然大悟,不禁“哦”了一声,也哧哧地笑得花枝乱颤了。心里想:原来你也明白我这一张“二万”是故意放的,那么我这一片情分,终是也没有白用的了。这样一想,满心只觉得甜蜜无比。秋波脉脉含情地瞟他一眼,掀着酒窝儿,说道:“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所以表哥要向你责问了。偏你是个谎话精,说得理由十足,因此,表哥就弄得哑口无言了……那倒真是冤枉的。不过这都是他太认真了,这种人就活该哩!”说着,又笑起来。两人喁喁笑了一会儿,红玉却端着一盆炒面来,说:“何小姐来了好一会儿,快吃些儿点心吧!”

丽云见表已四点十分了,便笑道:“我们也该走了。你真太客气,还做什么点心呢?”逸民道:“既然已做好了,那么你就吃些儿。”于是,两人就站起身子,到桌旁坐下,大家吃了一些。红玉拧上手巾,递给丽云,笑道:“一定烧得不好吃吧?”丽云忙道:“烧得不错,你瞧我不是吃了许多吗?”红玉听了,却是抿着嘴儿笑起来。

逸民拿了丽云的大衣,亲自给她披上,然后自己也穿上了,向红玉道:“我同何小姐去瞧一场电影,晚饭也许不回来吃了。”红玉点头答应,俏眼儿却逗给了他一个神秘的媚笑。逸民也报之以微笑,方才和丽云走到大厅前去乘车,开到国泰大戏院里去了。

在国泰戏院里瞧了《百劫将军》后,把逸民心中真感动得了不得,觉得片中那个少校百折不挠的精神,实属令人敬佩,在此风云变色之际,真可给醉生梦死者一个当头棒喝!两人瞧毕出来,时已万家灯火。于是,实行预定计划,到沙罗仁咖啡店晚餐。餐毕,还只有八点零五分,丽云要到丽娃栗妲村去游玩划船,逸民不忍拂她,遂依她一同到丽园去游玩了。

前面是条清流,两岸密密层层地遮盖着树叶儿,连成了仿佛一个凉棚似的。天空是碧青的,明月儿很皎洁,它柔和的光芒,从那树叶儿的小缝隙中透露下来,照映在微波动荡的水面上,好像是倒翻了水银那样的闪烁着。这是多么含有诗情画意的一块幽美的境地啊!这就无怪那些青年的男女,成对地要留恋在它的怀抱中了。

忽然一阵洒洒的划水声,冲破了静夜的空气。只见那浓荫之中,慢慢划出一只小船来。船中坐着一对男女,这就是逸民和丽云了。两人手握木浆,在水中微微地摇动着,那船身也就徐徐地向前进行。逸民先开口说道:“在秽浊的都市中,居然有这么一块清静幽雅的境地,这确实是很难得的了。”丽云娇媚地瞟他一眼,脸儿被月光笼映着,更觉得娇艳动人。频频地点了一下头,低声儿笑道:“可不是?你瞧那水中的人影,真幽静得可爱哩!”逸民笑了一笑,心里荡漾了一下,说道:“我爱丽园的清流,它仿佛是丽云的秋波;我爱丽园的树蓬,它又好像丽云的美发;我爱丽园中的明月,它更像丽云的玉容……”

“得啦!得啦!我可没有像丽园那样优美得可爱吧!”丽云听他说了这么许多“我爱……”,一时又喜悦又羞涩,秋波瞅他一眼,口里虽然这么说,但颊上的酒窝却早已深深地掀起来了。

逸民从晚风中闻到丽云身上发出来的一阵一阵幽香,他的心神有些儿陶醉了,很得意地瞟她一眼,笑道:“丽云的幽美,是胜过了丽园的万倍。丽云,你是天上的安琪儿,你是广寒宫中的嫦娥,你实在是太美丽了……”丽云不等他说完,早又轻轻地啐他一口,嫣然笑起来。

“丽云,在这样清静的良宵中,你应该唱一支歌给我听听。”两人默默地静寂了一会儿,逸民轻轻地拉过她纤手,柔声儿央求着。丽云在月下绕过无限媚意的俏眼儿,在他脸上逗了那么一瞥,微笑道:“唱哪一支歌曲好呢?”逸民听她答应了,直乐得心花怒放,笑道:“我们现在不是坐着船儿在玩水吗?我想唱前期《新生月刊》登载过的那支《遨游河上曲》,不是很好吗?”丽云两颊更娇红了,频频点头,笑道:“是不是你作的词?很好!那么我唱歌,你给我合拍子。”逸民忙道:“那是当然啦!还用说吗?来!预备……起,一……二……三……”丽云听他这样说,不禁露齿嫣然一笑,咳了一声,方才轻启樱唇,低低地唱到:“人儿游在青山前,舟儿划到绿水边。月儿团圆,人也圆。人也圆,人儿的好合在何年?人生好比春花妍,脸若芙蓉鬓堆鸦,人面芙蓉两不分,细细闻来香喷喷。我俩爱情热复热,甜如春风满若月,趁此良宵乐同仙,泛爱河兮且流连——扁舟好比天上独,渡得人间——并头莲。”唱得婉转悦耳,仿佛出谷黄莺,令人声声动听。逸民一面把手儿轻轻地合拍子,一面把他的脑袋连连摇晃不停。丽云见他如醉如痴的神情,便撩起手来,轻轻地打他一下,笑道:“你痴了?这算什么样儿?”逸民方才如梦初醒般地回眸望她一眼,笑道:“唱得好极了,丽云,你再唱一遍好不好?”

“我不唱了,那是要害你的。”丽云噗地一笑,显出很神秘的样子。逸民奇怪道:“这是什么话?你害我什么呢?”丽云抿嘴道:“我若再唱一遍,你的头儿一定要摇晃得更厉害。我怕你头会摇到水中去,那不是我害你了吗?”丽云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她弯了腰肢早已咯咯地笑起来。

逸民方才明白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一时更感到她淘气得可爱,情不自禁地把手臂去环住了她的肩胛,口里笑道:“好呀!你取笑我吗?”丽云也就趁势倒在他的怀中了。两人相依相偎,默默地温存了一会儿。真是说不尽的郎情若水,妾意如绵。月光柔和地吮吻着两人的脸庞,只见两人的唇儿已凑合在一起了,演出了一幕银幕化的旖旎的风光。

这晚,两人分手回家,时已十一点多了。逸民一脚跨进自己的房中,却见红玉伏在桌上打盹。一时心里很奇怪,便轻轻地走到她身旁,正欲和她开个玩笑,谁知红玉先跳起身子,咯咯地笑起来了。因为是冷不防之间,倒反把逸民吓了一跳,因笑骂道:“你这妮子疯了,倒把我唬了一跳。干吗不去睡?等在我房中做什么?”

红玉听他这样说,心里似乎很不快乐,噘了嘴儿,说道:“我好意给你等门,不料却挨了你的骂。好吧!下次我就不等你是了。”说着,无限哀怨的目光在逸民脸上逗了那么一瞥,似欲盈盈泪下的神气,别转身子,便走出房去了。

“别忙!我又不曾骂你,你生气做什么?你给我等门,这是你的好心,我当然感激着你呀!”逸民见她很可怜地低头退出,心里就觉得不忍,立刻抢步上前,把她又拉了回来,很柔和地赔着不是。红玉听少爷说好话了,倒反而更觉酸楚,泪水儿落了下来。逸民抬起她粉脸,见她哭了,一时更加不安,遂把她拥着笑道:“你痴了,好好儿伤心什么?”红玉道:“我也知道吓着了你。我又不怨你,我怨自己笨……”谈到“笨”字,她几乎要哭出声来。逸民把手拍着她肩胛,笑道:“是我说话太重一些儿的错处。我也很明白,你就别伤心,饶我这遭……”说到这里,两手捧起她的粉颊,却要去吻她的小嘴。红玉不依,拿手去按住他的嘴,逸民就在她的手上吻了一下,红玉这才挂着眼泪笑起来。逸民道:“我问你,你从前为什么不给我等门啦?”红玉秋波白他一眼,嗔道:“那你还用问吗?你从前可会给我说过这些话来?现在,你的人儿……一半也是我的了,我不该给你关心着吗?”

红玉这两句话,直把逸民感动得了不得,暗想:原来我答应把她收房,她就把我当作丈夫一样的爱护了。想不到红玉这孩子年纪虽轻,用情却是很痴。于是,更加爱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又要吻她的小嘴。这次红玉没有拒绝,却给他柔情蜜意地温存了一会儿。从此以后,逸民要不出外去,出去了她终给他等门。而且,冷热饮食,处处地方也给逸民关心。逸民对于红玉,自然是更喜欢她了。

时光如矢,早又过去了两星期。这天星期日下午,逸民坐在房中瞧报,见红玉一跳一跳地进来,神情颇为快乐。他便愁眉苦脸地向她招了招手,叹了一口气,说道:“红玉,唉!很不幸,昨天我听母亲说,她因为你的年龄也不小了,所以她便要把你配人了呢!”红玉骤然得此消息,花容失色,不禁“哎哟”一声叫了起来。